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蕭邦葬在一起的中國藝術家黃永砯:背著《易經》在巴黎玩藝術

2019-10-29   手望Sowarm

2019年10月20日,一代先鋒藝術大家黃永砯(pīng)在法國與世長辭,年僅65歲。可能國內聽過這個名字的人不多,最主要的原因自然是因為他從事的藝術類型了——利用各種裝置來表達先進觀念的當代藝術,在國內尚無紮實的受眾基礎。

黃永砯與設計了北京奧運會焰火「大腳丫」的藝術家蔡國強、創造出「天書」與「文化動物」等前衛作品的徐冰,再加上藝術家谷文達並稱為中國當代藝術的「四大金剛」。

藝術家黃永砯

他著實是中國當代藝術史上舉足輕重的一位代表性人物。就在昨日,黃永砯的葬禮在巴黎拉雪茲神父公墓舉行。與他同葬於此的有巴爾扎克、蕭邦、王爾德、聖西門等文化巨人,足見世界對他藝術成就的極大認可。

思想深刻、語言晦澀、作品難懂,是黃永砯身上的幾大「標籤」。想要讀懂、發掘這個源於中國的藝術寶藏,還得從黃永砯信奉的「達達主義」入手。

1986年,黃永砯32歲。他作為召集人在廈門舉辦了名為《廈門現代藝術展》的展覽,徵集了很多當時年輕人的抽象繪畫、抽象雕塑等藝術品。他自己十分先鋒的《鬍子最易燃》等作品也在其中展出。

上海外灘美術館 黃永砯 《鬍子最易燃》

然而展出結束後,黃永砯與藝術家們一起將大部分作品進行了毀壞和焚燒。在現場,他寫下了「藝術作品對於藝術家,就像鴉片對於人,不消滅藝術生活不得安寧」的標語。這正是始於一戰時期「達達主義」的「反戰、反建制、反藝術」的精神表現。

簡單來說,達達主義者堅信是中產階級的價值觀催生了第一次世界大戰,而這種價值觀是一種僵化、呆板的壓抑性力量,不僅僅體現在藝術上,還遍及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因此在彼時的黃永砯看來,那個年代的中國把藝術變成了意識形態的一部分,也是僵硬、呆板並不可取的。

1986年「廈門達達」燒畫現場

他們毀壞藝術作品,「反藝術」其實是「反建制」,希望藉由破壞舊藝術體系的方法,使藝術獲得新生。「改變藝術的看法,就是試圖去改變人的思考方式」。

在這次焚燒活動上,黃永砯與夥伴們的「廈門達達」先鋒藝術組織正式成立。就在同年年底,他們又策劃了一起「驚天大案」。

當時福建省美術館的館長遇到黃永砯,聽說了「廈門達達」這個有趣的先鋒藝術團體,便對他們發出了展覽邀請。黃永砯一口答應下來——可是他們已有的作品都被燒掉得差不多了呀。

黃永砯在中國美術報上發表的文章

「騙來」場地及展覽機會後,黃永砯一行四人就去福州看場地。看的同時他們還分工拍下了當時展覽館周邊的各種環境及物品,然後就回去廈門策劃了幾天。展覽前一天,只帶著一些準備好的指示及標語,兩手空空的四人來到福建省美術展覽館。

按照之前精心策劃的方案,他們在很短的時間內將美術館周圍各種水泥、沙網、建築材料等等現成品全都搬進了美術館,隨後貼上了作品的標籤。「布展」完成後,黃永砯將其命名為《發生在福建省美術展覽館裡面的事件展》。

發生在福建省美術展覽館裡面的事件展

很快地,黃永砯貼在牆上的一張「這個作品是不是藝術品,是完全根據觀眾來評價的」字條被館內工作人員撕下。開展一個半小時後,館方勒令此次展覽撤展。這就是當時震驚藝術圈的「廈門達達襲擊美術館事件」。

在這個事件中,黃永砯給當時乃至於現在的藝術界留下了一個極其尖銳的問題:是不是任何東西一放進美術館貼上標籤,就成了藝術品呢?從破壞藝術品到襲擊美術館,他們以略顯極端的方式衝擊著當時的一套藝術建制,也著實引發了大量的討論與思考。

黃永砯與他的作品《馬戲團》

引發思考是當代藝術的一個重要價值,不管是裝置藝術、行為藝術抑或現成品藝術。很多當代藝術家不再執著於追求藝術美學上的登峰造極,轉而注重自己的作品對於觀看者的啟迪,對於世界的影響。

接下來的1987年,黃永砯創造出了他最具代表性的一件裝置藝術品。他將《中國繪畫史》與《現代繪畫簡史》這兩本在當時極具代表性的書籍扔進了洗衣機,之後撈出來一堆碎片做成了作品《中國繪畫史和西方現代藝術簡史在洗衣機洗兩分鐘》。

中國繪畫史和西方現代藝術簡史在洗衣機洗兩分鐘

在當時,整個藝術界充滿了對於中西文化、傳統與現代藝術誰對誰錯,或是如何結合的混亂討論。黃永砯的這件作品你可以把它理解為對當時種種討論的一個諷刺——藝術家們討論了那麼久,結果卻仍是如這一地殘渣的混亂。

但黃永砯本人隱晦的解釋更為深刻,「洗」的過程其實像是「理解」的過程,但他認為「語言無法通過理解和交流的方式還原敘述者本來希望表述的內容」。所以所有試圖通過語言解釋、理清楚中西藝術、古今藝術的嘗試都是荒謬且終將失敗的,這又是極其「反藝術」的一個觀念了。

80年代末黃永砯受邀到法國做展覽,就此定居巴黎。置身國外不同的環境後,他不再執著於「反藝術」。在國外的二三十年時光里,他開始用動物、或是《易經》等中國元素進行自己的藝術創作。

工作中的黃永砯

1993年他在牛津現代博物館展出作品《黃禍》,那是置於美術館入口的近1000隻蝗蟲及5隻蠍子的組合。儘管時有蝗蟲「慘遭毒手」,但鋪天蓋地的數量還是給觀者帶來了極大的震撼及心理壓力。

後來他的作品《世界劇場》,是一個封閉空間中關滿了各式各樣的昆蟲。展覽開始,閥門一開,便時有相互接觸到的昆蟲相互廝殺傷亡。

法國巴黎大皇宮邀請他出展,他便用300多個貨櫃搭成8座綿延山脈,再做出一條巨型海蛇骨架盤旋其上。中間拱門上放著拿破崙的標誌性雙角帽,而面對帽子的竟是一個伸出舌頭的戲謔大口——作品命名為《帝國》。

《帝國》

黃永砯的種種作品,意在每個觀眾出於自身立場、文化水平的獨特解讀。就像多年前在福建美術展覽館貼下的標語一般,他希望觀眾具有獨立思考及判斷的能力,來使藝術品的藝術價值成立——或者不成立。

他的一生是提出問題的一生,不斷質疑包括自己在內的一切,然後以獨特的藝術方式表達出來,引發大眾的思考。他反對無價值的,教條式的藝術,甚至拒絕自己被定義為某類藝術家。

黃永砯作品《蛇杖》

黃永砯先生生前接受國內採訪,末了說了這樣一段話:「我為什麼今天仍然在工作呢?因為工作就是生命之所在,是生活之所在,意義之所在。因為活著,工作。」

再怎麼「反藝術」,這位真正的藝術家從來都不會停止思索,更不會「反生活」。這便是藝術給予他的力量,更是當前,我們很多人都缺乏的一股勁。不停思索,好好生活。

參考文獻:

《當代藝術家黃永砅逝世 享年65歲》文/雅昌藝術

《洗書,占卜,捕蟲: 與黃永砯對話》文/ 李雨潔 陳聆

《當代藝術家黃永砯逝世,曾言「不消滅藝術生活不得安寧」》 文/陳佳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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