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我準備的父親節禮物,是從「僅聊天」到開放朋友圈

2023-06-20     少數派

原標題:今年我準備的父親節禮物,是從「僅聊天」到開放朋友圈

逢人介紹起我與父親之間的關係,故事的場景總是在電梯里。

父親出門的聲音已經過去了兩分鐘有餘,想必已經是走到地下停車場了,我悠然自在地哼著不成調的曲子,小手一甩,瀟洒地推開家門——此時父親卻還在等著電梯。

我佯裝鎮定地走向鞋櫃,咳嗽幾聲給自己壓壓驚,掐算著自己繫鞋帶的時間要正好趕上電梯到達的時間。進入電梯,兩人心有靈犀地連成一道對角線,忽而覺得是否過於生分,於是一人前進一步,一人後退一步。

「今天星期幾?」 兩人異口同聲地問出這道無關緊要的問題。「星期六。」 兩人又默契地回答出這無關緊要的答案。此時若有第三個人在電梯中目睹了全程,撇開大差不差的外貌特徵與應對尷尬的難得默契,應該難以想像出兩人之間還夾扎著父子關係,興許是碰巧一同出門的鄰居罷了吧。

難以記得從什麼時候開始和父親之間有了距離,總之兒時對於父親的的記憶除了那幾分確切的恐懼與陌生,似乎很難再找到些清晰的印象。父親或許也這麼覺得,他在那份成人禮的信中寫道:「還在想著你小時候的樣子,怎麼突然間你就成年了。」

以至於,我們在知道如何成為一個更好的父親與兒子的時候,在電梯里邁出的那一步總是顯得那麼地木訥、笨拙。17 層樓的電梯距離太過漫長,18 年的光陰轉瞬即逝。

自從有了父親節的概念開始,即便那句「父親節快樂,爸爸我愛你」永遠如鯁在喉,但起碼我的心意可以裹藏在「家人共同策劃」的名義之下,消解部分直白的尷尬。父親節快到了,還在思索著應該給父親送些什麼禮物,回顧起這些年來給父親準備的心意,似乎可以窺探出一些微妙的父子關係的變化。

2008:一張關於父親節的手抄報

第一次聽說「父親節」,是在小學四年級的時候。當時班上換了一個年輕的新老師,每逢一些特殊的節假日都會開展一次全班範圍內的手抄報比賽。兒童節的手抄報還貼在牆壁上沒有取下來,老師就向我們布置了父親節的手抄報要求:要感謝自己的父親,也要父親在上面寫下留言。

當時的網際網路還沒有那麼普及與先進,許多的文案都只能靠自己絞盡腦汁。我對著那張空白的卡紙發了一晚上的呆,除去那些「父愛如山」「父親真偉大」的套話,我實在難以表達那些真情實感的話語,想說的話除了疑問,還是疑問:爸爸為什麼不肯參加我的家長會,是因為我成績不太好嗎?爸爸為什麼會對妹妹笑,不肯對我笑,是因為我長得不好看嗎……

直到最後,我還是用上華麗的詞藻寫出「父親的愛,像…… 像…… 像……」的一長串排比。寫完之後,我發現作業最難的地方,原來是找父親在上面寫下幾句「讀後感」。思來想去,我好像還沒有主動地和父親提過任何一個請求。家庭作業上的簽字、學校組織春遊的費用、想要買的文具、家長會的通知,都只有母親知道。

上交作業那天,我把只完成一半的手抄報拿到了教室。檢查作業時,老師問我為什么爸爸沒有留言?我把提前準備好地說辭告訴老師:爸爸去外地出差了,工作很忙碌,沒有辦法寫上。老師拍了拍我的頭,笑著說道:「那你在這裡補上你認為的,爸爸對你的期待。」

這道要求好寫多了,我不加思索地就填補了這些空白,一個聰明的、可愛的、聽話懂事的、討爸爸喜歡的孩子。那份沒有爸爸參與的手抄報最終得了班裡的二等獎,在牆壁上一直懸掛到父親節的前夕,撤下的時候,老師說可以拿回去送給父親。我不太記得這張海報的具體下落,但父親肯定沒有見過這個父親節禮物。

2011 :一本「最佳爸爸」的榮譽證書

五年級上冊,我的脊椎位置長了一顆「嗜酸性肉芽腫」。懵懂無知的我對化療沒有一點概念,總覺得一個星期有那麼幾天不用上學太過愉快。於是乎,一場將近兩年的化療歷程,成為我孩童時代里最痛苦的時光。不過也正是因為化療,我迫不得已地有了許多與父親單獨接觸的機會。

每個星期一的早上七點,父親都會準時地把我抱到車上的後排,趕在九點前抵達廣州的醫院。此時如果我突然醒來,他就會把我放下來自己走路,所以後來即便我早已清醒,也會裝作嗜睡的模樣。

化療的時間足夠漫長,藥水瓶里的點滴從早上九點一直到滴答到晚上五六點,父親就這樣靜默地坐在我的旁邊。他從不會問我餓了沒有、渴了沒有、覺不覺得冷,但總能根據我的表情、肚子裡發出的聲音給出準確的判斷。

兩年的化療時光里,父親留給我三個難以忘記的瞬間。一次是醫生建議手術將腫瘤取出來,有著 95% 的成功率,失敗則是癱瘓的風險。父親對醫生說:我不會拿我兒子做機率的賭博。第二次是拿腫瘤性質的檢測結果單,當看到良性二字的時候,父親背對著我哭了出來;第三次是因為要照 CT,化療時間延後,夜裡十點點滴還沒有掉完。輸液室的窗戶卡住鎖不上,呼嘯的冷風直嗖嗖地抽打我的身子,父親把僅有的一件外套套在我身上,站在我的身前遮擋冷風。

我拖著羸弱的身子骨,小心翼翼地享受父親的襁褓。從此,「山」「樹」「太陽」這些形容父愛的意象在我的心中有了具體的對應。

化療結束於小學畢業那年的兒童節前,父親節又要來臨。前些年的父親節禮物,我總是出錢不出力,妹妹他們選好禮物,我再算上自己那份,從我的零花錢里減去就好。但這一年,我開始希望父親見到我的禮物能夠感到開心。

在一家九塊九的精品店裡轉了許久,我還是沒能鎖定到合適的禮物,直到看到那本印有「最佳爸爸」的榮譽證書,頓時覺得父親收到一定會很開心。我在學校獲得的獎狀算不得太多,但每次拿回家裡都會被父親粘貼在牆上,有時吸引到客戶觀看,父親便會上去自豪地解釋,哪怕只是參與即有的三等獎,他也會覺得那是珍貴的第三名。

我用不同顏色的筆在證書上畫下高山、太陽、大樹,寫下父親在我生病期間給予的陪伴,在父親節那天混在妹妹的禮物中送給了父親。父親聲情並茂地把上面的文字朗誦了出來,把它攤開擺放在自己的辦公桌上。

2018:一封帶有目的的回信

化療結束後,父子關係的走向沒能如預期那般水漲船高。

或許是因為過去的兩年要牽涉更多的精力照顧我,父親事業的步伐也開始放緩。等我康復過後,他便開始埋頭於自己的事業,也迎來了父親生意中「最忙碌的那些年」。

初中時,父親回到家的時間,總在我熟睡之後。有時他見我房間沒有亮燈,推測我應該早已入睡,便打開我的房門看上幾眼。高中時我要住宿,能夠見面的時間更是屈指可數,即便是周末在家,他也見不著我幾眼,因為我養成了房間反鎖的習慣。

這種彼此錯開、互不干擾的關係,就這麼迷迷糊糊地持續到我高中畢業。沒有人去質疑為什麼時間總是合不到一起,仿佛父親要賺錢,兒子要讀書,約定俗成,天經地義,規律使然。

2018 年,我高中畢業。因為藝考的原因,我錯過了學校初春舉辦的成人禮,但父親卻依舊按照學校的要求寫了一封成人信,並在高考結束後經由母親的手給了我。這份長信,也是過去十年對我影響最大是物品之一。

在這幾千字的手寫長文中,父親試圖把那些難以當面言說的疑問、心結、寄予向我和盤托出。他小心翼翼地試探我是否對他懷有怨恨、自責自己忙於事業沒有參與到我的童年,和那張木訥的嘴巴。他可能猶豫了很久很久,但還是在信件的末尾寫上「兒子,爸爸永遠愛你,永遠支持你!」

「兒子,時間過得好快,今天都要參加你的成人禮啦!說真的我都還沒有準備好。還在想著你小時候的樣子,怎麼突然間你就成年了…… 這些年我一直在忙自己的事業,生意上的鎖(瑣)事讓我忽略了對你的關懷,作為一個父親,我不合格…… 也許,你對爸爸有些怨恨,但你一定要清楚,爸爸永遠都在乎你,你是爸爸無可替代的…… 兒子,爸爸永遠愛你,永遠支持你!

「兒子,時間過得好快,今天都要參加你的成人禮啦!說真的我都還沒有準備好。還在想著你小時候的樣子,怎麼突然間你就成年了…… 這些年我一直在忙自己的事業,生意上的鎖(瑣)事讓我忽略了對你的關懷,作為一個父親,我不合格…… 也許,你對爸爸有些怨恨,但你一定要清楚,爸爸永遠都在乎你,你是爸爸無可替代的…… 兒子,爸爸永遠愛你,永遠支持你!

不知留了多久的眼淚之後,我決定在父親節那天回父親一封信件,連同禮物一起。父親節和高考查分的日子挨得很近,成績公布的日子愈加臨近,心中的風暴愈難平息。我對於慘澹的結果似乎早有預料,只想著趁早處理父母投來的失落,那份父親節的信件便有了更多的價值。

在那封給父親信件中,我細緻地描繪了父親給我的那一記耳光——某個漆黑的夜裡,我不敢獨自一人穿過沒有路燈的巷子,開始大哭起來,父親二話不說給了我一記耳光,騎著摩托車消失在馬路那頭晃眼的路燈中,我最終還是一個人默不作聲地穿過那條巷子。來到外婆開的小賣部,才發現自己一直擦拭的不是鼻涕,而是鼻血。

以及,每一個父親缺席的家長會、每一聲成績考差時的呵斥…… 我企圖掀開這些困囿於心中的陰翳,準確無誤地擊中父親自責、後悔的軟肋,讓他得出「可以原諒我高考成績」的結論。再藉由「光陰似箭,日月如梭,孩兒早已長大」的套話作敘事的過渡,感謝父親為家庭犧牲的一切,為關係修復所作出的一切努力。

信件的末尾,我在「爸爸,我也永遠愛你」這裡猶豫了許久。如此直白簡練的話語即便是用文字的方式表達,也令我難以落筆。而最後促使我完整地寫下的,是我突然覺得,這句話充滿愛意的話語的背後,或許本身就是一句最溫柔的控訴。

我沒有見到,也難以想像父親讀我這封信時的樣子。只是從母親的口中得知,那天晚上父親一直背對著她,一句話也沒有說。高考出分那天,成績的確不如我預期中的那般理想,父親卻比我想像中的高興。他在家庭群中驕傲地公布了我不盡如人意的成績,要宴請大家吃一頓有牌面的大餐。

2020 年:一套個人衛生護理工具

上大學後,雖然離家的距離算不得太遠,但回家的頻次卻越來越少,從一開始的一個星期回一次,到後來幾個月才回一次。以至於每次從學校回到家,都像是什麼大人物來家裡面做客一樣。

母親會提前備好我喜歡吃的菜,在廚房忙的火熱朝天;爺爺奶奶上下丈量著我身上的肉有沒有缺斤少兩,給我遞來牛奶、水果、餅乾。父親則叫我不要一回到家就把自己鎖在房門,要多出來走走,於是乎父子兩人就這樣坐在餐桌上,聊起大學校園裡的點滴日常。

或許是相見的周期過於漫長,我似乎比以前更能感覺到時間在父親身上走過的痕跡。一個感受到發腮的壓力後,每天晚上都要在河邊的堤壩上跑上幾圈的中年男子;一個頭髮日漸稀疏,但還是無法抵禦理髮店的甜言蜜語,用上被推銷成功的發泥梳起一個大背頭的油膩大叔。

我開始走進父親的生活中,感受他眯著眼笑時,眼周的每一根細紋所包裹的東西究竟是什麼。那個模糊的,關於父親形象的猜想,開始在我的畫布上逐漸地清晰了起來。

2020 年的父親節,我送了父親一套個人衛生護理工具,包括一個飛利浦的剃鬚刀,一個歐樂 B 的電動牙刷、一個曼秀雷敦的男士洗面奶。

以往的父親節禮物,我都沒有真正清楚父親需要的是什麼,那一年,是我開始關注父親,試圖走進父親的生活場景後,摸索出的第一個關於「送什麼禮物」的答案。

2023 年:一個開放的朋友圈

今年的父親節,我正在思考需要送父親什麼禮物,靈感的來源最終來自於這一次的文章。寫這篇文章的初衷在於,我希望通過對以往父親節禮物的回顧,理清一些我與父親之間關係變化的脈絡,而當我梳理到現在這個節點時,才驟然醒悟下一層關係的發展方向。

在我讀初中的時候,QQ 空間的「說說」應該是當時最為流行的社交平台,我發的每一條「說說」,父親都會在下面積極評論。上了高中之後,微信開始流行,「屏蔽父母」成為當時同學之間最為流行的行為,我也不例外。

對父親設置了「僅聊天」

記得當時微信開始有視頻號功能的時候,因為害怕自己的視頻號被父親發現,我不太敢把它顯示在自己的個人主頁。後來,父親還是在「共友的點贊」中發現了我的帳號,迅速地點了關注後,把我的每一個作品都轉發到家庭群里。長達幾個月沒有更新視頻後,我在關注列表中將父親列入了黑名單。

每次從學校回到家,父親總會聚精會神地在餐桌上聽我講述學校里發生的一切。我參加了哪些比賽、獲得了哪些獎、認識了哪些有趣的同學、發生了什麼有趣的故事。他從不會主動地追問,只是小聲地喃喃自語,故意讓旁邊的母親聽到,然後經由母親的大嗓門問出來。

某天,母親突然打了個電話過來,問我最近有沒有發生不愉快的事情。我迷惑不已,追問母親為何如此覺得。這才知道,父親看到我的個性簽名改成了一句比較憂鬱的話,以為我在學校發生了什麼不得了的傷心事,連忙叫母親過來安慰我一番。

我把父親能夠參與我生活的窗口越關越少,直到只剩下一個細微的縫隙。

一直以來,我都不願意父親觀察、參與到我的生活。我總覺得「父親並不了解我」,害怕視頻號里從我口中說出的詼諧話語、朋友圈中那些搞怪的照片,會讓他覺得「我怎麼這樣?」。也在每一次準備鼓起勇氣,想讓父親了解我的那一刻,突然失去勇氣,覺得「這樣也挺好的。」

今年父親節,我想,或許我應該把父親從我朋友圈的屏蔽列表、視頻號的黑名單里移出來。也許現在光是想想,內心都忐忑不安,但我確信似乎只要勇敢地邁出這一步,一切都沒有想像中的那麼怪異。或許未來的某天,在電梯里遇見父親,父親會突然問我:「你朋友圈發的那家店,好不好吃啊?」

來自電視劇《請回答 1988》,父親也同樣如此

一張沒有父親留言的手抄報,填滿了我對父親的陌生、恐懼;一本「最佳爸爸」的榮譽證書,是父親在我童年留下的第一枚勳章;兩封信件,是一對木訥的父子,用心結解開心結;一套個人衛生的護理工具,是我走入父親生活的開始;一個對父親可見的朋友圈,是父親走入我生活的開始。

原文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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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YoungYang羊

責編:廣陵止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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