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話劇《驚夢》| 喜劇是悲劇加上一點時間

2022-09-30     有染

原標題:評·話劇《驚夢》| 喜劇是悲劇加上一點時間

《驚夢》是一部看似簡單,但帶給觀眾許多複雜、豐富感受的戲。對於這齣戲的許多專業性的討論,似乎都聚焦在對喜劇本體的討論上。在古希臘時代,阿里斯托芬等劇作家創作出了諷刺喜劇《鳥》;在文藝復興時期,以莎士比亞為代表的劇作家們創作出了諸如《仲夏夜之夢》《威尼斯商人》等劇;在二戰後的荒誕派戲劇時期,貝克特在《等待戈多》《美好的一天》等戲劇中展現了世界的荒謬性;在德國劇作家迪倫·馬特的筆下,《貴婦還鄉》《羅慕洛斯大帝》等喜劇也在探討嚴肅的社會問題......

一部部經典的喜劇向我們證明了: 喜劇,並不僅僅是供人茶餘飯後消遣的藝術形式。古往今來,悲劇為戲劇提供了「卡塔西斯」效應,強化了對人的凈化功能,似乎從嚴肅性和對人的啟迪意義上來說,悲劇更有力量。其實不然,喜劇中顛覆、戲謔、反轉的方式有時甚至比悲劇更講究技巧,也更考驗作者的能力。縱觀近年來中國內地市場的喜劇創作,我認為陳佩斯「戲台三部曲」中的《戲台》和《驚夢》向觀眾展示了這種高級、嚴肅的喜劇。

2015年,一部由陳佩斯導演的戲劇《戲台》橫空出世,一時間萬人空巷。《戲台》的呈現方式,探討的話題到今天依然讓人覺得大膽。《戲台》和《驚夢》的故事都發生在戲台班子裡,其中有不少講究的說法,也是陳佩斯一直強調的「規矩」所在。《戲台》講述的是在民國的時代,軍閥混戰時期,陳佩斯飾演的五慶班班主候喜亭的戲班裡令人啼笑皆非的遭遇。其中運用了喜劇中的錯位技巧,讓一位喜愛京劇的戲迷在陰差陽錯下竟然成為了《霸王別姬》中的楚霸王。在洪大帥看來,應該將自己參軍的經歷加入到五慶班的《霸王別姬》中。整出《戲台》呈現的京劇班後台,成為了各色人等出沒的地方,從而形成了令人發笑的效果。

在我看來,《戲台》力求給觀眾呈現的,是反抗精神之下的無奈,正常的演出,遇見荒謬的又「合理」的要求,從而具有了笑中帶淚的效果。可是不論運用了何種常見的戲劇技巧,《戲台》探討的,終究是舞台上不能動的規矩。 「藝術和政治之間的關係」不能夠簡單地概括這個故事,不論世代如何變遷,傳統藝術中巋然不動的美感,才是讓所有人都值得尊重的精神信仰

在《戲台》之後,編劇毓鉞曾寫過《笑亦有道》一文作解。其中提到最多的,也是《戲台》「三一律」的結構和喜劇傳統。在他看來, 「喜劇更是一種認識世界的角度,是另一種參悟方式。進廟燒香,入山門第一盈殿,必是那個笑呵呵的大肚彌勒。世上苦難多多,你笑什麼呢?隨閱歷漸增,我慢慢覺得他那笑是有道理的,世間萬相,苦集寂滅,若換個位置看,比如坐在他的那個位置看,沒準兒真的是很可笑的。這就涉及到了某種形而上,真正的喜劇,好的喜劇,其底蘊絕不可笑。正如彌勒之笑,他笑的背後,是深深的悲憫。」 編劇毓鉞認識喜劇的方式,令人深思,這門看似簡單的藝術形式,在雅俗之間找到平衡點,並非易事。

在反抗之外傳遞出來的悲憫,正是陳佩斯此次的《驚夢》比《戲台》更前進一步的力量所在。在很多方面,《驚夢》都像是《戲台》的復刻。時代背景從民國來到了國共內戰時期。不變的是,這依然是一個發生在戲班裡的故事。陳佩斯從五慶班班主,變成了崑曲戲班「和春社」的班主童孝璋。如果說,《戲台》呈現的更多是傳統戲班中的規矩和京劇之美的話,那麼 《驚夢》中呈現的,更多是通過戲班在戰亂年代流連的遭遇,來映襯時代環境下的個人。於是,視點在這裡發生了變化:看似故事模型相同,但導演陳佩斯和編劇毓鉞關照的視野,已經從喜劇的內部,轉向了對時代下人物,具有悲憫心的凝視。回觀老舍先生的《茶館》,其每一幕都有明顯的時間標註,但其中的悲憫,是通過一個個人物的台詞、動作展現出來的。甚至只讀劇本,這種情緒也會力透紙背地傳達出來。如果說一部好的劇作是遮住人物的名字,也可以從語言本身中獲得意義和快感的話,那麼《驚夢》明顯屬於此列。

為了不破壞第一次觀看此劇的觀眾的體驗,我不談太多關於《驚夢》的劇情。不過劇中有幾處台詞上精巧的設置,令人回味,具有深意。

崑曲班子和春社戲班遭遇到的第一個難題,是在餓肚子的情況下,按照共產黨的命令上演《白毛女》,陳佩斯在戲中戲裡飾演的黃世仁因為演技過於逼真,台下的士兵竟然開槍打掉了他的帽子。這一段軼事來自於陳佩斯的父親陳強在魯藝演出《白毛女》的經歷,《驚夢》中用這種幽默且妥帖的方式致敬了陳強先生。另外,《驚夢》中還多次調侃戲班班主童孝璋的兒子,也就是陳大愚飾演的角色。稱他是個「窩囊廢」,令戲裡戲外有了呼應。

在視覺展現上,《驚夢》的世界似乎更寬廣了。坐在國家大劇院的戲劇場,能明顯感覺到,這是一出極儘可能地運用劇場試聽元素的劇目,為了表達戰亂年代,其中的戰爭戲份增多了,演員的服裝和造型也可與影視劇中的真實度相媲美。上一次獲得這樣的體驗,還是2012年在這裡看孟京輝導演的《活著》。

《驚夢》的結尾下起了茫茫大雪。陳大愚飾演的角色猶如莎劇中的串場人亦或是小丑——他早已瘋癲,笑看人生。在蒼涼的,得以暫時安穩和休憩的大地上,童孝璋說出了最後的獨白: 「上有天地鬼神,下有愛戲的衣食父母,所賜一日三餐,顆顆粒粒皆為恩裳。與各位看戲客官因戲結緣,無關在天在地,在陰在陽,應了的戲就得唱,這是祖師爺定下的規矩,和春社伺候大戲《牡丹亭》,與看官同樂。」 我再一次看到了《戲台》結尾中的表現:台下眾多人物依次走上台,站在傳統的戲台旁,聆聽著《驚夢》。

如果說,毓鉞先生曾提起彌勒之樂的悲憫,那麼《驚夢》呈現的喜劇內核是悲劇加一點時間。在這裡,藝術成為了化解政治的良藥。激濁揚清的崑曲唱腔響徹蒼茫大地。這是創作者的心聲,也是觀者的榮幸。

-劇終-

杯滿盈

希望能堅持寫下去的戲劇圈邊緣人士

落筆於2022年8月19日國際大劇院觀演後

配圖為劇照

視頻為2022年9月29日上海大劇院演出謝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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