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溫州泰順縣仕陽鎮,溪東村。
村落位仕陽鎮政府駐地村,後依石龍尖,前對虎尖山,龍虎相會之地,深隱忠勇尚武之氣,仕陽歷史上的兩位武舉人出自溪東。
村邊仕水氤氳,雲水洋洋,朝看「晴霧如海」,夜觀「緯潭映月」。還有古樸的人文景觀,四房底古建築群的民居各自獨立、高低不齊、朝向各異,卻錯落有致、緊密相連、戶戶相通。
仕陽古名是洋,相傳古時有一位異人晨行高山,南望仕陽一帶,見雲霧茫茫無涯,嘆道「是片海洋啊!」雲霧在秋冬之時尤盛,寫過《仕陽地名說》的胡封在一首《晴霧》詩中寫道:「此間非海孰名洋?朝霧鋪晴渺渺茫。人在水晶宮裡住,客來綿絮被中望。」也描寫雲霧間的仕陽宛若置身於水晶宮中。
仕水寬闊湍急,在泰順溪流中算得上是「巨川」,雨季之時波濤洶湧。《復仕水義渡記》中有言:「仕洋者,時水洋洋也。」雲也洋洋、水也洋洋,在雲水之間的仕陽溪東村,如詩似畫,吸引了朝隱之士的目光。後唐天成二年(927),曾任歸州牧的林注(林建之兄),由福建建陽後山遷到仕洋筠竹籠(今仕陽溪東傍竹林),在此拓荒開基。其後,饒氏、錢氏、胡氏、季氏、陳氏、齊氏、溫氏、朱氏、李氏等姓氏相繼入遷,人文愈興。「是洋」之名變成「仕陽」,寄予鄉民登科入仕的期願。
清末民初,溪東村民好植杏樹,陽春之時,屋前屋後杏花繁盛如雲。民國周溥在一篇壽文中寫道:「去吾鄉四十里,有大村曰仕陽……鄉人多種杏花,每當春日,香雲紛披,尤別饒風趣。」他在賀壽詩中又寫道:「杏花村裡初陽天,酒晉龍山幾席前。」詩中直接以「杏花村」來代指溪東村。
在這樣一個富有詩意的古村中,卻有洋洋的尚武之風。清代的溪東村建有武館、跑馬場,並由此產生與練武有關的地名。仕陽車站後面的一座老房子曾是教習功夫的武館,那片地方俗稱「武館」。武館東面有個地方當地人叫做「馬路」,是當年村民騎馬射箭的地方。因此,清乾嘉年間,溪東村出了一大批武術人才。
其實,溪東村的忠義尚武之風由來已久。在村落水尾有一座「忠烈聖王廟」,祭祀明靈王林文澗。據傳,林文澗是南宋初期仕陽溪東人,英勇過人,率領鄉兵抗金有功,死後,百姓為其塑造神像。宋淳熙年間,封為明靈王,元至正二十三年敕封助國王。
另據《分疆錄》記載,元末仕陽有一位保境安民的鄉兵首領,也叫林文澗。林文澗是南宋人還是元末人有待考證,但有一點應該可以確定的是,他是當時仕陽百姓所擁護的鄉兵首領。清代溪東人練武強身也與先祖的經歷有些關係,如村中另一派林氏的始遷祖林啟應的祖父林輝七武力絕倫,在明末動亂之時以材武保家,曾以一人之力震懾群寇。其父林熙遠為避馮生舜、劉中藻之亂,流徙多地。林啟應小時候經歷諸多磨難,養成自強自立的性格。他遷居溪東後,聽說一塊吉地有野豹負隅為害,沒人敢在那建屋。他膽略過人,在築屋當日就除去豹害。這股尚武之風,從起初的保家,進而立志保境安民。
在「忠烈聖王廟」前方有一座「石龍橋」,橋下為「石龍潭」,為五龍相會之地。潭水清澈,中有一白石露出水面,狀若龍之頭角,其脈從溪東村後面的石龍尖延伸下來,直貫對岸,石龍尖與石龍潭由此得名。
又說石龍尖之名的由來,是因山峰上有一石人。傳說古時山上有一仙人常在仕水中撒網捕魚,後來仙人化為石頭人,他撒下的漁網化為現在溪東村圓弧狀的地形,漁網的頂部則幻化成峰尖。俯觀溪東之境,可以想像成是「仙人撒網,年年有魚」的格局。
人們叫這座山為「石儂尖」,在仕陽方言里「儂」與「龍」諧音,叫來叫去就成「石龍尖」。石龍尖為仕陽八景之一。
從石龍潭沿溪而上到達溪東村排心,在沒有仕水碇步之前,村民設立義渡,由船夫撐著木排、竹筏接送路人,竹排主要停泊在仕水北岸,此地就有了一個「排心」的名稱。那場特大洪水在沖毀夏宅港的同時,一些泥沙也堆積到北岸,溪東村的宜居面積變寬。
清康熙四十四年(1705),溫太友、溫太元由坑源底遷居仕陽溪東排心。溫氏看到竹排每天來來往往,費時費力且不安全,溪水乾涸之時,又不便擺渡,心生建造矴步之念。乾隆甲寅年(1794),溫太元的孫子溫開炳帶頭募捐,選用堅固平整的的條石作矴步,這樣既耐久又易於辨認,在月夜中也能行走自如。
工程在第二年竣工,耗資千緡,首事人還有胡朝干、胡期賢、林槐芳、林桂芳、饒慶明、饒薰、柳士昌。溫開炳等人還在矴步南端建立義橋、義亭,陳楚在《惺齋公傳》中把仕水矴步稱為「義步」。每一個名稱都帶有一個「義」字,每一個矴步都凝結著仁義之氣。
碇步總共有223齒,一高一低、青白相間的二級石蹬,便於行人讓路。這條泰順最長的矴步歷經二百多年的風雨依然堅固如初。即便是在光緒四年「魚王」再現石龍潭,洪濤再起,矴步也經受住了考驗。2006年仕水碇步列入第六批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
「淺澗援琴蹬作鍵,青溪奏樂水為聲。村民常忘關窗月,夜枕和音入夢清」,這座橫架於溪上天然「鋼琴」,日日夜夜為溪東人彈奏一曲曲悅耳的自然之音。春雨綿綿之季節,一蓑翁、一老牛同過矴步,又是怎樣一幅唯美的鄉村畫卷!
在沒有公路、大橋的年代裡,矴步是附近村落的重要交通要道,村民走過對岸,往右可以前往霞浦,往左前往福鼎。南來北往之人摩肩接踵,絡繹不絕,數得清有多少級矴步,數不清走過多少腳步。人們在矴步頭擺攤賣貨,建造商鋪,逐漸形成了繁華熱鬧店坪街。
從矴步頭走上北岸,就到店坪街,石亭邊是一條鵝卵石街。以前街兩邊都建有南北雜貨店、旅館、飯店、山草店等,商客來往如織,盛極一時。因歷次受到洪水、大火的侵襲,如今只剩下街北有一排二層的舊式商鋪。
石亭東面一二十米處,岸邊的青石欄杆有十二個墩,欄杆中部刻著「安瀾」兩個大字,這反映著臨溪百姓期望風平浪靜、海晏河清,與錢塘江邊的「安瀾門」「鎮海鐵牛」的寓意相似。
安瀾墩以前豎著照明燈杆,在沒有月亮的夜晚,路人也能藉助燈光看清矴步。它起到防護作用,又是村民遊客的觀景平台。十二個欄杆墩暗合十二地支之意,今人在邊上又修建了新的「十二生肖」欄杆墩。
無論是建造仕水矴步,還是修建石欄杆墩,利己利人的公益善事,溪東村的幾個重要姓氏都參與進來,有獨自建造一個墩的,有三四個人合資建一個墩的,有捐建橫石杆的,有以商店名義捐建的。每個欄杆墩和石板上都鐫刻著捐建人的名字,如李正茂、陳正橋、錢世文、吳日富、齊家霔等。
最西端的一個石墩上刻著「嘉慶二十五年造」幾個字,這年正是矴步竣工之年,可見仕水矴步與安瀾墩同期建造。這個石墩的側面又鐫刻著「民國三十五年重修」幾個字。
起初,店坪街的地基並沒有這麼高,民國時期,林肖岩首倡在矴步頭建造山牆,增高地基,重修安瀾墩。在修堤造路之時,矴步北端填平了一兩級石蹬。
安瀾墩邊上原有一條石階連通小巷,現在已經澆成水泥路,但石階尾還保留著一個小鵝卵石鋪成的七環七彩圖案,精緻美觀。在店坪街商貿繁榮時期,安瀾墩和圓環鵝卵石鋪是溪東村的兩個標誌。據說溪東村民出門在外時,有人問起溪東矴步頭的階尾有幾個圈、幾個欄杆墩,只要答出「有七個圈、十二個墩」,對方才會相信你是溪東人或者到過溪東村。
從這條水泥路走入弄堂,見一個天井裡鋪著密密麻麻的小鵝卵石,或青或紅或黑或白,拼成各式各樣的圖案,有的圓若銅錢,有的形似樹葉,有的狀若鯉魚……這是武舉人胡騰驤的故居遺址,他的人生與鵝卵石地鋪一樣斑斕多姿。
胡騰驤(1768—1848),字昂青,號雲峰,生而穎異,文武兼備。乾隆辛亥年(1791),他參加童試三場,被取為案首。第二年壬子年,他考中武科舉人。泰順教諭姚宋以詩讚胡騰驤:「標英炫錦通場春,文經武緯兩難得。」在弱冠之年就科場連捷,一舉成名,可是胡騰驤卻不驕不躁,「謙謙溫溫,若固有之」,好像這一切都是水到渠成,原本就是他該擁有的,這是一種淡定從容的自信。
然而,出類拔萃的他卻最終沒能考上進士。民間傳言,胡騰驤有一次上京趕考途中,受到幾位胡氏族人的盛情款待,逗留多日,以至於錯過考期。《胡氏宗譜》中記載,正當胡騰驤春風得意之時,「第以父染暗疾,遂懷養親之思。」他以孝義為先,回家照顧生病的父親。他是建造矴步的從事人,又親歷了重建矴步的過程。
胡騰驤的功名旗杆石立於胡氏宗祠前面,一直以來是胡氏的榮耀。
往胡氏宗祠東面走,轉過幾個彎曲的小巷,迎面看到一座四合院前也立著一對旗杆石,上面刻著「嘉慶甲子科舉人林起鵬」。
走入林起鵬故居,見廳堂的角落裡擺放著一塊青色的技勇石,普通人上去抱住往上提幾乎是紋絲不動。據屋裡老人說,技勇石重達四百多斤,當年林起鵬不僅能輕而易舉地提起來,還能背對技勇石,反手抓起石頭走幾圈,其膂力相當驚人。林起鵬,字展南,號翼村,官授營千總。他出生於學武之家,從父親林桂芳那裡學到騎射武藝,也遺傳了剛毅不屈的性格,他愛打抱不平,遭來小人嫉恨,人生也因此經歷坎坷。他的「鳥槍記」故事曾經被編成木偶戲,其人生是否如戲劇中演繹那樣,這不得而知。
從林起鵬故居走出來,往左行數十米,見前面有座高大的石門樓,這是林兆雷故居,是「四房底」建築群中的一座。依次連接的,還有故厝、橫厝、北厝和下厝。
民國時期,仕陽溪東村湧現出許多有志之士,如泰順禁煙總董王煥輝禁煙有方,獲得「文虎」勳章;林植三出任東南區第二兵工廠中校文書股長,直至抗戰勝利。據家譜記載,溪東村林氏、溫氏等姓氏都有人為抗日付出鮮血,如林敦在民國二十六年(1937)十一月初三在上海吳家庫抗日陣亡,溪東人錢祈銘也在這場戰役中犧牲。溪東村忠義尚武之風,在民族危亡之際得到了新的升華!
仕陽人如今有在仕水矴步上踩踏武步的傳統,舞動金龍,翻飛騰躍,就像是在梅花樁上練武。這項原本起源於練武之人的舞龍運動,在和平年代裡,又以另一種強身健體的方式來詮釋尚武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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