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較以往打著職場劇幌子談戀愛的國產職場劇,近期熱播的《平凡的榮耀》紮實講述了年輕人在職場奮鬥的狀態。極強的現實筆觸,讓不少看過的觀眾都紛紛表示,這部劇讓他們想到了自己在職場的往昔歲月。
採訪這部劇的導演呂行時,他正在機場候機,打算去往下一個目的地看景,為自己的新戲做準備。在接近一個小時的電話語音中,呂導分享了創作中的方方面面,包括故事籌備的過程,以及他對劇中人物遭遇的理解。當然,也談到了大環境下一個導演應該肩負的責任。
儘管因為工作關係沒能見上呂導一面,但透過語音,你能感受到這是一位非常有責任心的導演。或許就是在這樣一位導演的執掌下,職場劇才終於在內地影視圈迎來它本該具備的面貌。
文、排版丨Zed
編輯 丨QQ
01 可看性和專業性其實並不矛盾
毒藥:先來聊聊這個劇,您當時接觸這個劇的契機是什麼?
呂行:當時有人要做這麼一個計劃,然後他們通過微博聯繫了我,我們交流了一下要做的是什麼樣的職場劇,劇本大概做了哪些準備,演員大概有哪些溝通。那時我剛做完《無證之罪》,上線沒多久,當時也在想後面做什麼樣的劇,後來覺得這個還挺有創新和挑戰的,就做了。
毒藥:我知道為了準備這個劇,其實您前期也是去學了很多投資圈的知識,您覺得在學習的過程里,最有挑戰的部分是?
呂行:這個行業離我比較遠,要寫這麼一個行業,資方還想做一個有真實感和現實感的題材,(創作者)必須要有所了解,比方說各種各樣的案例細節和案例的內在邏輯,投資常見的職業供需關係,以及這個行業的個性塑造,包括人物是什麼樣的,職場中各部門有什麼樣的特點,所有這些你都得去了解。
毒藥:我比較好奇您前期大概花了多久的時間去準備?
呂行:我們前期連調研和寫作在內有七八個月。
毒藥:這個時間是相當長的一個籌備期了。我們知道這畢竟是一個以金融或者說投資為主題的劇,它其實還是有一定的門檻,在籌備時怎樣去取一個平衡點,既要保證專業,然後又能讓普通觀眾看懂這個劇,並且喜歡它?
呂行:保證專業的同時讓觀眾喜歡這部劇其實並不衝突。我們在準備的時候其實並沒有過多去關注愛情的元素,這部分其實即是創新也是挑戰。之前一些營銷會給偏戀愛向的劇打一個標籤說這是職場劇,但其實在職場上班的廣大觀眾,他們在職場裡實際上每天都很辛苦很累啊,多少人有閒情逸緻每天在職場裡面談戀愛?這就是個問題。
毒藥:對,所以這也是這部劇非常有代入感的一個原因,因為職場裡面的壓力是非常大的。在給演員講戲的時候,您會提前和他們溝通好,還是說讓他們自由發揮?
呂行:因為最開始編劇在劇本里就把職場氛圍描述得比較清楚,所以在這個基礎上他們自由發揮的部分也不算太多,你(演員)可能用不同的方式詮釋它,但上班累得要死,各種事件壓力、人物矛盾衝突這些都是按步驟和情景確定好的。所以我們就是跟演員確認用什麼樣的方式去呈現。這一部分還好,按流程來就行。
毒藥:所以他們只需要根據那個框架方向去走就對了。
呂行:對。
毒藥:另外我了解到,你們前期收集了很多原型事件和真實素材,差不多二十多個(事件),但與此同時我注意到這部劇前期關於這些案件的細節,相對於職場日常的那些細節而言相對偏少。這很容易讓我想起近期熱播的《半澤直樹2》,它是通過一個具體的案子去反映職場背後錯綜複雜的職場關係,《平凡的榮耀》則更偏向日常一些。
呂行:因為我們的類型定位不同。那是個復仇劇,還有復仇作為人物核心動機的情況下,它跟我們這種職場勵志不是一個類型,我認為沒有可比較性。
毒藥:是的,所以我比較好奇的是,這個劇到中後期會涉及職場裡的派系鬥爭嗎? 雖然它的總體基調是勵志的,但這方面會涉及到嗎?
呂行:會涉及到一部分。具體的很快您就知道了(笑)。
毒藥:行,我肯定還會追下去。這個劇另一個有趣的地方在於它的設定——主角(孫弈秋)是個高中生。我們知道投資領域門檻不低,把他放到這樣的環境里,會不會一定程度上會削減故事的可信度?
呂行:還好,因為在我們的故事裡,首先他是為人物關係服務的。你要看孫弈秋這個人物的設置,然後分析他和吳恪之(趙又廷 飾)在一起是一種什麼樣的人物關係,因為人物關係肯定是電視劇的核心問題。孫弈秋的菜鳥人設對於和他人的人物關係是有用的,所以我們就覺得這個點還是挺有趣的。
另外這種設定本身這也是一種懸念嘛,一直到今天為止,還有好多網友一直在討論他媽媽到底是什麼背景(孫弈秋通過母親疏通關係進入投資公司)。這說明這種人設還是有一個懸念在這兒的,到後面我們會給觀眾一個答案,也會讓觀眾的預期得到一個反饋。所以這個角度而言,我們還是一直覺得這是故事裡存在的懸念。
一個故事到底有多真實,這個本身是一個無法印證的問題,我們想要做的無非就是在一個故事的基礎上去增加它的真實感。你說現實的真實,每個人的現實處境都不一樣,他們面對著一樣的人物的時候,對於真實的判斷標準和依據都不一樣。如果想讓故事有真實感,整個氛圍、細節營造都需要花功夫。所以對這一點我並不太擔心。
毒藥:《平凡的榮耀》因為是職場劇的關係,角色很多。我知道您之前拍《無證之罪》時,那部劇牽扯的人物也非常多。之前的拍攝經驗有沒有幫到你?
呂行:當然有。我之前拍《無證之罪》的時候,更多了解到了故事是如何跟觀眾互動的。你(導演)對於人物、劇情、節奏的處理,將來觀眾看的時候,大家的感受跟你的預期是不是一樣的,這些都需要見到觀眾的時候去印證。從這個角度來講,其實你每次拍一部戲,對於後面的電視劇製作其實都會有用。
02 蘭芊翊是一種啟示,而非方法
毒藥:因為人物太多,拍的時候有沒有哪一塊兒是比較難處理的?
呂行:這個其實是電視劇的普遍性問題。有的人物戲份比較多,允許你表現的側面也比較多,他可能會展現人這種複雜動物的很多面。作為故事的主角,你如何將這些面都展現充分,同時也讓觀眾看到,其實沒有那麼容易。然後是配角,就只能找典型性格去展現,需要表現的可能就是那麼一兩個面,那你怎麼儘可能把這一兩個面做到極致,讓觀眾去記住這些人物的形象,這部分就會顯得比較重要。
毒藥:說到角色塑造,蘭芊翊這個人物很有意思。正如劇中所說的,投資人這種工作其實女性角色是很少的。她作為《平凡的榮耀》里為數不多的一個女性,儘管獨立,但也會遇到困難,但和日韓習慣性讓女性淪為配角似乎還有些不一樣。
呂行:在咱們的文化里,其實寫女性,包括職場跟情感,她們是電視劇的絕對主流,不像《平凡的榮耀》里是以男性角色為主體,(這種現象)非常少。說到蘭芊翊,她屬於眾多綠葉中的一朵紅花,因為少,所以顯得很珍貴。這個角色展現出的良好品質和堅強意志,包括面對困境時的態度,其實不是因為性別而產生的差異,她作為一個獨立要強、有自尊心的個體,所呈現出來的就是這樣一個狀態,加上她很理性,所以這個角色的魅力就會更大。
毒藥:借著這個角色我們再延伸一下,蘭芊翊某種程度上可以算是當代職場女性的一個縮影,這幾年觀眾越來越多看到她們勇敢、幹練的一面。但與此同時我們又可以看到現實中很多職場女性依舊會遭遇各種不公平對待。您認為電視劇裡面塑造這樣一類角色,能夠幫助或現實中的女性去解決她們的問題嗎?
呂行:這很難啊,電視劇說到底是一個廣義上的產品,我們不管塑造什麼樣的人物,對觀眾來講,更像一片止痛藥、一針麻醉劑,或者一聽能讓你開心的可樂,一碗能讓你調劑心情的麻辣燙,但它解決不了觀眾在現實生活當中的問題。不過有時候在你遇到類似的困境跟處境時,我們的主人公會發現一些解決問題的方式,也許會給觀眾一些啟示。像蘭芊翊在走廊里跟余雯麗有一段對手戲(余幫助蘭應對職場暴力),後來看觀眾評論,他們說進入到職場後,從沒有上司給他們講過那樣的話,所以他們看完以後心裡的感受還挺不一樣的。
03 販賣自己不應該感到羞恥
毒藥:雖然您剛才說它的基調是勵志的,但我們看到這個劇裡面呈現的加班狀態是非常普遍的。這讓我想起了近期大眾對外賣小哥的討論,還有孫弈秋的一句台詞:只要能和別人做一樣的工作,我就很開心了。先不說是對還是錯,但加班文化,或者說制度化對人的異化也越來越明顯。
呂行:我在剛剛進入到一個行業的時候,跟身邊的前輩做一樣的工作也非常開心啊。任何一個人進入到一個行業里的時候,你說他都敢說自己什麼都會嗎?我並不這麼認為。看見別人作為一個團隊在一起開心的工作的時候,人家是一個集體,你要想被人家接納,要融入進去,最起碼的事情就是想跟人家做到一樣的程度,對吧?
毒藥:對。
呂行:這是任何一個人進入到一個集體,進入到一個職業時都必須得經歷的階段。比如一個球隊,你想跟人打球,你看人家在那打來打去的,你想我能跟人打團戰當然好了,但你不會(踢)啊。所以作為一個新人,他會想,只要我能跟別人做一樣的工作就好了,這是非常普遍而且很正常的一句話。
毒藥:孫弈秋在這個劇里一直想要證明自己的價值,但他說這句話的時候就感覺是一種無可奈何的,好像被迫要去先融入這個環境,所以就感覺是被迫接受同化,我是從這個角度去理解的。
呂行:你知道你在一個團隊里,人家願意同化你的前提是啥?人家想要吸納你對吧,你壓根兒就被人家排除在外的時候,你連被人家同化的資格都沒有。
毒藥:也對。另外劇中還有一個詞叫「賣點」。現在的職場文化越來越傾向把一個活人抽象為一個賣點,雖然我們知道孫弈秋他說了,這個事兒的邏輯其實挺荒謬的,但是我想聽聽您是怎麼樣去看待「人應該有賣點」這件事。
呂行:這個太正常了,其實不只是當代社會,大多數情況下的大多數人都要為了證明自己的賣點,而苦苦地努力、掙扎。這個世界不需要證明自己有賣點的人有多少啊,你比方說到一個商品,大家就願意去購買,你說自己是個什麼樣的人,就願意去相信你,去接納你,去跟你合作,這其實非常可笑。從人進入到社會分工的那一刻開始,他就需要向別人去證明自己的賣點(價值),這是沒有辦法的事。
我們可以換一個讓你聽著就更舒服的詞來描述這件事,但是本質上來講,它沒有改變任何實質上的事。作為一個人,如果你對一個團隊,一個集體,一個公司,一個部門沒有賣點,沒有價值的話,那你註定被淘汰掉,被割裂掉了。包括孫弈秋,他第一次雖然沒有向吳恪之證明到自己的賣點,但是他其實慢慢會讓吳恪之發現,這個男孩身上並不是一無是處。
毒藥:這也是職場裡面比較殘酷的一點,你得不停地把自己身上的賣點拿去交換,然後讓大家去看,去評判。
呂行:我們這個劇的特點,其實就是我們會給大家一個很現實、很殘酷的情境,但是我們又可以給大家一個很美好——儘管看上去會讓人累,但心靈最終還是會得到撫慰。
04 趙又廷和白敬亭與角色的重合度很高
毒藥:這部劇看著還是挺揪心的,從個人角度來說,我覺得這些演員都演得挺好的,但是有些人還是覺得和他們想像中的職場描寫有距離。
呂行:每個人對於真實的理解都不一樣,對吧?包括他對於現實真實跟戲劇真實在一個故事裡邊兒,他所關注的比重也不一樣。從這個角度上來講,我們只能按照我們對於這個行業的理解,按照我們對於戲劇真實的理解去塑造。因為電視劇嘛,畢竟不是紀錄片。即使是紀錄片,我們扮演出了一種真實(有選擇的剪輯),但它也很難做到廣泛意義的真實。所以在這點上而言我並沒有那麼去擔心,只要有一部分觀眾他願意相信故事中的人物是真實的,其實對我們來講就已經很開心了。
毒藥:的確是眾口難調。再來說說演員的這部分,這次大家集體演技在線,所以我比較好奇的是您在導戲的過程當中,比如說和趙又廷和白敬亭,和他們的合作是一種什麼樣的體驗?
呂行:先說趙又廷吧,我們合作的時候其實還拍得還挺開心的,因為本身他跟吳恪之還挺像的。他有理想主義,對自己要做一個什麼樣的藝人,要演什麼樣的角色,他是有追求有要求的。同時為了自己的追求跟要求,他願意付出努力,去拼,然後還有契約精神,所以他演技的那一部分是最打動我的。
毒藥:那小白呢?
呂行:小白他很刻苦,很努力,這一點我覺得他跟孫弈秋其實也很像。因為他進入到行業里的時候也是沒經歷過科班培訓,作為一個學其他專業的男孩兒,有的時候我們會在一起跟他聊這個行業對於人生的感覺,然後他會很投入地去調動自己的情緒,把這個角色演好。
毒藥:小白把職場菜鳥那種精氣神兒演出來了,那種完全處於狀況之外的感覺非常有代入感。比如開場整理文件那場戲,有人評價那個節奏很快,就是那種撲面而來的壓迫感,綜合完成度很高。因為他完全不了解這個流程是什麼樣的,所以一下子忽然要讓他接手這麼多東西,那種狀態只有經歷過新人狀態才能體會。
呂行:我們每個人都有那種你想求而求不得的心理對吧?很在意、也很緊張,整個人就會很緊繃。加上我們其實在視聽語言上,鏡頭也會強化,幫助他去達到那種很緊張的狀態。
05 不改劇本,是對編劇的最大尊重
毒藥:我們剛才提到了《無證之罪》,和《平凡的榮耀》相比,您覺得哪部戲最耗費您精力?
呂行:這兩部戲的故事其實離我的生活都很遠,你怎麼去講好一個別人的故事,怎麼去理解這些人物的心理和處境,然後怎樣把他們塑造得讓不同地域的觀眾會覺得真實可信,這部分實際上很重要一點就是你需要了解觀眾的心理。對於觀眾的心理有一定的預期,然後找到合適的方法去表現出來,這部分其實都挺耗費精力的。
毒藥:現在有的導演會出現您剛才說的他沒有把握清楚觀眾的收視心理,所以它最終出來的成熟的東西就會比較亂。從《無證》和《榮耀》這兩部戲來看,我覺得您在主次重點上拎得非常清,從過來人的角度分享下創作經驗?
呂行:第一點我覺得最重要的就是找到了一個好的編劇,好的編劇如果能提供一個好劇本的話,他基本上就解決了大部分的問題。像我們這次合作的編劇,她就是一個經驗很豐富、能夠很好了解人物內心的一個編劇,這就在拍攝時給大家提供了非常好的基礎。
然後你要去調研,去了解那些你不了解的人和事兒,儘可能能看到一些細節,不但按照共性也得看到個性。
毒藥:劇本到你手裡會大改嗎?
呂行:我們團隊工作的方式是,定稿的劇本我們都不改。
毒藥:最大程度尊重編劇。
呂行:對,這其實是對所有人工作的一種尊重。你拿到劇本了,所有人都得圍繞它去做功課,對吧?等到準備好要去拍時,好,你到現場把劇本改了,人家的工作怎麼辦?所以我們在確定了一個劇本OK的情況下,都不會去進行大改。
導演呂行
毒藥:早前我聽說過有一些劇組存在演員改劇本的現象,不知道這幾年有沒有好轉?
呂行:我們這兒還沒遇到過,還好。
毒藥:現在整個大環境你感覺有改善嗎?
呂行:大環境應該也還好。這個問題要分兩頭說,一方面如果劇本夠好,演員出於私心的情況給改了,我當然不認可,也不贊同。但是有時確實也有特例,有一些製作團隊,他們在拿到劇本跟演員、跟現場所有資源去溝通的時候,發現這個劇本確實是有一些技術問題,這種現場修改實際上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所以首先大家用一種合作的、科學的方式去分工、去協作,這個肯定是需要的,但是前提在於大家拿到的劇本,或者說發給大家用來工作的這個版本的劇本,要確保它是一個不存在低級技術問題的劇本,要不然劇本的修改就是一件不可避免的事情。
編劇也要提高自己對劇本的要求和標準,包括整個出品方和導演團隊,對於劇本的要求也要專業,要不然就會有問題。
毒藥:這又讓我想到了一個小問題,聽您這樣說,我感覺您其實非常清楚想要什麼。所以我的問題是您感覺您是一個嚴格的導演嗎?
呂行:前期是會的,因為你自己都覺得這段有問題,你為什麼要拿給大家去工作,為什麼要讓播出來給觀眾去看呢?電影電視劇是一個遺憾的藝術,我承認。但是你不能自己發現會留遺憾的時候,你還送人。
毒藥:能感受到您是一個負責任的導演。聽說您接下來要去看景,打算去拍什麼呢?
呂行:是要做一個時代報告劇,寫基層青年共產黨員的故事,因為明年不是建黨獻禮嘛。
毒藥:未來如果還有機會,您還想挑戰什麼樣的題材?
呂行:我還想做懸疑。
毒藥:那期待未來看到您更多的作品。
呂行:謝謝,謝謝。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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