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聿明:遼瀋戰役概述

2024-10-01     古籍

一、從陳誠的雄心勃勃談起

當1946年下半年起到1947年上半年止,人民解放軍已經擊退了蔣介石數百萬軍隊的瘋狂進攻,並消滅了蔣軍100多萬,迫使蔣介石轉入全面防禦的時候,蔣介石集團的內部矛盾也日益加深。各級高級將領及部隊長如顧祝同、劉峙、熊式輝、湯恩伯、杜聿明等均對陳誠表示不滿。因為他自任參謀總長以來,飛揚拔扈,任用私人,排除異己;裝備補充,多偏重他的嫡系部隊,而對其他各部隊多予剋扣留難;以至眾怨沸騰,議論紛紜,造成大部分失業高級將領在南京紫金山孫中山靈前「哭靈」的事件。當時蔣管區社會秩序敗壞,軍紀廢弛,曾流行著「軍官總」、「青年從」、「傷兵院」、「國大代」、「新聞記」等所謂五毒,到處闖禍。蔣介石也漸漸發現陳誠既不得軍心,又指揮無能,就把蔣軍種種敗壞和失敗的責任,都推到他的身上,首先收回他的人事權,接著又收回 他的軍事指揮權,由蔣親自指揮。於是陳誠感到他當參謀總長,只能管補給而不能管人事,也對蔣介石私下埋怨。記得有一次我向陳誠請示時,陳滿腹牢騷地說:「你向老頭子(指蔣介石)請示好了,我這個總長只是補給司令,其他我管不著。」正當這時,各方盛傳陳誠將去東北。東北行轅主任熊式輝在1947年4月曾對我說:「陳誠這個傢伙現在窘極無聊,出壞主意。據可靠的消息說:陳誠在關內指揮作戰都失敗了,想來東北出出風頭,挽回他的面子,現在正想打我的主意。我走了你也難頂他,我們兩人要想法子對付這個小鬼。」以後人民解放軍大舉進行夏季攻勢,圍攻四平街,風傳陳誠來東北之聲反形消沉。及7月1日人民解放軍夏季攻勢以束,反動派宣傳「四平街解圍大捷,消滅敵人十萬」。7日蔣介石發布「戡平共匪叛亂動員令」。8日我離開東北擬出國治病(以後未去),陳誠12日即赴瀋陽,召開軍事會議,併到誠嶺向新六軍「授勳」,以資拉攏。這時,東北行轅主任熊式輝認為陳誠勢將來東北接他的事,即連上蔣介石七封信辭職。據熊以後在上海對我說,蔣一再覆信撫慰,勉以國事為重,繼續主持東北,決不更動東北人事。熊說:「我得到蔣介石的這些親筆信後,正在準備整軍經武之際,忽然蔣令陳誠接我的事,給我潑了一頭冷水。我歷來認為蔣是一個權謀家,但未料到這樣地整我。以後誰還替他再賣命。你看我4月間得到的消息不錯吧。我原來就防蔣這一手而未防到,唉!……」又 說:「你等著瞧吧。東北『共匪』不是陳誠所想的那麼容易打, 陳一到東北就撤換四平街守將陳明仁,已使東北將領寒心,你等著瞧陳誠這個小鬼的好戲吧。」熊談得非常憤慨不平。

8月初,陳誠忽然秘密赴沈接替熊的東北行轅主任,並將東北保安司令長官部取銷,獨攪東北黨政軍大權。7日,美駐華頭子魏德邁到瀋陽與陳誠晤談竟夜。這時,在國民黨中有一些反對陳誠的人,認為他到東北去是得到美國人魏德邁的大力支持,預料將來美援經濟物資和軍火,蔣介石將儘先供給東北,妄想陳誠在東北打幾個勝仗,然後將東北交給羅卓英,陳誠仍回南京任參謀總長;但誰也不相信他在東北比熊式輝更搞得好。同時也談論當時的中國是蔣氏的王朝,浙江人的天下,蔣介石除了浙江人以外,誰也不會信任。

陳誠初到東北,確實抱著一番雄心,大吹「要消滅『共匪』,建設三民主義的新東北」。他銳意整軍,大肆擴充部隊,將東北原有九個保安區司令及十一個保安支隊及交警總隊等部隊,擴編為四個軍(新三軍、新五軍、新七軍、新八軍),把騎兵支隊擴編為騎兵師(三個旅),又將青年軍第二七師擴編為第六軍,並從蘇北調第四十九軍王鐵漢部到東北,另調楚溪春為瀋陽防守司令官。連同原東北蔣軍新一軍、新六 軍、十三軍、五十二軍、五十三軍、六十軍、七十一軍、九 十三軍等八個軍共達十四個軍之多。(在人民解放軍冬季攻勢以後,熱河之十三軍撥歸華北「剿總」傅作義指揮。)他又增加了炮兵、戰車、汽車等部隊,妄想集中優勢兵力與人民解放軍決戰。

另一方面,排除異己:撤換遼寧省主席徐箴、四平街守將第七十一軍軍長陳明仁、五十二軍軍長梁愷、副軍長兼第二師師長劉玉章及東北各保安支隊司令,改由陳的心腹接替。

據趙家驤於1948年3月間來上海對我說:當時曾有對陳誠好心好意的東北人對陳建議說:「聽說總長將東北各保安支隊司令撤換,有許多部隊會叛變投向共產黨的。」陳反駁說:「誰要投匪,就讓他去投,今天投匪,明天我就繳他的槍。」口氣真是不校當然,陳誠在東北既抱有雄心,也做了一些別人做不到的有利於蔣介石王朝的事。他將東北蔣軍正規軍九個軍擴充到十四個軍後,就大加整肅軍紀,懲辦黨政軍貪污人員:如查辦汽車兵團團長馮愷,逮捕前日本俘僑管理處處長李修業等;併到處取締散兵游勇,將東北無聊軍人田湘藩監禁法辦,高立人驅逐出境。一時東北人心也有些振奮,認為陳誠是有辦法的。

10月,東北人民解放軍發動秋季攻勢,先後消滅陳誠部隊將達10萬人,把陳誠嚇得膽戰心驚,無所適從。這時瀋陽人民流傳著一句諷刺陳誠的歌謠說:「陳誠真能幹,火車南站通北站」。當人民解放軍秋季攻勢結束,正「利用每個戰役之間的間隙休息和整訓部隊之時,冬季攻勢尚未大規模發動(其實人民解放軍冬季攻勢已在12月15日開始),陳誠的氣焰又囂張起來,曾於1948年1月1日發表元旦告東北軍民書,侈言「目下國軍已完成作戰準備,危險時期已過」。並準備由鐵嶺、瀋陽、新民三路出兵向解放區掃蕩。不料陳誠這一計劃剛開始進行,人民解放軍即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奇襲,於1月7日在遼西公主屯殲滅了蔣軍在東北精銳部隊之一——新五軍,並活捉軍長陳林達、師長謝代蒸、留光天。此時嚇得陳誠手足失措,臥床發抖,星夜電蔣介石告急。蔣於8日親飛瀋陽。據說:當時陳誠將新五軍被消滅的責任完全推到將領不服眾命令,請求懲辦第九兵團司令官廖耀湘,及新六 軍軍長李濤。當日蔣介石召開東北師長以上會議,痛罵廖耀湘、李濤不服從命令,不顧「國家民族」利益,不去解新五 軍之圍。其實據陳誠的副參謀長趙家驤在1948年2月對我說:自1947年人民解放軍發動強大的秋季攻勢以來,打得陳誠心戰膽寒,他並未料到人民解放軍在1月初連續發動攻擊。

當陳誠的所謂掃蕩計劃將要開始時即遭到人民解放軍對公主屯發起的攻勢。這時,陳誠已沒有1947年秋初到東北時的張狂氣焰和個人獨斷專行,而是急忙召開幕僚會議,研究對策。

趙說:「我曾擬了一個放棄瀋陽外圍公主屯等據點,集中兵力守遼河以南瀋陽據點,以攻勢防禦擊破人民解放軍攻擊的計劃。陳誠看到連稱很好很好。但是陳誠時而想讓陳林達守,時而又想讓陳林達退,猶疑不決,不下命令執行。一直到6日晚上陳林達已被人民解放軍四面包圍,才決心令陳林達向瀋陽撤退。可是陳誠下一道命令比較簡單,而一個軍的行動就不是紙上談兵,劃一個箭頭就把軍隊調到瀋陽的。新五軍一 開始行動就被人民解放軍分路截擊,在一晚間消滅得乾乾淨淨」。

在陳誠這種舉棋不定優柔寡決的情況下,陳林達部軍心動搖,守無決心,退無依據,當然也不可能有準備地令廖耀湘兵團協同陳林達軍擊破人民解放軍強大的攻勢。因之當蔣介石在開會中責罵廖耀湘、李濤之後,廖、李都不服氣,挺身出來說並未奉到援救陳林達的命令,形成是非功過無法辨明的僵局。蔣、陳二人覺得他們想借端懲辦廖、李二人以維持陳誠「面子」的詭計無法執行,尷尬異常。爭吵到最後,據當時參加會議的鄭庭笈對我說,陳誠在無可奈何中,只得站起來說:「新五軍的被消滅完全是我自己指揮無方,不怪各將領,請『總裁』按黨紀國法懲辦我,以肅軍紀。」蔣介石接著說:「仗正在打著,俟戰爭結束後再評功過。」會議就這樣結束了。

蔣介石離席後,陳誠接著對各將領說:「我決心保衛瀋陽,如果『共匪』攻到瀋陽來的話,我決心同瀋陽共存亡,最後以手槍自殺。」以此表示他對「黨國的忠貞」。

會後,蔣介石召見各將領,勉勵各將領要服從陳主任的命令,好好地完成東北「剿匪」任務。

蔣去後,陳誠見東北解放軍冬季攻勢未停,接著就叫他的老婆譚祥(又名譚曼意)去南京搬請宋美齡求蔣介石將他調回南京。譚祥在南京果然通過宋美齡打動了蔣介石的心,想把陳誠調回,而以別人去替死。蔣囑意於衛立煌,即將衛由滬召來。當時衛表示不去,蔣介石即指使張群、顧祝同等人勸衛到東北去。張群曾對衛說:「以私人關係,我也不贊成你去東北;以國家前途計,希望你去東北挽回大局。」同時,譚祥為了急於挽救他的丈夫,也跑到衛家敦促衛立煌早日赴沈,並說:「東北『共匪』打得好厲害,冰天雪地蒙著被窩到處鑽,夜裡鑽到後方都看不到。辭修病得無法對付,只有衛先生去才有辦法,請衛先生早日赴沈接事。」衛夫人韓權華以後對我說,她當時聽了這話,覺得「有利有權你們就爭,弄得不可收拾的時候就叫人家去。這是什麼心理?」

衛立煌到東北後,陳誠於1948年2月5日悄然離瀋陽飛回南京。陳誠在東北被人民解放軍嚇跑,一時成為國民黨在東北的黨政軍高級人員笑談的中心資料。有的說:「陳誠初來東北氣勢凶凶不可一世,原來是一個草包,到了緊要關頭他就逃了。」有的說:「陳誠人小鬼大,他說同瀋陽共存亡,最後以手槍自殺,那是想騙各將領自殺,他才不自殺呢?簡直是騙子,有誰相信這個騙子呢?」這時蔣政權內部,特別是東北人士,對陳誠攻擊得十分厲害。陳誠最初還想張牙舞爪嚇唬這些人,以後他見反對之聲日益盛囂,又改變手段,想接見東北人士,加以拉攏。他於16日奉蔣命電邀東北軍將領張作相、萬福麟、馬占山、鄒作華及東北官紳張元夫、王樹常、翟文癬米春霖、於濟川等商討東北問題,並為他自己失敗作辯護掩飾。但陳誠見東北人士既嚇不倒,又拉不到,仍然攻擊他,就請假想赴美治病,借避輿論指斥。

陳誠在南京住了一個多月,溜到上海準備出國。四月,國民黨國民大會開會期間,盛傳陳誠要赴美治玻有一次大會上白崇禧作軍事報告,全體代表(我也在內)不約而同地大喊:「殺陳誠以謝國人!」「不讓陳誠逃往美國!」「到上海把陳誠扣留起來解京法辦!」白聽到罵他的政敵高興得笑了。接著東北代表喊道:「我們不要聽軍隊的伙食怎樣,我們要聽各戰場打得怎樣!」山東代表趙庸夫大喊:「勝利後不收編山東偽軍,把三十萬游擊隊逼上梁山,應請政府殺陳誠以謝國人。」

東北代表張振鷺說:「諸葛亮揮淚斬馬謖,我們要求蔣主席演這齣戲。」于歸說:「中央『剿匪』采老鼠戰略,如果東北失掉,華北失掉,華南也不保,難道都像陳誠一樣想逃到美國去嗎?」

陳誠在上海正準備出國之際,聽到這些失他「體面」的消息,既無面目出國,又怕真有人到上海來「搗亂」,趕快搬到聯勤總部上海陸軍醫院,以治十二指腸為名,躲藏起來。

二、蔣介石、衛立煌間的矛盾

如前所說,衛立煌本人並不願去東北,由於各方面的勸說,他才答應前往看看再說。

衛立煌去東北時,蔣介石寫一封親筆信給陳誠,要陳誠等衛立煌把東北情況摸熟後再離開。1月17日,蔣介石即明令派衛立煌為東北行轅副主任兼東北「剿匪」總司令,專負東北軍事全責。但東北行轅主任仍由陳誠兼任,而不常駐東北,由衛立煌代行主任職權,以顧全陳的面子。21日衛立煌由南京飛北平,與李宗仁、傅作義商談,次日由平抵沈。據聞總部人員大部由東北行轅調用,該部成立後行轅業務縮減,改為三組,分掌軍事、政治、經濟,由董英斌、董彥平、彭濟群分任組長,彭併兼秘書長。陳誠向來到哪裡都一把抓,機構臃腫龐大,無所不包;而一旦交給別人即削減權力,縮小編制。衛立煌到東北代理行轅主任時,行轅的編制削減就是一個例子。

當然蔣介石急於想派衛立煌到東北去,也不能不給予一 定的權力。首先,將東北黨、政、軍大權完全交給衛;其次,允許將陳誠在東北送掉的十萬部隊約四個軍全部恢復充實;第三,由關內增兵若干,並充實兵員,補充裝備。衛到東北後即注意恢復部隊,補充整訓。

自衛立煌到東北後,採取一種穩重態度,不管人民解放軍打到什麼地方,如解放新立屯、盤山、遼陽、法庫、鞍山等城市,守軍部隊長如何地告急,蔣介石再三電令他派兵解各地守軍的圍,他總是把主力集中在瀋陽附近不動;並說:「解放軍的目的和戰術是圍城打援的,我們不能上解放軍的圈套」。

這時蔣介石見衛立煌在東北不出瀋陽一步,就一變原來支持衛保全東北的諾言,要衛留五十三軍及二七師守瀋陽,將主力從瀋陽撤至錦州,急派國防部第三廳(作戰廳廳長羅澤闓及副廳長李樹正去東北與衛協商。當時衛堅決反對,並派副主任兼「剿總」副總司令鄭洞國於23日同羅、李等人一 同赴南京,24日飛牯嶺,向蔣介石申述意見。衛以人民解放軍已占領錦州、瀋陽間要隘溝幫子,巨流河、大凌河已解凍泛漿,重武器及大部隊皆無法通過,蔣軍在沈部隊殘缺不全,非經過相當時期的整補,一出瀋陽即有被消滅的危險,仍擬堅守瀋陽,待部隊整補完畢後,再相機打通沈錦路。但蔣介石不同意衛的主張,仍令鄭洞國回沈要衛立煌即打通沈錦路,將主力撤至錦州。蔣說:「革命軍北伐時有革命精神,以少勝眾,北伐成功。樊鍾秀以萬餘人能由廣東一直打到河南。我們黃埔軍隊為什麼不能打到錦州?」蔣交代鄭要衛立煌放棄永吉、長春,將瀋陽主力打通沈錦路撤到錦州。鄭於25日即返瀋陽復命。從此蔣衛間的矛盾鬥爭日益尖銳。

鄭洞國返沈後,衛立煌即召集各將領開會,大家一致贊成衛的計劃,而主張不實行蔣介石的計劃。其中尤以廖耀湘、趙家驤、羅又倫等主張最力。於是衛再派趙家驤、羅又倫赴京見蔣,陳述利害得失。28日,人民解放軍又解放開源。同時,人民解放軍聶榮臻部三個旅,從冀東經興壟平泉向熱東凌源前進,以截斷蔣軍遼熱交通,進攻錦(州)榆(山海關)。

據羅、趙二人見蔣介石後,於1948年3月初到上海對我說:「這一回算把老頭子說服了。」蔣介石承認:「衛在東北暫保現狀,加緊補充訓練,一俟部隊整訓完畢,再由瀋陽、錦州同時發動攻勢,打通沈錦路,將主力移到錦州。」當時我也表示同意這一方案。

3月初羅、趙等返沈後,將蔣介石的指示向衛陳述,衛以人民解放軍越打越強,分散孤立的小據點勢將被人民解放軍吃掉,即決心放棄永吉,集中長春固守,命鄭洞國、趙家驤飛永吉下達命令指揮撤退。這時梁華盛已離長春,衛令鄭在長春指揮部署,以策應對人民解放軍的進攻。鄭在長春部署完畢後,即飛返瀋陽。

1948年3月9日人民解放軍解放永吉,和號稱電都的小豐滿;13日人民解放軍解放四平街,殲蔣軍1.9萬餘人。至此人民解放軍在東北發動的冬季攻勢已告一段落,共殲蔣軍15萬餘人。這時在東北的蔣軍,只剩下長春、瀋陽、撫順、本溪、錦州、葫蘆島等幾個孤立據點。瀋陽、長春軍民補給全靠飛機運輸。而中航公司,自3月8日起決定每日只有4架飛機運輸物資接濟。同時,衛打算趕快將向東北增調的部隊及補充兵員運到葫蘆島登陸,另在錦州以及瀋陽附近抓捕大批青年壯丁將部隊補充齊全,加緊訓練,以期長期固守瀋陽。

可是蔣介石當時的方針,卻與衛完全相反。他不從當時客觀上的敵情、地形、敵我狀況來確定方針,而是從他的主觀願望出發,始終未忘將瀋陽蔣軍主力撤至錦州的想法。他又召見衛立煌擬親自說服衛將瀋陽主力撤到錦州。衛於3月31日中午過北平,在機場與傅作義長談後,即由平飛京,當晚見蔣介石彙報東北情況,翌日上午11時蔣介石再度召衛談話。據衛的補給司令劉耀漢於4月初來上海對我說,衛到南京的當天晚上,蔣介石見衛說,瀋陽、長春交通斷絕,單憑空運補給無法維持,一再要衛將瀋陽主力撤到錦州,在瀋陽、長春留少數部隊防守。衛以部隊殘破未加整訓完成,不可能打到錦州,反而有被消滅的危險,堅決反對。蔣唉聲嘆氣說:「我們運輸機及汽油都無法維持東北這樣龐大部隊的補給,情勢所迫不能不將東北主力撤到錦州。」衛說他從來未看到蔣有這樣的窘態表現。於是衛就對蔣說:「只要不將主力撤出瀋陽,東北部隊補給由我負責,請美顧問團幫助運輸。」蔣介石說:「好!好!只要你對於部隊補給有辦法,也可以照你的意見暫時不撤到錦州。可是一旦補充整訓完成,仍要趕快打通沈錦路。」衛承認了,回來對劉說:「我把東北的補給包下來了,明天請你到美軍顧問團去請他們幫忙運輸……」劉接著說:「我第二天陪衛先生去拜會了美顧問團團長巴大維,巴大維同意原則上儘量協助衛在東北剿滅『共匪』。於是衛到11時再去見蔣委員長,委員長也答應照衛的計劃先鞏固長春、瀋陽、錦州三大戰略要點,待部隊整訓完畢,再主動攻擊敵人,打通沈錦路。這樣委員長的顧慮解除了,衛也很高興,打算回去好好地整訓部隊。東北物資豐富,大有可為。不知陳誠為什麼將東北搞得這樣糟,東北黨、政、軍人員都罵陳誠:『未打仗前他比誰都厲害,打起仗他比誰都屍從。』衛先生初去時,每天都被打,現在局勢轉好了,穩定下來,將來美軍供應的物資運到,衛先生就有辦法的。」又說衛交代後,他在南京同美顧問團交涉了兩、三天,一切裝備補充運輸補給的辦法都同美方各部交涉妥善,他在上海家中看看就回瀋陽去了。

5月11日美軍顧問團為了進一步支援衛在東北的反人民戰爭,曾由美顧問團團長巴大維親率美顧問及譯員九人赴沈視察,並會見衛立煌,12日視察撫順,13日始返南京。據鄭庭笈回憶說,美顧問團這次視察時,廖耀湘、李濤和他親自陪同視察新六軍二十二師部隊。該師當時表演輕重武器射擊和各兵種聯合演習。除了美、衛間秘密交涉他不了解外,公開宣布的主要目的,這次來瀋陽是(一)視察飛機場的設備大小及容機量;(二)找倉庫,準備運輸十個師的美械裝備,預定在1949年3、4月間運到;(三)視察新一軍、新三軍、新六軍及二七師等美械裝備部隊,準備將超過年齡的輕重武器加以更換。視察後有一天衛立煌對鄭庭笈說:「十個師的裝備來到就有辦法了。」

衛立煌經過這次到京,既未屈從於蔣介石,反而把蔣介石說服了,又得美軍顧問團的大力支援。衛回沈後,兵員裝備給養源源而來,為著實行他長期固守長春、瀋陽、錦州,銳意經營東北的計劃,每天整軍經武,加緊訓練,規定各軍師間互相觀摩,取長補短。衛也不斷親到各軍視察,參觀新六 軍、新一軍在瀋陽附近的陸、空聯合演習,七十一軍在巨流河的防禦戰鬥,四十九軍的射擊教育和近距離戰鬥演習。有一次衛和鄭庭笈及工兵指揮官李賢視察瀋陽鐵西區各據點工事,計劃擴充瀋陽、錦州各機場,加緊修建錦西機常對於撫順礦油廠亦大加投資經營。

衛在東北整訓一個多月之後,至5月初,蔣介石又令衛打通沈錦路,將主力撤到錦州。這時衛當然不同意,即派第九兵團司令廖耀湘、「剿總」參謀長趙家驤、第六軍軍長羅又倫等代表他赴京見蔣,申述利害,請示機宜。據廖耀湘說:「5月初我到南京見蔣介石時就已知道蔣介石決心把瀋陽國民黨主力撤到錦州,只留五十三軍與二七師守瀋陽。其餘各軍及特種兵團(戰車、炮兵、裝甲車、騎兵等)統編為機動兵團,歸我統率,隨時準備行動。但衛立煌反對,他反對的動機如何,這裡就不必談了。」廖返沈後,衛、廖之間也發生了矛盾。廖急於想成立機動兵團擴充他個人的權力,衛怕廖將瀋陽主力拉走,堅決反對,於是這個機動兵團始終未能成立。18日蔣又召見東北「剿總」副總司令兼瀋陽城防司令梁華盛陳述瀋陽戰局,接著蔣介石再召第七兵團司令劉安祺赴京述職。據梁華盛事後到上海對我說:蔣介石的意見仍然是急於打通沈錦路,將主力撤到錦州;他認為不可能,劉當然也不敢接受蔣介石的這一任務,誰接受這一任務誰就會被吃掉的。

蔣介石這時見東北各將領,上自總司令衛立煌,下至兵團司令、防守司令、軍長都不同意他的這一方案,於是決定將1月間成立的冀遼熱邊區司令部由秦皇島移到錦州。蔣要范漢傑到錦州時曾對范說,要范準備打通沈錦路,將瀋陽主力撤到錦州,並由山東抽調第九軍黃淑部及五十四軍闕漢騫部兩個軍由葫蘆島登陸歸范指揮。6月初蔣又電范加緊準備打沈錦路。這時,衛立煌主張鞏固瀋陽、錦西、葫蘆島防務,蔣卻令范集中力量經營錦州,於是衛、范之間矛盾也日益加深。衛又怕范是歸華北「剿總」及東北「剿總」雙重指揮的機構,一旦華北吃緊,華北「剿總」會將部隊調走,使瀋陽更加孤立。經過蔣、衛間的幾度爭執,衛於7月20日奉召到南京見蔣,解決這一問題,決定將冀遼熱邊區司令部改為東北「剿總」錦州指揮所,仍由范以東北「剿總」副總司令兼錦州指揮所主任。據衛立煌事後對我說:「指揮所我主張設葫蘆島,蔣主張必須設在錦州,以後我要范移葫蘆島,范也是聽蔣的指示,不理我的意見。」據范漢傑說:「據國防部熟悉內幕的人說,蔣原擬要廖耀湘將蔣軍主力帶到錦州,即將東北蔣軍全權給廖,以後見廖受衛的牽制,不能執行蔣的命令,又擬要范打通沈錦路,將東北主力撤出後將權力交給范。」蔣介石的指揮作戰,他不分析敵我態勢、兵力對比及士氣戰力等客觀條件,從他的主觀願望出發,認為只要將領聽他的命令,他的反人民戰爭就可以得到勝利。所以,蔣介石為了把東北主力拿到錦州,用盡心機在東北物色能執行他命令的將領。初則囑意於廖,見廖不可能從衛手中拿到他所希望的兵力執行他的計劃,又囑意於范,而把衛立煌懸在一邊,弄得在東北的將領中,各有所私,各懷鬼胎,各據一部分實力,個個要直接聽蔣介石的命令,誰也無法統一指揮。因之,蔣介石在東北的反人民軍事方針,一直拖到9月間人民解放軍偉大的遼瀋戰役開始尚無決策。而蔣、衛間矛盾鬥爭的焦點仍然是打不打通沈錦路將主力撤到錦州的問題。

三、蔣介石親自出馬

1948年9月12日,人民解放軍發動聲勢浩大的遼瀋戰役時,首先由北寧路榆、錦段開始。這時,蔣介石一方面未料到人民解放軍將榆、錦路截斷就可以「關門打狗」殲滅全東北蔣軍,另一方面也因人民解放軍已於9月16日向濟南發動攻擊,同時東北人民解放軍亦向錦州外圍義縣發動攻擊,打得蔣介石頭暈腦脹,顧了救濟南,就顧不了援東北。所以蔣介石這時只有放開東北暫時不管,先集中他的精力親自指揮濟南作戰。同時也令衛立煌經沈錦路出遼西,直接解錦州之圍。衛與廖又堅決反對這一案,認為錦州之圍應由關內出兵直接解決,解圍後與錦州部隊會合出大凌河向大虎山攻擊前進。這時瀋陽主力西出與東進之部隊會師,所以就未實行蔣的命令。9月24日,濟南已被解放,東北義縣亦已垂危。范漢傑連電乞援,蔣介石才召衛立煌於9月24日到南京開會。

迫令衛立煌由瀋陽出兵支援錦州,衛仍然拒絕接受。最後決定空運四十九軍到錦州增援。但蔣介石一面決定空運四十九 軍到錦州增援,另一方面仍強要衛由瀋陽向沈錦路攻擊前進,並派參謀總長顧祝同到瀋陽督戰執行蔣的命令。蔣介石本人仍在南京期待王耀武的下落,並日夜指揮空軍對濟南進行報復性的轟炸。

顧祝同、衛立煌及鄭庭笈於26日飛瀋陽。據鄭庭笈說:「27日開始空運第四十九軍增援錦州,到28日只運七十九師一個師(欠一個團),錦州機場已被人民解放軍炮火封鎖不能再運。」顧在沈期間,曾一再召集東北將領會議,要衛出兵沿沈錦路前進解錦州之圍,衛仍堅決反對執行這項命令,認為有全軍覆滅的危險,並與顧多次爭吵。衛賭咒發誓說:「出了遼西一定會全軍覆沒,你不信我同你畫個十字(畫押的意思)。」據廖耀湘說,當時他主張瀋陽主力應乘東北解放軍主力攻擊錦州時,一氣撤至營口地區,衛立煌到這時不再反對廖主張撤至營口的方案,認為如不能照他的意見辦時,可以實行這一方案。而顧未得蔣介石同意也決不敢同意撤至營口。

這樣雙方爭執了好多次,仍未能解決。據趙家驤以後對我說:「顧對衛將一切不堪入耳的話都說出來了。衛為了免於被人民解放軍消滅,極力忍耐,但出遼西的命令衛是絕對不下的。」

最後顧祝同見義縣即將完蛋,要衛立煌出兵遼西仍無希望,只能將東北負責任將領的意見轉報蔣介石作最後決定。顧祝同帶著不愉快的心情回到南京,聽說顧向蔣介石報告:「東北負責將領不服從命令,不願意打仗,企圖避免作戰」等等。

蔣介石得到顧祝同的彙報後非常憤怒,於9月30日飛北平親自指揮,隨行者有俞濟時、郭懺、桂永清、周至柔、羅澤闓等。午後即到華北「剿總」司令部地圖室里研究情況,對傅作義等十餘人講了一次話。據傅作義回憶說:「那次講話整個泄氣,蔣大意說『革命』遇到的困難是長期的,他料到8年後美蘇必戰,戰爭的結果是美國勝利,我們也勝利。大家聽了後,覺得完了,蔣介石從來沒有這樣的講過話,而這次來這樣講是泄氣而不是打氣,尤其蔣介石自己毫無信心,想靠美國人僥倖的獲勝還有什麼打頭呢……」傅接著說,這是他對蔣介石思想上起變化最深刻的一次認識。

以後一連幾天,蔣介石與傅作義商討由華北抽兵東北的問題。商討結果,擬調華北林偉儔的六十二軍、黃翔的九十 二軍(以後只去二十一師一個師)及獨立九十五師;另決定放棄煙台,調王伯勛的三十七軍;以上部隊均由海運向葫蘆島集中,並調華北第十七兵團司令侯鏡如到葫蘆島統一指揮,在侯未到前由原駐葫蘆島五十四軍軍長闕漢騫指揮。

蔣介石在北平將應調兵力決定後,2日即赴瀋陽召開軍長以上人員參加的軍事會議,對黨政軍各頭目講話,要他們「同心同德,配合軍事完成戡亂大業」;並要求他的將領:「要有殺身成仁的精神,努力剿匪」。據鄭庭笈對我說:蔣介石2日到達瀋陽後,午後4時即在「剿總」四樓主持軍事會議,到會者除蔣介石的隨員郭懺、周至柔、俞濟時等外,還有駐瀋陽的軍長以上人員。首先是聽取趙家驤的情況報告和廖耀湘等發言,並決定將瀋陽蔣軍編為防守兵團和攻擊兵團。晚間又召集師長以上將領和遼寧省廳長以上人員在「剿總」會餐。

餐後廳長以上人員離開,蔣介石對師長以上人員講話,大意說:「我這次來瀋陽是救你們出去,你們過去要找『共匪』主力找不到,現在東北『共匪』主力已經集中在遼西走廊,正是你們為黨國立功的機會。我相信你們能夠發揮過去作戰的精神,和關內國軍協同一致動作,一定可以成功的。關於空軍的協助、後勤的補給,周總司令、郭總司令已經同你們準備好了。萬一你們這次不能打出去,那麼,來生再見。」

蔣介石在瀋陽部署完畢後,即於3日下午返北平。我記得這一天我也因徐州「剿總」的作戰計劃而來北平向蔣介石請示。聽到蔣的左右(也許是俞濟時,但記憶不清)對我說:「原來東北這次想要傅作義統一指揮,以後又感到去年冬季傅的軍隊在東北出了一次大風頭,再讓傅指揮下去,將來尾大不掉,無法控制。所以,老頭子親來指揮。現在范漢傑在錦州把『共匪』牽住,葫蘆島集中精銳國軍向東攻,廖耀湘出來向西打,再加上空軍、海軍的協同,一戰可以擊滅『共匪』的主力,打開東北局面。」當時我想:東北解放軍的戰略戰術非常靈活,而當時人民解放軍的數量已加倍於蔣軍,恐怕不會如他們所說的那麼樂觀。他接著說:「你在東北很久,你的看法如何?」我說:「現在東北敵我情況不明了,不敢輕於作判斷。」我記得當時羅澤闓在座,對我輕視地瞪了一眼,站起來就走了。從蔣介石左右的人矜驕誇張的氣焰來看,他們似乎覺得蔣介石「御駕親征」,集中精銳的海、空軍,擊敗人民解放軍的攻勢是有著決定的勝算的。

我在北平見蔣介石兩次,蔣並未問我對東北的意見,兩天之後,蔣介石將我在徐州的對人民解放軍作戰計劃批准了,我即於4日飛返徐州。

5日蔣介石飛天津,桂永清、侯鏡如、俞濟時、羅澤闓等同行。蔣赴塘沽新港視察後,即乘重慶號軍艦親赴葫蘆島部署指揮。據侯鏡如說,蔣介石6日到葫蘆島召集各將領開會,大意說:「這一次戰爭關係重大,等華北兩個軍及煙台一個軍運到後,協同瀋陽國軍包圍攻錦州的『共匪』,然後接應瀋陽國軍主力到錦州。各將士的任務重大,幾十萬人的生命,都交給你們負責。要以『殺身成仁』的決心,擊滅共匪……」蔣並交代以後葫蘆島部隊歸侯鏡如司令官指揮,在侯未到以前,由闕漢騫統一指揮向塔山、錦州攻擊。同時指定桂永清及第三艦隊司令馬紀莊指揮海軍以二十四生的大炮擊毀塔山解放軍陣地,協助陸軍攻擊。當日並向錦州范漢傑通電話慰問。

蔣介石在葫蘆島部署完畢後,於7日乘重慶號返塘沽,改乘火車返北平。據侯鏡如說:在重慶號船上看見蔣介石大發神經,有一次吃飯時,大罵桂永清:「海軍腐化墮落成這樣,(蔣用白手套到處摸,發現有灰塵)要亡國。」一直罵到吃完飯,還是很生氣,以後吃飯誰也不敢陪蔣介石一起吃了。

據傅作義對我說:蔣介石當日返北平後,8日要到上海去。傅以為蔣到上海可能是為雙十節發表什麼談話,就勸蔣不要去,蔣說他有私事要去。事後才知道蔣經國在上海『打虎』,要辦投機倒把、擾亂金融的孔令侃。蔣得到消息急忙到上海去救孔。蔣介石一到上海,將孔令侃救出,10日金圓券貶值,市場混亂異常。傅接著說:「蔣介石要美人不要江山,我們還給他幹什麼!這是我對蔣介石思想失了信仰的又一個重要的原因。」

蔣介石把他反人民的作戰指揮棒丟下,到上海兜了一個圈子。9日回到南京後得到各方的報告才發現衛立煌、廖耀湘將主力使用於彰武方面,迄今遲遲未照他2日的指示沿沈錦路向錦州前進,於是又匆匆到沈把衛立煌及廖耀湘等東北將領罵了一頓。據廖耀湘說:「在瀋陽勵志社單獨接見我時,更大罵一頓,要我親率瀋陽主力出遼西,直接解錦州之圍,錦州如失陷,唯我個人是問。並命我由那時起直接受他指揮,因他那時已對衛立煌更不滿意。」

蔣介石這次罵廖耀湘以後,廖始以一部分軍隊(第四十 九軍第一九五師)在彰武掩護,主力即向新立屯黑山攻擊前進。同時蔣亦令闕漢騫指揮葫蘆島已集中的第五十四軍、第六十二軍、第三十七軍、第九十二軍之二十一師及獨立第九 十五師,共十一個師(其中二十一師及另一個師後到)在空軍、海軍掩護下,以鬥牛式的戰法,向塔山附近東北人民解放軍第四縱隊既設的阻擊陣地正面實行強攻。自10日開始攻擊,至13日的4天中,蔣軍連續猛攻均失敗。蔣介石為了急於挽救范漢傑被消滅的厄運,又派他的華北督戰主任羅奇,親往葫蘆島監督第九十五師猛攻塔山。哪知道蔣介石攻打得越急,而人民解放軍守得越堅強。在14日一晝夜先後突入塔山陣地九次,均被人民解放軍的沉著大膽一次一次地擊退,打得蔣軍談虎色變,不敢再向人民解放軍進攻。部隊長怪蔣介石不明敵情地形,強令向塔山攻堅,致遭無意義的犧牲,而蔣介石則大罵闕漢騫無用,不能執行他的命令擊潰共軍,解錦州之圍。在錦州解放後,蔣介石有一次還對我說:「我們的將領真無用,以三個軍加上優勢空軍炮火,把塔山都打平了,他們都不能攻進去,可惜我浪費了20發24生的炮彈。」

在塔山的戰鬥中,蔣先交代闕漢騫代侯鏡如指揮,衛立煌不放心,就派了他的副總司令陳鐵到葫蘆島設立指揮所,但陳並未直接指揮部隊。在13日左右侯鏡如亦到葫蘆島,蔣介石又派他的參軍羅澤闓到葫蘆島監督部隊執行他攻塔山的命令。在這期間衛立煌也親來葫蘆島一次。據侯鏡如說,衛主張要穩紮穩打不要強行攻堅,徒作無益的犧牲,羅澤闓對衛大發脾氣,衛當日返瀋陽。

1948年10月15日清晨,我在徐州正準備上火車到商邱指揮徐州「剿總」所屬的三個兵團向山東人民解放軍發動所謂主動的攻擊時,蔣介石忽然從南京來電話要我不要執行原定計劃,到飛機場等他,同到東北去。我當時有點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以後蔣介石另派一架飛機接我到瀋陽。

我到瀋陽時,蔣介石已先到達,蔣介石住在勵志社,我住在「剿總」招待所,即衛立煌公館。蔣介石立刻找我去,對我說:「今天已給錦州范漢傑空投一封信,要他能守則守,不能守則退守錦西。」又說:「同時給鄭洞國也空投了一封信,要他趕快突圍,否則瀋陽也不等他了。」

當時我心想:錦州、長春的守棄關係到整個東北作戰計劃,蔣投信前不同衛立煌和各將領商議,已形成東北蔣軍『有正無奇,有奇無正』的局勢。錦州守(無決心)退(已被人民解放軍包圍,勢不可能)兩難。長春突圍不成,反被消滅。人民解放軍可能集中全力圍攻瀋陽,心中非常惱火,但懾於蔣介石的淫威,又鑒於木已成舟,無法挽救,也未向蔣介石說什麼。蔣這時一再問我的意見,我說:「目前敵我情況未明,很難提出意見。」蔣要我找廖耀湘談談再說。

廖耀湘兵團在新立屯經過幾日激戰後,於10月15日占領新立屯。

當晚衛立煌的參謀長趙家驤等許多東北將領都來同我談蔣衛之間半年來的矛盾,就在於蔣要衛集中主力向大虎山、黑山之敵攻擊,將主力撤至錦州,而衛則堅決不肯。趙又說:「目前衛老總堅決反對廖兵團再西進……」當時我認為錦州戰役之勝敗,取決於范漢傑能否在錦州堅守半月,使人民解放軍曠日持久,攻擊頓挫,然後蔣軍由瀋陽,葫蘆島出兵,南北夾擊,可收勝算。各將領皆同意我的意見。但對蔣介石令長春突圍,守錦州無信心的兩封信的情況,並未向他們交代,怕因蔣介石這種措施,影響各將領及部隊的士氣。

16日上午,錦州情況已不明。蔣介石分別召見東北各將領後,令我同廖耀湘至新立屯視察後向他陳述攻擊人民解放軍的意見。我和鄧文儀、侯騰等當日上午乘火車到達新民車站廖耀湘兵團指揮所和廖耀湘、鄭庭笈等會面後,在指揮所用了午餐,即同廖耀湘乘汽車赴新立屯視察,和軍長潘裕昆、龍天武、李濤會面。這時我問廖耀湘的意見如何?廖吹他在彰武截斷人民解放軍的後路,在新立屯給人民解放軍以極大的打擊,如果范守住錦州,空軍絕對優勢空投補給,由葫蘆島、錦西協同遼西兵團向錦州之敵攻擊是可以的。可是廖又說:「錦州本晚電訊已斷,恐怕已完了。」他主張從營口撤退,我同意廖這一方案,其他各將領如潘裕昆、龍天武等皆認為錦州失守,不能再向西進,只有撤回瀋陽或從營口撤退。我視察完畢後,於16日深夜返新民,鄭庭笈對我說:「委員長下午來電話要你講話,我說你已到新立屯去了,沒有什麼交代。」深夜返到瀋陽後,趙家驤向我談錦州被殲的情形,始知蔣介石由於范漢傑在錦州被消滅的消息證實後,嚇得不敢在瀋陽再住,急忙乘飛機逃走。可是蔣介石並未檢查他指揮失當的錯誤,反而把失敗的責任完全歸咎於葫蘆島的將領。據侯鏡如說,在錦州范漢傑部被消滅後,蔣介石飛錦西,乘汽車到葫蘆島俱樂部大罵闕漢騫指揮不力,喪師辱國,該槍斃。

但並未罵侯。吃飯後並交代要侯指揮收復錦州,當日蔣介石即飛返北平。

當時衛立煌與趙家驤的意見認為錦州失守,廖兵團再無西進的必要,應迅速撤回新民,否則又有被人民解放軍包圍消滅的危險。但是懾於蔣介石的強迫命令,非攻錦州不可,又不敢獨斷專行下令撤退。而蔣介石到北平先後派飛機傳達他給衛立煌的「手諭」。據我當時了解,其中有一封信中說:「據空軍偵察報告,竄錦州『共匪』大批向北票、阜新撤退。

令廖耀湘兵團迅速向黑山、大虎山、錦州攻擊前進。」又有一 封信是要衛立煌設法援助鄭洞國突圍。關於前一命令,衛立煌堅決不令廖耀湘繼續西進,但又不敢令廖撤回新民。後一 指示,這時已接得鄭洞國先後電報,說曾澤生於某晚起義,新七軍軍長李鴻放下武器,現鄭只守長春銀行大樓。當時我曾電鄭洞國說正設法援救他。次日(18日)鄭回電略稱「大勢已去,只有以死報命」。當晚連接鄭左右來電話說:「人民解放軍對銀行大樓攻擊猛烈,鄭副總司令有自殺企圖」云云。此後,長春電訊終斷,情況不明。次日,鄭即由其左右向人民解放軍接洽,最後率殘部放下武器。

其實,我17日電鄭洞國說設法援救他,是承蔣介石的指示,幻想用美國直升飛機在銀行大樓頂上降落將鄭接出,而在瀋陽並無直升飛機。空軍駕駛員怯於人民解放軍的火力威脅封鎖,也不敢在銀行大樓降落。蔣介石口頭上說他要想盡方法援救鄭洞國脫險,可是他除這樣向衛和我交代外,再也沒有也不可能有其他的辦法。所謂「援救」也只不過是自欺欺人的一種騙鄭洞國的花招而已。

四、蔣介石堅持反攻錦州之謎

如前所說,蔣介石於10月16日飛北平後,曾連電衛立煌迅速向錦州攻擊,而衛既不令廖耀湘兵團西進,也不敢令廖耀湘兵團撤回新民。

18日蔣介石再度飛瀋陽,召集衛立煌、杜聿明、趙家驤等開會。我向蔣彙報了在新立屯視察中各將領共同的意見後,蔣介石說:「據連日空軍偵察,『共匪』大批向北票、阜新撤退。我料定『共匪』不會守錦州,現錦州已沒有什麼『共匪』。」他強要衛立煌將五十二軍、六軍全部調歸廖耀湘指揮,繼續向錦州攻擊前進,協同葫蘆島、錦西間已集中的部隊,一 舉收復錦州。這時衛以歷來會議上受蔣介石的責備默不發言。

蔣介石一再問:「俊如兄意見如何?」衛說:「請光亭(杜聿明)大偉(趙家驤)講講。」我說:「對於東北敵我情況,我尚未十分摸清,請大偉兄先作情況判斷,然後再研究是否可能收復錦州。」

這時趙家驤站起攤開兩張敵我態勢圖,判斷:「敵人在東北約有80萬。目前使用於錦州、錦西、黑山、大虎山一帶的有十一個縱隊及若干獨立師約六、七十萬人;長春敵人的兩個縱隊(實際人民解放軍是一個縱隊及七個獨立師)近10萬人,不久可能南下威脅瀋陽。現瀋陽附近僅有我第六軍的二 七師(三個旅,欠一九五師),第五十二軍的第二師、第二 十五師,第五十三軍的一一六師、一三師,共計六個師。廖耀湘兵團所屬新一軍三個師(新三十師、第五十師、暫五十 三師);新六軍兩個師附步兵一團(新二十二師、第一六九師、新六十二師一個團,該師主力在葫蘆島整補),新三軍三個師(第十四師、第五十四師、暫五十九師);第四十九軍兩個師一個步兵團(第一五師、指揮第六軍第一九五師,第七十 九師一個團,該師主力空運錦州);七十一軍兩個師(第八十 七師,第九十一師);共十二個師及騎兵師、炮兵團、戰車營等。加上葫蘆島集中不完整的四個軍(計第三十七軍兩個師、第五十四軍三個師、第六十二軍兩個師、第九十二軍一個師及獨立第九十五師)。兩相比較,敵軍兵力超過我軍將近兩倍多,而且敵軍無後顧之虞,可以集中兵力同我決戰。而我軍既要保衛瀋陽,又要收復錦州,南北分進,既不能合擊,有被敵軍各個擊破之虞。所以,繼續向錦州攻擊,是值得慎重考慮的。」蔣介石聽了似乎不符合他的主觀願望,把鬍鬚吹了一吹,憤怒地說:「我們空軍優勢,炮兵優勢,為什麼不能打?」

蔣又問:「羅參軍(澤闓)看怎麼樣?」羅是完全仰承蔣的意志的,他說:「委員長的看法對的,我們空軍、炮兵都占優勢,可以南北夾攻一舉收復錦州。」蔣聽到了合乎他的主張,接著連說嗯嗯,表露出一點笑容。又問「光亭的看法?」我說:「趙參謀長的判斷可能符合實際狀況,目前敵我兵力懸殊,還是以守為攻,相機收復錦州為好。」蔣見我未迎合他的主張,雖然怏怏不樂,但並未作硬性的決定,只說:「你們研究研究再說。」當日又急忙飛北平。

這裡要補說的是15日蔣介石到瀋陽時,帶了他的聯勤總司令郭懺、新聞局長鄧文儀、軍令部第二廳廳長侯騰同來。郭懺計劃破壞瀋陽兵工廠及搬運重要機器;侯騰布置特務電台,打算在蔣軍被殲滅後,繼續做他的特務破壞活動;鄧文儀則是銜蔣之命,說服東北將領,放棄瀋陽,將東北各精銳部隊撤回江南,保衛南京。當時我不了解蔣介石在1948年8月南京軍事會議曾經討論過「撤退東北,確保華中,堅持瀋陽至10月底,以觀時局發展,原則上不放棄瀋陽,同時亦做撤退準備的作戰指導計劃」。而蔣介石這次叫我到瀋陽,也未告訴我這個計劃,我也未向蔣介石問明白。所以,當時郭懺陰謀破壞瀋陽兵工廠的計劃我不同意,但搬走一部分重要機器,我還是同意的,並同瀋陽兵工廠廠長陳修和談過這個問題,希望他能夠把水壓機等由遼河運到營口轉運上海。但陳堅決反對,他連搬運重要機器也不同意。對於侯騰布置特務我未參加意見。對於鄧文儀宣傳放棄瀋陽,我曾認為鄧的這種說法是毫無軍事常識。我對鄧說:「就是老頭子(指蔣介石)決定放棄瀋陽,也要開誠布公說服將領,有計劃、有步驟地撤退,而不是老頭子正在強令收復錦州之時,你在這裡宣傳放棄東北,放棄瀋陽,而且不分黨、政、軍人員逢人便講。你這樣做是來東北泄氣而不是打氣的。」

18日晚或者是19日早晨,蔣介石來電要我同衛立煌一 齊到北平開會。我當時在飛機上同衛商議,兩人共同的意見是決不同意馬上攻錦州,兩人商定建議蔣介石迅將廖耀湘兵團撤回新民,待將東北部隊補充足額,整訓完成後,再相機收復錦州,打通北寧路。萬一蔣介石堅決要放棄東北的話,也只有從營口撤退,而不能照蔣介石的意志強攻錦州,讓東北國軍全軍覆滅。前一個意見衛極同意,而後一個意見衛說見了蔣看情形再說。約在中午前到北平,我們兩人各回家休息。

午後2時蔣介石即召集傅作義、衛立煌和我在東城圓恩寺蔣介石行邸開會。會議開了4、5個小時,蔣、衛之間仍然是兩個對立的無法統一的意見。衛堅持要集中兵力守瀋陽,而蔣則非收復錦州不可。我先同意衛的意見。蔣介石問:「宜生兄的意見如何?」傅說:「關係國家大事要好好地考慮。」蔣見沒有人附和他的意見,急得頭脹眼紅,從沙發上起來拍桌瞪眼大罵衛一頓。然後又舉起拳頭來說:「馬歇爾害了我們的國家。

原來在抗戰勝利後,我決定國軍到錦州後再不向東北前進。以後馬歇爾一定要接收東北,把我們所有的精銳部隊都調到東北。現在連守南京的部隊也沒有了。真害死人!」蔣介石堅持收復錦州之謎由此揭穿了。原來蔣介石在抗日戰爭勝利之後,「靈機」一動,決定在東北的劫收只到錦州為止,再不打算前進。的確在1945年11月20日前後我到錦州後,蔣介石接連電令我:「非有命令再不准前進」,並指定東北行營也設在錦州。當時我不了解,蔣介石也未明白告訴他的企圖,我還怪蔣介石不讓國軍乘勝前進是失策。以後到1946年2月間,他完全聽美國人的命令,將劫收東北的軍隊由兩個軍(第十三 軍及第五十二軍)增加到七個軍(增調新一軍、新六軍、六 十軍、九十三軍、七十一軍)。現在蔣介石的反人民戰爭在人民面前整個失敗了,他又回想起當時的「靈機」,有了錦州就是他的勝利。所以他一意孤行,定要反攻錦州;任何人的意見不符合他的主觀意圖的話,他是不可能接受的。蔣衛雙方的爭執從兩點鐘一直爭到5點鐘左右,仍無法解決。

當時我的腰腿疼痛,覺得實在無法再支持下去了,回想了一下鄧文儀在瀋陽宣傳要放棄東北和蔣介石剛才說的話,認為蔣介石已下定決心要放棄東北。但以我所了解蔣介石的心理,他為顧全他個人的尊嚴,顧慮到國際影響和國內的政治壓力,他絕不會明令放棄東北撤退隊伍,而是希望由他的嘍羅替他出主意背過。因此我就迎合蔣介石的心理,建議兩個方案:第一個方案是令東北蔣軍有計劃地迅速從營口撤退。

第二個方案是以營口為後方,以一部守瀋陽,主力歸廖耀湘指揮先轉移到大虎山、黑山以南,將通營口後方掩護確實,再向大虎山、黑山攻擊;如果攻擊成功進而收復錦州,攻擊不成功即逐次抵抗迅速向營口撤退。並先以五十二軍占領營口掩護廖兵團撤退。蔣介石覺得我的第二個方案符合他的意圖,馬上同意。這時,衛立煌表現得很為難,閉口不言。傅作義在屋裡轉來轉去,也未作聲。蔣介石一再問「宜生看怎麼樣?」

傅猶豫很久後只說:「這是兩條心。」就這樣一直拖到6點鐘左右,傅宜生說:「我還約他們幾位吃飯。」蔣介石說:「好,好,你們去吃飯,吃了飯再來開會。」

傅宜生請我們吃飯後,我說:「我腰痛坐不住,不能去開會了。」傅說他不去了,衛說他也不去了。於是大家分手告別。

19日夜晚我想:東北已弄得不可收拾,危在旦夕。徐州人民解放軍即將發動冬季攻勢,如果再在北平待下去,勢將又弄得一敗塗地。東北我可以不負責,徐州我不能不負責任。

所以,打算第二天向蔣介石要求馬上回徐州,對付人民解放軍的冬季攻勢。主意確定後就睡了。

蔣介石見當晚各將領都未到他那裡去開會,就派他的隨從參軍羅澤闓於午夜12時來對我說:「老頭子(指蔣介石)要你到東北去接衛立煌的事,要我來徵求你的意見。」我乾脆說:「我有病不能去。」羅先給我戴高帽子,大意說:「老頭子認為東北只有你去才能執行他的命令挽回敗局。現在衛立煌和各將領都不聽老頭子的話,不執行他的作戰計劃,所以弄得一 敗再敗。希望你去能替老頭子多分擔點責任,為國家民族及個人著想,還是去好。」我說:「衛俊如的能力見解都比我高,經驗又豐富,還是衛在東北有辦法。我在徐州還有任務,現在徐州各部隊都沿鐵路線擺著,萬一共軍發動攻勢,來個措手不及,勢將打得一蹋糊塗。」並對羅分析當時蔣軍情況說:「東北失敗的局面已經形成,誰也無術撒豆成兵,增加部隊,擊退共軍的攻勢。現在重要的是徐州,萬一徐州再遭到一次失敗,則南京亦危,我們連半壁江山也無法保存。所以,我們大家應該向老頭子建議,趕快對東北下定決策,要守就讓衛俊如守著,尚可能牽制東北共軍主力不至於馬上入關。如果不守東北,就乾脆從營口撤退,免得一個一個都被敵人吃掉。然後集中兵力鞏固徐州,相機擊破敵人的冬季攻勢。」羅見兩人越談越遠,一直談到午夜2時,仍未能完成蔣介石交給他的使命,就借老頭子的命令來威脅說:「那麼老頭子的命令下來你怎麼辦呢?」我說:「就是下命令來我也不去。」羅見勢成僵局站起來就要走。我心中非常惱火,覺得「你這個一 步登天的小鬼(因為羅是軍校第六期),敢以老頭子的命令來威脅我。」羅走時我睡到床上理也沒有理他。

羅走後我翻來復去再不能合眼,想來想去,覺得閻王好見,小鬼難纏,我給羅以極大的難堪,他回去可能加油加醋在老頭子面前告我一狀,也吃不消。於是在早上6點鐘左右,我就到蔣介石行邸,等蔣一起床就向他陳述我的意見。果然蔣介石在7點來鍾一起來就找羅參軍,羅去後不久下來對我說:「老頭子要你去。」我轉身到蔣介石的會客廳,蔣已在那裡等著我,手裡端一碗早點吃,問我:「吃過早點沒有?」我說:「吃過了(其實我並未吃過)。」

蔣介石首先問:「你昨晚同羅參軍談得怎麼樣?」我說:「我覺得還是衛俊如在東北,我回徐州比較好,詳細情況及意見已請羅參軍報告過。我想我還是趕快回徐州去。」蔣說:「徐州不要緊,重要的還是東北。你去接衛俊如的事,指揮廖耀湘打到錦州,一切都有辦法。」我說:「東北我軍士氣不振,各軍殘缺不全,要打也得經過補充整訓,才可以相機對敵攻擊。」蔣說:「我們空軍優勢、炮火優勢,為什麼不能打?我認為可以打。」又問「羅參軍看怎麼樣?」羅澤闓附和蔣介石的意旨說:「總統看得對,我們空軍優勢,炮火優勢,可以同敵人決戰。」我舉戰國時代秦王伐楚故事諷刺羅澤闓說:「昔日秦王伐楚問李信需要多少兵力,信說:『不過二十萬人。』又問王翦,翦說:『信以兵二十萬人攻楚必敗,以臣愚見非六十 萬不可。』秦王以王翦老而怯,不如李信壯而勇,遂用李信,而罷王翦。羅參軍既有這樣的高見,認為目前可以與敵人決戰,請校長任用羅參軍做衛先生的參謀長,既不變指揮機構,更可以收速戰速決的效果。」這時羅大吃一驚,連稱他「不能去,不能去」。蔣介石並未表示意見。

這時我反問蔣介石說:「校長(這是我對蔣親切的稱呼)看收復錦州有幾成把握?」蔣說:「六成把握總有。」我覺得蔣介石似乎老糊塗了,有六成把握就想同人民解放軍決戰;為了竭忠盡力維護蔣家王朝苟延殘喘的局面,心裡還有一種熱氣,覺得不能不對蔣介石講明勝敗之道。於是引孫子兵法說:「孫子說廟算勝者得算多,廟算不勝者得算少,多算勝,少算敗(而況無算乎這句話我怕觸怒了蔣介石未敢說出)。現在我們算到六成,只會失敗,不會勝利。」這時蔣介石有些窘態,停了好久說:「你看如何才可以收復錦州?錦州是我們東北的生命線。我這次來時,已經同美國顧問團商量好,只要我們保全錦州,美國就可以大量援助我們。現在應該研究如何把錦州的敵人打退,將瀋陽主力移到錦州,保全錦州。以後我們一切都有辦法。」這是蔣介石必須收復錦州的又一個謎底的揭開。

我考慮很久,對蔣介石說:「我現在還不完全了解我們國家的政策,就是說是不是放棄東北。如果放棄東北的話,就乾脆明令放棄瀋陽迅速從營口撤退,預料『共匪』兩三日內尚不至於發現我軍的企圖。在兩三日後既使敵人發現,我亦處於主動地位,邊打邊撤,有可能全師而歸,將主力控制於錦西、葫蘆島、興城間,先打通北寧路西段(錦西、山海關段)然後補充整訓完成,再大舉進攻收復錦州。如果要東北的話,就必須先鞏固瀋陽、錦西、葫蘆島等大據點,錦州與錦西戰略上只五十與百步之差。然後以逸待勞,銳意整補。如『共匪』先我發動攻勢,我軍應利用瀋陽、錦西兩大據點既設工事,摧毀敵人攻勢後,然後一舉出擊,南北夾攻,收復錦州。如果在我整補完畢,『共匪』尚未發動攻勢,我即主動發起攻擊,南北夾攻,收復錦州。」蔣介石聽了我的說明,尚未完全違背他必須收復錦州的願望,就問「這樣你要多少時間?」

我說:「目前還不敢預定,要看兵員補充及訓練的情況而定。

如馬上將東北所有損失的部隊補齊,三個月後可能向敵人攻擊,否則半年也不敢定。」蔣說:「太久了,太久了!要趕快收復錦州,對我們有利。」我說:「孫子說:『五則攻之,十則圍之,倍則奇正並用;有奇無正,有正無奇,每戰必殆。』以目前的敵我兵力比較,不僅沒有五倍、十倍的兵力圍攻敵人,而且是敵倍於我,不是我倍於敵,更談不到什麼奇兵正兵。相反地倒是敵倍於我,敵人有奇有正,並可能集中五倍十倍兵力攻我圍我消滅我軍的。所以,我認為目前收復錦州是凶多吉少並有全軍覆沒的危險。」

蔣介石這時說:「那麼我把東北完全交給你好了,你自己發紙幣,找糧食,擴充軍隊。」我說:「這樣,我可不敢去,我從來未搞過政治、經濟。還是讓衛先生在東北。他在政治上經驗豐富,又有現成的一套班底。我還是回徐州準備擊破『共匪』的攻勢。」蔣說:「我已決定要你到東北去,你應該聽我的命令,趕快去接衛的事。」我看到這種情況,就不敢違背蔣介石的命令,想了一想說:「既然校長已決心命令要學生去,學生當然要服從命令,希望校長對東北今後的軍事、政治、經濟完全同過去一樣的由中央統一計劃,並要儘先補充兵員,充實裝備,恢復已損失的各軍師部隊,才可以完成你收復錦州的計劃。」蔣介石這時又大發雷霆,他拿起拳頭說:「為什麼『共匪』能打游擊,就地籌糧籌餉,而我們黃埔生不能做呢?」

我說:「『共匪』現占有整個的東北,而我們只有瀋陽、錦西兩個孤城,我就是想要就地籌餉籌糧也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何況學生並不是個巧婦,何以能擔當這樣大的使命呢?」最後蔣介石再大發脾氣,站起來面紅耳赤地罵:「哼!你們黃埔學生都不服從我的命令,不照我的計劃執行,懦怯怕匪,這樣子我們要亡國滅種的!」把手一甩邊罵邊走上樓去了。

這時,我想溜走了,又懾於蔣介石的淫威不敢走,等著又深怕他硬要我去怎麼辦呢?經過激烈的思想鬥爭後還是決定「等等再看」。如果蔣來了,我向他力陳利害,急回徐州。

等了一個多鐘頭之後,蔣介石又來了,這時他沒有怒氣,面帶著笑容,一進客廳就說:「好!好!我們再談談!」我恭恭敬敬地站著不敢說話。蔣說:「有什麼意見再談。」我沉思了一下說:「我剛才的意見沒有說完全。校長栽培我到東北接衛的事在個人講是衷心感激的,也應該服從命令。可是從國家的『剿匪』大計著想,目前我們『剿匪』的主力是靠的黃埔學生,我應該不計名利地位,以國家民族為重,服從命令……」我的話未說完,蔣介石連稱「好,好你既然……」。其實我不願再到東北去,是感到在東北鬥不過人民解放軍,心中膽怯,怕被消滅掉,但又怕蔣介石鑽我「服從命令」的空子,仍把東北套在我的頭上,就馬上搶著說:「在長春、錦州遭到全軍覆滅的是我們同學,如果我再將瀋陽送掉,勢必輿論譁然,影響黃埔將領,影響校長的威信,甚至使校長無法重用黃埔同學,這是一。其次是東北勝敗之局已定,目前攻既不可能,守則衛主張守,我也主張守,都一樣是守,而且衛守比我駕輕就熟,只要守住瀋陽、錦西兩大據點,可以牽制敵人80萬大軍,既可減輕華北壓力,又可利用海路機動轉運部分兵力,拱衛首都來增加徐州與敵人決戰。第三,目前徐州之戰勝負關係極大,原定攻擊計劃未能實施,如何以攻勢防禦擊破敵人冬季攻勢的計劃也未定。因之,我覺得我有趕快回徐州的必要。」蔣聽了我的話之後,把鬍鬚抹了一下,並未對我的意見加以可否,反而仍回到他原來的主觀意圖說:「你既然深明大義,不計個人名位,那麼就以原名義調到東北,任衛的副總司令兼邊區司令官,司令部設在葫蘆島,你認為怎麼樣。」我覺得無勇氣無理由再推卸了,只得說:「我認為徐州比較重要,如果校長認為葫蘆島重要的話,那就由您決定好了。」蔣介石說「葫蘆島重要,就這樣決定,你到葫蘆島去指揮。我叫空軍馬上給你運參謀人員來。你午後就同俊如一道至瀋陽去。」我說:「我先到葫蘆島看看再說。」蔣說:「你先到瀋陽召集廖耀湘、周福成,把我的命令直接下給他們兩人,要周福成守瀋陽,廖耀湘帶現有部隊打黑山,收復錦州,並將二七師也歸廖耀湘指揮,五十二軍還是先占領營口,掩護廖耀湘的後路。」很顯然,蔣介石是不要東北了,但是他就是不敢明令放棄東北。我當時自命懂得蔣介石心理,他想把放棄東北的責任推到別人身上,如果放棄了東北,激起輿論譴責,他就法辦某一將領而推卸他自己的責任。我心中顫顫抖抖地不定,最後還是願意替蔣介石背過,以挽救東北十餘萬軍隊。於是硬著頭皮說:「既然校長的意見是這樣(不敢直截了當說明蔣要放棄瀋陽)的,那麼是不是我去就同廖耀湘講要他由新立屯向營口撤退?」蔣說:「你們對『共匪』作戰都喪失了信心,我料定只要我軍主力從瀋陽出來攻擊,與葫蘆島各軍南北夾擊,『共匪』必退,我們就可以收復錦州。萬一把『共匪』打不退,有五十二軍占領營口掩護後路,再令廖耀湘撤退也不晚。你照我的意見同廖耀湘下命令好了。」

我說:「最好命令還是交衛下達,我再同廖耀湘商量詳細部署。」蔣說:「你去替我給廖耀湘下命令,有我負責,我給俊如說這一計劃歸你指揮。」這時,我覺得心慌意亂說不出的難過,又想「算了罷,反正江山是他的,部隊是他的,他要丟就丟,要送就送。萬一我堅持我的意見,從營口撤退也不成的話,我就有殺頭之罪。我做了他的部下,只好接受他的命令。」於是我站起來要走。蔣說:「你午後再同俊如一道來。」我唯唯諾諾而出。

五、廖耀湘全軍覆沒

10月19日午後,蔣介石在北平圓恩寺行邸召集傅作義、衛立煌和我再開會,大意說:現在要杜聿明任衛的副總司令兼冀遼熱邊區司令官,駐在葫蘆島,先同衛一道去瀋陽給廖耀湘、劉玉章下命令,要廖耀湘以營口為後方以全力攻錦州,劉玉章先占領營口掩護後方,同時葫蘆島、錦西部隊亦向錦州攻擊。他並吹牛說:「光亭去指揮,我相信收復錦州是有把握的……」給我灌了一肚子米湯。我感到恐慌萬分,但再無勇氣向蔣介石申辯。衛立煌只表示歡迎我去,傅作義未發表什麼意見。幾個人面面相視,各有難言之苦。蔣見大家都沒有什麼話說,便說:「俊如、光亭什麼時候回去?」衛看我,我看衛,最後還是衛說:「我們明天就回去。」蔣說:「好!好!你們早點回去實行。」

當晚,我處理了一些從徐州調遣僚屬的電報,未及見衛商討問題。晚間蔣介石即明令發表:「派杜聿明為東北剿匪總司令部副總司令兼冀遼熱邊區司令官」,並指定「冀遼熱邊區司令部設於葫蘆島」。

20日午後,我同衛立煌同乘飛機赴沈,在機上我問衛:總司令接到作戰命令沒有?」衛說:「沒有。」我說:「那麼命令如何下達呢?」衛只說:「研究研究再說」,沒有肯定下不下命令。於是兩人談到蔣介石為什麼一定要這樣做,並談了19日上午我同蔣介石爭吵的經過。衛說:「不是今天的事,從今年春天起,就三令五申要打通沈錦鐵路,將主力移到錦州。我一直頂著。蔣幾次來瀋陽都是不顧大家反對,不分皂白地罵人。我不同意就不參加意見,也不執行他的命令。」我聽了衛的口氣,要衛執行蔣的命令是不可能的。我覺得我想頂回去也被蔣介石罵得無勇氣了,於是問衛:「是否再把他的命令頂回去?」衛只是難過地不發表意見,考慮很久之後說:「我們打電報到瀋陽叫廖耀湘、劉玉章來把他的口頭命令講給大家聽,研究看如何辦。」我說:「好罷。」就從飛機上發了一個電報叫廖、劉晚上到衛家中來開會。

大約午後6時左右衛同我到瀋陽,我仍住在衛的家中。晚飯後廖耀湘、劉玉章、趙家驤等來到。在樓上衛的寢室外一 間小辦公室里,我將蔣介石的口頭命令下達後,劉玉章首先發表意見說:目前遼南敵人不多,打營口無問題;但對五十 三軍守瀋陽認為「守不久。」他並說:「將來長春敵人幾個縱隊南下,營口也受威脅。」我說:「你的行動要快,等長春敵人南下,我們的計劃就不可能完成。」廖耀湘當時也說:「遼中現有我軍一個師,盤山敵人不多,營口後路無問題。」對於黑山、大虎山的敵情判斷如何,我記得廖未發表意見。最後我說:「實行這一計劃主要的在於行動迅速,能戰就戰,不能戰則退。」我請衛立煌向廖、劉指示;衛說:「蔣的命令要旨大體上是這樣的,我沒有什麼意見。」接著大家同聲慨嘆地說:「不知老頭子為什麼一定要放棄東北!」慨嘆良久,廖、劉皆不同意放棄瀋陽,也無頂回蔣介石命令的表示。我當時站到個人的立場上是這樣想的:蔣介石的命令我雖然不同意,但我不能不下達,希望衛、廖、劉能頂回去,那麼我就可以向蔣介石回報說各將領皆認為不能執行,蔣介石要辦就辦大家,由大家負責。衛也可能有這樣的想法,可是衛不敢說頂回去,我不敢說頂回去,廖、劉也不敢說頂回蔣介石的命令。那就是說大家皆認為蔣介石是失策,可是誰也不願意承擔起挽救東北蔣軍覆沒的責任,只是背後埋怨慨嘆。這就是當時蔣軍將領間的一般心情。

幾個人談到深夜,廖、劉二人才去執行蔣介石的命令。衛立煌仍然在這個小客廳里走來走去,不能安枕休息。我也同他一道轉來轉去,兩人研究蔣介石為什麼一定要出此一策,始終研究不出道理。我說:「廖耀湘要是行動迅速,打得機動,將黑山、大虎山敵人牽住,還有可能從營口撤退,否則有全軍覆沒的危險。」衛說:「瀋陽怎麼辦呢?」我說:「瀋陽久守是無望的,你看出老頭子的意思沒有?」衛嘆了口氣未說什麼。

我接著說:「最好請『總座』(指衛)準備一下,等營口立住足,再向『老頭子』建議將瀋陽部隊撤退,目前我還不能提出這個意見。因為他(指蔣介石)判斷敵人要退,萬一敵人真如他所料退了的話,我們不僅要碰釘子,而且成了放棄瀋陽的罪人。」衛肯定地說:「敵人不會退,你看著吧!」我說:「敵人攻錦州輕而易得,傷亡不大,我也看不會退。不過老頭子一定要這樣做,也許他有什麼神機妙算。」衛接著說:「新立屯的後路一斷,盤山再過不去,廖耀湘危險得很。咱們叫工兵到遼中架幾座橋,萬一廖退不到營口,也還可以退回瀋陽。」我說:「也好,馬上交大偉(即趙家驤)去辦。」衛馬上就給趙家驤打電話說:「要工兵明天到遼中去架幾座橋。」這裡可以看出衛的意思還是儘可能地鞏固瀋陽,而不願廖兵團從營口撤退。但衛又迫於蔣介石的淫威,不敢事先毅然決然將廖兵團撤回瀋陽,等到情勢危急再令撤回瀋陽,在人民解放軍四面八方包圍下,當然是不可能的了。我是奉蔣介石的指示,要在打錦州不可能時再令廖耀湘向營口撤退的。但礙於同衛的私人情誼,衛又是我的頂頭總司令,既不願違蔣之命,又不欲強衛之所難,覺得我將命令下達後,衛如何決定,沒有我的責任。蔣介石就是這樣的指揮作戰,他弄得各將領間矛盾重重,互相疑懼,無所適從。這樣的作戰指揮是未有不覆沒的。後來的經過可以分三方面敘述如下。

第一,在葫蘆島方面:

21日我回到葫蘆島,當日午後召集陳鐵、侯鏡如、闕漢騫、林偉儔、王伯勛等將領開會。我先要陳鐵指揮所的參謀介紹了敵我情況,然後我講了蔣介石必須攻錦的命令要旨。我見各將領都互相窺視,面有難色。我問他們偵察到當面敵人有多少?堅固工事在什麼地方?弱點在什麼地方?我應如何攻擊,才可打下錦州與廖兵團會師?大家一哄亂嚷嚷地說:「當面敵人有兩三個縱隊(其實人民解放軍只有第十縱隊一個縱隊),塔山敵人陣地堅固,曾經把兩個軍又一個師都打光了,現在還要攻,怕再送幾個軍也攻不下。」記得還有一位將領(記不清是誰)說:「我們現在傷亡甚重,守錦西都有問題,如果再要打,敵人一反攻恐怕錦西、葫蘆島都會丟掉。」大家對人民解放軍的弱點及蔣軍的攻法,誰也未提出意見。

我聽了他們的意見後,覺得各將領全無信心,大家泄氣,就想法子對他們打氣,瞎吹了一陣。大意說:打仗要打巧仗,而不是打笨仗,要打活仗,而不是打死仗。你們從前攻塔山不是打巧仗而是打笨仗,不是打活仗而是硬碰死碰的死仗,所以傷亡大而任務完成不了。現在我們的第一個任務仍然要打塔山,但是我們不打塔山本身,而要選擇敵人的弱點,突破一點迅速擴張戰果,包圍到塔山敵人的後方一舉殲滅,這樣可以犧牲少而戰果大,這就是打巧仗打活仗,而不是同敵人死碰。這時有人說:「錦西三面都是『共匪』,隊伍一離陣地敵人就會竄進來。」我說:「我們的戰法是穩紮穩打。所謂穩紮就是要大家先將現有陣地鞏固,站穩腳跟,再找敵人的弱點去打,等到把敵人打垮後再以全力出擊,包圍迂迴敵人。這時敵人自顧不暇,就不可能竄進來的。共產黨也是人,不是什麼天將神兵轉眼就把打亂的態勢整好。只要你們抓住他的弱點,打得猛,追得快,不給敵人喘息的機會,就會把他打得稀爛,予以包圍消滅的。可是也不要過於大意,不顧慮側後方警戒搜索。警戒搜索的兵力要用得少而派得遠,才可以預先了解情況。打的兵力要集中主力,一舉擊破敵人包圍消滅。這就叫做打活仗打巧仗。如果像塔山正面那樣的堅固據點,你們就看到不要打,而尋找敵人的弱點打,你們看好不好?」這時有的將領認為這樣打是可以的,如闕漢騫就說:「錦西北面的敵人工事並不堅固,西面敵人並無工事,這樣打是可以的。」有的還抱著懷疑的態度,我也不管他,就主觀地下了命令,其要旨如下:

「(一)敵情如附圖所示

「(二)軍以協同我遼西部隊收復錦州之目的。各軍自23日開始向塔山亘虹螺山以南占領陣地之敵攻擊前進,重點指向於虹螺山以南山腳通錦州大道(原老錦西通錦州大道)方向。攻擊奏功後即以主力繼續向錦州攻擊前進,以一部經×××(小地名現記不清)向塔山以東迂迴,協同正面部隊包圍消滅塔山之敵。

「(三)以六十二軍在現有陣地對塔山之敵施行佯攻,牽制敵人,待五十四軍攻擊奏功後,適時發起攻勢包圍殲滅塔山之敵。

「(四)以五十四軍沿老錦西道兩側高地攻擊前進,將敵人陣地摧毀後即向右旋轉,主力經錦(西)錦(州)大道兩側向錦州攻擊前進,以一部向塔山以東迂迴,協同六十二軍包圍消滅塔山之敵。

「(五)以第三十七軍向邢家屯、大虹螺山攻擊前進,掩護軍之左側背,並準備不失時機以主力加入攻擊錦州之戰鬥。

「(六)以後續之第九十二軍及獨立第九十五師為預備隊,位置於錦西附近(以後九十二軍主力並未運到),爾後隨五十 四軍攻擊前進。」

以上命令口述,以後筆記補達,於23日即開始向人民解放軍攻擊。

第二,遼西走廊方面:

廖耀湘兵團在遼西走廊方面的行動部署,原規定以無線電聯絡,我到葫蘆島後因無線電發生故障一直未同廖取得聯繫。但我心中對廖有一種信心,認為廖是善於打逐次抵抗仗的,又主張從營口撤退,所以還抱著一種奢望,認為廖能戰就可能打到錦州,不能戰也會退到營口,還不至於被消滅。所以在這一計劃中始終未過問廖的指揮部署。同時也感到衛立煌坐鎮瀋陽,也不會使廖耀湘吃虧。

當時,我對蔣介石的命令的體會是以向營口撤退為主,對打黑山收復錦州,那只不過是擺擺打的架子。如人民解放軍自動撤退,就向大凌河錦州攻擊前進;否則即對黑山、大虎山人民解放軍牽制,掩護主力向營口撤退。如果不對黑山、大虎山人民解放軍實行佯攻牽制,即向營口逃跑,就是賽跑也跑不過人民解放軍;人民解放軍一天走一百二三十里路而蔣軍只能走八九十里路。所以從我的主觀上想,廖耀湘一出新立屯,一面以一部分部隊在黑山、大虎山一帶牽制人民解放軍的主力,一面將自己的主力先轉移到大虎山以南台安、盤山間地區,先以騎兵將兩翼掩護確實,再向大虎山、黑山攻擊。

但廖耀湘對蔣介石的命令體會可能有所不同,據廖耀湘最近回憶說:「與杜聿明會見後,我即下令向黑山猛攻,(新一軍、七十一軍加二七師許萬壽旅)……」這是23日的事。

這時廖似乎並未派隊掩護兩翼及營口交通道路的安全。同時據鄭庭笈回憶說:「廖耀湘原於22日下命令以新一軍、七十 一軍之一部及二七師許萬壽旅向黑山、大虎山猛攻,掩護主力分三路向營口撤退。可是在24日新六軍亦投入黑山、大虎山間的戰鬥,而廖的司令部當時尚停留在黑山以東胡家窩棚。另據在黑山附近擄獲解放軍文件中說:令大虎山部隊戰到一兵一卒固守待援。因此判斷解放軍主力必將趕來,應迅速撤退。但是李濤認為二七師打不下大虎山無用,要以新六軍打下大虎山給許萬壽看看。」鄭又說:「我當時曾對新六 軍軍長李濤在電話中說,你要走不走?這樣打我們就要到哈爾濱掃毛房去。」經過幾天在大虎山、黑山間雙方激烈的陣地爭奪戰,及25日晚廖的司令部被人民解放軍襲擊,廖耀湘才跑到大虎山附近新二十二師師部電衛立煌請示,衛令廖向瀋陽撤退。26日廖令第四十九軍掩護各軍分頭向瀋陽撤退。這時人民解放軍也到達台安、盤山等地,將廖兵團四面八方包圍,沿途分段截擊。黑山、大虎山正面亦被人民解放軍衝垮,將廖兵團的五個軍共十二個師截成若干塊。廖部先遣到台中的一個師亦起義。各高級將領紛紛各自逃命(如潘裕昆、龍天武化裝逃回瀋陽),士無鬥志,紛紛向人民解放軍放下武器。在一個夜間廖耀湘的部隊即全部完蛋。

蔣介石27日清晨派專機到葫蘆島來接我到北平,蔣介石窘態畢露地對我說:「現在廖兵團電訊已失聯絡,羅參軍有個很好的意見,馬上調海軍運輸艦將葫蘆島的部隊海運營口登陸策應廖兵團從營口撤退。你看怎麼樣?」我這時想蔣介石聽了羅澤闓意見已將東北軍隊送完,現在又要送葫蘆島的部隊,心中對羅憤恨已極,就轉向羅說:「羅參軍的意見『真好』,是一個很好的戰術作業,可是你有沒有考慮調兵艦要幾天?」蔣介石見我的口氣不對,怕同羅鬧起來,就接過來說:「我想兩三天。」我又問:「由葫蘆島運到營口要幾天?」蔣又說:「三 四天可能運完。」我說:「這就是說要將葫蘆島的部隊運到營口,至少也要一個星期。在這一周內,廖耀湘要是存在的話,就可以自己打出來退到營口,否則一兩天就完了。再把葫蘆島的隊伍調去,不是等於送死麼?」這時蔣介石完全沒有前幾天那種逢人便罵的威風,變得很虛心,甚至表現出對我言聽計從的態度。他問我:「你看怎麼辦好?」我考慮了一下說:「我看廖耀湘已經靠不住了,只有趕快調船把營口的部隊撤退。瀋陽是否能撤得出來還有問題。」蔣介石說:「好!好!船我叫桂永清準備,瀋陽叫周福成指揮五十三軍第六軍二七 師死守(二七師撥歸廖指揮未出發),你馬上到瀋陽去見衛總司令,召集周福成、趙家驤(已發表為第六軍軍長)等部署瀋陽防務,等部署完畢你再回葫蘆島。」我當時覺得羅澤闓可恨,蔣介石可憐。現在蔣既然信任我,明知無法挽救也只好再去一趟。我站起來說:「那麼學生就去了。」蔣介石說:「你趕快去吧!」我又問:「你對衛總司令還有什麼交代的事沒有?」恰在這時來電話找蔣,我停住腳聽說:據空軍偵察報告,現有一萬多人由遼中向瀋陽前進。蔣介石說:「我料定是廖耀湘,趕快派飛機去同他聯絡」。蔣介石接電話後又對我說:「你到瀋陽給周福成說,留到瀋陽的部隊都歸周指揮,死守瀋陽。」

我於27日午後由北平起飛,路過葫蘆島降落,令錦西各部隊停止攻擊,退回錦西即設陣地,嚴防人民解放軍反攻。這時在錦西的各將領覺得非常詫異,並有人問我:「塔山敵人已退,我軍今天上午已收復為什麼又不攻了?」林偉儔並給我打電話說:「敵人退了要馬上出擊。」我說「現在情況變了,廖兵團情況不明,敵人有可能來攻錦西,你們各退原來的陣地守著,等我從瀋陽回來後再決定爾後的行動。」各將領這時恍然大悟,一致認為只有守再不能攻了。

蔣介石這一天得到收復塔山的消息後,又在各報上大肆宣傳:「擊滅共匪,收復塔山」,以欺騙蔣管區的人民,但對廖耀湘的完蛋則隻字不提,真是自欺欺人。

27日傍晚,我到瀋陽仍住在衛立煌的家中。衛這時心緒繚亂,坐臥不安,只是重複地說:「我早就向他(指蔣介石)說,出了遼西走廊就會全軍覆沒,他不相信,我劃個十字,他也不信。現在你看我說中了罷!」然後我們開始研究如何鞏固瀋陽防務或撤退營口。衛說:「從前我要守,他不肯守,現在什麼也沒有了,如何守法呢?」我問衛:「退營口怎麼樣?」他說:「長春敵人幾個縱隊已南下,退出去也馬上完蛋了。」我替衛設想也的確是退守兩難,就說:「老頭子說要周福成指揮現有部隊死守瀋陽。」衛這時已令五十二軍從營口回瀋陽,劉玉章接令後未照實行。趙家驤初任軍長還想將隊伍帶到營口撤退。經過分析當時情況後,一致認為調營口部隊回來無把握,從瀋陽逃營口也無把握。萬一調不來,逃不掉,不是被俘就是被蔣介石懲辦,還是照蔣的意見,叫周福成守好了。於是找周來,將蔣介石的意見告訴周。周本來是一個遲疑不決,好講困難的人,可這次接受任務很痛快,就回去部署了。

周福成走後,趙家驤說:「我看周有問題(意思說周要起義,事實上周與人民解放軍有聯繫,但並未起義),總部怎麼辦呢?」我說:「老頭子只要周指揮部隊死守瀋陽,我問對衛先生有何指示,他沒有講。你先回去作全盤部署,過幾天看情況再說。」

晚飯後,我同衛仍然在他的小客廳中談論這次蔣軍廖兵團何以完蛋的這樣快。衛說:「我始終未給廖下過命令,他的攻擊部署撤退計劃,我都不清楚。到25日晚,廖耀湘告急來電請示,我才決定要他退回瀋陽來。電報發出去不久,聯絡就中斷。26日午後飛機偵察到他的隊伍已混亂,今天(27日)去偵察,上午還有一兩個村莊有零星戰鬥,到午後就都完了。飛機只發現遼中通瀋陽道上有萬餘人向瀋陽前進中,可能是鄭庭笈。」我說:「蔣判斷是廖耀湘。」衛說:「要是廖耀湘能回來的話,鄭庭笈早回來了。在25日廖耀湘司令部被襲擊後,我就令鄭庭笈趕快撤回瀋陽的。」我們正談論間,衛夫人韓權華也來了,她難過地說:「為什麼這樣地把隊伍送掉呢?」我說:「衛先生同我都不同意,一再爭吵挨罵,他都不肯接受我們的意見。」大家這時你一言我一語,都為蔣氏王朝將要覆滅而垂頭喪氣。

到28日上午,潘裕昆、龍天武二人隻身逃回瀋陽。他們說:「在26號接廖耀湘命令,分路向瀋陽撤退,四十九軍在最後掩護,我們不了解情況,也未派隊伍搜索敵情。一開始撤退,走了不久人民解放軍就到處攔路截擊,把隊伍打得稀爛,誰也不能掌握部隊了……」中午證實由遼中逃到瀋陽的一萬多人,既非廖耀湘也非鄭庭笈的部隊,而是當時由遼寧省政府派出到遼中、台安一帶搶劫糧食的省保安部隊及當地逃跑的地主富農惡棍等人。衛感到非常失望。我也覺得人民解放軍馬上就會到瀋陽,跟著打葫蘆島的,我就趕快逃到葫蘆島,計劃撤退營、葫的蔣軍。

六、瀋陽解放

我回葫蘆島後過了一天,到30日上午,蔣介石又派了一 架飛機到錦西機場,帶來一封親筆信,大意說:「瀋陽秩序混亂,你馬上到瀋陽找周福成將防務調整好,再回葫蘆島。」我當時就乘飛機前往,還未到瀋陽上空,王叔銘從空中來電話說:「瀋陽北陵機場已混亂,不能降落。光亭兄(我的別號)你到瀋陽後千萬不要降落,等我向老頭子請示後再說。」不久王又來電話說:「老頭子要你不去瀋陽仍然回葫蘆島。」

我接到王的電話後心中想:瀋陽已經完了,營口、葫蘆島如不急行撤退,一旦被人民解放軍攻擊,想撤也不可能安全撤退,就決定先到北平向蔣介石請示後再回葫蘆島。約12時多到北平西苑機場,正遇見蔣介石披一件黑斗篷,滿面通紅,準備上機走。我向他敬一個禮,他很驚異地問:「啊!你什麼時候來的?」我說:「剛到。我已到瀋陽上空,王叔銘告訴我瀋陽機場不能降落,叫我回葫蘆島,我有要事請示,所以來的。」蔣介石遲疑了一下說:「到裡面去談。」一同到空軍作戰室後,蔣到地圖前面,問:「瀋陽情況如何?」我說:「我只到機場上空,見機場以南有零散部隊南逃,機場北部似乎有敵人竄到,但未見發生戰鬥,瀋陽可能靠不住了。」蔣窘態畢露一句話也未說。我說:「對衛總司令的安全應該考慮……」未等我說完,他就問:「瀋陽別的機場情形如何?」我說:「不清楚」。這時,王叔銘也下了飛機來到作戰室,向蔣報告說:「瀋陽已混亂,北陵機場已失,東塔機場也落炮彈,城內還有一個民航機場,我叫留一架飛機等衛先生。」蔣這時轉過來問我:「你還有什麼事?」我說:「以目前情況看,瀋陽已無希望,請校長決定大計,營、葫隊伍要趕快撤退,華北如何部署,而最重要的是徐州……」蔣聽到這裡站起來就向外走,邊走邊說:「你回葫蘆島等命令。」我說:「撤營口部隊的船一直未到」。蔣說:「我催桂永清馬上去。」這時已到飛機附近,我推了王叔銘一下上前去,王說:「是不是把衛先生接出來。」蔣說:「叫他到葫蘆島指揮。」於是蔣向南京飛去,我飛返葫蘆島。

我回到葫蘆島後不久,得到空軍的電話說,衛總司令的飛機即將到錦西,我即同侯鏡如等到機場接衛。飛機到時已近黃昏,衛下機後慨嘆地說:「差一點見不了面!」他的飛機上擠滿了趙家驤、董文琦等東北高級官員。

衛到葫蘆島後飲食不寧,坐臥不安,住了一個星期,奉蔣介石命令到北平居祝在葫蘆島時,衛、趙同我三個人一 起有時談天,經常檢討東北失敗的原因,大家一致認為蔣介石已經老糊塗,只要他到那裡指揮,就一意孤行,誰的意見也不接受。蔣介石召集開會,也只是要別人附和他的意見,執行他的命令,誰不同意他就是罵人。衛立煌並說:「蔣介石的用人是人人直接通天,弄得誰也不能統一指揮,東北失敗我未下過一道命令,看誰負責。」我覺得衛似乎怕蔣介石追究失敗的責任,就說:「東北失敗與總座無關,是他(指蔣介石)自己命我親自下命令給廖耀湘的,如要追究失敗責任的話,那只有追到我身上。」

11月1日前後,我還接到蔣介石的電報,大意說:據周福成來電話,衛立煌於30日逃走。他現在正調整部署,竭力奮戰,孤守瀋陽待援。要我相機策應周福成的戰鬥。衛是蔣介石叫他到葫蘆島的,東北蔣軍主力已經被消滅乾淨,蔣介石最後還將這一電報轉來,可以看出蔣介石是如何的心機了。

他又於11月26日下令對衛立煌撤職查辦,原令說:「東北剿匪總司令衛立煌遲疑不決,坐失軍機,致失重鎮,著即撤職查辦」。這就是蔣介石的指揮道德。

另據留在瀋陽的東北「剿總」副參謀長姜漢卿一日晚來電說:「周福成降敵」。其實周並未奮戰,也未降敵,而周的部下則降的降、散的散,只有二七師戴朴頑強抵抗到11月2日,也被人民解放軍完全消滅了,僅戴本人化裝隻身逃走。

至此瀋陽全部解放。

七、營、葫撤逃

蔣介石在10月27日即對我說馬上調船來撤退營口的部隊,可是大約到10月31日晚上才來了海軍的一艘登陸艇,海軍總司令桂永清並親來同我決定撤退的辦法。桂永清表示很負責的樣子,親率重慶號前往營口指揮撤退,但一直到2日這隻登陸艇仍停止營口以外未入港。這時人民解放軍已將營口包圍,並對營口撤逃的五十二軍攻擊極為猛烈。該軍軍長劉玉章連電告急,並說船已到營口外海上一天多為什麼不進港。我打電報給桂永清,桂復電說「船已進口,正在親自掩護撤退中」,事實上到3日晚上才將後來的招商局一隻登陸艇及另一隻小商船駛入營口港。劉玉章見船少人多,分批撤退,殘留部隊必被人民解放軍消滅,一次撤退又不可能,而當晚不撤也必被人民解放軍全部消滅,於是他決心將車輛、馬匹、輕重等一齊丟掉,用所有彈藥集中火力向人民解放軍反撲,掩護撤退。可是只有兩隻船,把人堆起來也裝不了近兩萬人,最後連同在營口的民船也只裝了一萬五千左右人。有一隻小火輪已因載重過量陷於河底不能開動,人民解放軍的炮彈落在輪上,起火焚燒(有的說是機器加足碼力也開不動被燒掉的)。官兵及船上人員爭先恐後紛紛棄船逃命,被燒死、淹死、打死的又不知多少。據乘船逃回來的官兵說,有許多逃到海邊的官兵,海軍又把他們認為是敵人,用炮打死不少。官兵痛罵:「蔣介石桂永清無良心,自己打自己」。有的憤恨不過,轉身向人民解放軍投降。這一個軍就這樣的僅以一隻船撤逃幾千人。而海軍的登陸艇則怕被人民解放軍打沉,始終未駛進營口港內。桂永清回葫蘆島後還吹說:「這次營口撤退,『共匪』追得很兇,一直追到海邊,不是海軍掩護的話,五十 二軍會全軍覆歿……」意思要我給蔣介石打電報表揚他的「功勞」。

當劉玉章最後用所有火力掩護撤逃時,人民解放軍則對五十二軍的攻擊暫時停止。我向蔣介石謊報說:「五十二軍將敵人擊退,可能安全撤退」。蔣還復電獎勵劉玉章,又在報紙上大肆宣傳:「營口擊退共匪,殲匪數千人」。

當11月2日瀋陽解放的消息證實後,我的心裡誠慌誠恐,怕人民解放軍馬上來打錦西,使東北僅余的蔣軍也無法安全撤退。我一面急電蔣介石催船,一面召集各將領商討安全撤退的部署及準備工作;但表面上還假裝鎮靜。在葫蘆島的各將領都成了驚弓之鳥,人人想爭先脫離東北。有的建議立刻從陸路上經山海關向冀東逃跑;有的說陸路不安全還是海上安全;有的說海上固然安全,如果船來得慢,最後掩護部隊勢將無法撤退。大家議論之後,最後我還是決定照蔣介石的指示從海上撤退。但是部隊撤到什麼地方,我心有所私未明確地說出。有的問:「到底準備往哪裡撤?」我說:「等委員長決定再說。」侯鏡如有點著急,在散會後還對我說:「你應該當機立斷快下決心,帶著一起從陸上走,等船等到什麼時候?」我同他握著手說:「不要急,老兄!一個長蛇陣擺到北寧路上又會被吃掉的,船來了我先送你的部隊好不好?」

其實在我們開會之時,蔣介石到南京後已要國防部擬了一個《徐蚌會戰計劃》,派國防部第三廳副廳長許朗軒親自送來,並帶一封親筆信說:「目前徐蚌戰役關係國家存亡,許副廳長帶來的計劃如弟同意的話,請到蚌埠指揮」。我見計劃中規定的徐州主力撤退到淮河以南守備,認為這樣以守為攻,尚有可為,但我又不願意負放棄徐州之責,因之覆信中略說:「我同意這一案,但須將葫蘆島部隊指揮撤退完後,再去蚌埠。

徐蚌會戰部署,請劉總司令迅速將部隊調至蚌埠,否則有被『共匪』牽制無法撤退的可能。」

正因為我存在著這樣一種私心,同時也判斷東北人民解放軍一入關華北不能久守,增加幾個軍也不可能擋住人民解放軍的壓力,所以我就電蔣介石申述利害,要求將葫蘆島部隊全部撤到蚌埠,希望自己將來到蚌埠可以多掌握一些部隊,為蔣介石作最後垂死的掙扎。蔣復電說:「待向傅宜生商量後再決定。」過了兩天,蔣介石來電略說:「華北情況吃緊,原調華北剿總之六十二軍、九十二軍及第九十五師仍歸還華北建制,其餘第三十七軍,五十二軍及五十四軍全部撤至上海、南京」。

我接到這一指示後,即開始部署葫蘆島的撤退工作。為了縮短海運的日期,同侯鏡如商量先將華北各軍運至秦皇島,然後再運其餘部隊。侯十分同意。

在這期間,我交代工兵參謀王傳德(聖?)計劃破壞錦西發電廠、煉油廠及殘留在葫蘆島的火車頭等,並接見過錦西發電廠廠長等負責人,指示他們必須徹底破壞。關於葫蘆島的自來水塔及碼頭等與桂永清協定歸海軍破壞,並規定陸海軍各部隊對於葫(蘆島)錦(西)間各工廠機器電動機等可搬運的物資,儘量搶劫運走,搬不走的則破壞。

蔣介石還令我在葫蘆島布置了一部特務電台,妄圖在蔣軍撤退後繼續對人民做偵察破壞工作;並規定這個特務電台同我直接聯絡,報告東北人民解放軍的調動情況。可是我從葫蘆島撤退後,再未得到這個電台的報告。

在蔣軍撤退的這幾天,葫蘆島的蔣軍恐慌不安,怕人民解放軍一來,無法逃命。錦西、葫蘆島的後勤機關以及行政人員尤為恐慌,這個來說有重要機器奉到主管機關命令要儘先撤退,那個來說他有檔案文件必須讓他先走。整天一群一 群地擁擠到邊區司令部門口爭吵不休。所幸人民解放軍一直未發動攻擊,給予蔣軍一條逃命的生路。可是我仍然怕泄露機密,被人民解放軍牽住逃不掉,下令時聲東擊西,給前方部隊的命令是向人民解放軍搜索攻擊,給後方部隊的命令說向某地轉移,等部隊到葫蘆島碼頭上,再給上船的命令。到11月8日上午最後一批船到齊,我才由錦西機場同空軍地勤人員一道逃到北平。

選自全國政協文史資料委員會編《中華文史資料文庫》第6冊P800—823,中國文史出版社1996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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