在我们董村,管身材矮小,头形扁这样相貌的人叫“夹巴”。
孙夹巴下棋有名,三里五乡,没人下得过他,跟孙夹巴过招,没开过壶。邮政所退休的老宋,整天钻研棋谐,能背《心武残编》《梅花泉》《百局象棋谱》,够吓人吧,跟孙夹巴下,照样是手下败将。孙夹巴下棋出了名,常在十字街晃荡,等对手。有人叫他,说,夹巴,一盘?他就坐下,照例歪着头,睥睨着棋盘,三下五除二,拿下。再下,让人家子儿,先是一个车,后来车马炮一起让,照赢不误。
跟他下棋的人越来越少,有的嫌他脏,有的嫌他疯。实际上,都没说真话,真话是,怕输。下不过一个疯子,栽面儿!没人跟他下棋,孙夹巴闲了,坐在桥头,朝水里吐唾沫,或是倚在青石上,喃喃自语。
那年夏天,县里派了位技术员,到村里指导棉铃虫防治。小伙儿三十多岁,是个棋迷,参加比赛,拿过奖。听说村里有高手,要会会。有人把孙夹巴找来。技术员一见,不高兴了,说,不带这么闹玩儿的。村里人说,闹玩儿不闹玩儿,两盘就知道了。双方坐定,起手,红先黑后,当头炮,跳马,出车,拱卒,飞象。摆开阵势之后,节奏慢下来。
落子前,孙夹巴挠他的夹巴脑袋,技术员手指揉着太阳穴。孙夹巴走一招,技术员就赞叹,啧喷。技术员走一招,孙夹巴就倒吸口气,又长出口气。看棋的人说,这回是刘邦遇上了楚霸王,好看。
人越围越多,双方都铆上了劲,鬓角冒汗,脸怒得通缸,一枚棋,拿起来,又放下,思虑再三,才肯落子。那盘棋下了足足大半响,到最后,棋盘只剩瘸士单象、几个卒。谁也不对方,技术员要和推,孙夹巴不肯,仍僵持着。过一会儿,技术员站起身,说,没烟了,得去买盒烟。再回来,却发现双方将帅对了面,技术员拿起自己的“将”,吃了孙夹巴的“帅”,赢了。
大家赞叹不已,说,这棋下得绝了。技术员擦擦汗,骑车走了。临走前,摆下两句话,一句是,人不可貌相;另一句是,小小董村,藏龙卧虎啊。
这两句话,成为孩子们的口头禅。那些日子里,我们见面,总会学技术员的口气,一脸严肃地说,小小董村,卧虎藏龙啊!然后,嘻嘻哈哈地笑。
说来也怪,打那以后,孙夹巴像受了诅咒,棋技直线下降,先输给老黑,又输给老宋,就连跟小孩子下,也负多胜少。有一回,我去修车铺,找老黑补胎。一群人正谈论孙夹巴,有人说,孙夹巴这是留一手呢,故意走错、失手,输。他要想赢,分分钟的事儿。也有人说,高就高在,他让着对手,一般人还看不出来。后来,传得更邪乎,说想当年,跟技术员那盘棋,技术员动了手脚,买烟回来,乘人不备,偷偷把自己的“帅”朝外挪一下,才将帅碰面的。孙夹巴当然看见了,但是他不说出来。
孙夹巴不疯,他是怕总赢,没人肯跟他下棋,这小子精着呢。
几年后,孙夹巴的疯病逐渐痊愈,从此不再下棋。谁找他下,便一脸茫然,说,吗叫象棋?咱哪会那高级玩意儿。后来,孙夹巴娶了媳妇,生了个男孩儿,日子过得还不错。
文/改编自《少年游》(孟昭旺 著 花山文艺出版社出版)
图片除图书封面外均为配图
编辑/王慧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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