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半小時的時間,總覺得有些意猶未盡,原本以為屬於常規喜劇片的電影,卻嵌套著令人發醒的溫情內容。於是,從剛開始只屬於陳小二一家人的荒誕鬧劇,慢慢演變成了關於整個社會發展過程中,新舊思想反覆角逐的辛辣諷刺與深刻反省。
只是,在新舊思想的對立中,電影的重點,已經不單單局限在盲目的破舊立新,而是試圖在展示激烈衝突的過程中,尋求一個更為穩妥的平衡點。
《孝子賢孫伺候著》這部電影,上映於1993年,距離現在已經過去27年的時間,作為一部喜劇片,卻並沒有落入為了搞笑而搞笑的俗套中。如果,站在當下再去回看,依舊會激起強烈的情感共鳴,因為,它裡面有最真實的生活和最貼切的眾生相。
這可能與導演陳佩斯的閱歷有關,他懂底層生活,他更懂農村,於是,他把最真摯的情感融入到電影中,這樣,他的喜劇,不僅僅只有歡笑,更有濃烈情感與深刻反思。
我想,所謂的喜劇電影,有時候不僅僅只是讓你大笑這麼簡單,它要做的,就是在視覺上讓你覺得荒誕,在情感上讓你覺得真實,在思想上讓你覺得深刻,最後,你就會發現,電影不再只是電影,而是真切的生活,因為生活本就荒誕,只是當局者總在沉迷。
這部電影利用葬禮作為故事主要推動力,將人們最忌諱的死亡話題先擺了出來。土葬還是火葬只是事件的導火索,電影真正所有呈現的,是人們在面對新舊事物衝突中所表現的各種行為和態度,從而暴露出長期存在在人們思想中頑固的保守與封建思想。
暴露不是目的,尋求解決辦法才是電影的核心。
任何破舊立新的道路都是不容易的,而新舊對立中暴露出的種種問題,不再僅僅只是局限在一個家庭上面,而是牽動著整個社會。表面上看,電影的出發點是提倡新式火葬,仔細分析就會發現,最終它的落腳點,是在引出了這麼一個哲學觀點,那就是事物發展過程中的曲折性和前進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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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年前,看這部電影是因為熱鬧,27年後,看這部電影是因為生活。
雖然,電影的名字叫做《孝子賢孫伺候著》,可電影的焦點,卻不再只是圍繞孝順話題展開,而是在新鮮事物發展過程中,對於長期橫行的封建迷信思想的宣戰。
在電影開始一連串快速的剪輯畫面中,已然引出了電影自始至終都存在的兩股水火不容的勢力,陳小二帶領的紅白理事會和舅舅帶領的農村送葬隊。
各種誇張特寫的鏡頭運用,都在營造著一種劍拔弩張的氣氛,這種緊張,不僅僅反映著兩波人情緒上的激烈,更體現著新事物與舊事物在交替過程中總是存在著的無法調和的碰撞。
這部電影上映於上個世紀90年代初期,從上映時間推斷故事發生的時間是很容易的。那時候的中國,還處在市場經濟的刺激中,物質追求總是先於精神追求,於是,缺乏必要條件支撐的新思想,也就無法與舊思想正面抗衡。
雖然社會步入新時代,可在偏遠農村,甚至是城市裡,封建迷信的思想卻依舊根深蒂固。這種長期橫行的舊勢力,對於新鮮事物的打擊是變本加厲的,而從舊到新的過渡,必然伴隨著種種矛盾與衝突。可是,如果仔細分析這些衝突和矛盾,就會發現一個相似的東西,那就是面子問題。
面子從來都是中國人最看重的東西,這裡的面子,往往只是做給別人看的。於是,活在自我幻想中的虛假,不自覺的作為封建思想的補充,拒絕著一切順應時代發展的新思想。
這是以個人為中心的私利,當個人私利碰上集體公利,很多時候,法律和道德都會不約而同的給世俗讓道。這種早就約定俗成的處事方式,在沒有被徹底推翻之前,是很容易紮根在擁有群眾基礎的土壤中。
陳小二的母親和舅舅便是這類人的代表,在舅舅的鼓動下,陳母決定提前舉辦一場活人喪事。母親的考慮是封建迷信,舅舅的考慮是金錢利益,於是,這場鬧劇從一開始,就是被利益與迷信所捆綁。
無論是以舅舅和陳母為代表的參與者,還是以村民為代表的旁觀者,所有人的出發點都是基於個人私利的考慮。
這場葬禮就像是一面鏡子,各種橫行的舊思想原形畢露,哀悼成為狂歡,荒誕取代悲傷,迷信終究露出猙獰面孔,而熒幕外的每個人,似乎都能看到自己或是熟悉人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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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電影中,我們可以看到兩種極端的存在,舅舅為代表的舊思想和陳小二為代表的新思想。
在圍繞土葬還是火葬上面,雙方各執一詞,可都沒有充分的理由作為支撐。雖然,用我們現在的眼光來看,陳小二所提倡的,的確符合著時代發展趨勢,可是,在電影中,陳小二的出發點,卻只是礙於民政局紅白理事會會長的身份,這對於新思想的發展來說,並不是有效的,因為,私利還是與公利糾纏不清。
所以,當他被周圍的舊思想團團圍住時,只能妥協,只能退讓。雖然,他希望能夠藉助媒體實現自救,卻也只是起到隔靴搔癢的作用,沒有觸及到封建迷信的根本。
而這個根本,我想,大概就是借用傳統糟粕來滿足個人私慾,藉由根深蒂固的頑固思想來阻止發展中對自身利益破壞的新思想崛起。
無論從那個角度來看,電影中的舊思想,不僅僅存在於個體身上,更多的還是從個體到群體的擴散,然後,形成了潛在的社會影響。
社會的快速發展,總是會造成物質世界與精神世界的斷層,而在個體滿足物質富裕的同時,在價值與思想方面的塑造總在滯後,所以,在電影中,陳小二的紅白理事會推行的火葬舉步維艱。
在這部電影中,火葬只是新事物發展的一個代表,它可以用當下任何新興事物作為替代。而在電影中,火葬推行飽受打擊與質疑,也在間接的說明著,事物發展所具有的曲折性。
總是試圖通過外部環境的改變來實現發展,結果卻適得其反,我想,除了外部環境的改造,更需要的,還是內部環境的塑造,這包括價值觀與思想理念,以及在面對傳統與保守時,嘗試採用緩和的態度,尋求一個穩妥的平衡點,而不是一味的否定,或者強行推倒重來。
電影中,大肆鋪張浪費以及大肆斂財的行為,讓陳母的態度發生轉變,她開始反對土葬,轉而去選擇火葬。當然,這裡的轉變並不完全是對於新事物的接受,而是在涉及自己切身利益時的痛定思痛,所以,這種轉變,不能看作是新事物的完全勝利,因為,此時此刻,依舊是私利在作祟,而不是公利占據上風。
新舊事物的鬥爭其實就是新舊思想的鬥爭,兩種思想的碰撞,如果只是針尖對麥芒的你死我活,那麼,只會讓事情朝著相反的方向發展,就像電影中那場鬧劇般的葬禮,勾心鬥角相互猜忌,私慾橫行淪為他人笑柄。
事物的發展需要遵循客觀規律,從不完善到完善,需要考慮的,是如何能夠在舊事物內部產生質的改變,這種改變不是徹底否定過去,而是學會接受與捨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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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從親情出發,藉由個體與個體的小愛,延伸到對於順應社會發展的大愛,在相互理解的基礎上,實現相互包容,最終,原本備受打擊的新事物,終於在舊事物分崩離析之際,擁有了廣泛的群眾基礎。
當然,這不能算是值得慶賀的事情,因為,舊事物之所以能夠長期存在,是因為根深蒂固封建思想長期的控制,所以,發展才具有曲折性。
從這一點出發,《孝子賢孫伺候著》這部電影,便不再只是單純的喜劇片,它裡面全是最為貼近大眾的真實生活再現。那場葬禮上,飯桌上的親朋好友觥籌交錯,棺材裡的陳母忍飢挨餓,這種對比,恰恰在戳破著中國人最為在意的面子問題,這也是舊事物最喜歡利用的偽裝。
陳佩斯的這部電影,它的目光不再局限於個人,而是放眼改革開放與市場經濟發展過程中,遠離城市化發展的鄉村,仍舊存在的各種陋習。
擠破暗瘡不是為了嘲笑,而是為了警醒,表面的文明終究如同窗戶紙一樣易碎,只有真正實現物質與思想同時的進步,才算是真正的勝利。
如今的國產喜劇片,再也無法拍出如此深刻且生活化的電影了,因為,大家都成了私利的「孝子賢孫」,於是,原本叫做藝術品的電影被困在了棺材裡,棺材外歌舞昇平,棺材裡哀嚎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