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13日，從未涉足直播的沈大爺和活力28的另外兩位老人，被臨時抓到直播間，懵懵懂懂中開起了直播。

他們的背後是生產車間，直播時夾雜著風扇、機器的噪音。會計大媽則在他們身後一邊按著計算器，一邊旁若無人地吵架。由於設備簡陋，直播畫面也常常卡頓。

一開始，粉絲讓老人們喊「寶寶」，老人們卻怎麼也張不開這個口，用「孩兒們」來代替，經過好幾次艱難嘗試，才羞澀地說出了「活力寶寶」四個字。

他們甚至不懂怎麼上小黃車。當粉絲們因為擔心他們發貨跟不上會被罰款，提醒關掉「晚發賠付」時，老人們也面面相覷，根本不知道大家在說些什麼。

第一天直播，老人們沒有直播間「違禁詞」的概念，導致數次被封，無奈之下他們舉著一張寫著「自助下單」的紙，而且也不知道如何關閉鏡像效果，只能將紙反過來展示。

一些粉絲送禮物時，老人們也極力勸阻，讓大家「不要破費」：

「這些錢，能買多少洗衣粉啊！」

當直播間小黃車一上貨就被一掃而空，老人們也會感到慌張，一個勁兒提醒大家，一定要理性，一定要理性：

「我們不會漲價。」

老人們鬧出的烏龍還有不少，比如，粉絲建議他們發發福利紅包，老人們研究半天，給自己送了個直播間禮物「熱氣球」，粉絲們看著禮物的動態效果閃過螢幕，後面老人們則在關心的問：

「大家收到禮物了嗎？」

當有粉絲呼籲他們找個年輕人來幫忙，其中一位大爺扶了扶眼鏡，嚴肅說道：

「我就是最年輕的。」

甚至到了晚上下播，「三個小老頭」和粉絲招手說了再見後，全都不知道要把手機關掉。

但就是這樣的直播，卻在一夜之間火遍了網絡。「活力28」衝上流量與銷量巔峰，「被活力28直播間的網友感動到了」等詞條衝上熱搜，產品一夜爆賣500萬。

截至9月16日晚間11時30分左右，活力28銷量達到了125.4萬單。截至9月20日晚間，粉絲數超過545萬。

隨著直播間熱度持續走高，洗衣液訂單激增。老人們在直播中介紹，為了能及時發貨，車間又新開了一條生產線。

其中一場直播中，有粉絲問老人們什麼時候是事業的巔峰？他們憨然一笑：

就是今天。

【困境】

活力28直播間火了，但這家有著70歷史的老牌國企依然掙扎於困境當中。

今年6月，多名網友爆料稱，活力28有1000多名員工，自2月起就未收到過工資，社保、醫保欠繳，報銷款未能發放，部分經銷商的貨款也不能支付。

甚至有員工寫了揭發信，發布了討薪視頻。

活力28董事長兼總經理李健飛當時回應稱，公司正對若干情況深度摸底，股東會團結一心解決問題。李健飛還復盤了活力28資金鍊斷裂的原因，其中包括：

收購同樣是老牌日化的西安開米公司壓入了大量資金；成立上海公司想要全面開展線上銷售，但也進展不順，造成資金壓力，還有就是前幾年的特殊情況，導致各種入不敷出。

其實，早在李健飛2018年接手活力28時，該企業就已奄奄一息。90年代末至2018年，活力28先是被外資收購後遭雪藏，後被三安光電借殼上市，運營幾近停擺。

李健飛曾在寶潔和利潔時兩大日化外企，有16年該領域的工作經驗，被認為是活力28的「救命稻草」。接手時，他也曾坦言，自己只有一個目的：復興活力28。

但他也表示，「這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後腦勺的頭髮都摳掉幾塊了。」

對於這家老牌國企，李健飛在朋友圈寫道：「我是誰不重要，能做多久更不重要。人不可能有百年職業生涯，但我們的企業需要百年。」

他也同時表示，「老」不是弱勢。「LV、香奈兒、Gucci，他們都有百年的歷史，掌門人和設計師都是頭髮花白的老年人，但沒有年輕人會覺得它們過時。問題不在於』老』，而是如何把『老』變好。」

此後的幾年間，活力28似乎又有了一些活力。先是拿到了首建投資本的投資，2019年起又陸續拿到紅杉中國、星瀚資本、挑戰者資本等的融資，正式重啟業務。

2019年，活力28營收1億元。隨後節節攀升，2020年營收5.6億元，2021年營收20億元。在這樣的勢頭下，李健飛希望，公司能在2025年重新上市。

然而，一切都在2023年按下了暫停鍵。

活力28官方微信視頻號的更新停留在今年3月。同期，活力28的官方抖音帳號也暫停更新。一份關於解除房屋租賃合同的通知顯示，活力28在荊州的辦公室於6月12日被停租。

隨後，內部員工爆出欠薪的醜聞。

在裁判文書網上，一份2023年8月30日發布的執行裁定書顯示，活力28集團已連一筆10萬元的費用都不能如期支付，而法院當時對該企業進行財產調查後發現：活力28已無財產可供執行。

根據中國執行信息公開網，就連李健飛本人，也被列入限制消費人員。據稱，他在6月被爆出欠薪時，就抵押了自己的房產，誓要「重新啟動」活力28。

【浮沉】

長江邊荊州沙市洋碼頭文創園裡，一間早已停用的老廠，見證了活力28的輝煌。

將時鐘撥回到73年前，活力28就誕生在這裡，是新中國成立後的第一批國有企業。

活力28的前身為湖北沙市制油廠，其時的主要任務是向荊沙地區供應食用油。

生產食用油過程中，會產生很多廢料，於是工人們就將這些廢料加工成洗衣皂，變廢為寶的過程中，一家日化企業的雛型正慢慢形成。

1970年代，沙市油廠正式更名為沙市油脂化學廠，主產品變成了合成洗滌劑。

1980年代初的一場廣交會上，香港商人林捷文帶來了「超濃縮無泡沫化學洗衣粉」配方，沙市日化看準了機遇，迅速與其展開合作，並在短時間內研發出了一款新的洗衣粉——

效果甚至勝過英國皇家協會的「威潔33」。

「活力28」由此誕生，並開創了中國洗滌行業新紀元。

此後不到10年，以活力28生出的沙市日化，快速發展成為了中國日化業界主要企業之一，一度占據中國洗衣粉市場76%的份額。

市場業績超好之外，獎也拿到手軟。1990年獲「國家一級企業稱號」，1991年至1995年連續四年獲「金橋獎」。時任沙市日化的總經理，還獲得全國「五一」勞動獎。

也是在這期間，「活力28，沙市日化」這句廣告語，通過央視等媒體，被傳遍了大江南北。

有當時廠內員工透露，央視投放廣告後，活力28的訂購電話被打炸了鍋，商家必須提前一個月才能拿到貨，甚至要找關係才能拿貨。

不僅在國內風靡，「活力28」系列產品還遠銷到東南亞和中東市場。

由於企業效益飆升，工人們也享受到非常高的待遇，當時一般企業職工月收入只有50元，但活力28的員工卻足足能拿到300元。

這時候的沙市日化，甚至可以說是整個湖北的驕傲，年利潤近3000萬元、商標價值高達10億元。湖北當地人還會以把女兒嫁給沙市日化職工為榮。

1996年，沙市日化升級而成的活力28集團，更在上海證券交易所上市，股票代碼600703，一時風光無限。

在那段日子裡，想起洗衣產品，人們的第一反應便是活力28。1998年，在一次關於洗衣粉認知率的調查中，活力28的認知率高達100%，超過了汰漬、奧妙等一眾外資品牌。

但這樣的高光並沒持續太長。

災難來自於追了兩波風口。

一是收購兼并。

活力28上市後，沙市市政府頻頻找到活力28接手當地困難企業，活力28的領導則將此當作擴大規模的途徑，先後兼并了玻璃廠、造紙廠等，這些動作讓公司規模變速擴張，但卻導致組織臃腫，核心能力被分散，產值增加了，整體效益卻不斷下降。

二是與外資合作。

當時，國有企業流行「引進來」和「走出去」，活力28於是與外資企業利潔時成立合資公司，並且將合資公司交由利潔時主導運營。

但在實際運營中，利潔時並未遵守合同約定的使用活力28品牌，反而另取「巧手」品牌，進而導致」活力28」這一經典品牌被變相雪藏，名存實亡。

幾年後，見勢不妙的中方拿回了「活力28」的商標，對企業再重組。但國內洗衣粉市場早已變了格局，持續多年淡出市場的活力28已成記憶，被市場大大邊緣化。

2001年，活力28在因連續虧損，且每股凈資產低於股票面值，被上交所實行特別處理，股票名稱變成了「ST活力」，五年後 「活力28」停產，上市公司被三安光電借殼。

2007年，活力28曾與湖北稻花香集團合作，宣布重出市場，最終也在2015年黯然解散。

然後是2017年，從活力28此前合資方利潔時辭職的李健飛，成立了荊州市活力二八家化有限公司，帶著自己在寶潔和利潔時的16年工作經歷，重新啟動了「活力28」，磕磕絆絆地走到了今天。

【重生】

9月13日之前，大概不會有人想到，三位老人，能帶著這家老牌企業，將故事推向了另一個方向。

9月20日上午9點的直播中，數萬「活力寶寶」齊聚直播間，主播大爺雙手合十，喊寶寶時還有些卡殼。他說，這幾天，活力28所有員工都在加班加點，自己下播後也會去工廠支援。

但也沒人知道，這波流量紅利，是否真的會讓企業重生。

點進「三個老頭」直播間，可以發現，「活力28衣物清潔旗艦店」店鋪信息寫著「成都意中洗滌用品公司」。這只是活力28在成都的生產線。

活力28成都代工廠副總經理胡文忠說，這也是無奈之舉。因為活力28母公司湖北活力集團，面臨破產，商標極有可能被凍結。

在今年6月的報道中，多位湖北活力集團員工質疑公司的經營狀況。他們認為，重啟後的活力28多次獲得融資，快速擴張規模，執行低價策略，存在「燒錢」的嫌疑。

「9.9元2kg產品，到底能不能賺錢？」有員工質疑，公司根本沒考慮到收益問題。

甚至有員工「保守」估計了公司的負債情況，其中包括：1億元銀行貸款；1.2億元供應商欠款；3000萬元以上的拖欠薪資。

就在這樣的窘境之下，9月17日，活力28公開表示，最近發貨清點時發現約23萬單洗衣粉價格多賣了10元，其中5公斤39.9元和3公斤29.9元，調整後改為5公斤29.9元和3公斤19.9元。

公司決定，把差價退還顧客，每單退10元，共有23萬單，總計退款需要230萬元。

「工廠賴以生存的根本就是誠信，要抵擋住利益的誘惑，貴了就貴了，該退的就要退還，不能辜負大家。」活力28成都代工廠副總經理胡文忠說。

這樣的誠信也感動了網友，收穫了新一批好評。

大家說：這樣的良心企業不多了，我們一定要盤活他，錯過可就沒有了。

還有網友說：這樣還能賺到錢麼？別退了，留著吧，你們多少賺點吧，大爺們直播也不容易。

甚至有網友表示：不要退款了，也不要做公益了，拿這部分錢去提高員工福利吧。

在這一刻，一家老企業的堅守與席捲的流量相遇，三個老頭的命運與百萬網友的關切交織。他們一起為了同一個目標：努力讓企業活下來。突如其來的「潑天的富貴」，也鼓舞著他們的信心。

活力28直播帳號的主頁上寫著：「如果巔峰留不住，那就重走來時路。」

這句話，或許也適合所有在時代大浪中顛撲的國貨品牌。

【參考資料】

[1]《凋落的民族之花——活力28興衰之旅》舒之

[2]《3年增長20倍，老國貨品牌活力28的革新「密碼」》觀潮新消費

[3]《拖欠員工工資、經銷商貨款，日化老牌「活力28」又失去了活力》介面新聞

[4]《活力28：本土品牌能否絕處逢生》中國商報

——END——

歡迎關注【華商韜略】，識風雲人物，讀韜略傳奇。

版權所有，禁止私自轉載

部分圖片來源於網絡

如涉及侵權，請聯繫刪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