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少路人在點開 《贅婿》這部劇之前,已經預設好了批判的立場。
有人言簡意賅,甩出四字評價:三觀不正。
也有人打出一星的同時,不忘擺明立場,表示他並非針對某個演員:
送給原作者,演員很棒,下部劇見。
這世上,從沒有平白無故的愛與恨。
網友之所以如此憤慨,另有原因。
在他們看來,《贅婿》原著作者 憤怒的香蕉犯下了諸多「劣跡」,值得大肆抨擊。
今年一月初的「七英俊事件」(七英俊在微博曝光有同行對她言語騷擾,但並未指名道姓,事後引發了圈內震動)中,憤怒的香蕉參與了這場混戰,試圖逼迫七英俊說出那位男作家的真實身份:
「控訴者不說名字,現在已經發展到逼著與會者自證的階段,實在是大開眼界的一種事情」。
以上,是他的原話。
吵到上頭,他開始不斷重複那句「不可饒恕咒」:
「女拳垃圾」。
被言語騷擾的女作家試圖發聲和指控,本該是她的權力。
男作家們卻抱團「圍剿」,甚至有人想藉此污名化女權。
光憑這一點,足以引燃圍觀者的怒火。
更何況,坊間早有傳聞,憤怒的香蕉過去曾表示他寫的是男頻爽文,不需要女性讀者。
「反女權」+「與女性讀者割席」,可謂罪加一等。
於是,戰火繼續蔓延,《贅婿》更是慘遭連累,成為新的輿論戰場。
評分區的作者黑和劇粉,形成了對沖局勢
話雖如此,無腦一星的行為就占理嗎?
一旦跳脫出這場風波,不難意識到原作者的三觀,無法等價於改編劇的三觀。
無論是好是壞,咱們還得就劇論劇,試著以更加客觀公正的眼光來看待《贅婿》。
01.
當一覺醒來,男主 寧毅(郭麒麟飾)發現自己從現代穿越到了武朝。
而他的新身份,則是蘇家長女 蘇檀兒(宋軼飾)招來的贅婿。
那一刻,他的內心有點崩潰。
什麼是贅婿?
顧名思義,贅婿的「贅」指的是入贅,俗稱倒插門。
對外,贅婿會被視為沒出息的軟飯男,遭人奚落。
對內,更是極度不受重視。
成親的第二日,蘇家老太爺板著臉,敲打了寧毅一番,叮囑他以後乖乖做個賢夫,少惹是生非。
每當有衝突發生,蘇家人總會搬出一套話術,打壓男主的氣焰:
「你一個贅婿,有沒有點規矩啊?」
贅婿的社會地位,可見一斑。
所以,除非走投無路,一般男人不會願意答應入贅,忍受這些明晃晃的歧視。
對贅婿文稍有了解的人,都知道它講究「先抑後揚」的基調。
刻畫贅婿的弱勢地位,為的是替逆襲做鋪墊。
而這,只是原著的爽點之一。
另一大爽點呢?
則是男主的 後宮線。
故事後期,寧毅不僅贏得了蘇家人的尊重,事業線一路翻紅,更是坐擁三妻四妾,感情生活極其「充實」。
參考當下的審查環境和輿論水溫,不用想也知道,此處照搬原著的可能性約等於零。
再者說,國產影視向來是「得女性者得天下」。
女性觀眾的追劇體驗將直接影響到市場風向和口碑。
總之,種馬是不可能種馬的,做個專情好男人才能維持生活。
砍後宮線,尚不足以作為「投名狀」。
為表誠意,劇里特意加了另一個重要設定—— 男德學院。
第四集,男主偷跑去新門藝館,和花魁飲酒作樂,結果被聞訊趕來的蘇檀兒當場抓包。
蘇老太爺原本打算把不守夫道的寧毅逐出家門,幸好有女主從中周旋。
最後,眾人決定將他送往 男德學院,進行一番思想教育。
剛走進男德學院,男主當場傻眼。
課堂上方最顯眼的地方,掛著碩大的牌匾,上書四個大字:
以婦為綱。
顯然,這是「以夫為綱」的翻版。
來,一起欣賞下學院的必備教材之《贅婿經》,又名《男德經》:
上孝父母親,下教子女愛。
顧家有方法,愛妻無私念。可以烹佳肴,理應效內務。
無是非之亂耳,無不良之德行。
妻子遠庖廚,夫君掃廳堂。
妻子三竿起,丈夫煲好湯。
學院裡的課程,包括煲湯做菜、女工刺繡、育兒喂奶。
內部紀律也相當嚴明,贅婿們稍有差池就要被打手心、罰站。
再看男德學院的一眾學員。
要麼性格軟弱,要麼出身貧寒、胸無大志,遍地都是妻管嚴的好苗子。
打從成為入贅的那一天起,他們默認了自己乃妻家附屬品,以及低人一等的事實:
「誰叫我們是贅婿呢。」
對於男德學院的嚴厲管教,他們既無奈,又不敢有怨言。
以穿越為引,實現權力秩序的顛倒——由「男強女弱」轉為「女強男弱」。
如此一來,《贅婿》便和去年的黑馬網劇《傳聞中的陳芊芊》構成了一組鏡像。
但值得留意的是,兩部劇的出身不同,一個是男頻文,另一個是女尊文。
二者服務的對象不同,自然不可能存在深層的價值觀共振。
接著往下看。
走出男德學院,男主平日裡的一言一行也挺符合男德標準。
女主擁有染布天賦,從小立志經商、接替祖業的布行事業,卻總在關鍵時刻被蘇家二房以「女子就該相夫教子」的藉口為難。
見狀,男主果斷站了出來,古代版的《平權語錄》,張口就來:
「女人相夫教子,恪守綱常,這規矩是你定的呀?憑什麼她們就不能出去闖蕩,自己成就一番事業了?」
末了,他還不忘搬出紡織業的各位祖師爺,為女主掌管蘇家布行背書,順道痛斥蘇家父子倆的忘本行為:
兩人私下聊天時,寧毅經常鼓勵女主堅持自我,別被世俗眼光束縛:
「一個女子要想成就一番事業,都不容易。只不過她們、你們都沒有認命。」
剛看到這,誰不想當場給他發麵「婦女之友」的錦旗,或者獎他一朵小紅花?
先是砍掉後宮線,接著又打出男德招牌,諷刺現實中的「女德班」。
最後,時刻不忘讓男主宣揚「女子當自強」的理念,就差沒把「女權」「性別平等」當成標籤貼在男主的腦門上了。
如此種種,本劇的主創意在傳遞以下信號:
千萬別開炮,我是友軍!
不僅如此,就連彈幕也不忘替主創鳴冤,「就這,女拳還有臉沖了這部劇?」
翻譯下,就是這部劇已經盡力去迎合政治正確、尊重女性觀眾的觀感,你還好意思給差評?
不巧,在下還真有幾點異議。
坐下來,我們慢慢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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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首先,本劇的 選角就挺耐人尋味。
原著中,寧毅容貌清秀、性格沉穩,劇情後期更是逐步展露城府和驚人魄力,手段狠辣,素有「血手人屠」之稱。
官宣之前,書粉們心目中的理想人選是廠花陳坤。
偏偏,片方挑中了郭麒麟來擔任主演。
消息一出,曾惹來不少原著黨的抗議,他們一致認定郭麒麟的顏值和氣質撐不起角色。
更有甚者,覺得郭麒麟和宋軼的顏值不匹配,磕不動這對CP。
如今劇已經開播,觀眾發現滿口相聲腔、形象討喜的郭麒麟演起言辭犀利、老成淡定的寧毅,還挺合拍。
藉此反推下,當初片方的考量倒也不無道理。
但真相,果真如此嗎?
無獨有偶,今年春晚有則小品《開往春天的幸福》,故事中三對情侶的顏值都不在同一水平線:
賈冰+倪妮、楊迪+張雨綺、包貝爾+胡杏兒。
有人調侃,這不就是「 男性向童話故事」。
透過現象看本質。
「普男配美女」的CP組合,向外界釋放了某種暗示:
只要通過努力,普男照樣可以攜手如花美眷,走向幸福生活。
在此基礎上, 《贅婿》的故事才顯得更有說服力,並增強了部分觀眾的代入感。
原本隱晦的暗示,一旦撞上中年大V的爹味說教:「漂亮小姑娘要欣賞男人的頭腦,才華。不要看男人的顏值。」,瞬間有如烈酒遇上火星,威力加倍。
「郎才女貌」,本就是刻在大眾潛意識裡的性別刻板印象與價值模板。
但為了鼓勵男性,女性的擇偶需求就得被壓抑?憑什麼?
要知道,才華與顏值並非不可兼得。
再說了,放眼當下社會,到底誰更需要自信?
其次,是男主的 人設。
面對一眾空有賊心、智商欠費的反派,擁有經商頭腦和現代智識水平的男主,堪比在新手村瘋狂虐菜的滿級神裝玩家。
無論是蘇家父子的暗中阻撓,故意水淹庫房、偽造票號、做假帳,還是烏啟豪的蓄意陷害,利用私生子的騙局破壞寧毅的婚禮。
這些絆腳石,輕輕鬆鬆就被男主角一腳踢開。
每次出現大事不妙的預兆,觀眾都能條件反射般料到男主即將大顯神威,然後便是不停地打臉、反轉、解圍。
外人對他的評價,也從「區區贅婿,也敢妄議是非。」,變成「一介贅婿,竟如此不凡」。
但詭異的是, 作為現代人, 寧毅幾乎沒有任何需要捍衛的底線,或說明確的價值觀。
論人物動機,他的最大目標就是幫助女主拿到蘇家掌印,然後伺機脫身,恢復自由。
剩下的,都隨遇而安。
這一點,無疑與《慶餘年》中懷揣「人人平等」「愛情自由」信念的范閒形成了鮮明對比。
一沒有人生目標,二不經歷挫折,導致主角缺乏成長和內心轉變。
人物弧光,更加無從談起。
男主如同編劇手中的提線木偶,出場目的是為了按部就班地走流程,順便再拋拋梗,抖抖包袱。
從劇作角度來看,「人物為劇情服務」和「劇情為人物服務」,理應是條雙向通道。
否則的話,人物就會淪為編劇的傳聲筒,觀眾也很難投入真情實感。
如此簡單的道理,《贅婿》的編劇不可能不懂。
究竟為何要讓男主的人設如此空洞?
除了劇情需要之外,其實和選角同理。
本質上,男主是個功能性符號,一具供男性觀眾自我投射的虛擬肉身。
相較之下,其他細節並不重要。
繼續,再聊回男德學院。
它的存在,實際給本劇的底層邏輯打了個「 死結」——
如果贅婿和男德學院乃普遍現象,是否對應著一定程度上的性別平等?
既然如此,為何女子掌家還會受到如此多的阻撓?
我願稱之為,男德悖論。
那麼,該悖論是否證明劇里的相關設定,僅僅是為了給本劇刷上一層「性別平等」的白漆,方便收割女性觀眾呢?
我想,答案是肯定的。
在贅婿們感嘆身份低微時,男主迫不及待地反駁,表示贅婿也有人權,不該低人一等。
恐怕,這才是創作者的真心話。
而藉此替贅婿撐腰,間接討好男性觀眾的目的,便也不言自明。
如果真心實意地討好女性觀眾,劇中對於女主形象和內心的 挖掘,不該流於表面。
更不會讓她的存在,淪為襯托男主英明神武、足智多謀形象的綠葉。
大婚之日,烏啟豪企圖用滴血認親的方法,栽贓男主與人私通。
蘇檀兒站在一旁,默不作聲。
交接掌印之日,二房父子先是做假帳,汙衊蘇檀兒業績造假,被揭穿後又不死心,表示她無法自證帳目的真實性。
方才還展現記帳天賦,在兩個時辰內重新清點帳目的蘇檀兒,突然愣住了。
果然,下一秒救世主寧毅又雙叒叕趕來救場了。
劇中,面對傳統禮制的束縛和蘇家父子一而再再而三的挑釁,蘇檀兒在多數情況下是失語的。
她要麼 忍氣吞聲,要麼不知變通,屈從於現實。
最後,仍然由男主為她伸張正義,辯駁是非。
女主唯一一次利用防偽水印揪出布行的內鬼,還是在對方指點之下,合唱了一出雙簧戲。
照這麼看,你都想像不到蘇檀兒之前是怎麼力排眾議,爭取到獨立經營權的。
隨著劇情推進,男主的話語權越來越大,隱隱有「平起平坐」的勢頭。
無論是劃停車位,還是店內織品的擺放、定價、銷售策略,蘇家布行的大小事務,他都有決定權。
比起要靠丈夫收拾殘局的蘇檀兒,寧毅更像是蘇家家主。
雙方的強弱差距,不知不覺完成了逆轉。
對此,四個字概括:軟飯硬吃。
所以說白了,《贅婿》的改編是一次不甚徹底的改良。
它變的是種馬外衣,不變的是爽文套路。
其內核,仍牢牢依附於男頻爽文的精髓:
台前幕後,男性才是真正的話事人。
「贅婿」的身份,實則是為男權想像披上的一層遮羞布。
最後,我們再來聊聊作為文化現象的「贅婿」。
去年年底,托歪嘴龍王管雲鵬的福,贅婿文成功實現了破圈效應。
它的敘事套路,就是講述原本遭人嫌棄的廢柴贅婿,突然喜提異能/亮出真實身份,從而走上逆襲之路。
左手打臉丈母娘,右手討得妻子歡心。
相比主流市場上的其他爽文,贅婿文折射出了某種普遍存在於中年男性讀者身上的焦慮——
一旦失去「事業」這根頂樑柱,男性氣概也會隨之受到貶損。
通俗地說,就是在家人面前抬不起頭。
現實中,深受社會打壓的男性無力去實現鹹魚翻身、逆風翻盤。
於是乎,他們開始通過觀看贅婿的逆襲,滿足心中的隱秘慾望。
現在,有的朋友可能回過味兒來,明白《贅婿》作者那句,「不必多加考慮女性讀者」是為何意了。
一般的女性讀者確實不可能通過閱讀寫作「贅婿」,實為「龍傲天」的逆襲爽文來獲得快感。
對她們來說,類似的生存焦慮和恐懼,壓根不存在。
此外,最值得注意的,當屬贅婿文中隱含的 性別意識。
不難發現,那些對男人而言的「不可承受之重」,對於女性來說,卻是家常便飯。
譬如說,大婚之日,寧毅不是騎著高頭大馬前去迎娶新娘,而是被大紅花轎抬到蘇家。
一路上,還有人沖他撒花生和桂圓,大聲議論「怎麼是個男的」;
瞧這委屈的小表情
進門之前,得跨火盆;
拜堂成親的第二日,寧毅向家中長輩挨個敬茶。
原本施加於女性的封建禮教、倫理綱常,轉嫁給了男性。
整個過程中,他多次想翻臉:
「你們這就是欺負人,你知道嗎?我就沒見過男的坐花轎。」
這意味著,當男人和女人享有同等待遇,便等於蒙受奇恥大辱。
導演也說過,礙於贅婿這層身份,男主「 相當於從一個負數開始成長」。
入贅=被女性化=折辱
這項等式之所以成立,正是源於「贅婿」身份背後的性別歧視和父權壓迫。
恰如《厭女》中所寫,「在不允許中間項存在的性別二元制之下,偏離了男人世界,便等同於被女性化了的男人」、「男人最恐懼的就是被女性化。」
無論如何刪改,《贅婿》的劇情,都在不斷提醒大家:
整個故事實際是站在男性視角,並未真心反抗父權,追求性別平等。
借網友的話說,這就像那些不許女性上桌吃飯的村莊在外牆刷「婦女也頂半邊天」的口號一樣,註定只是虛張聲勢。
說到底,贅婿文的存在價值就是滿足男性的幻想,何錯之有?
《贅婿》不過是一介男頻爽劇罷了,何必上綱上線?
肯定有人會忍不住這麼問。
我想說,這話沒錯。
問題在於, 本劇的創作態度不夠坦誠。
劇里太多自以為是的小聰明,藏著掖著,以為別人看不出來。
劇外,宣傳口徑也與時俱進,打出了「男女雙強格局」的旗號。
殊不知,狐狸的尾巴藏不住。
相比起扮豬吃老虎、軟飯硬吃的爽劇橋段,妄圖把「平權口號」當免死金牌的創作理念,從而對真實的創作意識遮遮掩掩:
致力於取悅男性觀眾,卻假意討好女性觀眾。
這份油滑與投機取巧式的敷衍,屬實令人深感冒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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