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百年前,青州市北城社區這裡曾是清朝八旗駐防城。如今的北城社區,除了主幹道駝山路上的一座老宅院外,已很難找到當年滿城的蹤跡。這座當地唯一殘存下來的滿洲兵駐防城的官宅,如同一位蒼老而衰微的老人,顫顫巍巍地站在新建小區「旗城家園」的面前,院前矗立的市級重點文物保護單位的石碑,仿佛老人的一根拐杖,抵擋著開發商最後的推土機。
這是滿族老人顏士會的老宅,目前只剩三間,磚木結構,四梁八柱。內廳兩門上雕有龍和牡丹的圖案,青州市北城社區退休教師唐玉民對滿族文化頗有研究,他說這叫「天龍地母」,表明這個家族在清代的地位相當高。當地人傳說,顏家是金國建立者完顏阿骨打的後裔。由於家譜在「文革」中被毀,每每聽到此類議論,顏士會老人對於曾經的榮耀與富貴總是沉默不語。
十幾位滿族老人在冬日午後的陽光里,拿著小馬扎兒,提著鳥兒籠,陸續來到這座老房子前嘮嗑。靠近他們便會發現一個奇特的現象,老人們操著一口北京話。言語間多帶兒話音,比如「看花兒」「貪玩兒」,仿佛這裡並非山東腹地,而是老北京的皇城根兒下。這就是獨具特色的「北城話」。這些滿族老人的祖上,正是當年從北京調往青州的八旗兵。令人難以置信的是,在長達三百年的時間裡,北城滿族在不足一平方公里的城池內,竟然還保存著如此純正的「京腔」。在他們獨特的「北城話」里,蘊藏著青州滿城一個世紀的秘密。
「城外城」
年屆八旬的那端奎是顏家院前的常客。不僅因為他和顏家是兒女親家,更重要的是,他的祖上在青州滿族中地位比較高,他說:「我們家是正經的官宦人家。」定鼎中原之後,「以神武定天下」的滿族,高度重視軍事力量。經百餘年經營,清廷在邊疆、海防和內省各要害地方建立起一套完整而細密的八旗駐防體系,山東青州的駐防八旗即是其中之一。
雍正七年(1729),經河南山東總督田文鏡力奏,雍正皇帝欽定,在青州修建八旗駐防城。
據《清史稿》記載,雍正七年設青州駐防將軍、副都統各1員,協領4員,佐領、防禦、驍騎校各16員。旗兵的編制為,馬甲2000名,步甲400名。
中國社科院近代史所研究員劉小萌說,八旗駐防,規格最高就是將軍。全國97處八旗駐防,只有10處設將軍,青州是其中之一。
經過幾年緊張施工,雍正十年(1732)九月二十日,青州滿城竣工。清末民初邱琮玉的《青社瑣記》中記載說,落成之日,雍正皇帝欽定四門,城牆高一丈二尺五寸,城周為六里二分二厘,城內建築按八旗布局。按編制設官署58所,兵房2016所,此外還有匠藝房、官學堂、演武廳、廟宇等,共計4899間,總面積7466640平方米,是一個配備齊全,有獨立作戰能力的軍事駐防城。
清廷早期設立的八旗駐防,多於舊城內圈出。而青州駐防軍隊集中居住的滿城,是在青州府以北5華里處另建新城。由於青州滿城建在青州城以北,人們習慣稱滿城為北城,青州城為南城。
據中國社科院歷史所研究員定宜莊考證,凡雍正朝以後興建的駐防滿城,大抵在老城之外另建新城。箇中原因,一是接受了早期駐防城位於舊城之內引起諸多糾紛的教訓;二是這時朝廷已有了另行建城的充足時間和財力。除青州之外,類似的「城外城」還有成都少城、呼和浩特的綏遠城以及新疆伊犁的駐防滿城等等。
雍正十年(1732)九月初二的京城,金風送暑,軍旗飛揚。這一天,2000名滿洲兵丁以及他們的眷屬共計15000人,在青州將軍鄂彌達帶領下,自京師啟程,分作四隊,浩浩蕩蕩前赴青州。那端奎的祖先,一位名叫葉赫那拉廣泰的軍人,正是在那一年從北京被派往青州,官居正白旗協領。
從北京調往青州的滿洲旗人,祖籍關外白山黑水,順治元年(1644)「從龍入關」後定居京師,前後88年,至少已繁衍了四代。自此,他們又一次踏上了漫漫征程,掀開了青州滿族近三百年的歷史。據說,這年歲末的一個大雪天,他們才抵達青州滿城。
那端奎鋪展開家譜說,他們家在北京屬正白旗,葉赫那拉廣泰已是入關後的第四輩。當時朝廷規定,青州駐防遇有官兵亡故,屍體運回北京,家屬歸回北京八旗。老病致仕以及退甲(即退役)的也要回北京。不過到了乾隆二十一年(1756),皇上批准各省駐防官兵購置墳地,病故後在當地埋葬,其家屬也停止送京。從此,青州駐防官兵成為青州當地常住居民。
那端奎說,他們葉赫那拉氏在青州代代繁衍,至今已傳至第十三代。
革命來了
辛亥革命得到了絕大多數人熱烈響應,但對於滿人來說,卻是別有一番滋味。清末已經生計日艱的青州滿人,面對這場千年未有之大變局,選擇了無奈而平靜地接受。
宣統三年(1912)2月12日,隆裕太后以一紙退位詔書宣告滿人建立的大清朝退出歷史舞台。此時的青州將軍文瑞恰巧被調往西安,於是,副督統吳延年(1872-1932)被推到了青州歷史的最前台。
吳延年,青州滿族正紅旗人。光緒三年(1907)任協領,宣統二年(1910年)升至副督統。青州市文化館研究員李鳳琪說,吳延年這個人善於交際,處事圓滑,有文化,思想也比較開明。當年,正是這位「處事圓滑、思想開明」的副督統,率青州八旗兵民接受了詔書,表示擁護共和,官守其職,民安其分。
據李鳳琪分析,吳延年之所以擁戴共和,主要是因為民國政府承諾解決八旗生計。清帝退位協議包括三個部分。第一部分就是眾所周知的優待條件,涉及「大清皇帝」,另外兩部分別分涉及清皇族和滿、蒙、回、藏各族。在第三部分《滿蒙回藏各族待遇條件》中有言曰:「先籌八旗生計,於未籌定之前,八旗兵弁俸餉,仍舊支放」。正是這一條,讓吳延年心裡有了底。
今天回想起來,青州滿人是非常幸運的。他們在這場劇烈的社會動盪中,沒有遭遇血雨腥風。
很多研究者認為,辛亥革命是一場不流血奏為恭繳硃批折河東總督田文鏡奏的革命,這個結論基本上是成立的,但在部分地區,革命也帶來了暴力。暴力所及的犧牲者,就是一些地方的八旗駐防城中的滿人。革命初期,反滿暴力持續高漲,最先開始於武昌,後來席捲了西安、太原、鎮江、福州和南京的駐防八旗。李劍農在《武漢革命始末記》中記錄了1911年10月10日晚武昌屠殺滿人的暴行。當時革命軍的口號是「殺戮滿官旗人」。儘管滿族士兵基本沒有抵抗,但很多人還是被殺死了。到第二天早上,滿人的屍體堆滿了鄰近的街道。
「青州滿人能逃過此劫,主要是因為自雍正皇帝建青州滿城以來,當地的滿漢關係始終是比較融洽的。」從小就聽老輩兒講故事的唐玉民說。
在今天的青州北城社區居委會大門前,矗立著一對兩人多高的石獅子。唐玉民說,這是照原來青州將軍府門前的獅子仿製的,目前獅子的真身在青島湛山寺門前。這對獅子是平齒。獅子是食肉動物,應該是尖齒,這對獅子為何是平齒呢?原來,雍正皇帝想藉此表達不魚肉鄉里的意思。這個故事並無典籍可考,是青州百姓口口相傳下來的,從中不難體察出青州滿漢關係之一斑。
儘管青州滿漢關係比較融洽,但面對如此劇烈的社會變革,相當一部分滿人還是選擇了改姓。辛亥之後,很多滿族人不願繼承祖姓,也不沿用原姓。因而在青州,父子不同姓,兄弟不同姓的很多。有的做工時頂替漢人的名字,就改用了漢姓。唐玉民說,青州北城有個小名叫「石頭」的滿人,辛亥之後便改姓了「石」。曾經目睹辛亥革命的少年瞿秋白,用了八個字概括當時的社會變化:「皇帝倒了,辮子割了」。那端奎聽老輩兒念叨最多的,也是這兩件事。
為表明擁戴共和,吳延年做出一項決定:剪辮子。當時吳延年和手下的四個協領帶頭,全城官兵每人發毛巾一條,肥皂一塊,限期把辮子剪掉。這一決定得到多數人認同,但也有少數人不願執行。那端奎說,這就有了「大曾造反」。
大曾姓韓,正紅旗步甲。據說為人耿直,好抗上,不善阿諛奉承,當兵多年始終得不到提拔,還是一個大頭兵。民國元年(1912),大曾組織了一個「星星會」,每天晚上星星出來了,就召集人開會,抵制剪辮子。次年,大曾和他的三個兒子,以謀反罪在滿城南門外被斬。大曾之妻和兩個小兒子被逐出北城,後流浪到臨淄於家村落戶。
對青州滿城歷史頗感興趣的李鳳琪和唐玉民,為核實這件事的真實性,曾訪問大曾的後人,證實了大曾造反發生在民國元年,的確是因剪辮子而引發的。
「鐵桿莊稼」沒了
對於青州滿人,雖說山高皇帝遠,但「皇帝倒了」也是件大事,因為這意味著他們的「鐵桿莊稼」不保了。
在清代,八旗滿人以披甲當兵為唯一職業,「恃錢糧為性命」。具體來說,清代八旗錢糧包括「坐糧」和「行糧」。坐糧指每月一次的月餉和按季發放的季米,「行糧」指出征時發給的糧餉。此外,旗營冬季供應劈柴。春秋兩季,每戶能領到兩包食鹽,用來腌漬鹹菜。養馬的人,還可領到馬匹草料金和養馬金。駐防官兵如遇紅白喜事還可借銀。
但是,八旗兵丁在享有這些待遇的同時,生活也受到嚴格限制。清廷規定,八旗兵民不准擅自離城,不准經營工商業,不准與外族通婚,不准學習工農業生產技術。在編官兵,平時要練騎馬、射箭、槍炮,操演武功。尚未正式入伍的八旗壯丁,作為兵源的補充,從小也要跟隨父兄練習武功,以便應考「補缺」。這樣,全家生活的唯一來源便是「俸餉」,稱為「鐵桿莊稼」。
事實上,自清朝後期以來,旗人生計已經日益嚴峻。根本原因是人口日繁而又不能從事工農商賈。當兵這條路也不是想像的那樣容易,一個壯丁要想考馬甲或步甲,首先要有「缺」(編制名額),然後才能參加開弓、步射、耍刀、舉石鎖的考試。這些都合格了,還要在軍教場經一馬三箭或一馬三槍的考試,成績優秀才能入選。那端奎說,在青州,一家數代當不上兵或吃不上錢糧的,極為普遍。那端奎的祖父生了9個兒女,只有他父親一人被挑選去北京做了禁衛軍,其他人都未能「補缺」。而且,青州駐防編制名額逐漸減少,糧餉也不斷打折,道光以後只能發到六成,其他福利也都減掉了,加上物價飛漲,一個兵丁的收入養活不了全家。那些補不上「缺」的人家,生活更為艱難。
光緒三十三年(1907年)8月,清廷頒布了要求駐防八旗「另籌生計,各自食力」的詔書。青州北城興辦了工藝局,工藝局包括鐵工、木工、養蠶、織布、藤編等項。當時工藝局製造的產品,在北城車站形成了一個小市場。早在道光年間,北城周圍已開始種桑養蠶,興辦工藝局之後,養蠶繅絲也是其中一項。工藝局還購置了織布機50台,日產白粗布百匹以上,向外批發、零售。北城十字路口西設專賣部一處,由原將軍府的人員經營。
清末,一些八旗兵民開始做小買賣。北城的商業原來由漢人經營,此時也轉為滿人經營。南北大街的幾座大商店,多為有錢的旗人或官宦大戶所有。當時,就是繼續吃錢糧的士兵也兼做第二職業,比如做小學的體育教員等。
北城還曾組織兵民及閒散勞動力到附近山上墾荒。由於八旗子弟長期脫離生產勞動,墾荒計劃最後以失敗告終。
辛亥之後,青州駐防八旗起初尚能收到一定經費,但因僧多粥少,多數旗人生活難以維持。好在取消了對旗人的限制,人們便由依靠「鐵桿莊稼」,改為靠「三桿」生活,即有文化的謀個小職員靠「筆桿兒」,有本錢的做個小買賣靠「秤桿兒」,年輕力壯的去當兵,靠「槍桿兒」。
辛亥革命爆發時,那端奎的祖父已經過世,父親在北京做禁衛軍。但因糧餉日減,親戚們做工或做點小買賣,補貼家用。「我的伯父去戲園子給人家打鼓,二叔學了木工。」那端奎感慨道:「皇帝倒了,我們滿人倒也自由了。」
旗兵團的歲月
辛亥革命後,清廷雖然垮台了,但青州的駐防八旗仍然存在,而且編制未動,只是變成了地方武裝。從民國二年(1913)開始,糧餉大大縮減。北城曾派代表赴省上訪,要求按照民國承諾的優待條件,解決八旗兵民的生計問題。當時青州地方官為了維持地方治安,也願保留這支軍隊,於是報請省里批准,在地方賦稅附加款內,撥給一定數額補助費,維持八旗兵民的生活。
青州駐防八旗得以保存還有另一個原因,那就是自民國元年(1912)以來,北洋政府委派的歷任山東軍政大員,很多都是清朝舊部。
此外,唐玉民還說,青州八旗得以保留與遷居南城的滿族紳士祁錫璋也有關係。祁錫璋是青州滿族鑲藍旗人,曾任河南登封知縣,退職後定居青州南城。辛亥革命後,國民黨勢力很大,青州士紳房來鶴、陳丹書都是國民黨。祁錫璋聯合房、陳等人上書地方官,要求保留這支旗兵武裝。而房、陳與祁錫璋等地方士紳,也藉助旗兵武裝自重。
民國十三年(1924),形勢發生了變化。溥儀被馮玉祥逐出故宮,青州駐防旗兵糧餉斷絕,只能靠地方補給。次年,軍閥張宗昌督魯,各派軍閥爭權奪利,青州駐防處在風雨飄搖之中。
1925年4月,張宗昌任山東軍務督辦,7月兼任山東省省長。上任不久,張宗昌突然提出傳見青州駐防城副督統吳延年,這讓吳十分惶恐。
當時,孫中山在南方召開了國民黨第一次全國代表大會,準備誓師北伐。到山東後大力收編軍隊,不論土匪還是地方雜牌軍,一律整編據為己有。張宗昌主政山東第二年,即組成直魯聯軍(指河北與山東),張宗昌自任總司令,準備同北伐軍決戰。
彼時,吳延年不知道張宗昌心裡打什麼主意,擔心青州八旗被調走或編散。吳延年馬上找到祁錫璋商量對策。祁錫璋建議吳延年去濟南找青州人,時任山東省議長的宋傳典,請他在張宗昌面前為之說情。數日後,張宗昌傳見吳延年。張宗昌對他非常客氣,不但答應不調走他的軍隊,而且還要吳把青州駐防八旗兵改編為旗兵團,並委任吳延年為團長。全團官兵由吳在滿城內自行選拔,張不派人參加。糧餉服裝,按張的部隊同等待遇,經費由省和地方共同負擔。至於滿洲八旗十六佐的行政組織,仍繼續保留。對於如此有誠意的整編條件,吳延年連連稱是。從此,青州滿城八旗進入了旗兵團時代。
通過清末訓練新軍,青州駐防城的槍械裝備比較充足,武器也好。這樣,旗兵團雖然名義上由張宗昌改編了,實際上全團仍是清一色滿族八旗人。對這支部隊的訓練情況,張宗昌概不過問。「青州八旗官兵覺得是虛驚一場,都認為張宗昌是個好人。」李鳳琪說。李鳳琪和唐玉民都是青州北城的老滿族,他們在上世紀90年代曾對青州滿城的歷史作過系統考察。
好景不長,到了1928年,青州旗兵團和張宗昌產生了矛盾。
是年春,國民黨四大軍事集團聯合北伐,進攻魯南,奉軍節節潰敗,張宗昌命令旗兵團赴前線作戰。此事引起旗兵團官兵的反對,一是因為辛亥革命時,吳延年一再表示擁護共和,不同南軍(革命軍)作戰,現在出兵違反諾言,再就是吳也有保存旗兵團實力的私心。
最後,吳延年以維持地方治安為由,派出兩個營打仗,留下一個營,同時把好槍好炮也全部留下。到前線後,兩個旗兵營和張宗昌的部隊被北伐軍擊潰,北城滿族官兵們大部逃回。
1928年4月,張宗昌離濟北逃,北伐軍進入濟南。
張宗昌敗逃之後的青州,雜牌軍、土匪各據一方。北城雖然只剩一個營,但當地兵源並不缺乏,而且留下的是好槍好炮,所以這個營在當時青州地區是實力較強的部隊,成為這一地區各種勢力爭相拉攏的對象。吳延年周旋於各種勢力之間,也想進一步擴展自己的勢力範圍。
那端奎聽老輩兒說,整個1928年都是打來打去的。青州城烏煙瘴氣,人心惶惶。不少居民棄家外逃,以避匪禍。
1929年初,吳延年見大勢已去,攜眷悄悄去了青島。2月10日,一股土匪武裝突襲北城,一場混戰之後,青州旗兵團被徹底打垮了。至此,清王朝的這支八旗軍隊徹底解體。
青州旗城東城門——海宴門
滿城的敗落
1929年旗兵團解體,致使青州八旗兵民生活發生徹底改變。
在此之前,由於旗兵團的存在,北城仍保留著八旗組織和相應的制度。吳延年既是旗兵團團長,又是八旗副都統。在吳的統領下,軍隊一團三營,仍有4員協領、16員佐領。原八旗軍隊的其他軍事官員,比如防禦、驍騎校等,隨著軍制的轉變,改稱連長、排長了。
吳延年一出走,土匪占領北城,協領、佐領多數隨即出走,八旗行政組織也隨之解體。此後,北城滿族大量外流,主要去了青島、濟南和天津。
李鳳琪出生於旗兵團解體前一年。他說,6歲時第一次坐火車隨母親去青島探親。母親姊妹6人,除母親一人外,其他5個都在青島做工。
李鳳琪說,1929年旗兵團和八旗組織解體後,在青島四方機車車輛廠任副廠長的唐良恩,曾派專列來青州,接大批族胞去青島打工,不論男女,分別安排在四方機車車輛廠和滄口的「鍾淵」「大康」等紗廠,其中滄口紗廠最多,約千人左右,素有「小北城」之稱。李鳳琪的5個姨媽都是乘坐唐良恩包的專列去的青島。
「那段時間北城滿族婦女外出打工的特別多。滿族婦女不裹腳,很多工廠招工都點名要滿族女工。」李鳳琪說,他印象最深的是,母親姊妹幾個湊在一塊,一說就是一夜,一邊說一邊哭。
旗兵團和八旗組織解體,俸餉全部停發,別無出路的青州北城滿族只有「逃」和「賣」兩條出路。「逃」就是逃往外地,另謀職業。「賣」就是賣官產,賣家產,有什麼賣什麼。
北城最初拆賣的公共建築是將軍府的兩座轅門。因為轅門是木架結構,好拆好賣。當時,南城有個公產局,掌管全縣的公共房產。旗兵團解體後,北城出現無政府狀態,公產局派人來看了將軍府和各衙門的官房。此後北城便有人煽動說,南城要來拆大人府(即將軍府),與其讓他們拆走,還不如咱們自己拆了呢。於是,有些人便拆了將軍府東西轅門的木料。南城公產局得知後,也派人來拆,把拆下的木料全部用車運走了。
此後,有的人膽子越來越大,拆完轅門又拆將軍府和無人辦公的衙門。一些滿人外逃時,將自己的住宅托鄰人代管,時間一久,也常常被拆賣。也有些人流浪在外,生活困難,不得已回來拆賣自己的官房暫時餬口。據說,當時青州火車站附近曾出現了一個北城人賣磚瓦木料的破爛市。北城的北大廟和鑲白旗的關帝廟是後來拆的。因北城人崇拜關羽,所以保留了一段時間。萬壽宮的拆除也比較靠後,這座宮殿當初是作為皇帝行宮而建設的,並未因清帝遜位遭到破壞,進入民國以後,萬壽宮成了學校。具體是什麼時候拆掉的,人們記不清了。
那端奎親見了城牆和四門的破壞。他說,城牆和四門遭到大規模破壞是在解放戰爭國共拉鋸時期。1946年,八路軍占領北城,接著國民黨第八軍又打過來。八路軍為了使敵人難以固守,撤退時將北城城牆扒開了多道口子。口子一開,城牆便一段段地被推到,城磚、三合土也陸續被當地人賣掉。城牆破敗不堪,四門城樓也隨之被拆除。
毀壞最晚的是北城西廟,也就是敕建福應寺。解放後,它又保留了17年,終於在1966年被拆除,理由是「破四舊」。
1990年代以來,舊城改造席捲整個中國,古蹟已經殘存不多的青州滿城也未能倖免。如今,顏家老宅是青州唯一保存下來的滿洲兵駐防城的官宅,目前已成高樓中的盆地,人去屋空。但對當地滿族老人來說,這座老房子承載著他們的魂兒,意味著踏實、溫暖和舒坦,也意味著尊嚴。
鎮江保衛戰中的青州八旗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