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文學轉場」為趣的龐余亮,一個懂得向生活索取材料的人

2019-10-22     文學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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龐余亮

「他是一個懂得向生活索取材料的人」

文丨何晶

如果要用一個詞彙來解析作家龐余亮在詩歌、小說、散文、兒童文學等多個文類中穿行的緣由,他自己所說的「文學轉場」可能殊為恰切。「人生很漫長,實際上也很無聊,多寫一些體裁進行文學轉場,也是有趣的。」

更深一層的原因,或許如江蘇省作協主席范小青在9月26日南京召開的「龐余亮作品研討會」上所言:

「龐余亮是一個有自己獨特寫作姿態的作家,這種姿態就是不卑不亢,不急不徐。他唯一的想法就是寫作,所以才能夠安心待在一個地方,穩妥進行日積一日的寫作。他的生命和靈魂就是一個寫作的生命和靈魂。」

這生命和靈魂的躁動,催促他尋求不同的文學樣式,進行表達。

這大約也是江蘇省作協將其作為中年作家系列研討會首場作家的原因,「在家鄉的土地上寫作了三十多年,始終貼近社會,貼近生活,細緻入微體察周圍人和事、情與理,沉穩紮實,堅毅執著,寫作親和、接地氣,對家鄉對生活對人的關注和熱愛,構成了他書寫的涌動力。」江蘇省作協黨組書記汪興國表示,以龐余亮為代表的江蘇中年作家們,是江蘇文學堅實的存在,是重要的貢獻者和「穿針人」。

1986年,龐余亮以詩歌創作登上文壇,在評論家羅振亞看來,雖然多年來龐余亮不斷轉場,但他本質上是一位詩人。「這種認定恰恰產生於其他文類中的作品中,他的情感深度和情感表達,都可以在詩歌里找到答案,不妨說詩歌是他文學創作的發源地。」

龐余亮的散文集《半個父親在疼》之中的疼痛感,在詩歌中早有體現。「龐余亮的詩歌是疼痛的心靈內詩,他傳遞的不是感官意義上的疼痛,而是對於自身、人性、世界深切思考後具有豐富思想意蘊的疼痛經驗,情緒的焦灼、人生的苦悶甚至是命運的折磨。」這種疼痛經驗中,往往也蘊含著他的人生態度,「我們不能從疼痛中想當然地推導他悲觀,他的疼痛里也有一種樂觀通達的表現。」

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2018年版

龐余亮在小說《有的人》中曾對詩歌有一段闡述:詩歌永遠是不及物的,既然是不及物的,物質世界的一切完全可以忽略。評論家賀紹俊認為,這是龐余亮幾十年來對於詩歌、也是對文學的認識,「他把詩歌看成是最純粹的文學,詩歌精神就是文學精神的極致」。

所以小說《有的人》中龐余亮從父子這種最重要又最不健康、最擺脫不了的關係入手,寫精神世界、不及物世界父親的缺席,而精神世界的父親就是詩歌或者說是文學。「龐余亮更深的思考在於,並不是找到精神的父親就完美了,這也是小說人物不斷反省和痛苦的原因:不及物世界的父親不能處理及物世界的問題,這也是當代詩歌的處境。但他始終相信,詩歌雖然不能處理現實的事情,卻會引領我們走向另一個世界。」

作家出版社2018年版

在散文集《半個父親在疼》里,龐余亮更多的是在建構及物世界的父親、母親形象。「還沒有看到哪位散文作家,如此披瀝肝膽、掏心掏肺寫自己父母親所有那些明亮的、灰暗的、包括陰暗的心理,他打破了我們通常對父母關係的理解,又深刻感受到他和父母之間的深情厚誼,作家在裡面承放了他所有的情感和對人生的理解。」

評論家張莉將其看作是龐余亮創作集大成的一部作品。「詩性的語言、小說手法的應用,再加上散文對真實的強調,這部散文集重新復活了散文的文體意識和對語言節奏的把握。在這本為自己的來路作傳的作品中,龐余亮遇到了自己的那本書。」

在評論家何平看來,從寫作者身份意義上來說龐余亮首先是一個散文家,意即作為一個散文家龐余亮是典型的,「他是把故鄉帶在身上的人,他的很多作品探究的都是故鄉對於我們而言到底是什麼關係,中國傳統家族究竟對我們意味著什麼。」

龐余亮的散文里由此特別真誠,放置在小說中,就是以詩意語言直面生活的煩俗乃至殘酷。與許多青年寫作者將文學寫作地理放置在縣城、偽抒情偽修辭寫作不同的是,龐余亮是確切生活在縣城一隅、堅持做自己所說的「不浪費的寫作」的那一類的作家。

詩人胡弦認為,龐余亮之所以不會陷入偽抒情的陷阱,在於他是情感準備特別充分的那種作家。「很多人的作品中你能感受到他的情感是怎樣發生怎樣形成的,龐余亮卻不是,他仿佛是從一個巨大的情感機器上掉落的零件,帶來的情感衝擊自然相當強烈。他的情感這些年來沒有任何損耗。」

事實上,龐余亮的豐沛情感是通過克制的方式來表達的。青年評論家王晴飛解析他的敘述方式,「他喜歡用實錄式的非常細緻的寫法來展現情感的豐沛和克制。很多時候龐余亮寫人內心的創痛、處境上的狼狽,也是克制的。這種克制更有力量。」

在江蘇省作協副主席、兒童文學作家祁智看來,龐余亮是一個懂得向生活索取材料的人,「他是懂得內心堅守童真的人,無論是與大人接觸,還是與孩子接觸,都能夠真實真切流露出來。」他的兒童文學作品充滿詩意又具有細膩、敏銳的情感。

研討會由江蘇省作協主辦,汪政、張光芒、劉志權、胡亮、徐剛、姚蘇平、韓松剛、行超等參與研討。

《半個父親在疼》作品節選

父親中風了。父親只剩下半個父親了。

現在再看父親,父親怎麼也不像父親了。過去父親像一隻豹子,衣服挺括挺括,頭髮水光油亮——梳的是大背頭,向後,把闊大的額頭露出來;口袋中還裝著小骨梳,時不時就掏出梳子梳一下。

小時候的我經常羨慕那把小骨梳。父親如果能親親我、抱抱我或者摸摸我該有多好,可父親沒有。父親不但沒親過我,也沒有親過、抱過大哥二哥。大哥十四歲時曾與父親打了一架,大哥被父親打得臉都腫了,但大哥仍然在笑,把打斷的半截骨梳遞給流淚的母親。

父親的聲音也變了。過去聲音像喇叭,現在聲音像從受了潮的耳機傳出來的。這倒不完全是半個舌頭的原因,而是因為父親說話首先帶著哭腔。比如,他叫我:「三子,我要喝水。」我聽上去就變成了「三子,我——要——喝⋯⋯水⋯⋯」這中間一停頓,一哆嗦,再加上不清楚的發音一拖,什麼滋味都有。有時我會回他一句:「讓你大兒子倒吧。」父親聽了會歪著嘴苦笑,涎水就掛了下來:「三子,我都這樣了⋯⋯你還記仇?」

我怎麼能不記仇?!父親把他的三個兒子當成了他算盤上的三個珠子,大哥出門上學,二哥出外當兵,只讓我留在了他的手指中間。本來我也在那一年徵兵中驗上了兵,可父親上躥下跳,甚至說出了他對國家已仁至義盡,不能貢獻兩個兒子的話,弄得那個帶兵的首長都感到這個老頭不可思議。其實父親的心思早由母親告訴我了,父親老了,他不能不留一個兒子防老。

母親還對我說:「我支持你出去,可你老子這時想到老了,當初他什麼時候替你們把過一泡尿的。那一年我有病爬不起來,請他替你把一次尿,他理都不理⋯⋯」就是這樣的父親,把我留在家裡,父親的目的實現了。

大哥二哥在外地成家了,大哥結婚時甚至沒有告訴父親。父親肯定是不指望大哥二哥了,他談起他們時總說「那兩個畜生」。奇怪的是我大哥說起父親時也說「那個老畜生」。父親中風了,我把消息告訴他們,大哥二哥像商量好了的,說他們工作忙。我知道他們的意思,原來在家裡他們就聯合起來騙我。我明明看到他們一起吃糖了,我還聞見糖味了,大哥說沒有,二哥則信誓旦旦地說:「對,我發誓,沒有,是他的嘴巴癢,舌頭癢。」

我正要給父親倒水,母親就走了過來:「三子,別倒水給你爹,一會兒他不要尿在褲子上了,人越活越小了哇。」

父親聽了這話目光變了,他憤怒地看著母親,滿頭白髮的母親也盯著他。「怎麼啦,你這老不死的想吃了我?你怎麼不躺在那個狐狸精那裡,你這時候倒知道朝我身邊一躺呢。」母親越說越得意,聲音禁不住變成了怪裡怪氣的普通話。說罷,母親的腰身還扭了一扭,母親這是在模仿著誰。

我被母親的表演弄笑了。父親的嘴張了張,不說話,頭用力扭了過去。我聽到他的喉嚨里響了一聲,又響了一聲,然後他狠狠地朝地上吐了一口濃痰。

母親像是什麼也沒看見似的走了,母親得去打紙牌。紙牌是母親悄悄學會的,父親曾罵不識字的母親是個笨蛋是個木瓜不活絡,但母親還是學會了打紙牌。她依舊保持每天下午去打一場紙牌,「兩塊錢進花園」。本來認為父親中風了她會停下來,母親說:「我想通了,為你們龐家苦了一輩子,我想通了。」

待母親走後,我起身為父親倒了一杯水。父親用尚能活動的一隻手接過來,只喝了半杯,剩下半杯就灑在了前襟上,並慢慢綻放。父親的一行淚就滾下來了。父親哭的樣子很滑稽,一半臉像在哭,一半臉像在笑。

新媒體編輯:袁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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