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麥穗小魚
題記:
有人說,讀懂了魯迅,便參透了人生。
小時候,讀魯迅先生的文章總覺得晦澀難懂。所以,我們只會嘲笑孔乙己的傻,只會同情祥林嫂的慘,只會譏諷阿Q的蠢,卻總也搞不懂他筆鋒之下文字背後的真正內涵。
長大後,進入了社會才慢慢領會,先生誠不欺我。他對國人的評價,在多年後依然是那樣的一針見血,精準而又透徹!
他言語犀利,毫不留情,可是真話往往是那樣的刺耳,「橫眉冷對千夫指」;
他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然而卻對這個國家愛得深沉,「俯首甘為孺子牛」。
面對現實,我們是否依然敢表態?
生活雕刻著每一張曾經樸實無華的臉,送走了青春,也帶來了疲倦。
如今,我們的臉上不只寫滿了滄桑,更是沾滿了世俗、圓滑和參透世事的浮誇。
這段時間,帶出三個冠軍的《中國好聲音》導師那英,被輿論「狂轟濫炸」,搞的焦頭爛額。有人說她太裝,有人說她「既然問心無愧,為什麼不敢大大方方地表態?」
說到表態,你是否還記不記得那英的徒弟,第一季《好聲音》總冠軍梁博的那首歌《表態》。「你總是靜靜的期待,你總是面容不改,你總是相信會有一朵花開,......一起走過時間海,如果面對現在,我們依然敢表態......」
不知道為何每次聽到這首歌,總感覺是在唱自己。
小時候我們敢肆無忌憚地「發表高見」,長大後卻選擇風輕雲淡地「裝聾作啞」。從「發表高見」到「裝聾作啞」,從「肆無忌憚」到「風輕雲淡」,記錄了我們說話方式的改變,也記錄了我們成熟的軌跡是多麼蒼莽。
驀然回首,淌過時間海,我們都變了。變得連說話都小心翼翼了,也變成了自己曾經討厭的人。這一切我們渾然不覺,卻又變的那麼徹底。就像宮崎駿老師說的那樣,「成長是一筆交易,我們都是用樸素的童真與未經人事的潔白交換長大的勇氣。」
好像今天的我們,都被迫圓滑,被迫迎合這個世界。這難免有些悲壯,但我們又樂意做這個世界的「殉道者」。生活的「盤磨」讓我們習慣了奉承,習慣了欲言又止。
為什麼不敢說真話?
因為說真話會讓我們四面楚歌,甚至受傷。一如被譽為「二十世紀中國文學的良心」的巴金所言:
「一個美國人敢站出來說真話, 因為他知道身後會有千萬個美國人用行動支持他。一個中國人不敢站出來說真話, 因為他知道周圍的同胞會默默地與他保持距離。」
於是,好多事情我們即使看的一清二楚,也通常會三緘其口。似乎,「沉默是金」、「禍從口出」被人們當成了為人處世的箴言。
記得,剛參加工作那會,有一次,部門經理召集我們開會。他口若懸河地講了一大堆,最後說:「大家看看有沒有更優質的方案。」結果,大家是面面相覷。
唯獨我這一個「不識抬舉」的傢伙,站起來說:「領導,我認為把方案中的這一條改成XX,效果應該會更好。」
經理說:「好,你的建議我會考慮的。其他人還有建議嗎?沒有,就散會吧,那個你留下來,我們一起探討一下你剛才的建議。」
我還暗自歡喜,結果領導對我的建議隻字未提,上來就不懷好氣地說:「提建議也要注意場合,這是最起碼的尊重。」我這才意識到自己的魯莽,趕忙賠禮道歉,「是,是,領導教訓的對,我保證以後不再犯類似的錯誤。」
回到辦公室,同事問:「是不是挨批了,誰叫你亂說真話的。」
我笑了笑,算是對他的回應。
可是,那句「誰叫你亂說真話」猶如一記耳光,打醒了我。卻又極具諷刺意味,何時我們連真話都不敢說了。說好的「小信誠,則大信立」呢?說好的「人無忠信,不可立於世」呢?
不由地想起了魯迅先生的那句話:
「中國人通常不敢正視問題的主要矛盾,深入骨髓的虛偽,總是會用瞞和騙,躲開解決問題的關鍵部分,得過且過。恰恰證明了國民性格里的的懦弱、懶惰而又巧滑,容易滿足,又極易墮落。」
深以為然!
魯迅先生的「有所講,有所不講」
在國人的印象里,「狂人」魯迅是最敢說真話的。然而,先生卻寫過一篇文章,叫《我要騙人》。
在這篇文章中,他講述了一個真實的故事。他說,有一年冬天,實在無聊,便想去看電影。剛走進電影院的大門,便被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女孩捉住了。
「是個小學生,在募集水災的捐款,因為冷,連鼻子尖都凍的通紅。我說沒有零錢,她就用眼睛表示了非常的失望。
我覺得對不起人,便帶她進了電影院,買過門票之後,付給他一塊錢。他這回是非常高興了,稱讚我道,你是好人,還寫給我一張收條。只要拿著這張收條,無論走到哪裡,都沒有再出捐款的必要。」——摘自魯迅《我要騙人》
文章後面,魯迅講到,我明明知道當時的募捐是沒有任何意義的,因為這錢根本不會到災民手中,只會被"蛀蟲」盤剝一空。但是我不能把這實情告訴小女孩,因為看著小女孩熱情的、渴望的目光,於心不忍。
就像他在原文中寫道的:付了一塊錢,實則不過買了這天真爛漫的孩子的歡喜罷了,我不愛看人們失望的樣子。
是啊,如今的我們也不愛看別人失望的樣子。於是,我們也遵循著一定的說話之道。那就是,所說之言要能取悅別人。至於真假,誰管呢?
曾經有媒體做過一次「街訪」,問題是:你喜歡聽什麼樣的話?
有三個選項,
A:想聽真話,無論中不中聽;
B:想聽真話,最好還能悅耳;
C:真假無所謂,只要聽起來舒服就行;
結果顯示:選A的占15.3%;選B的占58.8%;選C的占25.9%。
不知道,大家看了這個結果會作何感想。其實,心細的人會發現B和C都表達了同一個意思,即「喜歡聽悅耳的話」的人占到了84.7%。
既然那麼多人都喜歡聽「順耳」的話,那我們也只好投其所好,專挑一些甜言蜜語,沐人心扉的話說了。
但是,我們所謂的「挑著說、撿著說」和魯迅先生的「有所講,有所不講」看似異曲同工,實則有本質的區別。魯迅的「有所不講」是善意的,而我們的「挑著說、撿著說」更在乎的是取悅別人。
當下,很多人都熱衷於整容,這無可厚非,畢竟愛美之心人皆有之。但是,很多人不僅面子上整容,內心也做了「整容」。「內心整容」的外在表現就是,帶著面具生活,不願說真話,「心是口非」。
然而,面具戴太久,就會長到臉上,再想揭下來,就得傷筋動骨扒皮。但,很多人不以為然,會把自己的「圓滑」和「世故」當作成熟,並以此為榮。
「圓滑」和「世故」是真正的成熟嗎?值得我們每一個人深思。
《立論》,說話的三種方式
魯迅先生曾寫過一篇文章,收錄在《野草》散文集裡,叫《立論》。
文章中提出了三種說話方式:第一種,按事實說話,說真話;第二種,按別人的需求說話,說假話;還有一種,說中庸的、模稜兩可的話。
這篇文章深刻揭示了國人明哲保身、圓滑世故的劣根性,同時探討了一個更為深刻的問題:國人的「折中主義」。怎樣才能「既不謊人,也不遭打」,要做到這點,就只能採取逃避態度,採取「折中主義」兩邊都不得罪。
說到底,「折中主義」實際上就是一種不敢直面問題,故意掩蓋主要矛盾的,「老好人式」的處世之道。
我們恐怕每天都面臨這樣的抉擇,是說自己心裡想說的話?還是說別人希望聽到的話?亦或是說「哈哈主義」的話。
《罪與罰》里,有這樣一句話,很是觸動。
「世界上沒有比說真心話更困難的事,但也沒有比阿諛奉承更容易的事。」
阿諛奉承的話我們經常聽到,說起來也毫不費力,因為不用擔心得罪人。但是,真話往往不中聽,講出來遭人嫌棄,吃力不討好。如此一來,我們只好說那些讓他人聽著舒服的,違背自己內心的假話了。
其實,除開說假話,我們似乎更願意說模稜兩可,左右逢源的話。因為,這樣的話是折中的,調和的,不左不右,不偏不倚,甲方、乙方都不得罪,似乎非常客觀公正。
魯迅先生對此有著更加精妙的表述,他在《無聲的中國》中寫道:
中國人的性情總是喜歡調和、折中的,譬如你說,這屋子太暗,說在這裡開一個天窗,大家一定是不允許的。但如果你主張拆掉屋頂,他們就會來調和,願意開天窗了。——摘自魯迅《無聲的中國》
從先生的這段話中,我們不難看到,很多人之所以選擇「折中」,說話就輕避重、閃爍其詞,根本原因在於,「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只要沒有傷及自己的利益,那我就「老老實實」地做一個看客。更甚者,會拿別人正在經歷的痛苦來治癒自己的不如意。而一旦觸及自己的利益羽毛,會毫不猶豫的進行「撒潑打滾」式的抗議。
當然,我們無意於站在道德的高度去指摘那些把「折中主義」當成自己處世哲學的人。每個人都有權利去選擇自己的活法,也都會形成自己認為可以「如魚得水」的處世規則。
我們只是想提醒大家:能否在取悅別人,熱衷於「折中」的同時,儘量活得真一點,明白一點。
畢竟,人這一輩子如若僅僅活在虛幻的客套中,是否缺少了點「存在感」。
說真話,永遠比虛情假意更得體
《戰國策》里記述了這樣一個故事:
鄒忌身高八尺,神采煥發,容貌俊美。一日清晨,他穿戴打扮好,看著鏡子問妻子:「你看我跟城北的徐公比,誰更俊美?」妻子說:「您俊美得很,徐公哪能跟您比。」徐公是齊國出了名的美男子,鄒忌自是不信,又去問了來家中拜訪的客人,結果客人也是一樣的回答。
翌日,徐公來家裡做客,鄒忌細細打量他,發現徐公比自己俊美得多,自己根本比不上他。鄒忌不禁感嘆:「妻子說我俊美,是偏愛我;小妾說我美,是畏懼我;客人說我俊美,是有求於我啊!」
這個故事似乎在告訴我們:雖然甜言蜜語不傷人,但是不靠譜。
不靠譜的話,說的意義又何在?難道只是為了取悅別人,或許也是為了取悅自己吧。為了能讓自己在紛繁複雜的人際交往中左右逢源,如魚得水;為了能讓別人買自己的好。
然而,甜言蜜語說多了,真的不傷人嗎?不盡然!
它會讓我們陷入別人的甜言蜜語中沾沾自喜,自以為是。也會讓我們產生一種錯覺,認為自己真的還不錯。從而,遮掩住身上的缺點,羈絆住前行的腳步。
有些人認為,「悅耳的話很得體,也是一個人有修養的體現。」 不免詫異於他們的邏輯構建,「悅耳」和「得體」、「修養」怎可不假思索地畫上等號呢?
「悅耳」的話難免會包含虛情假意、迎合奉承,這只是說話之術,絕非說話之道。就像,情商大師蔡康永所說:「我不在乎說話之術,而在意說話之道。我的說話之道,就是把你放在心上。」
對此,魯迅先生也喊出了不同的聲音。他說:「說真話,永遠比虛情假意更得體。」
因為,虛情假意的話聽起來舒服,但只能暖一時。而真話,或許會讓你當時心生不悅,但心情平復後,它就像冬季里的一杯酒,給你溫暖,潤你心腸,並且會歷久彌香。
人生在世,我們會遇到形形色色的人,從他們的口中聽到千言和萬語。其中有真話,有謊言,該如何過濾,又該如何傾聽,可謂是一種智慧。
俗話說:「當局者迷,旁觀者清。」身邊的人往往能從不一樣的角度發現你的缺點與不足。但出於這樣或那樣的考量,大多數人並不會說給你聽。相識滿天下,難得是諍友。那些能夠對你直言不諱的人,才更值得你以心待之。
「從諫如流」這個詞大家都應該聽說過吧,戰國的齊桓公與管仲,齊威王與鄒忌,西漢的漢武帝和東方朔,三國的劉備與諸葛亮。當然,最為人們津津樂道的當屬唐朝的唐太宗與魏徵。
據史書記載,有一天,唐太宗怒氣沖沖地回到後宮,對皇后長孫氏說,總有一天,我要殺掉這個「鄉巴佬」。長孫皇后問:「殺誰?」唐太宗說,魏徵常常在朝堂上當眾刁難他,使他下不了台。皇后聽了,連忙向唐太宗道喜說:「魏徵之所以敢當面直言,是因為陛下乃賢明之君。明君有賢臣,歡喜還來不及,怎能妄開殺戒呢?」太宗恍然大悟,此後更是「勵精政道」,虛心納諫,對魏徵倍加敬重。自此,君臣合璧,相得益彰,開創了大唐「貞觀之治」的恢弘盛世。
魏徵死後,唐太宗悲痛萬分,說出了那句千古名言:「以銅為鏡,可以正衣冠;以古為鏡,可以知興替;以人為鏡,可以明得失。」
阿諛奉承的話雖然好聽,然而虛假的讚美,遠沒有真誠的批評可貴。
常言道:「良藥苦口利於病,忠言逆耳利於行。」無論是直言的勸告,還是尖銳的批評,雖然聽著不太舒服,但都應該意識到,他們是在給我們提供一個完善自身的機會。
其實,真話和假話就像是一個耳機的「左聲道」和「右聲道」。
如果我們在傳輸真話的「左聲道」上安裝了消音器,只把傳輸讓人聽起來悅耳的「右聲道」塞進耳朵里,並調大聲音。遲早有一天,我們的耳朵會「聾」的,心也會「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