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曉堂:不為人知的過雲樓明清名賢書札「秘事」

2020-06-19     古籍

原標題:拓曉堂:不為人知的過雲樓明清名賢書札「秘事」

「過雲樓」是江南著名的私家藏書樓,世有「江南收藏甲天下,過雲樓收藏甲江南」之稱,過雲樓藏書畫和古籍善本對於收藏書畫和古籍的行內人來講,不知道過雲樓,恐怕就是「連門都沒進」。

江南著名私家藏書樓「過雲樓」

而在藝術市場,只要提起「過雲樓」,它就像一個不滅的神話,不斷給人以驚艷。

如2005年,中國嘉德春拍過雲樓藏書曾拍出2310萬的歷史新高;在2012年,北京匡時2012年春拍「過雲樓」藏古籍善本專場上,以宋刻《錦繡萬花谷》為代表的「過雲樓」藏書落槌價為1.88億元,加上佣金為2.162億元,創造出中國古籍拍賣的新記錄。

但如果將時間線拉回更早,在1998年春至1999年秋,有一批過雲樓所藏的明清名賢書札,分四次委託,在中國嘉德連續四季進行了拍賣。

雖然當年拍賣也曾引起過轟動,不過,相較於過雲樓書畫和古籍善本的廣為人知,過雲樓所藏明清名賢書札卻較少人知,這其中到底隱藏著怎樣的故事?

塵封二十多年的往事,藉由當年經手人的回憶,歷史一點點的變得清晰起來:

相較於書畫的收藏名氣,首先令人好奇的是這批顧家明清名人書札的收藏就顯得太過低調,如此少為人知是什麼原因?直播一開始,拓曉堂分析說,因為過雲樓藏書在顧家就一直視為秘藏,以至於外界長時間對過雲樓藏書並不很了解,而書札恰恰屬於藏書的一部分,因此也是一直不為外人所知。

對於過雲樓書札的收藏情況,拓曉堂說,甚至連顧家人都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收藏名家書札,而從現在已知的過雲樓的第一代主人顧文彬所著的《過雲樓書畫記》和《續記》記載,過雲樓主人顧文彬在編撰《過雲樓書畫記》序言中,就曾講道:「他們家的收藏到這一代已經是第四代。」

但《過雲樓書畫記》所記載的,究竟是哪些他收藏的?哪些是先人收藏的?這個問題至今還是個謎,拓曉堂說:「當時顧文彬沒有說清楚,他的後人就更無法說清楚了。」

依據《過雲樓書畫記》和《續記》所記載,顧氏舊藏曆代名人書札在其中分量很重,其中最珍貴的有《範文正手札卷》《蘇文忠致謝民師札卷》《朱晦翁上時宰二手札》,收藏宋人范仲淹、蘇軾、朱熹書札者,世無幾人。明代書札有《東林五君子書札》《王陽明家書五通》等等。

雖然書札在《過雲樓書畫記》所載數量不多,但從文物的分量上看,文物、文獻價值卻極高,在拓曉堂看來:「在清代中期後的收藏家中能有宋人書札收藏的,也是鳳毛麟角、不可多見。」

不過,這批明清名人書札的起始,現在無法了解清楚,但有一點可以肯定的是,在顧文彬時期就已經有了分量很重的書札收藏,所以拓曉堂指出,過雲樓收藏明清名賢書札的下限,時間當在清末光緒初年間,和顧文彬同時期的人:蘇州的吳雲(吳平齋) 以及他的好友李鴻裔:「這是顧氏收藏信札的下限,沒有比它再晚的書信。」

這從中可以看出,除《過雲樓書畫記》之外的的其它書札,也都屬於歷代收藏的名品:「過雲樓藏明清名賢書札,從收藏印鑑和題跋看,多系清初以來名家收藏之物,流傳有序,且多經名家審定。所見收藏印鑑,若清初有休寧朱之赤『臥庵所藏』『朱臥庵收藏印』『臥庵』『之赤』,以及王鴻緒、錢壽泉等。若清中,有王禮治、陸費墀等;若清末魏錫曾,「稼孫」「魏印錫曾」;趙之謙,『撝叔壬戌以後所見』『之謙審定』;吳雲,『平齋審定』『平齋』『平齋翰墨』『平齋小印』;『章綬銜』等」拓曉堂說。

評價這批顧家的收藏,拓曉堂認為,無論從文物、文獻的重量,它的「前生「就是一份清晚期重要、名列前茅的收藏,在其二十多年裡經手的不少名家的收藏中,相比之下,過雲樓屬於第一。

甚至於錢鏡塘所藏明清信札所比較,拓曉堂指出,錢鏡塘是一人只收一通信,從系統性上完整性上講,與顧氏的收藏還有一定距離。

過雲樓所藏明清名賢書札的「前生」大致如此,那麼這批書札又有什麼主題呢?

中國嘉德1998年春季拍賣會

時間拉回至1998年春至1999年秋,這批收藏是在中國嘉德分別四次委託,連續四季進行拍賣。

第一次專題為明代名人書札,第二次為明末清初忠烈書札,第三次、第四次為清代學者書札。98春共172葉;98秋133葉;99春有73家,299葉;99秋186葉。所見人物,數逾三百餘家,共計709頁,洋洋大觀。

經過四次分別拍賣方才完成,拓曉堂回憶說:「這給大家很凌亂的感覺。」但事實上也不奇怪,因為在他第一次見到這批書札的時候,同大家的感覺也是如此。

當年,他在上海顧氏後裔家裡第一次見到這批書札之時:「一隻大木箱裝著,裡面全是散葉,而且見首不見尾,凌亂一片,別說主題,連首尾都找不到。」

所以,只能依據經驗,按照書札冊本身的大小來整理,需要一個個去找、去拼,整理所花費的時間與精力可想而知。

過雲樓主人顧文彬與光緒初年吳門真率會

而通過這些整理,拓曉堂初步梳理出過雲樓收藏的五大類主題:

第一類主題書畫家的收藏,他指出,顧文彬是書畫家,大部分作品已捐贈給上海博物館,顧家以藏畫名天下,顧文彬本身就是是喜歡書畫的收藏家,所以對書畫家的書札也非常感興趣,這裡面有不少很多知名書畫家的作品,就有擴張延伸到明清兩代著名書法大家的書札,諸如明代吳寬、李應楨、沈周、王寵、文徵明、祝枝山、張弼、陳淳、蔡羽、徐渭、邢侗、陳洪綬、董其昌、王時敏、王鐸,清代書畫家惲壽平、王翬,揚州畫派金農、汪士慎,書家伊秉綬以及西泠八家之蔣仁、奚岡等,這一主題可視為明清兩季藝術史資料。

第二類主題是忠烈,拓曉堂表示,這些忠烈是從清初之後,收藏家特別關注的收藏:「這些忠烈被他們認為是民族的脊樑,對於忠烈的收藏可以說是超過當時所有書札收藏的分量,顧文彬當時在收藏的過程中,『忠烈』占相當大的一部分。」

第三類主題是東林黨和復社人物的書札,江蘇蘇州府是明末東林當人和復社的發起和活動的中心,影響帝聽,左右晚明政局,對後世影響巨大,尤其是對江浙士人。顧氏生長於此地,當受影響,敬慕鄉賢,因此關注對於東林復社的成員和骨幹人物書札收集,諸如《東林五君子書札》至少是顧文彬時期已經進入過雲樓收藏,並著錄於書畫記中。

其他東林復社巨臂如高攀龍、文震孟、鄒元標、張溥、張采、夏允彝、陳子龍、楊廷樞、黃宗羲、顧炎武等,拓曉堂指出:「這些書札在其收藏里非常罕見。」

第四類主題是歷代明清文人的書札, 明清兩代的蘇州是江南乃至中國的文化和學術中心,崇尚文人和士人文章,是當地進士舉人輩出的基礎。顧文彬也是蘇州出來的進士,對歷代學者書札熱衷。

第五類主題是明代官場名宦,因為後來,顧文彬官居浙江寧紹台道,拓曉堂分析說,別看他這個官別看不大,只是個五品官,但卻是一個「肥差」:「當時中國出口絲綢港口的就在寧波,顧文彬畢竟是官僚,所以他對於明代官場名宦也非常關注,如楊一清、李東陽、申時行等也在其收藏之列。」

所以,顧氏藏札大體以書畫家、忠烈、東林黨和復社、歷代明清文人以及名宦這五大類主題,構成了一份完整的收藏清單,不過,這是當年拓曉堂通過零頁整理和研究之後分析出來的,並不是顧氏當初收藏時就明確的。

了解到收藏的主題,那麼問題來了,這批過雲樓書札究竟又有什麼價值呢?

拓曉堂回憶說,當年這批書札出現在市場裡就得到收藏家的熱棒,其中的原因非常多,首先是這批書札體現出來的藝術價值,這裡面有很多非常重要的書畫家作品。

《過雲樓藏名賢書翰》王寵書札

比如這件過雲樓藏札中的《王寵書札》 ,在他看來,這封信不僅紙張漂亮,而如這件作品在故宮研究書畫的作品,對王寵其它真正的書法作品,也是不輸於它其它任何一件書法作品。

更重要的是,這件作品還有年款:壬辰年,這是1532年,王寵是1533年去世的,所以1533年的王寵已經處於病中,而這件作品是在他還沒有生病之時所作,因此這件作品可以視為:王寵在正常情況下,最後、最精彩的作品。

另還有如罕見文徵明早年的作品,落款為「壁」(文徵明早年名文壁)……「這些書畫家的作品,對於在大家了解完整的一位書畫家作品的狀況,是很有資料意義的,像這類作品我們都可以從過雲樓書札中找到。」拓曉堂說。

另一方面值得關注的是這批書札的文獻價值。

《過雲樓藏名賢書翰》

楊漣書札右圖「主少尚在憂危」局部放大

如這通楊漣書札 ,楊漣是東林忠烈的首位,明神宗病危時,楊漣力主太子朱常洛(明光宗)進宮服侍神宗。光宗即位後,他極力反對鄭貴妃求封皇太后。光宗病重時,楊漣上疏力陳其過失,得以獲光宗召見,受顧命之任。李選侍在光宗逝世後,欲挾太子朱由校(明熹宗)把持朝政。楊漣說服朝臣,挺身而出,闖進乾清宮,擁熹宗即位,並逼李選侍移出乾清宮,安定朝局。

從這封信里就可以看出,明代的人書信並不避諱,拓曉堂分析說,這也是明代文人書信里很有意思的地方:「它並不避諱,包括政治、皇帝……什麼問題都可以談,你也在裡面罵人、交流學術,只要能說話溝通的問題,都可以通過書信交流。但到了清代,這種情況就變得很少,清代很多書信都是看完即焚,不願意留下話柄,顯示出明代書信非常強的資料意義。」

《過雲樓藏名賢書翰》

韓敬書札左圖-右圖「高景逸聞逮自沉……吳門裂詔毀驛,格殺緹騎」局部放大

還有一通韓敬的書札,這個研究起來就頗有些奇怪,顧文彬是忠烈,重東林、復社的,而韓敬是東林的死敵,他怎麼會收藏韓敬此人的書札呢?

原來,雖韓敬此人無名、但這封信所留下的內容卻不可小看,這封信涉及到了東林的重大事件:

信札中寫道:「黨人名籍未見頒行,高景逸聞逮自沉,猶得蒙難之正。吳門裂詔毀驛,格殺緹騎,未知作何究竟?彼中填撫,方在重圍中,亦岌岌矣。」

「高景逸聞逮自沉」,指天啟六年,閹黨崔呈秀假造浙江稅監李實奏本,誣告東林領袖高攀龍等人貪污。那年三月,高攀龍不堪屈辱,投水自盡。

「吳門裂詔毀驛,格殺緹騎」,指天啟六年二月,閹黨魏忠賢派李永貞逮捕東林中堅周順昌之時,致激蘇州市民民變,搗毀驛站,打死兩名錦衣衛校尉,巡撫毛一鷺彈壓,逮捕誅殺顏佩韋等五人。吳門民變,格殺緹騎和高景逸自沉都是晚明東林歷史中的重大事件。

提及如此重要的事情,拓曉堂認為,顧氏過雲樓不計派系,收存此書札,是當在有意保存史料。

所以,如果仔細研究這批書札的文獻史料價值,都會發現涉及到晚明重大的歷史事件:「這些史料又是在歷史著作、史料、文集裡沒有的,可以視為『補缺』,這對大家完整的看待一段歷史非常有價值」拓曉堂說。

而對於這批信札的鑑賞價值又該如何看待?拓曉堂認為,顧氏在收藏時是非常講求質量的,因此很具有代表性:「除去我們現在看到的故宮出版的和錢敬塘所收藏的明代書札,顧氏過雲樓又提供了一個標本。過雲樓書札可以作為標準,這個價值是別的書札所無法替代的。」

從這點上,這對收藏界對書畫、信札、古書題跋有興趣的收藏家來說,就是一個標準,這個標準可以從中影響進行書畫鑑定,如早年劉九庵先生的鑑定功底,就來源於書札。

《過雲樓藏名賢書翰》《黃淳耀書札》

黃淳耀 書札 趙之謙題跋

在這封《黃淳耀書札》中,就有趙之謙鑑定的往事,這封書札趙之謙最開始並不看好,但是後來反覆琢磨後,才確定為真跡,所以在這封信的後面,他專門作題記稱:「黃忠節殘牘,初疑偽作,置案頭十餘日,始見為真。越一年重觀益信。敬為稼孫藏者題字。趙之謙」,並鈐有「撝叔壬戌以後所見」印記,可見各家審定之慎重、嚴謹非同一般。

最後,了解這些過雲樓書札的前世、主題與收藏價值,它的今生又如何?

話題就得回到這本書上,拓曉堂透露說,此書出版所收錄書札數量占到當年整體拍賣的70-80%,不少大的、罕見的信札都在其中,而二十年後,重新將過雲樓書札重新編輯出版,無疑是很有意義的事情。

誠然如本書的編者馬克所說,信札近些年越來越受到重視,比起書法和繪畫來說,信札可能更多的還是要探究歷史背景上下款之間的關係和書信內容:「如果拿今天的社會來比喻的話,研究信札,就像偷看別人的朋友圈一樣,作者是什麼性格,給誰點了贊,和誰關係更好,他最近做了什麼事等等。比起歷史上轉述的這些名人官吏的形象,信札能讓歷史人物更加飽滿充實,甚至可能出現顛覆史料的記載,這是信札的魅力所在。」

「信札還是越來越好,越來越多的人開始關注。過雲樓應該可以說是一個永恆的經典」馬克說。

「雲聚雲散」二十年,這本書也被拓曉堂笑稱為「後過雲樓產物」,不過還是那句話:過雲樓是一個傳奇而神秘的故事,關於它的收藏,依然還有很多未解之謎,等待著我們去發現。

文章來源: https://twgreatdaily.com/zh-cn/awFOyXIBnkjnB-0zrmIz.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