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史上最成功的哈佛MBA畢業生,是如何變成一部反面教材的

2019-06-01     嘯瞰風雲

​哈佛商學院號稱精英的搖籃,從這裡走出去的畢業生,幾乎無一不是未來的商界翹楚。

有這樣一位年輕人,他二十五歲獲得了哈佛MBA學位,後進入當時世界上最大的汽車巨頭——福特公司任職。四十出頭就被任命為福特公司總裁,成了該企業歷史上第一個擔當此任的非福特家族成員。對於大多數人,事業發展到這一步已經算功成名就了,可對於他,一切才剛剛開始。之後,他應邀加入甘迺迪的政府班子,被提拔為美國最年輕的國防部長。此時的他不到四十五歲,年富力強,有著高學歷以及管理大公司的成功經驗,今後的道路前途無量。

他,就是美國歷史上著名的鷹派人物——羅伯特·麥克納馬拉。如果你了解越戰,你應該聽說過他的名字。上世紀六十年代,每個越共游擊隊員聽到這個名字都會恨得咬牙切齒。

羅伯特·麥克納馬拉

1/5 福特公司的高材生

1916年,麥克納馬拉出生於美國舊金山,祖上是愛爾蘭移民。年少時的麥克納馬拉家境一般,還特別貪玩,但天資聰穎的他還是輕而易舉地取得了優異成績。後來,麥克納馬拉考入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1937年入職普華永道,當時全美最頂尖的會計師事務所之一。

雖然麥克納馬拉在普華永道工作的時間不長,卻對他的一生產生了重要影響。普華永道是會計師事務所,日常工作就是和數字打交道。這份工作培養了他對財務問題的敏感和相應的數據分析能力。沒過多久,麥克納馬拉進入鼎鼎大名的哈佛商學院,並於1939年取得MBA學位。

上天始終眷顧著麥克納馬拉,他成了哈佛商學院最年輕的助理教授,負責講授統計學。如果不出意外,他將一輩子與講台及學術打交道。但就在此時,二戰爆發了。

二戰時期,美國政府希望網羅一群擅長統計分析的學者加入軍隊。當時的美軍在各地作戰,如何有效進行物資配給成了一個大問題,這也是統計學首次在戰場上大顯身手。麥克納馬拉應徵入伍,作為精通數據分析的技術人員為軍方提供服務。正是這段經歷,為他後來的事業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二戰結束後,麥克納馬拉29歲。他和其他九位年輕軍官一起加入了福特汽車公司。此時的福特負債纍纍,瀕臨破產。而公司內部又面臨人員老化,效率低下,管理隊伍素質不高等問題。你很難想像,在那麼大的企業里,很多重大決策都是靠拍腦袋做出的。

麥克納馬拉對汽車不感興趣,但他堅信,數字的力量能幫助福特公司走出困境。他給福特帶來的最大變化,是將原本名不見經傳的財務部門變成公司的權力中樞。在此之前,財務部門在人們眼裡不過是負責記帳的地方。但麥克納馬拉等人擴大了它的職能,財務不再局限於會計審計等傳統業務,而是全面滲透到公司的各項運營中,從營收狀況,收入支出,到生產、營銷、售後、戰略、投融資等各個環節,都需要財務部門進行把關。任何制度設計,均得率先經過財務的數字模擬。公司的所有活動,都得在財務的評審下才能實施。

在麥克納馬拉等人的努力下,福特公司逐漸扭虧為盈,從一家老氣橫秋的傳統工廠變成朝氣蓬勃的現代企業。但比起業績增長,他們對福特公司的改造才是關鍵。麥克納馬拉在福特掀起了一場數字革命,他將企業管理從過去的「以人為中心」轉變為「以數據為中心」。管理經過他的改造成為了一門嚴謹的科學。在福特任職期間,麥克納馬拉被譽為「數字神童」。他對一切無法量化的事物都不感興趣。比起人,他更相信數字。向麥克納馬拉彙報工作,如果你不提數據,他會把你的報告當做一張廢紙。

用今天的眼光看,麥克納馬拉就是所謂「大數據管理」的先驅,他把管理變成了一項嚴謹的科學。後來,他把這套方法帶進了美國國防部。

2/5 入主五角大樓

有意思的是,麥克納馬拉出任福特總裁僅僅五周之後,甘迺迪總統就向他發出了邀請,這一回,等待麥克納馬拉的是國防部部長的寶座。

麥克納馬拉感到受寵若驚,雖然有過在軍方服役的經歷,但他仍舊謙虛地稱自己對軍事一竅不通。然而,在巨大的榮耀和2.5萬美元的年薪面前,麥克納馬拉還是放棄了福特,決定將自己的餘生獻給政治。

1961年初,麥克納馬拉正式接掌五角大樓。但他很快發現,國防部長這門差事並不好當。五角大樓結構臃腫,效率低下,和他當初接管福特公司時如出一轍。然而,福特問題再多,終究是一家企業,但五角大樓卻是官僚機構,有著更為複雜的人際關係。上下級之間的推諉扯皮每天都在上演,各個部門為爭奪有限的資源相互博弈,造成了嚴重的內耗。

於是,麥克納馬拉再次祭出了他的殺手鐧——數字化管理。為了更好的貫徹這一理念,他還引進了強力後援團。麥克納馬拉從全國的名牌大學請來了近200名分析師,他們要麼擁有博士學位,要麼來自知名的商學院。這群人組成了一個核心部門,叫「系統分析處」。這個系統分析處,如同當年煥然一新的福特財務部,國防部的所有決策,都需要經過這些專家的審核,由於掌握強大的數學與統計學工具,他們成了五角大樓里最有權勢的人。

麥克納馬拉把數字化管理變成了一種信仰。他要求手下的每一個人,都以數據作為判斷事物的準繩。再複雜的事情,一經量化處理,也會變得涇渭分明。再難解決的問題,一旦付諸數據分析,馬上就能水到渠成。

在此基礎上,麥克納馬拉建立了他的系統分析法,這套方法簡單地說,就是用「成本—收益」的框架分析所有問題,這是典型的經濟學思維。尤其在預算經費這一環節,麥克納馬拉通過系統分析法,把國防部的大權從軍人轉移到文官手中。從此在五角大樓,只有懂得數學的人才有權分配資源!至於軍界的這幫大老粗,可以閃一邊去了。

其實,這種對數字的迷戀,在人類社會由來已久。麥克納馬拉和他的智囊們,讓我想起了古希臘曾經顯赫一時的學派:畢達哥拉斯學派。畢達哥拉斯是古希臘最偉大的數學家,正是他發現了著名的畢達哥拉斯定理(中國人又稱勾股定理)。然而,畢達哥拉斯學派與其說是學術組織,更像是一個宗教組織,它有很多奇葩的規矩,包括加入者五年內禁止說話,不能吃豆子等等。畢達哥拉斯學派認為:數學是宇宙的終極真理,其餘的一切皆微不足道。他們還會對數字10進行祈禱。因為他們相信,10象徵著天地的至高秩序。

而二十世紀的麥克納馬拉,恰如畢達哥拉斯學派的信徒,只是他的神不再是畢達哥拉斯本人,而是變成了高等數學與統計學。

3/5 深陷戰爭泥潭

理性、冷酷、一絲不苟,是麥克納馬拉在那個時代留給人們的印象。實事求是的說,身為一名國防部長,尤其是冷戰時期的國防部長,這樣的形象不算太壞。國家在大敵當前的時候,也需要一位鐵腕人物給對手造成一定的威懾。

正所謂有人唱紅臉就得有人唱白臉,到了越南戰爭時期,麥克納馬拉就成了那個唱白臉的人。

越南戰爭曠日持久,迄今仍是美國人不堪回首的噩夢。然而,戰爭剛爆發時,美國人卻相信,越南人不堪一擊。畢竟,美軍已經和日本人、中國人、朝鮮人交過手,和這些難纏的敵人相比,越南人簡直弱爆了。

比起美國大眾,麥克納馬拉對此更加堅信不疑。因為他認為,越南遊擊隊中沒有獲得MBA學位的人,他們大多數操著二戰時期的武器,沿用從爺爺輩傳下來的游擊戰法,即便有蘇聯的援助,也成不了多大氣候。越南人貧窮,愚昧,百分之八十以上的人口是文盲。他們根本不懂得系統分析法為何物,他們中間沒有來自常春藤名校的智囊團!

而美軍這一邊呢?他們不僅擁有精良的裝備,訓練有素的士兵,更重要的是,在五角大樓的辦公室里,有一群高智商的幕僚在坐鎮指揮。他們通過數據把握戰場局勢,利用系統分析法掌控全局。敵我雙方的兵力對比是多少?我方應該派遣多少士兵,他們攜帶什麼武器,配備多少彈藥,有多少兵種協同作戰,這一切的一切,都能通過數據分析得到解答。麥克納馬拉認為,在數據的幫助下,美軍能實現最小的傷亡,而對手也能在短時間內一敗塗地。

但越南戰爭的結果卻是,二十年的戰爭,耗資4000多億美元,美軍傷亡5.6萬餘人,國內的反戰呼聲一浪高過一浪。最終,麥克納馬拉不得不向民眾妥協,他在一片罵聲中辭去了國防部部長的職務,臨走時還背負了「戰爭犯」、「劊子手」這樣的罪名。

根據五角大樓同事的回憶,麥克納馬拉是個剛愎自用的領導。對外,他只對甘迺迪總統負責,完全不把白宮與國務院放在眼裡。對內,他只相信自己的理論和他贊助的蘭德公司,後者是美國最著名的智庫機構。在鐵一般的數據面前,軍官們不敢對這位部長提出質疑。因為在當時的軍界,掌握數據才擁有話語權。

系統分析法真的有效嗎?晚年的麥克納馬拉承認,戰爭的複雜性遠遠超出了自己的預料。越戰結束二十年後,麥克納馬拉出版了回憶錄,對美國犯下的戰爭罪行做了全面的懺悔。

麥克納馬拉與越戰老對手武元甲將軍握手

離開五角大樓,麥克納馬拉又做了十三年世行行長。退休之後的麥克納馬拉成了堅定的反戰者,在寫書與接受採訪中度完餘生。2009年,93歲的他與世長辭。

4/5 戰爭能用數據模擬嗎

其實,把越南戰爭失敗的責任推在麥克納馬拉一個人身上,是不公平的。畢竟,發動戰爭的不是他本人,他只是戰爭的執行者。況且從本質上,麥克納馬拉也不是個戰爭狂,他的出發點是能夠儘早結束戰爭。而結局卻事與願違。

在離職典禮上,麥克納馬拉泣不成聲。讓他心痛的不是這場戰爭的失利,而是包括美軍士兵在內的廣大民眾,都把他當成了殺人如麻的劊子手。如果早知今日,他當初還會接受甘迺迪政府的邀請嗎?遺憾的是,歷史從來不容假設。

曾讓麥克納馬拉引以為豪的系統分析法,如今也飽受詬病。人們也承認,光憑數據分析無法指揮戰爭,還可能把自己拖入泥潭。

那麼,麥克納馬拉到底錯在哪兒呢?數據分析的局限性又在哪兒呢?

今年網上有一款特別火的遊戲,名叫《史詩戰爭模擬器》,這款遊戲的特點是能還原真實的戰爭場景,場面宏大,細節逼真。更重要的是,你還可以根據自己的喜好配置對戰雙方。比方說,如果用100名手持機槍的特種兵,對抗一萬名古代的斯巴達勇士,結果會如何?其實在遊戲中,只要你設定了雙方的作戰人數,以及士兵的血量、武力值和行動速度,這些結果都能夠計算出來。理論上,你甚至還能知道某一方被全殲的時間。

但真實的戰場是這樣嗎?即使斯巴達士兵能夠用人海戰術殲滅特種兵,也會付出慘重的傷亡,現實中的斯巴達指揮官有那麼腦殘嗎?至少,他們絕不會在前幾波進攻盡數失敗後,繼續源源不斷地把士兵送上去堵搶眼。接下來發生的情況可能是,要麼士兵潰逃,要麼斯巴達撤退,要麼他們會伺機組織偷襲。

總之,在真實的戰爭中,當事人會不斷根據戰場局勢調整自己的策略。即便敵我雙方的條件統統已知,也不能決定戰爭的最終勝負。而這些,往往是遠離戰場的決策者無法預料的。

而麥克納馬拉在越南戰爭期間,就是以類似的方式在進行決策。他和他的智囊團認為,只要已知的變量越多,就越能接近自己想要的結果。他們把敵我雙方當成了電腦遊戲里的虛擬士兵,而他們就是設計整個遊戲的程式設計師。

既然像《史詩戰爭模擬器》這樣的遊戲無法還原真實的戰爭,那它為什麼還有那麼大的吸引力呢?實際上,這也是任何電子遊戲的魅力所在。遊戲是虛擬的,他真正的價值不在於還原真實,而是通過特定的編輯程序,讓參與者獲得一種掌控感。在遊戲中,你能夠用全局的視角縱覽一切,你儘管會面臨各種各樣的敵人,操控五花八門的武器裝備,但真正支配這一切的只有一個,那就是背後的數據。你在遊戲中的所有決策,無非是選擇點哪個滑鼠。

數據把所有的複雜性降低到某個單一的維度。它同時還讓你形成錯覺,以為萬事萬物的背後,都是靠這個單一的維度來維繫的。所以,畢達哥拉斯學派才會把數學,視為一切真理的真理。

5/5 數據會約束我們的想像

理解了這一點,我們就不難明白,為何採取同樣的方式,麥克納馬拉早年能夠在福特取得巨大的成功,而在越戰期間卻遭遇慘敗。因為相比於戰爭,企業經營仍舊處在單一的維度上。企業家要關心的事情,無非是利潤最大化。為實現這一目標,他要做的無非是提高效率,降低成本,加強專業分工,改進產品質量。在利潤最大化這一原則之下,所有的變量均可圍繞這一目標進行調整。

但是戰爭卻不一樣,當然,有人會說,戰爭的目標是敵方傷亡最大化,我方傷亡最小化。這當然沒錯。但我們不能忘了,戰爭不僅是軍事層面的事,更是政治層面的事,涉及到政治,這背後就有權力、文化與價值觀的問題。它們遠遠超出了軍事層面,卻能影響戰爭最後的結局。

偉大的軍事理論家克勞塞維茨曾說:戰爭是政治的延續。決定戰爭的不止雙方兵力、武器裝備,戰略戰術這些硬條件,還包括一個重要的約束條件,那就是參戰者的意願。

我們不妨做個比較。1990年,美軍發動海灣戰爭,這場戰爭是信息戰的經典案例,美軍在開戰之前,已經掌握了伊拉克軍隊的大量情報,對他們的行動瞭然於胸。最終,美軍以極小的傷亡取得勝利。

其實美軍當年的思路,和麥克納馬拉曾經的想法非常類似,都是通過詳實的數據分析把握戰局,以便在戰場上占得先機。更何況,此時的美軍有了計算機和網絡技術,獲取信息的手段較以往有了質的飛躍。

那為什麼在三十年前的越南戰爭中,這套辦法卻不管用呢?難道僅僅是因為沒有計算機嗎?當然不是。一個根本的原因是,越戰中的越共軍隊義無反顧,相比於美軍,他們不怕傷亡,他們認為自己是在保衛國家,有充足的底氣贏得民眾支持。但美軍卻不一樣,他們原本就不太想打這場戰爭,面對國際國內的輿論壓力,必須考慮付出的代價,所以難免就變得瞻前顧後。

到了海灣戰爭,情況又不同了。薩達姆和美軍一樣,希望戰爭能速戰速決。首先,伊拉克侵略科威特在先,道義上說不過去。其次,伊拉克軍隊的實力明顯不如美軍,和對方硬拼,無異於以卵擊石。所以,薩達姆並未盡全力與美軍對抗,他希望最大限度地保住自己的軍隊。

最終,海灣戰爭打了半年就結束了。伊拉克雖然戰敗,但薩達姆不僅保存了實力,還贏得了阿拉伯世界的尊敬,他被視為對抗美國的民族英雄,獨裁統治得到進一步鞏固。所以,這場戰爭真實的結局是:在軍事上,美軍勝利了;在政治上,薩達姆勝利了。

這就是真實的世界,僅僅知道存量和變量,你不過猜對了一半。數據在把我們變得全知全能的同時,也在約束我們對人性的想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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