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tGPT是文學的災難還是福音?「不要有一天,人類的創作都變成了非遺」

2023-03-15     每經影視

原標題:ChatGPT是文學的災難還是福音?「不要有一天,人類的創作都變成了非遺」

科幻電影里的一幕發生了:機器人搶了人的飯碗,人向機器人發起反攻。

國內科幻大刊《科幻世界》將在4月發出一則通告——拒絕接收AI創作的科幻小說。「我們需要的是由人寫給人看的未來故事。」《科幻世界》主編拉茲對每日經濟新聞記者說。

更早的時候,美國知名科幻雜誌《克拉克世界》也因AI稿激增而暫時關閉投稿通道。

AI威脅到科幻作家的生存了?在容量巨大而質量參差不齊的網文領域,焦慮的空氣更為明顯。「這兩年我們論壇里每天都有帖子在討論,AI何時取代人工碼字?」中國科幻最高獎「銀河獎」獲得者、九江市網絡作家協會主席天瑞說符告訴每經記者,「兩年前一代AI彩雲小夢的實驗結果並不理想,但你看現在ChatGPT已經能做到非常自如和圓融了。」

在科幻電影《異星災變》中,機器人撫育人類後代 圖片來源:豆瓣電影

有一部分「替代」已經發生了。初代網文作家《仙劍奇俠傳》作者、咪咕文學院院長管平潮等向每經記者提到社交媒體上的AI網紅——用AI原畫技術生成的仿真人圖像,如果不仔細看背景里出現了三條腿的人,根本看不出這是一張假照片。

曾幾何時,繪畫、音樂、文學等創造性領域,被認為是AI攻陷的最後防線。現在,魔幻變成了現實,AIGC(指利用人工智慧技術來生成內容)究竟給文學創作帶怎樣的震盪?

機器人像人一樣跟人對話曾經科幻作品裡的想像實現了

「我們一直在期待這一天的到來,但沒想到這麼快,而且給我們帶來這麼大的震撼。」拉茲在與每經記者聊起大熱的ChatGPT時表示,前段時間問世了出色的繪畫AI,現在突然出現了強大的對話AI,「尤其在《流浪地球2》《三體》兩部科幻作品改編的影視劇加持下,給了我們更多的刺激。」

科幻電影在中國市場別具票房號召力,TOP10影片累計票房逾272億元。圖片來源:每經記者製圖

「這傢伙成精了」「確實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與ChatGPT對話,仿佛已成了大眾的日常消遣。

作家們也熱情地向它拋出問題,首當其衝的一個原因便是,原本被作為小說重要創作元素的AI,現在居然跑到現實中試圖「攻破」人類最後的碉堡了,自己的飯碗會不會被搶?

《每日經濟新聞》採訪郝景芳、拉茲、天瑞說符、遠瞳、管平潮、愛潛水的烏賊、裴不了、志鳥村、晨星LL等十餘位知名作家,發現多數作家對ChatGPT持包容態度,並願意在自己的寫作中嘗試運用。

「如果驗證可以參與到網文創作中,也不排斥使用新技術。」寫有《請公子斬妖》等代表作的裴不了表示。

「我個人是樂見其成,因為文學創作者和AI不一樣,並不是追求最優解。」四川省作家協會副主席、閱文集團作家愛潛水的烏賊對每經記者說。

《西部世界》中部分機器人自我意識覺醒 圖片來源:豆瓣電影

世界科幻文壇最高獎「雨果獎」得主郝景芳向每經記者表示,站在科幻作者的角度來看,ChatGPT的發展很棒,「它在我們很長的期待中,走出了一個漫長序列的第一小步。這一步就是機器人能跟人類對話,就像人一樣跟人對話,這非常棒的,和我們在科幻作品裡面想像的與AI對話還有一定距離。」

「AI能和人對話之後,還有很多步要走,比如產生自己的目標和計劃;自己去調動一些資源,整合很多其他功能。這些都是要陸陸續續來的,至於說自我意識的覺醒和控制世界,那都是更遠更遠更遠的想像了。所以現在ChatGPT可能是走了一百步裡面的前面三步,我們還是很期待有後續的發展。」郝景芳說。

寫有《深海餘燼》等知名科幻網文的作家遠瞳認為,甚至可以將ChatGPT和AI繪圖結合起來,讓AI幫忙生成故事場景的直觀草圖,輔助寫作時的場景思考。

ChatGPT認為,自己能幫助作開展文學創作,提高作品的質量和水平

「ChatGPT可能取代部分作者。未來,文學領域也會嚴重分化。」郝景芳表示,以前會寫東西的人不多,大家都會看他的作品,科技輔助下,以後可能很多人都會寫故事,不僅很多人類會寫,很多AI也會寫。「以後作者就是各寫各的,讀者的喜好也會分化,有人愛看AI寫的,有人愛看人寫的,閱讀市場也就分化成無限多的碎片。」

ChatGPT創作水平還很平庸

但這只是一個開始

ChatGPT能模仿魯迅、杜甫、莎士比亞等風格快速寫作,但當作家們開啟與之「對談」時,腦洞往往超出我們的想像。

對於ChatGPT的寫作水平,作家們特別關注的。晨星LL、愛潛水的烏賊均「劃出重點」,考驗起了它寫故事的能力。

受訪作家晨星LL提供的向ChatGPT發問的問題及回復

「寫作和繪畫不同,一篇小說中的一個章節里可能出現多個連續的場景和故事,很難用關鍵詞來對整個故事進行提煉。」晨星LL在看完ChatGPT的命題短篇小說後,如是評價。

受訪作家愛潛水的烏賊提供的向ChatGPT發問的問題及回復

在愛潛水的烏賊看來,ChatGPT的寫作顯得很「冷靜」。「它主要根據資料庫拼湊它認為最好的,而人類作家不一定,因為會受當天或者這段時間的心情和『偶遇』影響,也許只是因為突然和朋友吵了一架,或者吃到了好吃的,對劇情發展就會有不一樣的選擇,這是根植於個人獨特的人生經歷,全偶然的東西,AI除非能全程監控你的人生,否則雙方還是有很大不同的。」

用ChatGPT來搜集寫作資料等,是裴不了、管平潮、天瑞說符等大部分作家認為是現階段ChatGPT的長處所在。遠瞳、天瑞說符均指出,在信息收集上,ChatGPT給出的答案比搜尋引擎更優秀。

受訪作家裴不了提供的向ChatGPT發問的問題及回復

管平潮告訴每經記者,「我讓ChatGPT寫一個復仇故事大綱,描寫『一位美女』,它驚艷到我了。雖然放到寫作行業來看,(水平)還很平庸,但這只是一個開始。給我的關於『美女』的一些角度,甚至是我之前都沒有想到的,這將豐富我們的創作內容。」

不過,也有作家向每經記者表示搜集資料無法由他人代勞,擔心被ChatGPT捨棄的內容,恰恰可能是點燃自己的新靈感。

怎樣加強與粉絲之間的互動,是作家們與ChatGPT聊天的另一大熱門話題。

甚至作家們還想請ChatGPT幫忙營銷新作品,就連增粉的難題也交給它來思考。

遠瞳好奇ChatGPT是否會通過圖靈測試。

受訪作家遠瞳提供的向ChatGPT發問的問題及回復

他發現,用很簡單的語言向ChatGPT詢問專業問題,就可以得到經過智能整合後、最符合問題的答案。

《大醫凌然》等作品被國家圖書館永久典藏的作家志鳥村目前主要讓ChatGPT做一些景物描寫或一些模式化的建議。「它只能寫較為簡短的內容,個人感覺,相當於小學三四年級的水平。」

郝景芳表示,自己會將ChatGPT當作一個檔案型工具、搜索助理來使用,「前提是,以後它提供的知識類的信息都是準確的,那麼就可以讓它替代我做去一些檢索的工作。」

圖片來源:《西部世界》視頻截圖

至於寫小說,郝景芳並未嘗試讓Chat GPT代勞。「我要進入一個角色的內心體驗,他的痛苦和掙扎,他的理想和堅持。我要先在心裡感受到這個角色的情感,再用我的文字把這些情感寫出來,所以這種情況下,讓AI幫我編故事情節對我來說一點用都沒有。」

舉個例子,郝景芳馬上要寫的一章,是寫一個男主人公和他的控制型母親。這位母親用生病的方式去讓男主人公答應一些要求。「這時候,他跟母親的對話,每一句話都有痛苦,又有善良,有不甘又有反抗……這些東西,ChatGPT沒法寫。」

「它特別擅長不懂裝懂,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

幾乎所有向ChatGPT提問的作家,都會提到它查資料的功能。

「尤其是一些比較冷門生僻的資料——可以用很簡單的語言向ChatGPT詢問,它就可以智能整合出答案。比如在寫到某個年代某個民族的風俗習慣時,常規的搜尋引擎往往只能根據關鍵詞去適配,最後找到的東西匹配度不高,還經常蹦出來廣告。」遠瞳對每經記者說。

閱文集團科幻作家天瑞說符試過用ChatGPT寫講話稿。「對那種規範、模式化、有板有眼、條條框框的東西,它完成得還是不錯的。」

圖片來源:《異星災變》視頻截圖

在天瑞說符看來,ChatGPT未來會發展為像鍵盤一樣的生產輔助工具。「若干年後不會用AI輔助碼字的人,就可能像現在不會用電腦打字的人一樣。」

但他們也都普遍認識到ChatGPT的「胡編亂造」。「比如你讓它評價某一位演員的演技,它絮絮叨叨一大堆,但根本說的不是這個人。」

「ChatGPT特別擅長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不懂裝懂,強行尬聊。」天瑞說符說,「它對自己完全不懂的問題,也能東拉西扯,跟你說的頭頭是道。它畢竟是AI,但以一種非常自信的態度和語氣講完全錯誤的東西,如果你沒有辨識能力,信以為真,就可能完全誤導你。」

「它提供的內容很多都是不太準確的,並不是無所不知的。」郝景芳亦指出,但她也在與ChatGPT的對話中,發現了它的潛力。

郝景芳告訴每經記者,她用了一個漢化版本、底層模型基於ChatGPT做的中文機器人,知不知道什麼叫「雞娃」。「笑死了!雞娃就是母雞的小娃。充分暴露了這個機器人只是會說中文的外國機器人,還沒融入中國社會的沃土。」隨之郝景芳話鋒一轉,「不過,以它的智商,只要多和中國媽媽們聊天,吸收大量本土語料喂養,相信很快就能學會中國式雞娃的精髓,說不準能給你一份超詳細的『課外培訓班攻略』。」

圖片來源:郝景芳個人公眾號

查資料之外,語言的風格也可以習得。數字經濟學者、作家劉興亮讓ChatGPT模仿魯迅的口吻寫一篇散文。

「是不是有點那種感覺了?」劉興亮表示,碼字的人都知道,寫作者會形成自己的風格。人工智慧的算法可以通過大量閱讀一個風格突出的作家的文字,拾取其中的顯著用語和文字間的相互關係,在分析後進行風格相似的輸出。

遠瞳認為,AI可以很好地模仿作者的「文風」,比如常用詞、常用短語或者修辭手法之類可以靠「機械訓練」來實現的內容,卻無法還原人類思考過程中的長邏輯和感性,AI可以寫一篇故事的開頭或中間的片段,但目前還不能實現完整的劇情鏈。現階段,它還是只能充當一個青澀的基礎工具,希望將來它可以真正成為創作者的一個智能助理,能更多地參與到作品誕生過程中來。

不要到有一天,人的創作都變成非遺了

「18日,雪夜,一輛越野車載著幾個科大『瘋子』,許四清、李亞、熊輝、黃汪、戴若犁雪路上幾經周折,『殺』到了靜謐的密雲北莊·荷畔小墅。他們是衝著ChatGPT來的。」管平潮轉發了他親眼目睹的中國科大校友創業投資論壇辦的「全球科大校友ChatGPT論壇」聚會,「看不見的電波從荷畔開始,把全球校友們chat到了一起。」

「全球科大校友ChatGPT論壇」議程圖片來源:受訪者供圖

對科技進步保持樂觀的管平潮認為,ChatGPT的使用,乍看降低了網文的門檻,實際上是提高了。「網絡文學大量充斥套路文、快餐文,小學生都可以簽約成網文作者。AIGC普及以後,他們再想簽約就很困難了,人家不需要這個了。對『網文大神』的要求也更高了,以往60分就能賣出去的作品,現在要抬高到80分、85分。」

「這中間確實存在法律問題,比如讓AI寫的文章,版權算誰的?AI吸取了那麼多資料才獲得的寫作能力,那要不要向那些資料方付費?」天瑞說符指出。

這就像一個黑箱,我們喂養的到底是一個幫手還是一個怪獸?

拉茲感到憂慮,「它的可怕之處在於我們對它的每一次測試都是幫它成長。它收集了海量數據和上億人次對它的訓練,而且我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獨特性,所以它能觀測到的是全人類群體的多樣性,它也對我們全人類有了非常深入的了解。」

《異星災變》中,機器人幫助人類撫育後代 圖片來源:豆瓣電影

ChatGPT對人類的了解將超過過往所有的智能機器,而我們對它又了解多少呢?「一無所知。」拉茲說,甚至開發者對它的「黑箱」也是一無所知的。

「現在我們那麼積極地參與它的測試,幫助它快速成長疊代,接下來的結果就是我們親手培養他成了自己行業的取代者。」拉茲說,「比如現在很多人關注的遊戲行業,周圍已經有朋友開始擔心,自己作為遊戲原畫師會被取代。可這背後更深層次的影響其實是相關專業教育的變化,未來還有沒有人會去報這些專業?」

科幻作家想像中,AI把勞動力解放出來,讓人去做更有創意的事情。而這個美好的願景可能事與願違,完全有可能是AI來做繪畫、寫作創意工作了,人只是去做枯燥、無趣、毫無創造力的「審核挑揀」工作。

《三體》等科幻作品改編的影視劇備受歡迎 圖片來源:豆瓣電影

「雖然這並非一場人與AI真正的反擊戰,但卻是我們需要思考和反思的。AI時代到來,信息總量會爆棚式增加,但有效信息量,比如真善美所代表那些優秀作品的數量不一定會同樣增加。」郝景芳表示,我們人類擁有非常優良的信息判別和信息篩選機制,「會大量遺忘,遺忘就是從我們的人腦中刪除大量信息,每天睡覺的時候我們都會『洗一遍大腦』,重新清理,以確保人腦存留下來的,對於我們來說,都是最有價值的內容。」

正是因為人類有判斷力,才能判斷什麼是優秀偉大的文學作品。越是如此,拉茲認為現在人的寫作越重要。「機器創作的風險就是打擊人類的創造性,一旦大量創作初期的人都放棄創作,又能指望這其中能誕生多少偉大的作品?人如果放棄自己的創新,那就跟機器互相調換了角色。如果有一天人寫的東西都變成非物質文化遺產了,那就太遺憾了。」

倘若AI文泛濫,人類作家如何捍衛自己創作的成果?「用魔法打敗魔法。一個相對比較好的處理辦法是,我們可以通過立法或行業規範防患於未然,要求對AI創作的作品進行標記。」拉茲向每經記者表示,這就類似於今天的很多東西,「打手工製作這個牌子,手工生產哪怕沒有機器生產的好,但是我們能夠從中感覺到它背後付出的人的價值。」

拉茲認為,「打標籤,是為了尊重人的創作。未來,也許人類作者的創作存在一些短板,但卻充滿了這個作者對於人類的思考,而AI寫出來的,始終是一個程序的片段而已。」

記者|杜蔚 丁舟洋 編輯 |楊夏

文中圖片未註明來源的均來自於受訪者

文章來源: https://twgreatdaily.com/zh-cn/ba83af3f3e25f3410852d3f8e32126c9.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