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能靜的文青夢

2020-07-01     第十放映室

原標題:伊能靜的文青夢

伊能靜又招黑了。

在同一檔訪談節目中,#伊能靜談女性價值#圈的好感還沒持續一天,#伊能靜評價梅艷芳#立馬將其置於全網撻伐的險境。

嚇得芒果TV匆匆下架了這一期訪談。

在冷淡風格的易立競面前,伊能靜幾乎有些自嗨般地傳達現階段的幸福:

「你不覺得我很幸福嗎?我就覺得我真的很幸福,因為通常在完成了愛之後,再去完成自我價值,你就再也丟不掉什麼東西。」

一個半生動盪、歷經世事的女人,在知天命的階段終於找到了內心安穩和幸福。

這本來很符合《乘風破浪的姐姐》的立意——年齡和閱歷終會指引女性的人生走向柳暗花明。

只不過要命的是,她拿梅艷芳來做反例。

「如果你先完成自我價值,那很慘。因為你的事業已經到頂,那就會像梅艷芳一樣,因為她一輩子都在尋找愛,連她最後瘦成那樣,她在台上都要穿著白紗……人生不能倒過來。」

這一下觸及了兩個大忌。

一是將神壇上的梅艷芳與「很慘」掛鉤,二是將女性的自我價值實現排在愛之後。

這段話被單獨截取、放大、流傳,便透著一股女明星貶低另一位女明星的「壞」,以及身為女性恪守單一女性價值序位的「蠢」。

在網絡上,她的觀點不出意外會被斷章為「伊能靜為曬幸福拉踩梅艷芳」。

佐以她此前的網際網路黑料史,這次急切的表達,便成了伊能靜才女人設的又一次翻車事故。

在我看來,伊能靜談論梅艷芳沒問題。

用了「很慘」這個詞,也算不上什麼冒犯。

這是一個人的表達自由。

伊能靜早年去香港發展時,經張學友的關係跟梅姑相識。

有次,梅姑去探班正在和伊能靜合作劇版《畫魂》的關錦鵬。

與朋友們酒酣過後的梅艷芳,突然跟伊能靜感嘆:

「伊能啊,有什麼比自己愛的人也愛自己更幸福呢?」

後來,伊能靜才知道,那時候的梅艷芳已經進入了生命的最後一個月。

加之兩人都是從小闖蕩演藝圈養家還債的苦小孩,一樣地缺乏父愛,都想擁有一生一世的愛情。

對於伊能靜而言,梅艷芳既是與自己擦肩過的傳奇,也堪稱自己的一面鏡子。

她和自己說過的最後一番話,定然會在自己的生命中留下烙印。

伊能靜若從梅艷芳身上看到的是沒有完成愛的缺憾,這是她的視野問題,談不上居心不良。

伊能靜把愛看得大於一切也沒問題。

當年侯孝賢拍《悲情城市》,男主角定了梁朝偉,女主角定的是伊能靜。

但為了當時的初戀男友,伊能靜沒跟侯孝賢打招呼,就跑去談戀愛了。

結果既沒等來男友,還丟了女主機會。

「當時太小了,對《悲情城市》沒概念,覺得它怎麼能跟我的愛比。」

十多年後,已經嫁給庾澄慶的伊能靜被魯豫問道後不後悔,她說從來不後悔。

「換成我演,可能就不是那種結果了。」

這種程度的瀟洒和敢愛敢恨,是上個世紀的娛樂圈才會有的遺蹟。

侯孝賢也沒有責怪她。

「沒辦法,戀愛了她不拍耶!所以這個女孩子也蠻奇特的,有一種她的特性。」

後來照樣繼續找她合作了《好男好女》、《南國再見,南國》、《海上花》。

《南國再見,南國》

愛重要,還是事業重要,喜歡當女明星,還是家庭主婦,這是個人選擇。

只要是自由意志都應該尊重。

伊能靜錯在最後那句「人生不能倒過來」的過於確鑿與自負。

網際網路對伊能靜的負面評價,可以用兩個詞概括:

作和矯情。

作是她的戀愛方法論,矯情是她的文藝表現方式。

不管做什麼還是說什麼,伊能靜在外界眼裡都顯得過於用力。

這不是伊能靜一個人的問題。

可以說,這是她與外界偏見進行角力的必然。

少女偶像出身、玉女歌手頭銜的伊能靜,從小就被釘在大眾的刻板認知上——

膚淺、靠臉。

《落入凡間的精靈》

家世不好的她,18歲開始和庾澄慶談戀愛。

一直被台媒評論「配不上庾澄慶」,更傳言前婆婆稱為「小舞女」

但伊能靜不服。

她反抗這些偏見、樹立自尊的方式,就是自我表達。

在媒體面前不斷強調和突出自身才華與內涵的那部分。

一直以來,她都沉浸於文藝女青年的身份。

樂於展示這個身份會做的事情。

上《康熙來了》,蔡康永爆料,在台灣秀場走穴的時候,別人都在後台賭博聊天,只有伊能靜一個人在讀書。

從第一張個人音樂專輯開始,伊能靜就自己作詞。

還親手設計自己的主打歌服裝。

當其他少女偶像還在歌頌陽光燦爛的日子的時候,她已經在唱著青春里的那些憂鬱心情(《十九歲的最後一天》)和自由渴望(《流浪的小孩》)

對於伊能靜而言,偶像只是一份謀生餬口的工作,她並不喜歡。

被輿論中傷的時候,需要別人抱著現金給她,她才肯上台表演。

然後她拿著錢去給家裡還債。

她真正喜歡的是閱讀和寫作。

「當我書寫時,四周會迅速變成一個綠洲或荒漠,有風或炙熱,也只有這個時刻,我會感覺在呼吸之外,我的內在還存在著些什麼,那個十六歲時在櫻花樹下對自己許諾要一身獨過、自由四處飛翔的少女魂魄還有一絲一絲的微弱氣息。」

在女藝人里,伊能靜的文筆算得上拔萃。

和庾澄慶的戀愛點滴,被她寫成散文集 《生死遺言》

這本書里的伊能靜,不再是綜藝里談護膚秘籍的美麗教主,而有著標準的文藝青年品味。

她愛看沉悶的法國電影,庾澄慶一看就睡著。

她給庾澄慶推薦《百年孤獨》,他受阻於裡面長長的人名。

她喜歡牽著庾澄慶一起散步,透過居民樓的窗戶想像千家萬戶的生活狀態。

她出行不喜歡住豪華酒店,更喜歡在城市裡找一個便宜而安全的小屋子。

然後氣喘吁吁地將行李搬上樓梯,裡面裝的都是她想看完的書,以及最愛聽的DavidDarlingKetilBjornstad。

這本書曾霸占台灣文學銷售排行榜榜首二十幾周,總共售出四十多萬冊。

當時蔡康永的《那些男孩教我的事》不過賣了五六萬冊而已。

正如蔡康永評價的那樣,《生死遺言》並非隨手翻翻的明星花邊軼事。

伊能靜的書寫是有文學創作的努力的。

她的戀愛腦,都化成文字里的熱烈瘋狂和纏綿悱惻。

傾訴著她當年對庾澄慶那些濃得化不開的愛:

「買來的報紙看了又看,明知道不可能找到你,但還是想著早晨你起床,拿著報紙,戴上黑邊眼鏡讀的模樣,然後我發現我臉上疊著你的表情。我愛你的時候,真希望我是你。」

「你常說你無法負擔我對你的愛,你說你喜歡平凡你只要簡單。每一次我發狂的時候,你總是有憂傷的眼神,我知道你愛我,我還要你更愛我。」

只有在真心澆灌的文字世界裡,伊能靜的愛才被還原為愛,而不是媒體折射後的「作」與「矯情」。

這股想證明內在的決心,讓伊能靜不斷偏離偶像的軌道,轉向文藝片表演。

侯孝賢正是看中她這股轉型的能量,才會在被鴿之後繼續邀請她來出演《好男好女》。

首次觸電大熒幕,伊能靜便挑戰一人分飾兩角、穿梭於三個時空。

她一會兒是與男友廝混的小舞女,一會兒是沉溺回憶無法自拔的演員梁靜,一會兒是梁靜扮演的白色恐怖第一案主人公蔣碧玉。

伊能靜投入到,「她衣服一穿上去馬上進入那狀態,那拍劇照的都拍得發抖。」

侯孝賢一看,不行,這太投入了。

所以一開始就拍最重的戲中戲,蔣碧玉先生鍾浩東死了,她給亡夫燒紙錢。

「她哭一哭就厥過去了,沒辦法收的。」

侯孝賢習慣根據演員本身的「質地」設計戲份。

他很喜歡伊能靜出演的當代部分,但坦言她做不好歷史上蔣碧玉的戲份。

因為蔣碧玉應該是辛樹芬那種更為嫻靜內斂的氣質,質地不同就是沒辦法。

左:辛樹芬;右:伊能靜

所以,伊能靜處女作即提名金馬最佳女主令人刮目,但離得獎還是差了一步。

侯孝賢所把脈出的伊能靜身上那股不受控制的原始生命力,在後來的文藝作品裡一再被呈現。

《南國再見,南國》里,她飾演的小麻花叼著奶嘴給客人拿飲料,人家要可樂,她說雪碧也很好啊。

上廁所不關門,被高捷大罵全世界都知道上廁所要關門,就你不知道。

小麻花所代表的這股人性的純稚天真、不受教化,成為大哥留戀南國(即台灣)的抓著力。

在二次提名金馬最佳女主的《國道封閉》里,她演了一個為赴牌局而「借車一用」的小太妹。

車裡的獨角戲全靠自言自語和打電話這一動作完成,居然一點不讓人覺得沉悶單薄。

尤其那句「大騷包」的狡黠靈動,少有女演員能夠演繹得出來,更別提當紅歌手。

只可惜,兩次角逐金馬影后碰到的對手,分別是《甜蜜蜜》的張曼玉和《女人四十》的蕭芳芳。

「根本沒贏的可能嘛!」

從1995年到1999年,伊能靜出演的《好男好女》、《南國再見,南國》、《海上花》、《八又二分之一女人》,連續四次進入坎城主競賽。

她從小漂泊而熟習的台語、粵語、日語和英語,在這些片子裡都得到了充分利用。

她在90年代展露的這份天資和成績,並不遜色於她的文藝影帝老公秦昊。

但無論是寫作還是電影,伊能靜都沒有繼續深耕自己的天賦。

她也自知:我就是那種啥都干,幹啥都不行的人。

寫作,她無法成為朱天文,演戲,也比不過張曼玉

的這些成就,需得在「少女偶像」「玉女歌手」、「美麗教主」等頭銜的反襯下,才會散發出一些光彩來。

而這些光彩,還無法蓋過她自我證明的用力過猛所招致的不討喜。

在愛情里作,不僅是為了測試對方的愛,也是為了向外界證明,自己是被愛著的。

這樣,為愛痴狂的她才不至於在愛情里失去自尊。

庾澄慶的不善言辭和過度低調,成為她在愛情里患得患失的重要原因。

23年感情,其中14年是地下戀。

求婚時沒有一句would you marry me,婚宴沒有女方親友見證。

在台灣綜藝里,她一邊巨細靡遺地秀著甜蜜細節,一邊又難掩失落。

第二段婚姻里,秦昊的主動熱烈和配合演出,滿足了她對愛的認知和想像。

相識第二天就聊結婚話題,柏林電影節紅毯認愛,高調浪漫的婚禮彌補她一直以來的遺憾。

還要一起拍電影、唱情歌、上節目,一遍又一遍地向大眾溫習兩人的戀愛往事。

時至今日,她仍然要以微博長作文和綜藝腳本,繼續自證幸福和尊嚴。

被愛這件事,她不僅要自己感覺到,還要讓全世界看到。

對文青身份的沉浸,也讓她本該加分的表達,時不時陷入為了金句而金句的尷尬。

當她上節目又一次談到秦昊對自己的好,她使用了一個比喻修辭——

「他寵我的方式是,他給了我一個眷村。」

意思是秦昊修補了她的童年,給了她安全感。

伊能靜說出這句話後,滿臉都是「我怎麼可以想到這麼好的比喻」的求夸表情。

對面的魯豫則揚起下巴,不想接招。

當魯豫拋出很多漂亮的感言,伊能靜開玩笑說:

你今天把我的金句全搶走了。

看得出來,她不僅自知,而且自得於金句王的頭銜。

金句充滿了總結性陳詞。

總結一多,就不生動,容易陷入生硬的說教。

現在的伊能靜說話,少了當初上《康熙來了》那種聲情並茂的細節描述,而給人「媽味」明顯的說教意味。

這其中,就像是好文藝電影和偽文藝電影的區別。

加之觀點並沒有多深刻,優秀的表達能力往往淹沒於話題來回重複的厭煩感。

她的「作」和「矯情」,其癥結就是她所說的:

活在過去。

每一件事情都在彌補過去生命中缺憾的那個東西。

原生家庭不幸導致缺愛,她就要緊緊地抓住愛。

從情愛到母愛,從小愛到大愛,每天愛愛愛愛不完。

自幼進入娛樂圈,學歷不高,她就要當個標準的文藝青年。

熱愛知識,鍾情表達,人生理想是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

她不斷地表達幸福與深刻,與那個童年不幸的「小歌女」做切割。

而到了現在收穫愛情、家庭美滿的階段,她又開始表達對事業的遺憾。

並把愛情排在親情和友情之後。

這種一再回首的姿態,非但不能迎合獨立女性價值,也會破壞她前半生樹立起來的為愛痴狂的大眾形象。

伊能靜總是盯著缺憾的那一面,執著於追求圓滿。

她似乎無法欣賞有殘缺和破碎感的人和人生。

這導致她只是忙於逃離自己的不幸過往,感性自憐。

而沒有接受它,利用它來反哺自己的藝術生命。

於是,她也就被真正的深刻拒之門外。

儘管如此,我仍舊認為伊能靜是當今娛樂圈僅剩不多的有意思的人物。

她的戀愛腦,她的文青夢,她對缺憾的掩飾,她對反面的追求。

不斷審視此時此刻,掙扎著追問存在價值。

相比明星,更想做高知女性

哪怕經常惹出尷尬和爭議,但仍顯示出生動的人性。

就好像沈從文觀察一位忸怩作態的中年婦人時,他說自己「始終沒有醜惡的感覺」。

「這點人性的姿態,我當時就很能欣賞它,只覺得這是『人』的事情。」

而如今的娛樂圈,大家將人性都掩飾得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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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來源: https://twgreatdaily.com/zh-cn/iGWwDXMBiuFnsJQVvnaC.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