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2年,李秉權出生於雲南騰衝的一個小鎮。
他家境貧寒,小學喪父,中學時候母親又因病去世,他靠兄長接濟勉強讀到高中。高中畢業後,他和同學們步行翻山兩個多月,來到昆明求學。1941年,李秉權考取了雲南大學醫學院。
在醫學院讀書期間,這個來自貧窮小鎮的孤兒靠「貸學金」、「獎學金」維持生存,當時正是抗戰時期,學校財力有限,獎學金非常微薄,平時只夠吃稀飯,連燒餅都買不起。但李秉權非常要強,刻苦學習,取得了非常優異的成績。
這種自立自強的精神,吸引了一個同樣非常優秀的女同學。
這位女同學出身不凡,她是雲南大將胡瑛的千金。
胡瑛,雲南講武堂畢業,朱德的同窗和金蘭兄弟,參加過辛亥革命和護國戰爭。曾任38軍軍長、雲南省代主席。可以說是妥妥的封疆大吏。
作為權貴之女,胡素秋從剛上初中起,就有人登門提親,而且是絡繹不絕。說親的基本全是文官武將、商家巨富的兒子,可是胡素秋一個也看不上眼,而是看中了李秉權。
她在《九十自述》中寫到:「我選中李秉權是愛慕他的貧賤不移、自強不息、勤學刻苦、努力鑽研,而且對我一往情深。」
畢業後,李秉權向胡素秋求婚。禮物是一支派克鋼筆,花費了他一個多月的工資,這支筆,胡素秋珍藏了67年。
1949年,兩人結婚。當時的著名抗日愛國將領、雲南起義領導者盧漢還來參加喜宴,送來描金刺繡的喜帳。
婚後的生活,和浪漫完全沾不上邊。李秉權與夫人作為優秀畢業生,被母校雲南大學召回,在雲南大學附屬醫院工作。兩人工作都非常優秀,同為科室主任,工作可以說一個比一個忙碌。
李秉權、胡素秋的兒子李向新回憶,小時候父母太忙,基本每天都是各自去醫院的食堂吃飯,甚至過年都在食堂。難得一同在家,飯桌上談論的是自己的病人。李向新小時候常常被父母帶去值班,在醫院睡一夜,第二天上學。女兒李晴霞,剛滿10歲就開始幫父母管家,工資、糧本油本等都是她管。
胡素秋腹部動過三次手術,李秉權因為工作忙,沒有一次陪伴。胡素秋子宮切除手術中,發生大出血,當場陷入休克,可那時候李秉權因為有病人需要他搶救,仍舊無法陪伴在妻子身邊。
李秉權如此忙碌,既是因為敬業精神,也是因為他的業務精湛。他是雲南神經外科奠基人,在雲南率先施行過開顱手術等,被授予過解放軍一等功;他還在國內首次為一位雙頭畸形人成功切除了寄生性小頭。
而胡素秋也不遑多讓,她是雲南的婦產科專家,開創了多項省內新手術,編寫多部培訓教材。
可是兩人的生活卻極其簡單。家中家具幾十年不換。沙發還是1983年買的,一直用到最後。書房裡放著兩個簡陋的、土黃色的大書櫃,也用了幾十年。書櫃裡面擺著滿滿的醫學書籍和兩人自己的筆記、手稿和其他著作。
進入暮年後,李秉權開始思考自己的死亡問題。他想到,當年讀大學的時候,教學標本極少,只能和同學一起冒著日本轟炸機的轟炸,去亂葬崗尋找無名屍骨做醫學標本。於是,做了一個非同尋常的決定。
「我做了一輩子醫生,死了以後也要拿這身『臭皮囊』為醫學做一些貢獻,學生在我身上練熟後,病人就可以少受些痛苦。我患過腦腔梗、高血壓血管硬化,可以做病理解剖;解剖切完用完之後,再做成一副骨架,供教學使用。」
這個決定遭到了部分親戚的反對,李秉權的女婿對此就持反對意見,他認為,遺體捐了,讓後人去哪裡祭拜呢?他建議說,如果一定要捐獻,可以留下一點骨灰,埋葬在公墓,以此寄託哀思。
可是醫者的家庭,對於生死的觀念和其他人是略有不同的。李秉權的妻子和兒女,都對這個決定表示了理解和支持。
2005年,李秉權去世,按照他的遺囑,家人將他的遺體捐給了原來的雲南大學醫學院,現在的昆明醫科大學。這是雲南省醫學界首次遺體捐獻。
李秉權去世後,女兒李晴霞擔心母親,想把母親接到廣州生活,小女李珊也提出接母親去美國,但胡素秋哪兒都沒去。
她說:「你父親還在這裡,我也要在這裡。」
雖然已經八十高齡,但胡素秋並沒有放棄工作,她回到自己工作的醫院,將自己半世紀的醫學經驗傳授給下一代的醫學生們。
10年後,胡素秋無疾而終,享年93歲。
她留下的遺囑是,「眼角膜、進口晶體、皮、肝、腎等,供給需要的病人,最後再送解剖。」
子女悲痛過後,遵照母親的遺命,將遺體捐給了昆明醫科大學。這是夫妻兩人工作了一輩子的地方,死後仍將以另一種方式在這裡奉獻。
2019年,胡素秋的骨骼標本製成,昆明醫科大學舉行了一場肅穆的交接儀式。胡素秋與李秉權的屍骨一起,肩並肩站在一起,陳列在了學校的科學館裡。
一個是小鎮的孤兒,一個是封疆大吏的千金,年少時候從校園相識,生前恩愛了61年,死別14年後,以另一種方式在校園裡重逢了。
從此以後,生死相依,不離不棄。
昆明醫科大學生命科學館的捐獻牆上,寫幾個大字,「生為人民服務,逝為醫學獻身。」這正是這對雲南醫學界的伉儷一生寫照。學校在入館須知中告誡學子,「人體標本是具有非凡勇氣的遺體捐獻者們生命的另一種延續。敬重無語良師,志做醫學精英。」
醫屆有句話,小葬於墓,大葬於心。肉體的死亡不是生命的結束,而是另一種奉獻的開始。古人曾雲,夫妻就是「生同衾死同槨」,現在棺槨已不再有,可兩位並肩列在陳列館中的白骨,又何嘗不是另外一種醫者獨有的浪漫。
作者:檸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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