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一個吃貨+選擇困難症,小編最怕到的地方就是潮汕。無他,說到吃,潮汕就像個話匣關不住的「老者」,十天十夜也講不完:牛肉火鍋、潮州打冷、粿汁粿條、潮汕生腌、滷鵝鹵腸、甜湯腸粉……割捨掉任何一樣,都覺得自己「罪孽深重」,要懺悔半天。
在美食界,公認最難的一道題莫過於——吃完「潮汕」。
潮汕是「吃不完」的,但當你問一個當地人最該吃什麼,他總會對上面那些美食擺擺手,不是不夠好,而是總覺得缺了點什麼。對了,是傳統,是回歸到潮菜「大味至淡,味淡而真」的本質追求。
你永遠別指望能「吃」完潮汕
有一樣美食,總被外界忽略,卻最能代表潮汕漁民的本味——魚飯。
魚飯,鮮少被外人所知,卻憑一撮鹽帶出魚類極致的鮮,征服無數老饕,連「潮汕民間飲食教父」張新民都不自覺為其喊話:「潮汕是中國美食的孤島,許多東西外地人都沒有辦法欣賞,而汕頭人卻愛它到死。對我們來說,沒有什麼滋味比魚飯更美。」
一道魚飯,最能吃出潮汕的品性風味。
魚飯不是飯
嗯?魚飯不是飯?
當看到「魚飯」二字時,總有人望文生義,認為「魚飯」不過是「魚+白米飯」的蓋澆飯,如果你這樣想,便大錯特錯。
所謂的「魚飯」,在潮汕人字典里是指不經打鱗、劏肚、去腮,將剛從海洋中捕撈的魚類裝入小竹簍里用鹽一層層腌起,煮熟再冷卻的海產品。
潮汕魚飯
所以魚飯是魚,並不是飯。之所以叫「魚飯」,是因為潮汕地區人們把魚當飯吃,久而久之便有了「魚飯」的說法。
張新民曾在《魚飯,吃魚的哲學》一文里考究過「魚飯」一詞的來源,認為說法有二:「一種認為煮熟後的魚飯一簍簍擺放著,就像一鍋鍋乾飯一樣,而且魚飯新鮮原味,鹹淡適中,吃起來往往沒完沒了就像吃飯一樣,所以就被稱為魚飯;另一種認為魚飯與疍民的生活習俗有關。疍民亦稱水上人家,古書稱他們是『不粒食者』,即以魚、蝦、蚌、蛤等海物為生,不依賴麥、粟等粒狀糧食。」
宋代詩人楊萬里早以一首《蜑戶》記錄了廣東、福建一帶的疍民「圍海煮食」的生活習慣:「天公分付水生涯,從小教他踏浪花。煮蟹當糧那識米,緝蕉為布不須紗。」
過去的疍家人有「靠海吃海」的習慣
其實不難理解,潮汕地處粵東,三面環山、一面向海,在廣府人和客家人耕種畜牧的時候,位於「省尾國角」的潮汕人早已懂得「靠海吃海」的道理。
他們擁有廣闊的海岸線,食材取自山海兩不誤,難怪唐朝韓愈被貶至此時,曾對當地食材之怪異大為感嘆:「蒲魚尾如蛇,口眼不相營。蛤即是蝦蟆,同實浪異名。章舉馬甲柱,斗以怪自呈。其餘數十種,莫不可嘆驚。」潮汕的海鮮之奇之多,連本地人都未必分得清,也不怪河南人韓愈如此「凌亂」。
明末邑人林熙春在《寧儉約序》談到潮州當時的飲食,就有「水陸爭奇」的感嘆,他的《感時詩》有云:「法醞必從吳浙至,珍饈每自海洋來。」
潮汕的海鮮何其多
所以,魚飯成為潮汕人「靠海吃海」的產物也就不奇怪了。
早年間,遠海捕魚的潮汕漁民捕魚後來不及返回岸邊,船上的大量鮮魚又極容易變壞,便發明了以鹽水煮魚的辦法,以魚當飯。這樣一來,既能果腹,又能保存漁獲,一舉兩得。
吃魚跟吃飯一樣
魚飯魚飯,妙就妙在「飯」處,說明潮汕沿海人們早就把「魚」上升到和「米」同等重要的地位,像吃飯一樣去吃魚,早就暗含了他們「天人合一」的生活哲學。
不吃一道魚飯,又怎能說了解潮汕飲食的精髓?
鹽和水,勾兌出魚飯美味
魚飯的做法看上去不難,所需不過兩樣:鹽和水。捕撈出來的漁獲用鹽水煮熟,晾涼,便是一道鮮美的魚飯。
但簡單的背後,其實大有學問。
這些,不是打了一輩子魚的漁民都很難得知。《風味原產地》曾拍過一集「魚飯」,裡面就記錄了魚飯的正宗做法。
潮汕人處理海魚,不外乎「一鮮二熟三干四咸五腌」,而魚飯就屬於其中的「熟」。
魚飯
做魚飯的第一要義——鮮。必須選用當日捕撈的新鮮海魚,若晚了幾個小時,變質了變壞了,都做不成魚飯。
選好的海魚,不用刮鱗剖肚,放入鹽水中泡上20分鐘,便能放置於竹筐中。竹筐底部先撒一層粗鹽,再一層魚一層鹽,層層相疊,條條相錯,魚頭要按逆時針擺放,才是對客人的最大尊重。
不同的魚類還有不同的擺法,目的是受熱均勻,讓鹽水滲透到每一條魚上。
鹽水泡和魚身擺放都有講究
下一個步驟,便是煮。用6%的鹽水,猛火深湯,烹煮魚類。先行腌制過的魚,早被鹽析出了多餘的水分,肉質變得緊實不會鬆散。在鹽水的沸騰中,不僅保存了魚身的完整,還保留了魚肉里大量讓舌頭感到鮮甜的物質。
煮好的海魚,還未能變成魚飯,得自然晾涼。竹筐的孔洞方便空氣的流通,晾足4個小時,魚肉滲下的汁水便會在魚皮下形成一層「魚凍」,也就是海鮮中難得的「膠質」,這便是魚飯的「靈魂」所在。
猛火深湯,晾涼後的魚飯會形成「魚凍」
因為魚飯得晾涼食用,所以又叫做「凍魚」,是「潮州打冷」的重要組成部分。潮汕人在食用魚飯時,一般不會進行二次加熱,但若存放個三五天,還是會蒸熟或煎制食用。
晾好的魚飯,最好趁早吃。在潮汕當地,魚飯一般會配白糜或普寧豆醬食用。在高溫鹽水的浸透下,魚體內的脂肪慢慢析出,魚肉緊實鮮甜,釋放出獨屬於海洋的滋味,與咸中帶甘的豆醬交融,味淡而不薄。如果嫌有點咸,還可來上一口白糜,稀釋鹹度,相得益彰。
魚飯蘸普寧豆醬食用
陳曉卿曾評價魚飯:「那種鮮,可能是北方人一輩子都無法體驗的。那種味道是經由鹽水的浸漬,促進魚肉中本來甜度的緩慢釋放,形成獨特的鮮甜。」
北京特級烹飪大師大董(董振祥)在吃過魚飯後也很驚訝,他在博客中寫道:「魚被一層凍兒包裹著,那凍兒晶瑩剔透,微微泛黃,嘗一口,清清涼涼,鮮鮮美美,魚肉緊密……很有滋味!」
晶瑩剔透的魚凍
潮汕漁民已將最大的智慧,融入魚飯當中。
萬魚皆可飯
魚飯的「魚」字,定義很廣。
不僅萬魚皆可飯,甚至連貝殼、蝦、蟹類等海鮮都可以做成「魚飯」。一句話說到底:「海洋里的一切饋贈,均可被潮汕人做成魚飯。」
早年間,潮汕魚飯主要以中低價魚類和野生捕撈魚類為主,如巴浪魚、黃牆魚、白鯧魚、紅魚、秋刀魚等,但隨著生活水平的提高,逐漸出現了高價魚(如東星斑)和養殖魚做成的魚飯。
萬「魚」皆可飯
一道巴浪魚飯,是許多潮汕老饕心中說不清道不明的人間至味。
巴浪魚,學名又叫「藍圓鰺」,肉糙刺多、腥味重,在外人眼裡這不過是廉價的下等魚。但在潮汕人的巧手之下,早已總結出與巴浪魚的「完美相處之道」——魚飯。
俗話說得好:「巴浪巴浪,好吃不分尪(老公)。」潮汕人發現,每年的四月份是吃巴浪魚飯的最好時機。魚,要選下半夜的,因為上半夜巴浪魚尚未消化魚腸里的食物,影響口感。新鮮捕撈的巴浪魚一刻耽誤不得做成魚飯,其魚身富含不飽和脂肪酸和蛋白質,再與皮下的「魚凍」交纏,鮮嫩逼人、箸不能停。
巴浪魚飯
不同的魚類會在鹽水中析出不同的風味:巴浪魚雖腥,但在鹽水的沸騰下富含嚼勁;蛇鯔魚雖多刺,肉質卻鮮甜可口;鯔魚做成的魚飯魚油滿腹、肉柔中帶香,尤其在它肥美的洄遊季。
為了吃一口最地道的海洋風味,潮汕人從不介意魚的三六九等。在他們看來,市井裡隨處可見的廉價魚才最能代表海洋的本真。嘗遍了海魚,他們甚至把目光盯上了非魚類的海產品。
在潮汕的夜糜檔里,你總會輕而易舉地遇見紅蟹飯(凍紅蟹)、龍蝦飯(凍小龍蝦)、爾(小魷魚)飯、薄殼米(短齒蛤肉)飯和紅肉米(藍蛤肉)飯等。
魷魚飯和墨魚仔飯
凍紅蟹,也算得上是潮汕人的至愛。不同於生腌蟹的刺激,凍紅蟹是煮熟晾涼食用的,對於不敢嘗試生腌的人來說十分友好。經過高溫鹽分的烹煮,蟹肉的鮮甜析出,在冷卻後形成飽滿的膠質,彈牙清香,不得不說是「消暑利器」。
同樣好吃的,還有魷魚飯和墨魚仔飯,煮熟晾涼後,爽口彈牙,你能在嘴部不停息的動作里,充分感受海洋的鮮。
紅蟹飯
在某些高檔飯店,還有用東星斑和蘇眉魚製成的魚飯。東星斑肉質緊實鮮甜,通體發紅,魚肉雪白,光是清蒸已經鮮美無比,較少見做成魚飯。
所以,在目前的「魚飯江湖」里,還是中低價魚類的天下,十分接地氣,構成潮汕美味里的煙火人間。
簡單的魚飯,構成煙火江湖
一道魚飯,簡單地混合鹽和水,便析出最原始的本味。正如潮汕人吃魚,像是本能反應,他們早已學會「大道至簡」的吃魚哲學。
不吃魚飯,又怎配當「精神潮汕人」?
你吃過魚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