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8年春,我向蔣介石貢獻反人民作戰計劃的要旨是:集中強大的機動兵團,吸引解放軍攻擊某一據點久攻不下,待其攻擊頓挫時,出動機動兵團與之決戰;如果蔣軍已整補完成而對方尚未發動攻勢時,即爭取主動,發起攻勢,尋求解放軍的一部而擊滅之,以挽回蔣軍連年慘敗之頹勢。
1948年下半年,蔣介石即決定採用這一作戰方針。以徐州方面來說,決定僅守鄭州、徐州、濟南三大戰略要點,加強工事,獨立固守,徐州附近的其他城市均可以隨時放棄,以集中一切可集中的力量與解放軍決戰。又將原鄭州指揮所取消,改為「徐州剿總前進指揮部」,指揮各機動兵團與解放軍作戰。
至1948年9月底,蔣軍在徐州附近的部隊雖已整補完畢,濟南守軍卻已被解放軍全部圍殲,可以說蔣軍的「重點防禦」計劃已被擊破。這時人民解放軍的總兵力已由1946年的120萬人上升到280萬至300萬人;蔣軍的總兵力已由戰爭開始時的430萬人下降到360萬人左右(實際上空額甚多,老兵不到半數)。
可是這時的我還認為「要打開蔣軍到處挨打被消滅的危局,必須爭取主動,先發制人」。於是擬了一個「對山東共軍攻擊計劃」,幻想集中徐州部隊的主力乘解放軍二野、三野東西分離之際,妄圖擊滅三野的一部分,以振奮蔣軍士氣。這個計劃的主要內容如下:
(一)情況判斷甲、雙方兵力
1.解放軍方面:三野所屬十六個縱隊,二野所屬七個縱隊,加上華東、中原軍區及冀魯豫軍區的地方武裝共約60餘萬人。
2.蔣軍方面:經過兩年多的作戰,總兵力已有極大的消耗,士氣低落。在徐州、蚌埠一帶,有三個綏靖區的五個軍(李延年第九綏靖區之四十四軍,馮治安第三綏靖區之五十九軍、七十七軍,劉汝明第四綏靖區之五十五軍、六十八軍),還有四個兵團的十二個半軍(第二兵團邱清泉部三個半軍:五軍、七十軍、七十四軍、十二軍之一師及米文和師;七兵團黃百韜之四個軍:二十五軍、六十三軍、六十四軍、一百軍;十三兵團李彌部兩個軍:八軍、九軍;十六兵團孫元良部三個軍:四十一軍、四十七軍、九十九軍),牽制二野之十二兵團黃維部有四個軍(十軍、十四軍、十八軍、八十五軍),及直屬部隊有七十二軍余錦源,一零七軍孫良誠,一一五軍司元愷(由安陽空運徐州後編十三兵團),以及交警總隊、炮兵、工兵、通訊、輜重、戰車等。以上共計24個軍約70餘萬人左右(蚌埠、安徽、蘇北第一綏靖區等部隊及華中其他部隊未列入)。
由以上雙方兵力,可以看出解放軍數量上在徐州方面少於蔣軍,裝備也劣於蔣軍,特別是炮火少,飛機、坦克沒有。但解放軍手榴彈、迫擊炮則與蔣軍相等,局部使用上又極機動靈活,往往集中兵力火力消滅蔣軍後即脫離戰場,實行整補。如蔣軍爭取主動,先發制人,在二野未東來以前,先集中絕對優勢兵力擊破三野之一部,即可以振奮士氣。
乙、雙方態勢
1.解放軍:自1948年7月初,豫東攻勢結束後,二野主力在豫西整補,三野主力在魯中及魯西南兗州、濟寧以北地區整補,並於9月24日攻陷濟南,此時尚無發動攻勢的行動,在解放區並無防禦陣地及據點工事。但據諜報稱:在解放區內已有「消滅黃百韜,再打邱清泉」等口號標語。預料再過二十天或一月之後,解放軍勢將發動攻勢。
2.蔣軍:自1948年7月初,區壽年兵團在豫東被吃掉後,蔣軍主力已集中於徐州、商邱、新安鎮、海州、台兒莊、棗莊、韓莊間地區,一部在鄭州防守,華中之機動兵團集結於遂平、駐馬店附近。經過將近三個月的整補,雖然這時濟南失陷,而徐州蔣軍並未來得及參加戰鬥,仍然保有充沛的力量。在徐州附近並設有堅固據點工事,不怕解放軍少數部隊擾亂攻擊。
綜合以上情況判斷,蔣軍如主動攻擊,有可能抓住解放軍一部而消滅之。即或不能亦可收復若干城市,振奮輿論,激勵士氣。萬一態勢不利,亦可以主動進退,較之消極困守有利得多。
(二)方針、任務及指導要領
甲、方針
在二、三兩野戰軍東西分離之際,集結主力尋求三野之一部,一舉擊滅,進而擊破其主力,達到收復泰安、濟南之目的。以華中蔣軍之主力在豫西方面牽制二野,以徐州蔣軍之主力向三野主動攻擊。
乙、任務
1.華中蔣軍,以主力多方牽制二野,阻止其東進,但不與其作真面目的作戰。
2.徐州蔣軍應以一個綏靖區守備徐州既設工事;以一個綏靖區擔任徐、蚌間護路,並不斷對鐵路兩側進行掃蕩,確保津浦路的安全;另以一個綏靖區為總預備隊。
3.徐州前進指揮部指揮四個兵團,以迅速奇襲之戰法包圍三野之一部而殲滅之,進而擊破其主力,一舉收復泰安、濟南。置攻擊重點於左側方(約三個兵團)。
丙、指導要領
1.對華中方面:如二野繞道東進,應適時選擇捷徑,迎頭痛擊,將其阻止於平漢路以西地區;如二野已越平漢路東進,威脅徐州,則應日夜尾追之,協同徐州蔣軍,將二野包圍於徐州以西地區而擊破之。
2.對徐州方面:如已在袞州、濟寧、大汶口間捕捉三野之一部,應迅速包圍殲滅,不可曠日持久,與之對峙,坐失良機。如對方避免決戰,第一步應將之壓迫於東平、大汶口以北及泗水以東地區,不再深入。第二步作戰計劃即實行「釣魚」戰法(即以一個最堅強的軍選擇一最適宜堅守的據點,留足糧彈,獨立固守,主力驟然撤退,誘惑三野來攻受挫後,再由外線包圍擊破之)。如在蔣軍攻擊期間二野已東進威脅徐州,即以有力之一部依據韓、棗既設陣地及東平湖、南陽湖間的運河沿岸占領狙擊陣地,阻止三野南下及西進,以主力回師協同華中蔣軍將二野包圍於徐州以西地區擊滅之。如二野企圖通過微山湖向濟寧、兗州增援,威脅蔣方攻擊軍側背(判斷此公算較大,但也可能向別的方向),攻擊軍應依據東平湖、南陽湖間之運河沿岸阻擊二野並迅速擊破三野之一部,再回師擊破二野。如二、三野匯合東西夾攻徐州,攻擊軍右翼兵團以內線作戰轉運於徐州,加強徐州防務,右翼各兵團即協同華中蔣軍擊破二野後,再集中主力擊破三野。
3.蔣方攻擊軍各兵團及各軍間接連部應特別注意加強兵力,以免解放軍乘隙鑽入。左右各兵團應特別注意遠距離搜索警戒及側背掩護。
我的這一計劃擬定後,徐州「剿總」總司令劉峙及其參謀長李樹正原則上同意對解放軍採取主動攻擊,但他們認為我使用的兵力過多,使總部控制部隊太少,怕徐州出意外,對馮治安部守徐州不放心。經過雙方激烈的爭論,最後劉峙勉強同意,並決定以十三兵團守備徐州,調出馮治安的三綏靖區部隊參加攻擊。計劃決定後,劉峙即令十三兵團的一部強迫接替馮治安部徐州的防務,立即引起馮部的懷疑和不滿。
這個計劃經過我親自攜往南京國防部及與北平蔣介石(這時蔣介石在北平親自指揮東北的反人民作戰)往返磋商,經一周以後(大約是10月7日)始決定,並得到華中白崇禧的同意;同時又在徐州召集兵團司令以上各將領會商後,準備10月15日開始行動。
15日清早,我正上車出發到前方指揮時,忽然蔣介石從南京來,要我不要執行這一計劃,在飛機場等他一同到東北去。於是這個作戰計劃由於東北人民解放軍發動聲勢浩大的遼瀋戰役,打亂了蔣軍的陰謀而未實施。
徐州蔣軍此後21天(至11月6日)一直停止於原來狀態未動。
二、所謂「徐蚌會戰計劃」
1948年10月下半月這一期間,蔣介石本人坐鎮北平,指揮東北蔣軍作垂死的掙扎。這時,徐州附近蔣軍已整補完畢,停止於柳河、商丘、徐州、海州、嶧縣、臨城、賈汪及宿縣間隴海路兩側地區。明知解放軍一旦發動攻勢,即束手無策。
打乎?守乎?退乎?議論紛紛,毫無決策。而華中白崇禧在這期間曾為配合徐州蔣軍對三野的攻擊(如前說未實施)向豫西發動一次「掃蕩」,又完全撲空。及10月30日,蔣介石見東北廖耀湘兵團已完蛋,瀋陽已甚混亂,危在旦夕,即慌忙飛返南京,擬了一個「徐蚌會戰計劃」。我回憶其主要內容如下:
(一)方針蔣軍以集中兵力於蚌埠附近,擊破解放軍攻勢,完成「戡亂建國」之目的,著將徐州「剿總」所屬各兵團及綏靖區各部隊主力移至淮河南岸蚌埠東西地區(包括臨淮關、懷遠、風台間地區),占領陣地,以攻勢防禦擊退對方之攻擊,相機轉為攻勢,予以殲滅。
(二)任務及行動
1.以某兵團之一部守備徐州、賈汪,掩護主力轉移。
2.各部隊行動:
(1)新安鎮附近之第七兵團經五河、臨淮關附近轉進。
(2)徐州附近之十三兵團、第三綏靖區經褚蘭、固鎮向蚌埠轉進。
(3)徐州以西黃口、虞城附近之第二兵團經渦陽向懷遠附近轉進。
(4)柳河、商丘附近之十六兵團及第四綏靖區經蒙城向海河街、風台間地區轉進。
(5)總部及直屬部隊經津浦路向蚌埠轉進。
3.各部隊到達目的地後,應迅速占領陣地構築工事。
(三)指導要領
1.各部隊在行動期間自派警戒搜索,掩護主力安全撤退。如遇小部隊襲擊,應迅速擊破,繼續向目的地轉進。
2.如遇解放軍大部隊來犯,則以一部牽制其主力,迅速向目的地轉進。
3.徐州、賈汪守備部隊在主力轉進期間,如遇攻擊,應利用既設工事,努力抵抗,爭取時間,待主力脫離威脅後再行撤退。如蔣軍主力撤退後對方尚無攻擊行動,仍應繼續守備並確保徐蚌間鐵路交通。
以上計劃,蔣介石在南京指示國防部擬定後,於11月3日上午派其第三廳(作戰廳)副廳長許朗軒乘專機飛葫蘆島徵求我的意見,並攜有蔣介石的一封親筆信說:「如果吾弟同意這一案,請即到蚌埠指揮……」蔣介石在用誰的時候,就是這樣「客氣」。我看了這一計劃後,基本上同意將主力集中於蚌埠附近與解放軍決戰;但感到計劃過於籠統,對於各兵團的行動部署不明確,即與許朗軒商榷各兵團任務行動必須明確規定,分路同時撤退,行動必須迅速,否則有被解放軍發現、各個擊破的危險。許也同意我的意見。我當時即給蔣介石復了一封信說:「我同意將主力集結於蚌埠附近與共軍決戰的計劃,但須待葫蘆島部隊撤退完畢後再去蚌埠。徐蚌會戰部署,請劉總司令指揮,迅速按計劃實施,否則有被共軍牽制無法撤退的可能……」以當時的情況來說,也是徐蚌會戰的準備工作重於葫蘆島的撤退,我應該馬上到蚌埠去。可是我怕背放棄徐州之名,受國民黨所謂輿論的指責,對於個人不利。所以就想借指揮葫蘆島部隊的撤退來推卸放棄徐州之責。預計在葫蘆島蔣軍撤退完畢時,徐州附近的蔣軍亦可以撤到淮河附近,然後我再到蚌埠去指揮。
許朗軒於11月3日午後飛回南京後如何向蔣介石回報,我不了解,可以從以後淮海戰役發展的經過來看,蔣當時並未毅然決然地實行這一案,據事後了解,蔣介石的國防部在淮海戰役之前,曾由何應欽召集會議,提出「守江必守淮」的方針。但對於守淮有兩種不同的方案:第一案,徐州「剿總」除以一至兩個軍堅守徐州據點外,將所有隴海路上的城市放棄,集中一切可集中的兵力於徐州、蚌埠間津浦路兩側地區,作攻勢防禦,與解放軍決戰;第二案,是退守淮河南岸,憑河川防禦,待解放軍攻擊頓挫時,機動轉移攻勢,擊破解放軍。研究結果,決定採納第一案。
但是我對第一案內容全無印象,而對第二案則有較深刻的印象。是否許朗軒將兩案一併攜來交我參加意見,也回憶不起來了。假如照國防部第一案決定的話,則自徐州到蚌埠間二百多公里的鐵路兩側,擺了數十萬大軍,既棄置徐州既設永久工事而不守(徐州那樣龐大縱深的據點工事,只留一二個軍,幾等於不守),又將各兵團擺於鐵路兩側毫無既設陣地的一條長形地帶,形成到處挨打的態勢。
就是這個出奇的方案,蔣介石亦未照它的計劃及時實施。
除11月3日令第十六兵團孫元良部(欠九十九軍)向渦陽、蒙城集結,令九十九軍及第四綏靖區劉汝明部向蚌埠、固鎮集結外,對於其他各主力兵團則仍擺於隴海路沿線未動。聽說顧祝同曾於11月4日親到徐州指示,是根據第一案的原則,但也未能當機立斷,及時實施。這說明蔣介石集團對於徐蚌會戰計劃,並未作全盤考慮,對於「軍之生死之道存亡之地」(古兵法語)亦未加慎重考慮,而只在人事上疑神疑鬼、勾心鬥角,怕劉汝明、馮治安等將領有異心、不穩妥,急電召劉、馮二人到南京加以籠絡,指使其發表反共擁蔣的通電(以後馮的通電我未看到,劉的通電我看到過)。
到11月6日,發現解放軍已發動聲勢浩大的淮海戰役時,劉峙在徐州坐臥不安,連電告急,蔣介石始照第一案下達正式命令,令各部隊開始行動。但又錯誤地判斷解放軍將先消滅海州李延年綏靖區:先令第一百軍星夜開海州,增加海州、連雲港防務;後又令中途返回,改令李延年向徐州龜縮,並令黃百韜兵團及李彌兵團的一部在運河以東、隴海路以北掩護李延年綏靖區的撤退。另一說顧祝同顧慮到李延年部從海上撤退困難,所以臨時改令黃兵團掩護撤退。
據說,黃百韜6日晚接到命令後,為了掩護第九綏靖區李延年部的撤退,在新安鎮等了兩天,並未考慮到運河上僅有一座橋,這樣大的兵團(五個軍加上各直屬部隊)如何能夠在敵前安全撤退,也未在運河上另外架橋。解放軍察覺李延年及黃百韜的行動後,及時捕捉戰機,以雷霆萬鈞之勢將黃的掩護部隊打得落花流水,同時將運河大橋截斷。黃的部隊邊打邊退,損失慘重。同時,解放軍於8日爭取得第三綏靖區馮治安部何基灃、張克俠等起義,迅速由棗莊、賈汪南下,楔入徐州以東至碾莊間的曹八集附近,將十三兵團之一部消滅,占領了縱深廣大的阻擊陣地。而黃百韜渡過運河的殘部,驚魂未定,即被解放軍四面八方重重包圍於碾莊圩附近;至於該兵團之六十三軍到達窯灣鎮後亦被北進之解放軍包圍。
這樣,在淮海戰役序戰一開始,由於蔣介石集團的基礎腐朽透頂,未能實施預定計劃(哪怕是最不好的計劃),及時集中兵力應戰,在解放軍變化莫測、運用極妙的戰略戰術下,就形成了打被動戰的局面,使蔣軍內部慌亂一團、手足無措。
加以蔣介石的個人獨裁指揮,不論大小情況的分析、大小部隊的調動,都要通過蔣的決定指示。而蔣本人又不能集中精力掌握全盤情況,每日僅憑所謂「官邸彙報」一次來決定指揮部署,或憑他本人「靈機」一動,亂下手諭。因之一切指示到了前方,不是過時失策,即是主觀武斷。前方部隊長不遵從,即有違命之罪;遵從則自投羅網。最後則是蔣介石集團中封建派別關係互相掣肘,也是決定蔣軍命運原因之一。任何一個情況出現,都是只顧小集團不顧整體;只想救自己,不顧全局。結果每一戰役都是因小失大,決策一再變更。這種矛盾鬥爭貫穿著蔣軍作戰全部過程,加速了蔣軍的滅亡,同時也大大縮短了解放戰爭的過程。
三、以赴刑場之心情上戰場
1948年11月8日,我從葫蘆島指揮蔣軍撤退完畢,回到北平。9日正午,傅作義約我到華北「剿總」司令部吃飯,席間傅說,8日馮治安部何基灃、張克俠等率部「叛變」了。我聽到這個消息後,思想上非常混亂,馬上問傅:「徐州各部隊的情況如何?」傅說:「大概都還在徐州附近,詳細情形我也不太清楚。」
我聽了既詫異又恐慌,心想蔣介石為什麼決定將主力撤到蚌埠附近,而到今天仍未實行,這樣說「徐蚌會戰計劃」已失敗了。這時我的恐懼心理一直上涌,覺得徐州戰場好像一個「刑潮,我一到徐州,不是被打死,即是被俘,思想上縈繞著去不去徐州的問題:去則大勢已去,處處被動挨打,毫無辦法;想稱病到醫院去治病,既怕對蔣介石失信(11月3日覆信給蔣介石,同意到蚌埠去指揮),又怕已準備好即將起飛,忽然不去,別人也會笑我膽怯避戰。同時又料定:東北解放軍馬上入關,共產黨將在一年內統一中國,我的事業生命也將隨著蔣介石的完蛋而完蛋,活下去也沒有什麼希望。於是決心還是「從一而終」,願意犧牲自己為蔣介石「效忠到底」,先到南京再說。
9日晚,我到了南京。為了想了解徐州全面情況,立刻到顧祝同家中。這時顧祝同正同徐州劉峙(或者是劉的參謀長李樹正,我未十分弄清楚)通話,我聽到顧說:「叫黃百韜在碾莊圩待命,等明天午後官邸彙報決定後再通知你。」又說:「光亭在這裡,你同他講話嗎?」顧把電話交給我,等了一下,劉峙在電話中說:「光亭!你快點來吧,我們等著你!」我說:「等見老頭子後再說。」我又問:「黃百韜的情況如何?」劉說:「現在主力已退到碾莊,敵人已到運河以東,黃兵團過運河橋損失很大,現在穩定一點……」(其實這一天晚上,解放軍已渡過運河及不老河,將黃百韜重重包圍,而劉峙和顧祝同尚在夢中)。我把電話放下後,顧祝同對我談了何、張「叛變」、徐州險被「共軍」乘虛而入,他今天一天就忙於將臨、韓等地李彌兵團的部隊調回徐州鞏固防務,並令邱兵團且戰且退,向徐州集中等情況。
顧說完後,我以驚奇的口氣問顧:「為什麼徐州附近我軍主力不照徐蚌會戰計劃及早撤退到蚌埠呢?」顧似乎覺得我在質問他,很生氣地說:「你講得好!時間來不及啊!李延年未撤退回來,共軍就發動攻勢了。」我看到不好再向顧追問下去了,把話轉到葫蘆島撤退的方面。顧一再委婉地勸我明天參加會報後,就到徐州去指揮,我答「明天再說」,就回到中山北路我的辦事處。
我在汽車上想:今天到南京,看到聽到的都是不祥之兆;南京大街小巷都在搶米、搶面,警察看著不敢過問。徐州的軍事部署又未照原計劃執行,形成未戰而先潰亂喪師的局面。
我想不去徐州,又不敢擅自離開南京,怕觸怒了蔣介石。希望我的老婆今晚由上海趕到南京,明天我睡到床上,由她出來說我腰腿疼的不能起床,不能去徐州。一到辦事處,就問我的弟弟杜子豐:「秀清(我老婆的名字)什麼時候可以到?」
子豐說:「三嫂說她不來。」我覺得又失望又難過,坐著胡思亂想,不知如何擺脫這一厄運。我弟弟見我坐著發獃,一言不發,就同我談了一些東北蔣軍完蛋後各方面的看法,認為蔣氏王朝已朝不保夕,勸我也不要再為蔣介石賣命了。我覺得他的意見有道理,但是想來想去就是想不出脫身之計,怕對蔣介石「不忠不孝」,只好還是一言不發。子豐又說:「聽說張長官(治中)來南京,同邵力子先生主張和談,你明天見文白先生探探情況。」我說:「好!你打電話約好時間後我去。」
10日,張文白約我下午3點鐘談話,「總統府」武官處通知我4點鐘參加官邸彙報。我上午見了何應欽,談了東北蔣軍復沒完全是蔣介石一意孤行的結果(詳見我寫的「遼瀋戰役概述」)。何應欽慨嘆不已,力勸我到徐州指揮,並支持我的一切作戰主張。我覺得礙於何的私人情面,無法推卸,就請何撥我一輛新吉普車,供戰場上指揮之用(其實是想在逃走時用,免得拋錨被俘)。何也馬上應允,後來將他自己的包車給了我。
午後3時,我見了張治中,陳述了東北蔣軍慘敗的概略經過和徐州也搞得十分混亂的情況。我說蔣軍不能再戰。張也認為不應該再戰。然後我問張:「聽說長官和邵先生主張和談,不知談得結果如何?」張大意說:邵先生同我對蔣談過這個問題,分析了全國民意及政治經濟軍事等情況,認為到了和談的時候了。談了幾個鐘頭,最後蔣說:『那麼就是要我下野了。』我們見這種情形,似乎再無法談下去了。我說:「既不能戰,又不欲和,怎麼辦呢?」張動氣地說:「他要的呀!」
我覺得我的希望又落空了。一看錶,官邸彙報的時間已到了,就急急忙忙告別而走。
四、蔣介石改變決心,黃百韜被殲
11月10日午後4時,蔣介石在黃埔路官邸召集軍事彙報。我到時,郭汝瑰、侯騰等數人均已先後到會。大家知道黃百韜兵團及李彌兵團一部在策應李延年部撤退時,即被解放軍打得落花流水,傷亡慘重,被圍於碾莊圩,感到十分恐慌,異口同聲地說:「未料共軍行動這樣迅速!」4點鐘過一點,顧祝同、蔣介石先後來到,正式彙報開始。
首先,由國防部第二廳廳長侯騰報告戰況。侯騰說:「三野主力已占領賈汪,迫近運河以東地區,一部渡過不老河插進曹八集、薛家湖附近截碾莊圩後路。二野主力(其實是一部)及三野一部在徐州以西、黃口附近與邱兵團接觸中。我軍黃百韜兵團主力及四十四軍已退過運河西岸碾莊圩附近被圍,在搶過運河橋時受三野火力封鎖阻擊,傷亡甚重。李延年本人已到徐州取得聯繫。第六十三軍到達窯灣鎮後,尚未渡過運河。西路邱兵團與共軍接觸後,且戰且退,正由黃口向徐州轉進中。孫元良兵團昨日已到宿縣附近。劉汝明綏靖軍已到固鎮以南,今日向蚌埠前進。判斷:敵人將以有力之一部(實際是半數以上)牽制我軍,主力(實際不到一半)有包圍殲滅黃兵團之企圖。」
侯騰接著說:「目前徐州情況吃緊,南京後方秩序也極混亂。昨今兩日滿街到處搶糧,警察袖手旁觀,糧店大部關門不敢營業……」侯的報告未完,蔣介石即怒氣大發,手指著侯騰說:「你造謠!胡說!胡說!哪裡有這回事?」其實我一到南京也發現類似的情況,本來也想提出這個問題,見蔣介石這樣的發怒,眼裡露出一股殺氣,我也不敢說了。
接著,第三廳廳長郭汝瑰報告蔣軍作戰計劃,大意說:
(一)以目前情況判斷,共軍有包圍攻擊黃兵團的企圖。我軍空軍炮火絕對優勢,以內線作戰原則,陸、空協同,步、炮、戰車協同,先將運河西岸徐州以東之共軍擊滅,以解黃兵團之圍。
(二)以黃兵團死守碾莊圩,六十三軍守窯灣鎮待援。
(三)以李彌兵團附七十二軍守備徐州。
(四)以邱兵團、孫兵團(現已到達宿縣附近,令即返回徐州)迅速東調,擊破徐州、碾莊間之共軍,以解黃兵團之圍。
蔣介石聽了郭汝瑰的報告後說:「一定要解黃百韜的圍。」又問:「墨三有什麼意見?」這時我見徐州搞得這樣糟,蔣介石沒有指責任何人不照他的命令,就料到有關蔣軍生死存亡的「徐蚌會戰計劃」的決策是蔣本人改變的。我昨天到南京,他一直未召見我,也是怕我因為他改變了決策而不去徐州指揮,就先叫顧祝同、何應欽勸我到徐州去,等到我應承去的時候,他就在會議上將這個任務硬套到我的頭上。這時,我心中忐忑不安,覺得上了蔣介石的當,並認為蔣介石、顧祝同是完全聽信郭汝瑰這個小鬼(因他是軍校五期畢業生,人又矮小,所以我稱他小鬼)的擺布,才造成這種糟糕的局面。我想質問郭汝瑰為什麼不照原定計劃將主力撤到蚌埠附近,正在猶豫不決之際,見顧祝同等人都同意郭汝瑰報告的這一案,覺得爭亦無益,一個人孤掌難鳴,爭吵起來,反而會失了蔣介石的寵信。
正在這時,蔣介石轉身問我:「光亭還有什麼意見?」我思考了一下說:「敵情和各兵團的實際情況我都不了解,到徐州後,向劉總司令請示,看如何可以抽調部隊解黃百韜之圍。」蔣介石說:「好!好!你到徐州,一定要解黃百韜之圍。我已經把飛機替你準備好了,你今晚就去。」
蔣介石走了之後,顧祝同拉住我說:「你們兩個人都在徐州指揮,有些不大方便。叫劉經扶到蚌埠去指揮,好罷?」我說:「指揮這樣大兵團作戰,情報補給是一項極其複雜的業務。總部一離徐州,我的機構不健全,勢必形成癱瘓,影響作戰。請總長放心,我同劉老師不會發生摩擦的。」又對顧說:「請總長允許我一個要求:就是解黃百韜之圍的戰略戰術、兵力部署,我不一定照今天會議決定的去做。」顧了解我的意思,連稱:「可以,可以,你怎麼決定,就怎麼辦好了。」
當晚我帶了必要的幕僚人員鄧錫洸、馮石如、張干樵等飛向徐州。說也奇怪,南京到徐州的飛機是經常飛的,可是這一次卻迷失了方向,沿途找不到徐州。一直飛到黃河邊,駕駛員才發現飛過了,急忙回頭,一直弄到12時前後還未找到徐州。駕駛員發出警報說:「再過一小時找不到的話,油就完了。」正在緊急關頭,左側方發現燈光,飛機轉身而去,就是徐州。降落後已經近1點多鐘了。我當時這樣想:「真是天要滅蔣」,情況這樣吃緊,飛機又誤了幾個鐘頭。
到徐州後,得知情況如下:蔣介石的命令頭一天(10日)晚上已到,但徐州「剿總」並未實施,理由是:
(一)邱兵團被二野牽制,無法東調;
(二)十六兵團11日晚始可到達徐州市以南之三堡附近;
(三)黃百韜兵團渡運河橋時損失甚重,碾莊糧彈兩缺,攻既不可能,守亦成問題;
(四)李彌兵團榮譽師之一部掩護第七兵團後退到曹八集,9日晚被解放軍消滅,現解放軍已在不老河以南曹八集、薛家湖一帶占領陣地;
(五)不老河北岸解放軍有大部隊集中,對徐州壓力極大;
(六)黃維之十二兵團現到達阜陽附近,因之無法抽調兵力解黃兵團之圍。昨晚黃百韜電話尚通,今日(11日)起電話不通,僅有無線電可聯絡。
這時徐州總部非常混亂,劉峙、李樹正對解放軍的作戰企圖並無全面分析判斷,只是被各方面的情況所迷惑,束手無策。我這時對於情況也極模糊,一時無法作具體判斷和決心處置。看到「剿總」的一份「敵我態勢圖」,除徐州東南褚蘭、八義集間尚無情況發現外,其他外圍解放軍已重重包圍牽制,要抽調某一方的兵力解黃百韜之圍,誠屬不易;加以「剿總」的情報機構腐朽,除直接收集第一線部隊的情報外,並未收集直接的戰略情報。在這種情況下,第一線部隊長總是誇大他當面的敵情,而使高級指揮官無從正確判斷。
「知己知彼,百戰百勝」,蔣軍這時恰恰相反,既不知己,又不知彼。而蔣軍之所以全軍覆沒,固然是由於它本身腐朽,指揮機構無能,可是最重要的原因之一,則是蔣軍喪盡民心。
在淮海戰役之始,徐州附近人民對於蔣軍實行了嚴密封鎖,蔣軍的特務只能派出,無法返回。徐州四周密布的特務電台完全失了作用,甚至有許多地區人民以虛報實,或以實報虛,迷惑蔣軍。如豐縣、黃口間僅有解放軍二、三野之一部,而蔣軍從人民方面得來的情報是二野主力;又如二野主力已先到渦、蒙地區阻擊黃維兵團,而蔣軍得來的情報則是這方面沒有解放軍的野戰軍。劉峙及其參謀長每天罵黃維行動遲緩,按兵不進。
我考慮很久之後,覺得解放軍總有主次之分,絕不會到處都是主力,於是根據自己的經驗判斷:
(一)華東解放軍目前還不是直接攻徐州,而是集中主力(實際不到一半)先消滅黃百韜,以有力之一部打援(實際是一半以上兵力);
(二)徐州以西黃口亘九里山以北至不老河北岸之解放軍,只有極少之一部,甚至是游擊隊,用以牽制蔣軍,因之可以大膽抽調兵力,以解黃兵團之圍。
我作了以上判斷之後,劉峙、李樹正很懷疑,仍然不敢抽調邱兵團。這時我與邱清泉通電話後,了解黃口附近之解放軍主力有南移模樣,但尚未證實。米文和師已失聯絡,情況不明。根據這一情況,一面令邱清泉迅速搜索清楚二野行動,一面判斷二野主力可能南下阻止黃維兵團北進。
根據以上判斷,我提出兩個方案如下:
第一案:以黃百韜兵團堅守碾莊圩一周至十天,以十三兵團守備徐州,以七十二軍為總預備隊,以第二兵團、十六兵團會合十二兵團先擊破二野六個縱隊,然後回師東向,擊破三野以解黃百韜之圍。
理由:這一案蔣軍可從現有態勢迅速攻擊,並可集中絕對優勢兵力(將近十個軍,計:邱兵團三個半軍,黃維兵團四個軍,孫元良兵團兩個軍),以擊破二野六個縱隊。但此案能否實施,關鍵在於黃百韜是否可以堅守一定時期。
第二案:以十六兵團守備徐州,以二兵團、十三兵團之全力解黃百韜兵團之圍,同時令十二兵團向徐州急進,以七十二軍為總預備隊。
理由:這一案可以安定黃百韜部心理,穩紮穩打,徐州不受威脅。但如黃維兵團被二野牽制,不能及時到達徐州以東參加戰鬥,則感擊破三野之兵力不足。
我的第一案提出後,劉峙、李樹正堅決反對,認為黃百韜決不能久守,坐視黃百韜被吃,太冒險。而且這時對二野情況尚未完全明了,如果二野主力不在渦、蒙附近,西路撲空,東路黃兵團被殲,簡直鬧成笑話。我對二野情況也不明,萬一撲空,黃百韜又被吃,蔣介石向我追究責任,別人罵我見危不救,難以逃避責任。心中雖認為第一案是戰略決戰的上策,也不敢堅持。
對於第二案,劉、李認為符合蔣介石的命令,但對邱兵團能否不受牽制東調,以及東調後解放軍尾追到徐州如何對付,仍有極大顧慮,李樹正不表示意見,劉峙猶疑不定,於是決定先召邱清泉來徐商討。
11日中午前後,邱清泉到徐州,這時偵察報告二野主力南下(其實原來即非主力),當面僅有兩廣縱隊。同時邱清泉認為米文和向解放軍投降(以後事實證明是被解放軍包圍消滅)。
到11日午後,劉峙才決心將第二兵團東調,協同十三兵團解黃百韜之圍,但仍留了一個尾巴,令七十四軍位於九里山附近為預備隊,以防二野向徐州攻擊。
劉峙當日命令要旨如下:
(一)二野主力(其實是一部)與邱清泉兵團在黃口附近激戰後已向宿縣、渦陽、蒙城間地區轉移。三野主力已渡過運河及不老河將黃百韜兵團包圍於碾莊圩附近,正激戰中。
(二)軍以擊破三野主力解黃兵團圍之目的,即以有力之一部守備徐州既設工事,以主力展開於苑山、張集間地區,以空、炮、戰車掩護,迅速向碾莊圩攻擊前進。
(三)著十六兵團附七十二軍守備徐州機嘗龍雲山、九里山一帶既設陣地,並特別注意徐州以西蕭縣及西南符離集方面之搜索警戒。
(四)著第二兵團(欠七十四軍附獨立騎兵旅)、十三兵團歸前進指揮部指揮,展開於苑山、張集間地區,迅速向碾莊圩攻擊前進。
(五)著七十四軍為總預備隊,控制於九里山附近。
(六)陸、空、炮、戰車協同計劃由前進指揮部擬定。
(七)交通、通訊、補給計劃(從略)。
劉峙和我共同下了決心之後,我令邱清泉兵團主力(第五軍、七十軍、十二軍之一師)星夜向徐州東南張樓附近集結。李彌兵團將徐州防務交給第十六兵團,集結於徐州以東苑山附近。預定12日集中完畢,13日開始以空、步、炮、戰車聯合向解放軍攻擊,並請空軍協同步兵偵察解放軍的動態。待全般情況明了後,再決定攻擊部署。
這時我主張尋求解放軍之一翼實行迂迴包圍擊破後,再以全力向其主力攻擊,但苦於情況不明,無法決定。劉峙等深恐主力遠離徐州,反為解放軍所乘,堅決反對。待12日午前10時左右,空軍偵察到渡過不老河之解放軍有若干小部隊陸續經曹八集南進,午後並發現有大部隊通過曹八集、薛家湖等地南進,苑山附近之十三兵團始終對不老河北岸及曹八集間之情況搞不清。及黃昏前後,得第二兵團騎兵旅報告:「在徐州機場以東、白樓附近發現共軍,正驅逐該敵掩護集中。」鑒於解放軍的行動神速,阻援部隊的兵力強大,戰略戰術部署的變幻莫測,幾使蔣軍尋求不到他們的弱點,同時又感到徐州會戰全靠空運補給,現解放軍已威脅到機場的安全,迫使我不能不放棄一翼包圍解放軍的戰術,而實行正面攻堅。
當晚即決心把主力展開於劉集、苑山、不老河間地區,13日開始攻擊前進。其命令要旨如下:
(一)三野主力在徐州以東渡過運河、不老河,現正與黃百韜兵團激戰,其有力之一部已進至白樓、薛家湖、曹八集、周莊附近占領陣地,企圖阻止我東進。徐州以西二野之主力已南移,九里山、蕭縣以西間僅有兩廣縱隊及三野之一部進行牽制。
(二)軍以擊破三野之一部、進出碾莊圩附近解黃兵團圍之目的,明(13)日以空、炮、戰車掩護下攻擊前進。
(三)著第二兵團(欠第七十四軍)展開到白樓、李莊至隴海鐵路(不含)地區,明(13)日拂曉在空軍炮兵掩護下,攻擊前進。
(四)第十三兵團以一個師沿不老河南岸占領陣地,掩護軍之左側背。主力展開於隴海鐵路(含)以北、苑山以東、周莊間地區,明(13)日拂曉在空軍炮兵掩護下與戰車團協同攻擊前進。
(五)炮兵隊在苑山以東附近放列,支援兩兵團作戰。(步炮協同計劃另訂。)
(六)戰車隊配屬十三兵團協同作戰。(步戰協同計劃另訂。)
(七)陸空協同作戰計劃另訂。
(八)七十四軍為總預備隊,位置於九里山附近。
(九)通訊補給計劃(從略)。
戰鬥經過概要:
12日晚,邱兵團在白樓、崔樓附近與解放軍有局部戰鬥。李兵團在苑山以北某村之一部被解放軍襲擊,一度混亂。
13日兩兵團因夜間均有戰鬥,到9時左右始完成攻擊準備,9時後在空、步、戰、炮協同下開始攻擊。空軍以輕重炸彈及燃燒彈更番投擲,山、野、重炮齊發,一時烏煙瀰漫天空,村落盡成瓦礫。蔣軍步兵協同向前猛衝,各兵團進展尚屬順利。忽然因解放軍以遠射程炮彈射擊機場,打到機場東北跑道附近,空軍起飛受到威脅,一時陸空聯絡中斷,地面部隊亦受意外損失。經偵察後,發現解放軍炮兵是由不老河北岸打來。這時從安陽空運三十九師司元愷師已到徐州以北龍莊附近集結完畢,即令該師協同十三兵團之一部向不老河北岸攻擊,將解放軍炮兵壓迫撤退。空軍繼續起飛,掩護陸軍繼續攻擊前進。每一村落據點的解放軍都以無比英勇的鬥志,狙擊蔣軍,雖然火力較蔣軍為弱,但是節省彈藥發射準確,對蔣軍每一村落家屋都給以嚴重打擊。甚至有的村落已被蔣軍空軍炮火摧毀,而解放軍戰士仍各自為戰,勇猛狙擊蔣軍。蔣軍打進去,被解放軍趕出來;再打進去,再被趕出來;打得蔣軍垂頭喪氣,談虎色變。各級指揮官重重督戰,迫使部隊強攻。每一村落據點,蔣軍皆付無數的炸彈炮彈、重大的傷亡,經過反覆爭奪,始能占領。我在苑山指揮所親眼看到這種戰鬥過程,感到解放軍的戰術技術及戰鬥意志遠遠優於蔣軍。同時錯認解放軍的火力微弱,又無空軍、炮兵、戰車,認為打過兩三天後,解放軍傷亡過重,必然全線崩潰。晚上統計當日進度,蔣軍各部隊進展少的三四公里,多的六七公里。以蔣軍攻擊位置開始到碾莊圩不到40公里的距離,估計一周以內可能打到碾莊圩附近,解黃百韜之圍。我感到十分樂觀,晚上即向劉峙彙報,劉也表現出高興的樣子。
14日,發現解放軍的打援部隊越打越強大,而且抓住蔣軍不能夜戰的弱點,集中力量在夜間反擊蔣軍。如邱兵團右翼張集附近之七十軍,被解放軍徹夜包圍猛攻,陣地一度被突破,經過激烈的爭奪戰,至拂曉前後陣地始穩定。當日空軍照預定計劃轟炸後,步兵疲勞不堪,未能照預定計劃實施攻擊。於是空軍指責邱兵團按兵不動;等邱清泉準備好再要求空軍協助攻擊時,空軍又負氣未出動轟炸,邱又指責空軍不支援,使步兵受意外損失。雙方互相指責,以至叫罵而鬧得互不協同。這一天蔣軍內部陸空軍鬧得一塌糊塗,邱兵團幾乎毫無進展。鐵路以北之十三兵團第八軍雖然在空、炮、戰車掩護下經過激烈的爭奪戰,也只攻占兩三個村莊,左翼第九軍也毫無進展。
晚間我感到戰鬥發展已出於我的意料之外,不是那麼樂觀。這一天劉峙也親到苑山指揮視察,看到陸空不協同的情況,感到喪氣。於是就同邱清泉商議,將七十四軍星夜調至潘塘鎮附近集結,從右翼向解放軍的左翼實行迂迴包圍,以打開正面攻不動的僵局。計劃定後,七十四軍即開始調動。
這一天,空軍亦將陸空矛盾互不協同情況向蔣介石反映,據說空軍曾向蔣報告邱清泉保持實力按兵不動,蔣一面電斥邱,一面派顧祝同、郭汝瑰等於15日到徐州督戰。顧祝同一見我就問:「敵人不過兩三個縱隊(實際有七八個縱隊),為什麼我們兩個兵團還打不動?」嚴令我督促兩兵團攻擊前進。
我對顧分析了幾日來的戰況及邱清泉和空軍的矛盾之後說:「打仗不是紙上談兵,劃一個箭頭就可以到達目的地的,況且敵人已先我占領陣地,兵力也陸續增加(究竟多少,我也未搞清)。戰鬥非常頑強,每一村落據點,都得經過反覆爭奪,才可攻占。」這時劉峙建議:「放棄徐州,以全力解黃百韜之圍。」顧、郭似乎也有這種意見,但未說出,只是急著要我大膽抽調兵力,解黃百韜之圍。但是如何抽調兵力,既可以保徐州之安全,又可以解黃百韜之圍,都拿不出具體辦法。於是我提上、中、下三策請顧決定:「我認為這一戰役的勝敗關鍵在於黃百韜堅守的程度如何,如黃能像潘裕昆守德惠、陳明仁守四平街那樣地堅守,以這幾日的攻擊進度看,是可以解圍的,這是上策。如黃百韜堅守不住,徐州尚能保全,這是中策。如放棄徐州,喪失補給基地——機場,又不能一舉擊潰共軍以解黃百韜之圍,勢必弄得全軍覆沒,這就成了下策。」我這樣一說,顧、郭都瞠目無措,只怪邱、李攻擊不力,實際上是怪我指揮不力,但未正面說出。他們並未料到解放軍已有一半以上兵力擔任阻擊打援,並準備在淮海戰役中實行戰略決戰,消滅蔣軍。當然我也未料到這點。我只是鑒於東北蔣軍在運動戰中全軍覆沒,徐州會戰一開始,即發現解放軍聲勢浩大,既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戰略戰術打擊黃兵團,並將其包圍於碾莊圩,又能大膽深入滲透於碾莊、徐州之間,不顧蔣軍絕對優勢的空軍炮兵的轟擊和坦克的衝擊,以極其英勇的姿態,反覆爭奪,狙擊蔣軍。當時我絕不敢輕舉妄動,怕被解放軍消滅掉。
但是,我這時對於儘量抽調兵力解黃百韜之圍的信心並未完全喪失。如前所說,14日晚已決定將七十四軍增加於右翼,向解放軍包圍、迂迴攻擊,這時擬待九里山之七十二軍將當面情況弄清楚後,繼續抽調,增加攻擊。可是我並不願對顧、郭二人當面說明我的企圖,他們認為我對解黃兵團之圍抱消極態度,表示不滿。以後我同顧單獨講明我的企圖如上,顧表示贊成,我並請顧不同郭講我的作戰計劃,顧也同意。當晚顧返京向蔣介石復命。這裡必須補充說明的是:我的作戰計劃為什麼不讓郭汝瑰知道呢?這是因為早在1948年春顧任參謀總長時,我即對顧說過:郭汝瑰與解放軍有聯繫,反對郭任第三廳廳長。顧當時批評我:「我不要疑神疑鬼!郭汝瑰跟我來徐州一年多,非常忠實,業務辦得很好。」以後我對顧說:「我指揮作戰的方案,事先絕不能讓郭知道。如果郭知道的方案,我就不照原方案執行。」所以這次我才對顧單獨講我的計劃。
16日,邱兵團之七十四軍開始由潘塘鎮經雙溝向土山鎮方面之解放軍側背迂迴攻擊,不料七十四軍一開始行動,即在張樓、陳莊附近與北進之解放軍(據說有三個縱隊)發生遭遇,在空、炮掩護下激戰終日,不但毫無進展,在黃昏後,七十四軍之第一線部隊反被解放軍擊潰。邱清泉接連在電話中告急,說七十四軍垮了,要求調七十二軍增援。這時七十二軍仍被解放軍牽制,無法抽調。後令邱清泉以僅有之預備隊一部及坦克重炮支援,始將陣地穩定。當晚解放軍對七十四軍及守機場之十二軍於一凡師徹夜猛攻,激戰至拂曉,陣地失而復得者數次。
17日,黃兵團外圍據點已大部被解放軍消滅,碾莊情勢更加危急。我令邱、李兩兵團在空、炮、戰車掩護下繼續攻擊前進。約9時前後,先後得空軍報告,發現張樓、房村有解放軍大部隊經雙溝向東南分路撤退,同時得地面各部報告,說當面的解放軍皆向東潰退。又從俘虜及居民中得悉,解放軍糧彈缺乏,戰士每日僅在地里挖幾塊紅薯吃。當時根據各方面報告,我錯誤地認為解放軍已被蔣軍擊潰,且全線崩潰,因即下令全線追擊。
當日午間,兩兵團先後到達黃家樓、大許家、順河集、房村附近,發現解放軍仍有縱深的既設狙擊陣地,頑強地打擊蔣軍,我仍主觀地認為這是解放軍的少數掩護陣地,仍令各兵團發起攻擊,日以繼夜地向解放軍攻擊。及18日發現解放軍抗擊蔣軍更加頑強,陣地屹然未動,再令各兵團繼續攻擊,並以大許家為重點,集中空、炮、戰車實行中央突破。激戰一日,大許家未攻下,全線進展亦甚少,有若干村莊白天蔣軍攻陷,夜間又被解放軍奪回。這時各兵團均傷亡過半,士氣更加低落。而黃百韜在碾莊圩外圍之各部隊四十四軍及一軍主力已被殲,一軍軍長周志道負傷化裝逃回,僅有二十五軍及六十四軍守碾莊、大院上等幾個村莊,情勢更加危急。
19日,九里山附近解放軍之游擊隊因被七十二軍攻擊自動撤退,九里山防務已令十六兵團之四十一軍接替,七十二軍遂開始東調。這一天,蔣軍全線攻擊無進展,到晚間得悉碾莊陣地已被解放軍突進,黃百韜率少數直屬部隊逃到大院上。劉峙同我得到這一惡耗,垂頭喪氣,恐慌不安,急找七十二軍軍長余錦源及戰車團長趙志華在「剿總」商討迅速突破解放軍、救黃百韜的辦法。余吹牛說,他「可以一連打下幾個村莊解黃百韜之圍」,趙吹牛說,他可以「親率戰車誓解黃百韜之圍,如果步兵跟不上,戰車可以單獨打到碾莊」。劉峙鼓勵說:「全靠你們兩位健將解黃百韜之圍。」
20日,蔣軍全線攻擊無進展,炸彈、炮彈極感缺乏,戰車炮彈全無。七十二軍在空、炮、戰車配合下犧牲極大,只攻下大許家。余錦源即叫苦連天,說不能再攻了。
21日,我仍強令各軍繼續攻擊,解放軍利用既設工事狙擊蔣軍,發揮了高度的狙擊戰藝術,使蔣軍不能越雷池一步。
黃昏後解放軍對大院上黃百韜之殘部發起總攻,激戰至22日晨4時左右,大院上及附近村落蔣軍殘部皆被殲滅。據戰後化裝逃回之二十五軍副軍長楊廷宴說:「當時黃百韜、陳士章、劉鎮湘等見情勢危急,決心各帶一部分人向西突圍。黃突出後走至一茅棚附近,只剩我們兩人,見四面皆有解放軍包圍,無法再走,即舉槍自殺,但並未斷氣,我又加了一槍。黃死後我正在哭,解放軍來盤問我,我說:『我是火夫,死了的是火夫頭,是我的哥哥。』解放軍再未追究,我將黃掩埋後,鑽空子跑出來。」楊又說:「陳士章不知下落,劉鎮湘佩上滿身勳章向敵人衝鋒死了。」當時我聽楊說得似乎非常真實生動,我對黃百韜、劉鎮湘為蔣介石盡忠,感到十分敬佩。可是1956年劉鎮湘從濟南調來,同我一齊學習改造,說明楊廷宴當時的「真實生動」的報告也不是真實的了。
最可笑的是,當17日解放軍有計劃地改變狙擊陣地是為了更有力地打擊蔣軍時,前方判斷錯誤,劉峙乘機大事宣傳徐州「大捷」,徐州滿街張貼標語,大放鞭炮,並向各方發出通電。到22日黃百韜部被完全消滅後,蔣介石仍宣傳徐州「大捷」,並派張道藩為慰勞團團長,率副團長方治、團員及中外記者數十人來徐州勞軍,攜帶了大批勳章、獎章及白銀等慰勞品。他們到徐州後還到第二兵團參觀了戰俘武器及戰跡。有一位記者以懷疑的口氣問我:「這樣的大捷,黃百韜到哪裡去了?」我說:「黃百韜回家休息去了。」蔣介石集團上上下下就是這樣可笑地自欺欺人,欺騙蔣管區的人民,以掩飾其反人民戰爭的失敗。
五、蔣介石再變決心,黃維兵團被殲
12月22日,黃百韜兵團被殲後,劉峙找我到他的辦公室里,說打算放棄徐州向西撤退。在圖上研究後,我覺得劉峙似乎太泄氣。就對劉峙打氣說:「目前還未到考慮這一方案的時候。如果能集中兵力,再調五個軍加到李延年兵團,協同黃維兵團南北夾攻,打通津浦路這一段,是上策;其次是將徐州30萬兵力能與黃維兵團協同一致,安全撤到淮河兩岸,亦不失為中策;但在目前情況下,不像11月初那樣可以安全撤退,萬一撤退不當,在野戰中被消滅,反不如堅守徐州尚可以牽制敵人南下。而且戰守進退的決策,關係到整個『國家』軍事前途,目前我不敢輕率地出主意,必須由老頭子本著他的企圖下決策。」劉峙聽了我的意見後,嘴唇動了幾下,表示很為難的樣子,但未說出什麼。
23日,蔣介石要劉峙同我到南京開會。大概是10點鐘前後,我們到達蔣介石官邸的會議室。首先由郭汝瑰報告作戰計劃,他說:「我軍以打通津浦路徐蚌段為目的,徐州方面以主力向符離集進攻,第六兵團及十二兵團向宿縣進攻,南北夾擊一舉擊破共軍,以打通徐蚌間交通。」蔣介石採納這一案,並對我說:「你回去馬上部署,向他們攻擊。」我說:「這一決策我同意,但是兵力不足,必須再增加五個軍,否則萬一打不通,黃兵團又有陷入重圍的可能(其實黃維這時已被圍,而蔣軍尚未知道)。」我並建議調青江浦附近之第四軍、南京附近之八十八軍及五十二軍等部隊迅速向蚌埠集中,參加戰鬥,另外再設法抽調兩個軍。蔣介石說:「五個軍不行,兩三個軍我想法子調,你先回去部署攻擊。」
我當時認為蔣介石這一決策尚有一線「希望」。當日午後即同劉峙飛返徐州,準備為蔣介石作垂死的掙扎。飛機經過雙堆集上空時,曾見雙堆集以東澮河東岸炮火連天,若干村莊被毀。我與黃維通話,黃說:「當面敵人非常頑強,應想辦法,這樣打不是辦法。」我說:「今天老頭子已決定大計,馬上會對你下命令的,請你照令實施好了。」
23日午後,我同劉峙返徐州後,即決定以十三兵團守備徐州,第二兵團及十六兵團擔任攻擊,當晚並就攻擊準備位置。十六兵團當日乘解放軍之不備,先攻占筆架山。晚間蔣介石的正式命令亦到。
24日,正式開始攻擊,當時並有美記者數人來觀戰。這一天在步、炮、戰車配合下,集中兵力火力,機聲隆隆,火光沖天,向解放軍進攻,而解放軍則英勇反擊,雙方火力及肉搏戰,都發揮到最高度,逐村爭奪,寸土不讓。蔣軍依賴空軍炮火掩護,白晝攻擊,而其空軍炮火尚不能絕對壓倒解放軍。加以解放軍戰士個個政治覺悟高,善於短兵相接、打肉搏戰;蔣軍則是受令前進,層層督戰,士兵擁擠一團,空軍炮火失效,以致傷亡慘重。
這一天,十六兵團在美記者視察下攻占白虎山、孤山集及沙帽山;第二兵團前進約五華里左右。當晚調整補充後,255日繼續攻擊前進。在解放軍縱深堅固的阻擊陣地前,蔣軍屢攻屢挫,一連三日,進展甚少。27日,兩兵團先後建議,如此強攻,傷亡重而戰果少,無法持久作戰,必須增加空軍轟炸及炮火,以火力為主攻。我原則上同意他們的意見,但由於蔣軍的炸彈、炮彈都快消耗光了,也不可能大量補充。28日我仍令各兵團攻擊前進時,蔣介石又來電令我到南京開會。
至晚各兵團仍停止於孤山集、四堡、褚蘭之線。入晚,十六兵團在孤山集遭解放軍的反攻而潰退。這期間蔣介石並未照他原來的決策抽調兵力增援,第六兵團攻擊未成而向後退縮,黃維兵團被圍,越圍越緊。
28日上午,我到南京後即赴黃埔路「官邸」,不久顧祝同亦來,叫我到一間小客廳中討論如何挽救蔣軍的這一危機。我先問顧:「原來決定再增加幾個軍,為什麼連一個軍也沒增加呢?弄到現在,形成騎虎難下的局勢。」顧說:「你不了解,到處牽制,調不動啊!」我說:「既然知道不能抽調兵力決戰,原來就不該決定要打,把黃維兵團陷入重圍,無法挽救。目前挽救黃維的唯一辦法,就是集中一切可集中的兵力與敵人決戰,否則黃維完了,徐州不保,南京亦危矣!」顧很喪氣地說:「老頭子也有困難,一切辦法都想了,連一個軍也調不動。現在決定放棄徐州,出來再打,你看能不能安全撤出?」我覺得蔣介石又是老一套,這一決心再變,黃維完了,徐州各兵團也要全軍覆沒。但無法增加兵力,打下去不可能,守徐州我也失了信心。我沉思了好久,對顧說:「既然這樣的困難,從徐州撤出問題不大。可是既要放棄徐州就不能戀戰;既要戀戰就不能放棄徐州。要『放棄徐州,出來再打』,這就等於把徐州三個兵團馬上送掉。只有讓黃維守著,牽制敵人,將徐州的部隊撤出,經永城到達蒙城、渦陽、阜陽間地區,以淮河作依託,再向敵人攻擊,以解黃兵團之圍(實際上是萬一到淮河附近打不動時只有犧牲黃兵團,救出徐州各部隊)。」顧同意這一案。接著,何應欽慌慌張張地來說:「怎麼樣?就不能打了麼?」我將以上意見同何講了之後,何說:「也只好這樣了。」於是我對顧說:「請總長對這一案不在會上討論。」顧了解我的意思,就說:「會後我同老頭子說,你同他單獨談。」於是三人出來到會議室開會。
這時蔣介石披了一件黑斗篷,滿臉通紅,窘態畢露地來了。向大家點點頭說:「好好,就開會。」照例由第三廳廳長郭汝瑰在「敵我態勢圖」前報告作戰計劃。他說:「目前共軍南北兩面皆為堅固縱深工事,我徐蚌各兵團攻擊進展遲緩,如繼續攻擊,曠日持久,徒增傷亡,不可能達到與黃維會師之目的。建議徐州主力經雙溝、五河與李延年兵團會師後北進,以解黃維之圍。」並滔滔不絕地講這一案的理由。我有點忍不住,就大聲問郭汝瑰:「在這樣河流綜錯的湖沼地帶,大兵團如何運動,你考慮沒有?」一時會場亂糟糟地大吵大笑。有人問我:「左翼打不得,右翼出來包圍攻擊如何?」我說:「也要看情況。」劉斐在旁邊給我打氣,連說:「打得!打得!」又有人問我:「你的意見如何打?」我笑而未答。經過一陣亂吵亂嚷,才沉靜下來。顧祝同對蔣介石說:「要光亭到小會議室談談。」蔣到小會議室後,我同他分析了軍隊生死存亡之道後,講了同顧祝同商量過的一案(如上述),蔣馬上同意,急忙掉頭出來問王叔銘:「今天午後要黃維突圍的信送去沒有?」王說:「尚未送去。」蔣說:「不要送了。」蔣介石問大家還有什麼意見,出席的人都未說話,即宣布散會。
會後我想:「如果蔣介石這封信投下去,徐州的部隊也出來不了。」蕭毅肅還以為我要打,就拉著我說:「你考慮沒有?保衛南京要人啊!」我說:「你的意見高明!我自有辦法。」蕭並不完全了解我主張撤而不打的這一案,連連說:「要人啊,要人啊!」
黃維兵團在蔣介石一再變更決心之下,一直在雙堆集對解放軍頑抗。先是蔣介石對解放軍估計過低,將自己估計過高,幻想不增加兵力,南北夾攻,打通津浦路徐蚌段;繼而見解放軍聲勢浩大,戰力堅強,陣地森嚴,非蔣軍可破,於是決心放棄徐州,以僅有的殘部保衛南京。等到徐州部隊出來後,蔣又被解放軍的戰略運動迷惑(誤認為解放軍撤退,下章還要說的),再改變決心,令從徐州退卻中之蔣軍回師向解放軍攻擊,協同李延年兵團解黃維之圍。黃維兵團就是這樣地套在解放軍既設的口袋內,被重重包圍,戰力日益消耗,包圍圈逐漸縮校一直戰到10月10日以後,蔣介石才發現從徐、蚌出來的蔣軍都沒有擊退解放軍的希望。於是決心要黃維在空軍和毒氣掩護下白天突圍。黃維則認為白天無法突圍。
雙方爭執到15日晚,黃維見情勢危急,於是夜間突圍。黃維一經突圍,在解放軍的天羅地網狙擊下即土崩瓦解,除胡璉個人乘戰車隻身脫逃外,全部被殲。事後蔣介石給我的信中,怪黃維不聽他的命令在空軍毒氣掩護下突圍,而擅令夜間突圍,是自找滅亡的。
六、蔣介石三變決心,全部完蛋
如前所說,11月28日蔣介石在南京召開軍事會議,決定放棄徐州,我於當日返徐向劉峙報告後,總部人員即開始以飛機運蚌。我執行這一計劃時,怕泄露企圖,無法撤出,在南京會議上對作戰廳長郭汝瑰都未說明。可是我離開南京的當日,即有人通知蔣政權在徐州的政治、經濟、黨務各部門,在徐州的蔣家各機關紛紛要求儘先讓他們撤退。於是徐州機場一時擁擠不堪,連劉峙本人也擠得未能走了,等到29日早晨才起飛的。這就是蔣介石集團的所謂軍事秘密。
28日晚,我召集孫元良、邱清泉、李彌三人開會,我講了蔣介石的決策之後,吹牛說這一撤退是可以成功的。大家一致同意「撤即不能打、打即不能撤」的原則,並決定撤退的概略部署如下:
(一)29日蔣軍發動全面攻擊以迷惑解放軍。
(二)30日晚全部開始撤出徐州,第一要到達永城附近,第二要到達蒙城、渦陽、阜陽間地區,以淮河為依託,再向解放軍進攻。撤退中以「滾筒戰術」逐次掩護行進。
(三)十三兵團先遣一個師,於29日晚以前占領蕭縣瓦子口等隘路,以掩護主力之安全撤退。爾後歸還該兵團建制。
(四)二兵團於29日全面實行佯攻,以迷惑解放軍。於黃昏後留少數部隊於小孤集、四堡、白樓等處牽制解放軍。掩護部隊應努力遲滯解放軍,到1日晚撤退。主力於29日晚開始撤退,務於30日晚到達瓦子口、青龍集附近,掩護軍右翼安全,爾後經王寨、李石林到達永城以東及東關南關地區。
(五)十六兵團於29日對當面之敵實行佯攻,迷惑解放軍,於30日黃昏後留少數部隊於孤山集、筆架山一帶遲滯解放軍,至1日晚撤退歸還建制。主力於30日黃昏後開始撤退經蕭縣紅廟、馮河集,向永城西關地區前進。
(六)十三兵團(除先遣一師外)於30日晚在苑山附近及徐州市留少數掩護部隊遲滯解放軍,掩護部隊至1日黃昏後撤退。主力自30日晚開始撤退經曲星鋪、袁圩向永城北關前進。
(七)徐州警備司令部指揮地方軍警於11月30日由徐州撤退、經袁圩、薛家湖向永城西關前進。
(八)指揮部直屬部隊於30日歸副參謀長文強指揮,經鐵路附近公路經大吳集、孟集,向永城前進。
(九)各部隊行動統制地區:12月1日,指揮部大吳集,第二兵團司令部王寨,十六兵團司令部紅廟,十三兵團司令部曲星鋪,徐州警備司令部袁圩;12月2日,指揮部孟集,第二兵團李石林,十三兵團袁圩,十六兵團馮河集;12月3日,指揮部永城,第二兵團司令部永城東關,十三兵團司令部永城北關,十六兵團司令部永城西關,徐州警備司令部永城西關南關間。
(十)通訊聯絡:各部隊行動期間用無線電,到達統制地區後有線電話及無線電並用。
(十一)補給:各部隊攜帶足七日給養、五公里油料並攜行彈藥,在到達阜陽以前,中途不補給。
(十二)其他破壞等工作由舒參謀長分別指揮實施。
撤退經過
我將命令下達後(口述筆記,以後正式補發),徐州「剿總」存有大批軍用地圖及檔案未處理,補給區司令部存有大批武器彈藥已上火車未運走,庫存被服用具及糧食甚多。臨時決定地圖檔案由主管參謀1日午前燒毀,武器彈藥火車運至黃口車站,另候處理,其他物資發給各部隊儘量攜帶。到29日晚,十三兵團先遣蕭縣之一師行動遲緩,尚未確實占領蕭縣,對蕭縣情況不明,很耽心被解放軍狙擊,打破蔣軍撤退計劃。及30日晨,該師才炮火連天地向蕭縣進攻,已暴露了蔣軍的企圖。十六兵團29日也未照命令對解放軍佯攻,反而退守孤山集、筆架山、白虎山之線,當晚解放軍即攻占孤山集。該兵團並將30日晚主力撤退命令誤解(也許有意)為掩護部隊於是晚撤退,使解放軍於1日清晨即順利到達蕭縣。
29日晚,並因各部隊撤電線,誤將對指揮部聯絡電線拆亂,對各兵團電話不通,一直到30日早晨指揮部撤走時亦未通話。
這時我對各兵團當面情況極為模糊,急急忙忙率指揮部人員出發,發現自徐州西門至蕭縣公路,車輛擁塞,無法前進。徐州市商店住戶全部關門,滿城死氣沉沉,部隊、車輛、人馬擁擠不堪。調查結果是:第三處將直屬部隊行進道路經鐵路附近誤當為蕭永公路,各部隊已開始行動,無法改變。我一面命參謀人員指揮各車隊繞道鐵道附近撤退,一面出徐州南門繞鳳凰山便道到達蕭縣附近。這時見徐州城內火光沖天(以後知道是管圖參謀提前燒毀地圖檔案),深恐解放軍馬上追來,所有部隊車輛會全部損失,再指示參謀人員指揮各部隊車輛繞道北行。由於各部隊車輛混雜一起,各有主張:有的繞道脫逃,有的仍向蕭縣前進,所幸解放軍當日尚未追到,我一直到黃昏前後始到大吳集。至12月1日晨得報,蕭縣以東尚有大批車輛未能撤完。同時由於十六兵團誤將掩護部隊撤退日期提前一日在30日晚即撤退,這時解放軍已追至蕭縣附近,所有後尾人員全部被俘,1日晚徐州解放。
12月1日,我在大吳集除與第二兵團聯繫外,其餘各兵團未直接得到聯繫。晚上繼續撤退,12月2日午前我到達孟集附近,接到邱、李兩兵團報告,得悉各部隊在撤退中十分混亂,孫兵團尚未取得聯繫。按照原定計劃是2日晚繼續向永城撤退。午後接到七十四軍轉來空軍的一份通報,說發現解放軍有大部隊由濉溪口南北地區向永城前進,同時兩兵團也要求稍加停止整理部隊,我為與孫、李兩兵團都未取得聯繫,及顧慮夜間行動可能與解放軍發生穿插混亂的情況,即決定當晚在孟集、李石林、袁圩、馮河集附近停止休整一晚,3日白天向永城繼續前進(這已經是一個錯誤)。決定後我即親往李石林、袁圩處,到邱、李兩兵團司令部視察。我問李彌昨晚為什麼不到指定位置聯繫,李說他未收到命令,查明系其參謀長受令後未交李彌,我對其參謀長加以指責。這時瓦子口的騎兵旅已撤退,青龍集以北第五軍四十五師掩護部隊與解放軍接觸,在紅廟附近擔任掩護之十三兵團一部亦與解放軍接觸。我即面令各該師必須掩護至3日午後主力撤退後再行撤退。邱、李二人皆與前方各師通了電話,我仍返孟集附近指揮部。
3日午前4時左右,孫元良經過馮河集,與我通了電話,說他昨晚未能趕到這裡,是因部隊兩日未休息,走不動,現在正照命令向永城繼續前進中。我要孫休息幾個鐘頭再前進,邱、李兩兵團也是昨晚休息,今日白天向永城前進。我告知孫解放軍的情況,並給他將電話架好。3日上午10時前後,各兵團部隊正向永城前進,而各司令部尚未出發之際(因乘汽車待先頭部隊到達永城後再出發),忽然接到蔣介石空投一份親筆信,說「據空軍報告,濉溪口之敵大部向永城流竄,弟部本日仍向永城前進,如此行動,坐視黃兵團消滅,我們將要亡國滅種,望弟迅速令各兵團停止向永城前進,轉向濉溪口攻擊前進,協同由蚌埠北進之李延年兵團南北夾攻,以解黃維兵團之圍……」我看了之後,覺得蔣介石又變了決心,必致全軍覆沒,思想上非常牴觸。我先認為「將在外,君令有所不受」,準備即向永城出發;但再一想空軍偵察的情況,認為如果照原計劃撤退到淮河附近,再向解放軍攻擊,解了黃維之圍,尚可將功抵過。但是萬一沿途被解放軍截擊,部隊遭受重大損失,又不能照預定計劃解黃兵團之圍,蔣介石勢必遷怒於我,將失敗的責任完全歸咎於我,受到軍法裁判。這樣,我戰亦死,不戰亦死,懾於蔣介石的淫威,何去何從,又無法下決心。
當即用電話將蔣介石信中要旨通知各兵團,令部隊就地停止,各司令官到孟集以北的一個小村莊商討決策。孫元良很快來到,李彌本人未來,派了兩個副司令官(陳冰及趙季屏)來,邱清泉因傳達各軍停止命令,遲至午後2時左右才到。大家看了蔣介石的命令,都十分驚慌,默不發言。我分析了當時的情況,認為照原計劃撤,尚有可能到達目的地。但大家應對蔣介石負責。如果照命令打下去,未見得有把握(實際上認為要全軍覆沒,但怕各部隊長泄氣,又未說明)。這時邱清泉說:「可以照命令從濉溪口打下去。」接著邱就對陳冰等大發脾氣,說十三兵團在蕭縣掩護不力(事實上是第十六兵團掩護部隊撤退過早),致後方車輛遭受重大損失,並罵十三兵團怕死不打仗。陳冰不服氣,就同邱吵起來。我同他們排解後,問孫的意見,孫見邱的氣焰囂張,也不敢說退,只說:「這一決策關係重大,我完全聽命令。」邱清泉見我還在猶豫不決,怕我泄氣,就說:「總座,可以照命令打,今天晚上調整部署,明天起第二兵團擔任攻擊,十三兵團、十六兵團在東、西、北三面掩護。」我說:「大家再把信看看,考慮一下,我們敢於負責就走,不敢負責就打,這是軍之生死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慎重。」大家再將蔣介石的信看了一遍,都感到蔣的指示十分嚴重,不能不照令迅速解黃維之圍。於是決定服從命令,採取三面掩護、一面攻擊、逐次躍進的戰法,能攻即攻,不能攻即守,不讓「敵人」把部隊沖亂(其實正是陷入重圍)。
當晚即調整部署如下:
(一)指揮部第二兵團司令部在曲興集,該兵團應在陳莊、孫廠、前王樓、劉集、魯樓間地區占領陣地,明日攻擊前進。
右翼與十六兵團、左翼與十三兵團連接。
(二)第十三兵團司令部在李石林,右翼連接第二兵團在孫瓦房、後劉崗、王樓間地區占領掩護陣地,掩護軍之左側背,左翼與第十六兵團連接。
(三)第十六兵團司令部在王白樓,部隊右翼連接第十三兵團在趙破樓,僖山集、義村、莊樓間地區占領掩護陣地掩護軍之右側背,左與第二兵團連接。
根據蔣介石的指示,改變了向淮河附近撤退的決定而向解放軍攻擊之後,當日午後我到達曲興集,即將以上決定補達筆記命令。同時電復蔣介石說:「昨日因各部隊零亂,停止整頓一晚,本日各部正在前進,到孟集附近時,奉到鈞座手諭,當即遵照改變部署(如上),明日經青龍集東西地區向濉溪口之攻擊前進。指揮部本晚在曲興集」;並請蔣介石空投糧彈。
晚上接到蔣介石國防部的正式命令,其要旨如下:
(一)淝河方面李延年兵團正面之共軍已大部北竄,據空軍偵察,濉溪口、馬莊一帶西竄之共軍不足四萬,經我空軍轟炸,傷亡慘重(以後諜報當日炸的是正在趕集的老百姓)。
(二)貴部應迅速決心於兩三日內解決濉溪口、馬莊一帶之共軍,此為對共軍各個擊破之唯一良機。如再遲延,則各方面之共軍必又麇集於貴部周圍,又處於被動矣,此機萬不可失。萬勿再向永城前進,迂迴避戰……」我接到這一電令後,又感到蔣介石所以變更決心,是被郭汝槐這個小鬼的意見所左右的。很後悔我在28日對蔣未說明我對郭汝瑰的看法,也未同何應欽、顧祝同、蕭毅肅等約好,要他們始終支持我的這一撤退案。弄到現在,老頭子聽郭的擺布,先後函電令向解放軍攻擊,已陷蔣軍於全軍覆沒的危險。也後悔我今天上午太懦怯,不果決,不該令各兵團中途停止召集各將領開會,耽誤一日行程。現在逃亦晚矣,打也無望。想來想去,覺得江山是蔣介石的,由他去罷!我只有一條命,最後只有為蔣介石「效忠」而已。
國民黨軍覆沒過程
3日晚,各部隊按照蔣介石改變了的命令到達位置後,至12時前後發現解放軍追擊部隊右翼已到達薛家湖,左翼已到大回村附近,形成包圍態勢。當日上午接到蔣介石命令就地停止待命、在青龍集東北香山廟附近擔任掩護之第五軍四十五師已被解放軍包圍,邱清泉要以七十二軍之一師前往支援,當晚經過激烈的戰鬥始撤出。邱兵團右翼義村、莊樓附近的王屏南補充旅(在徐州撤退時新成立的)當晚亦被解放軍殲滅。據說第十六兵團派去接替防務的一團當時不了解情況,派軍官前往聯絡(說是一位團附或營附),解放軍說:「我們就是補充旅,你們來接防,十分歡迎,請貴團進村莊休息休息,再去接防。」該聯絡軍官信以為真,即回報說已同友軍接洽好,全團整隊進入義村、莊樓、猝不及防,即被解放軍消滅。這是解放軍以智取勝的前奏,也是蔣軍愚頑被殲的開始。
是晚全線皆有戰鬥,部分解放軍與蔣軍混淆不清。如由蕭永公路撤退之第二兵團一個後衛營,遇到解放軍的一個大部隊時,這個營長即冒充解放軍而免於被殲。另有少數解放軍深入蔣軍內部到處打槍,弄得蔣軍草木皆兵,敵我不分,各據一村,徹夜混戰。這一軍說:「當面之敵攻擊甚烈;」那一軍說:「共軍已竄到我陣地後方,正在驅逐中。」甚至指揮部及第二兵團所駐的曲興集內外亦發生混戰,戰鬥一直打到我住的房屋門口,直到4日拂曉前後始漸形沉寂。檢查結果,只發現幾具似農民非農民的屍首及幾個被打死的蔣軍,此外並無虜獲解放軍的任何證據。這一晚混戰究竟是蔣軍自相混殺,還是真有解放軍打進來,至今回憶起來還是一個謎。當晚在我住房的一個碉樓上查出兩名解放軍武裝便衣(也許是民兵),我令審訊後槍斃(後來據副參謀長文強說,他並未執行,而是放了)。
4日,我照原定逐次攻進戰法,嚴令第二兵團攻擊前進,第十三、十六兩兵團堅守掩護陣地。蔣介石來電說:「無糧彈可投,著迅速督率各兵團向濉溪口攻擊前進」,又給各部隊潑了一頭冷水。邱清泉看電報後大罵:「國防部混蛋,老頭子也糊塗,沒有糧彈,幾十萬大軍如何能打仗呢?」我再力陳利害,蔣介石復電說:「6日開始空投糧彈。」這時解放軍已全部明了我們的企圖,對東、西、北三面打得英勇,對南面守得堅強。
經過兩日激烈戰鬥,第二兵團雖展至青龍集、陳官莊以南劉樓及西面黃莊附近,可是西北方面擔任掩護之第十六兵團趙破樓、朱大樓等陣地先後被解放軍突破,同時歸該兵團指揮之「剿總」特務團在5日晚被解放軍一擊即垮,並尾追到十六兵團陣地內,一時發生激烈的混戰,岌岌可危。在東北方面擔任掩護之第十三兵團陣地亦被解放軍激烈攻擊,崔莊附近陣地失而復得者數次。
6日,蔣軍繼續攻擊,進展甚少,而解放軍則全面向蔣軍攻擊,到處被突破。中午前後指揮部向賈砦移動,路過李石林附近時,孫元良和邱清泉倉倉惶惶來找我。邱對我說:「孫副主任認為目前情況不利,要重新考慮戰略,我認為他說得有道理,請他再講講,我們研究一下。」我說:「可以,我們到李丙仁那裡去好罷。」三人一同到了李兵團司令部,孫元良說:「目前林彪已率大軍南下,我們攻擊進展遲緩,掩護陣地又處處被突破,再戰下去前途不樂觀,現在突圍尚有可為。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目前只有請主任獨斷專行,才可以挽救大軍。」孫是一個善於講話的人,講得十分動聽。邱清泉連稱:「良公的見解高明。」李彌比較沉靜,未發表意見。孫、邱二人就竭力鼓動李彌一道突圍。最後李彌說:「請主任決定,我照命令辦。」
我說:「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三天以前大家同意這句話的話,可以全師而歸,對得起老頭子,今天做恐怕晚了。敵人重重包圍,誰能打出一條血路還有希望,否則重武器丟光,分頭突圍,既違抗命令,又不能全師,有何面目見老頭子呢?」
邱清泉有點不好意思,還吹牛說:「不要緊,我們還有力量,亡羊補牢,猶未晚也。」我接著說:「只要能打破一方,一個兵團突破一路,還有一線曙光,我也同意。萬一各兵團打不破敵人,反不如照他的命令堅持打到底,老頭子有辦法就請他集中全力救我們出去,否則我們只有為他效忠了事。在我判斷,林彪入關後南下,至少還要一個月,在這一月之內,我們牽住敵人,請老頭子調兵與敵人決戰,還是有希望的。如果目前林彪已南下,老頭子調兵也來不及,關鍵就在這裡。」
我說了之後,誰也未表示願意為蔣介石效忠,紛紛討論如何利用空隙逃出包圍圈,尤以孫元良主張最力,邱、李附和孫的主張。我見這種情況,心中也無底,覺得打也靠他們,突圍也要靠他們。我說:「只要大家一致認為突圍可以成功,我就下命令,但各兵團必須偵察好突破點,重武器、車輛非至不得已時不能丟掉,笨重物資可先破壞。你們能做到這一點,我可以下命令。」邱清泉見我有些難過,就說:「總座,我保駕你安全突圍。」我信心不大,對他苦笑了一下。會議一直開到午後3時左右,大家一致認為要分頭突圍,到阜陽集合。決定後大家分頭散去。邱清泉回陳官莊,孫元良回高樓,我到賈砦後處理破壞攜帶不了的東西。不久李彌電話架通,我問李彌偵察的情形如何。李說:「東北敵人很多,突圍不易」,他反問我:「孫、邱兩兵團偵察的情況如何?」我說:「電話未通,等一下聯繫到了再同你說。」不久,邱清泉來對我說:「壞了!壞了!今天攻擊全無進展,西面、南面敵人陣地重重,突圍也無法全軍,我仔細考慮孫元良的主張,簡直是自找毀滅,如何對得起老頭子?」我說:「同李彌他們通話研究一下現在挽回也許不晚。」當即與李通話,講了邱的以上意見,李也同意。
再與孫通話,仍然未通,即與邱、李決定:不管孫元良的情形如何,這兩個兵團決不突圍。這時孫兵才高樓方面已炮火連天,預料孫兵團已在實行突圍。即同邱研究,如何補救孫兵團遺留下的漏洞。邱說:「將二兵團預備隊調來填防。」同時又說:「如果孫元良打開一條路,我們也跟著後面走。」晚上9、10點間,我到陳官莊去,先後得到第五軍的報告說:「孫兵團從右翼西北方面突圍的僅有少數部隊;其餘大部分從西南第五軍正面出去,即被解放軍繳械,一時陣地內外亂打,形成混戰狀態。」
7日,十六兵團參謀長張益熙跑回來對我說:「十六兵團在突圍前根本未偵察突圍路線,也未打突破口,到黃昏後即將重武器破壞,希望鑽空子出去和靠第五軍打出去,不料第五軍未突圍。我同孫元良乘吉普車一出火線,即遭敵人機槍掃射,大家滾下車,失了聯繫。現在還有許多官兵在第五軍後方,請示處置辦法。」我即令其收容到多少編多少。以後共收容1萬多人,臨時編為一個師,歸七十二軍指揮。事後知道,十六兵團在解放軍天羅地網下突圍,除孫元良個人隻身化裝逃走外,部隊大部被殲。軍長鬍臨聰、汪匣鋒等將領均被俘這個兵團就是在我的張惶失措之下糊裡糊塗完蛋的。
孫兵團在7日突圍失敗,邱、李兩兵團在調整部隊後仍向解放軍攻擊。由於解放軍的阻擊陣地不斷加強、戰鬥意志堅定,加以蔣軍士氣日益低落,雖經各級指揮嚴厲督戰,屢攻屢挫,徒增傷亡,毫無進展。同時解放軍對東、西、北三方面,尤以對兩兵團結合部攻擊比較激烈,掩護陣地外圍據點大多被解放軍攻破,李彌因失守陣地槍斃一團長。當晚我決定再調整部署,令各兵團多抽調預備隊以策應解放軍的攻擊,同時改變全面攻擊為重點攻擊,即集中炮兵、戰車掩護一個軍突擊一日,攻下若干村落,以作絕望的掙扎。
8日,首先以重炮、坦克支援七十四軍,攻擊劉集附近的一個村落,邱維達親自指揮,經過激烈的爭奪戰,將該村占領。邱清泉認為邱維達有辦法,繼續攻擊前進還有希望,再令攻擊,但毫無進展。
9日,以炮兵坦克支援七十軍在陳官莊以南攻擊,經過一日的激烈爭奪戰,由於解放軍沉著狙擊,每次衝到陣地附近,皆被消滅。蔣軍攻擊失敗後,戰車、步兵互相埋怨,內部矛盾重重,鬧得一塌糊塗。同時李兵團官兵認為該兵團老擔任掩護,被動挨打。還有,攻擊部隊每占領一個村落,尚可挖老百姓的糧吃,而掩護部隊則吃不到,因此意見甚多,並認為我不公道,有私心。我了解這一情況後,與邱、李商定,兩兵團齊頭並進攻擊,即將第二兵團青龍集陣地移交十三兵團,十三兵團李石林附近之掩護陣地移交第二兵團,這樣各兵團自己掩護自己打,以免互相矛盾,發生意見。
10日調整部署後,當晚解放軍全線發動攻擊,各軍與軍之間,尤以兩兵團的結合部受解放軍的攻擊最為猛烈。是晚第五軍四十六師師長陳輔漢受傷,李彌兵團青龍集外圍據點被解放軍攻占,各兵團與各軍作了垂死的掙扎,以預備隊增援反覆衝擊,始將陣地穩定。此後一連五日,都在挨打情勢之下一再作垂死反攻,不僅毫無進展,反使包圍圈逐漸縮校在這期間,我曾於7日前後電蔣介石建議:「現各兵團重重被圍,攻擊進展遲緩,以現有兵力絕對無望解黃兵團之圍。
而各兵團之存亡關係國家的存亡,鈞座既策定與共軍決戰之決策,應即從西安、武漢等地抽調大軍,集中一切可集中的力量與共軍決戰。」過了一天,蔣復電說:「現無兵可增,望弟不要再幻想增兵。應迅速督率各兵團攻擊前進,以解黃兵團之圍」。同時在這期間,劉峙也曾乘飛機親到陳官莊上空說:委員長命令:請你趕快指揮邱、李兩兵團攻擊前進,以解黃兵團之圍。」我也曾一再嚴令邱、李兩兵團以各種戰法攻擊,但因糧彈缺乏,士氣低落,下級官兵厭戰情緒日增,不管任何辦法,對解放軍的攻擊都歸無效。
16日,我仍在督促各兵團攻擊之際,忽然接到劉峙來電說:「黃維兵團昨晚突圍,李延年兵團撤回淮河南岸。貴部今後行動聽委員長指示。」我接到這個惡耗後,心中完全涼了,覺得蔣介石的指揮簡直糟糕透了,為什麼不令雙方同時突圍,那樣還有一線生機(這時陳官莊以西解放軍甚少)。而蔣只是顧小失大,只顧黃維不顧這兩個兵團。現在黃維一突圍,解放軍全部加到這裡,還有什麼辦法呢?決心令兩兵團加強工事,持久固守,以待局勢的發展。我再電蔣介石力陳利害,請集中兵力與解放軍決戰(大意如7日電),我決率兩兵團堅守到底。17日蔣介石復電:「望吾弟萬勿單獨行動,明日派員飛京面授機宜。」我派指揮部參謀長舒適存於18日飛京受命。同時得劉峙復電:「黃兵團突圍,除胡璉個人到蚌外,其餘全無下落。」
這時我認定突圍是下策,可是各部隊長亦各有各的意見,紛紛來向我獻計。如第五軍軍長熊笑三主張夜間以步兵攻破解放軍一點突圍,戰車團長趙志華及騎兵旅長×××(忘其姓名)則主張白天突圍,反對夜間突圍。我和李彌、邱清泉則對任何突圍皆無信心。七十二軍長余錦源說得很樂觀,認為打到什麼時候也有辦法(事後知道余已準備假投降)。二師師長說得更痛快:我們來個假投降。我說弄假也會成真。
19日午後,舒適存偕空軍總司令部通訊署署長董明德乘C47型機降落到陳官莊,降落後董即囑咐運輸機起飛。舒、董這次來,攜有蔣介石及王叔銘的兩封親筆信,我回想蔣介石的信,寫得很長,反反覆復,大意是:
(一)第十二兵團這次突圍失敗,完全是黃維性情固執,一再要求夜間突圍,不照我的計劃在空軍掩護下白天突圍。到15日晚,黃維已決定夜間突圍,毀滅了我們的軍隊。
(二)弟部被圍後,我已想盡辦法,華北、華中、西北所有部隊都被共軍牽制,無法抽調,目前唯一辦法就是在空軍掩護下集中力量,擊破敵一方,實行突圍。哪怕突出一半也好。
(三)這次突圍,決以空軍全力掩護,並投射毒氣彈。如何投放毒氣,已交王叔銘派董明德前來與弟商量具體實施辦法。王叔銘的信說得很簡單,大意是說:校長(指蔣介石)對兄及邱、李兩兵團極為關心,決心以空軍全力掩護吾兄突圍,現派董明德兄前來與兄協商一切。
董是我們的好朋友,請兄將一切意見與明德兄談清,弟可儘量支援。
我將信看完後,舒適存對我說:「委員長指示,希望援兵不可能,一定要照他的命令計劃迅速突圍,別的沒有什麼交代。」我想突圍也無望,但限於蔣介石的命令,又有董明德來,不能不敷衍他一下。於是即找第三處處長鄧錫洸來商討,擬定陸、空協同放毒突圍的計劃。董說:「黃兵團這次用了毒氣彈,部隊被消滅後,共軍即廣播出來。放毒是違犯國際公法的,所以這次決定以空軍放毒,掩護你們突圍。」並規定毒氣彈為「甲種彈」,其他彈為「乙種彈」,計劃中只寫甲種彈、乙種彈,而不寫毒氣彈。我問董:「用的什麼毒氣?」董說:「催淚性的。」我說:「這有什麼用?為什麼不用窒息性的呢?」董說:「窒息性的太嚴重,還不敢用。」董並規定陸空聯絡各種符號後,我即交舒適存和鄧錫洸擬陸、空協同突圍放毒計劃。
我即同邱清泉商量定上、中、下三策,寫信請蔣介石作最後後的決定:
(一)由西安、武漢(必要時放棄)集中一切可以集中的力量,與解放軍決戰,這是上策;
(二)各兵團持久固守,爭勸政治上的時間」(就是說請蔣介石和談,但又有顧慮,不敢明講),這是中策;
(三)如果照令突圍,絕對達不到希望,這是下策。函中我還請蔣介石要求美方支援大量「麵包籃炸彈」,準備屠殺更多的人民。我明知一、二兩項意見蔣介石辦不到,也不能不作絕望的乞求。
我將這個信件連夜親自寫好,準備20日由董明德和舒適存飛京向蔣介石請示。不料當晚風雪大作,一直到12月28日十天間無一日晴天,董、舒二人無法起飛。在這期間,董與我住在一個屋內,每日長吁短嘆,談論這一戰役勝敗的影響。
我問董的看法,董說:「現在各方面都不能打了,你們這裡被圍,平津危急,北平西苑機場已失,徐煥升落荒而逃,空軍損失甚大。如果你們這裡無辦法,平津也不保。以前還有人主張和談,聽說老頭子不同意,現在無人敢談。總之,南京現在慌亂一團,任何人也拿不出好辦法。」董問我的看法,我說:「這一戰役關係國民黨的存亡,在傅作義牽制著林彪大軍之時,既不能集中兵力與劉、陳決戰,又不能斷然主和。強令兩兵團突圍,一突就完。這支主力一被消滅,南京不保,武漢、西安更不能再戰,老頭子只有跑到台灣,寄生於美國人籬下了。」董說:「你看會這樣的嗎?」我說:另外還有什麼力量支持呢?」董說:「既然這樣,請你到南京去一趟,面陳國家大計。」我說:「對老頭子很難,他有他的看法,不會接受意見,有時接受了,他也不執行。這次戰役就是既未能照計劃事先集中兵力決戰,中途又一再變更決心,弄到現在,我去亦晚了,無法挽回。」我還說了從東北到徐州,蔣介石一意孤行,每次變更決策和蔣軍被消滅的情形。董也認為從徐州出來後,不該停住再打,言下嘆息不已。他說陸軍將領還有錢可以跑。我說:「錢有什麼用?跑到國外當亡國奴,同白俄一樣到處流浪。還是人重要、部隊重要!」董似乎有點懷疑我,我也怕董是蔣介石的欽差大臣,來觀察我的態度,又竭力在董面前表示我對蔣介石的忠貞。其實我這時心裡是這樣想的:我在蔣介石集團中做事,主要是靠何應欽作後台。自黃維被消滅後,何應欽即通電辭職,我在蔣介石左右即失去靠山。蔣不久也可能下野,等他下野後,如果共產黨同意保全這些官兵建制的話,我願將部隊交出。但在蔣未下野以前,我絕不願反蔣投共。
在這期間,邱清泉曾對我說:「陳毅給你送來一封信,我已經把它燒了。」我問邱:「內容說些什麼?」邱說:「共軍還不是那一套!勸降麼,誰降呢?」有一天晚上,李彌打電話來說:「陳毅派人帶著一封信,從第一線摸進來,是一個被俘去的十三兵團軍官(記不起姓名)。」我問:「他說什麼?」李說:「他有點嚇暈了,說不出什麼來。」我認為勸降的事,李彌大概不便說,就說:「你看著處理好了。」李一再說有些道理,送來你問問,他也許會說的。我同意了。李彌第二天送那人來,並帶有一封信。陳毅元帥的信中,起頭說得很客氣。
中間有些話,我當時認為是威脅,思想上有牴觸。其中說到:「你為什麼為四大家族服務,而不為人民服務?」我這時雖然不了解什麼是四大家族,但是「為人民服務」,倒對我有些啟發。我想如能保全兩兵團部隊的話,也可以同意。隨即將這個軍官交文強訊問。
我親自拿著信,去探探邱清泉的態度。這時邱正同耿元哲(兵站總監,解放後在濟南改造)圍著火盆談天吃酒。我說:「陳毅有一封信,你看看。」邱接過去看了一半,一句話未說,又將信撕掉燒了。我想邱歷來是蔣介石派來牽制我的人,驕傲跋扈,目空一切。過去我們兩人矛盾重重,並有時發生正面衝突。這次在包圍圈中,邱大事小事請示我,還算搞得不壞,但還未到談心的程度。這件事邱不同意,我就無法做。弄得不好,反而事未成而身先死,並落個叛蔣罪名,當時我覺得太不值得。坐著心亂如麻,又想了解文強問訊的情況,於是立刻回來。文強和李劍虹(第二處處長)都對我說:「這個人嚇暈了,談不出什麼道理。只說:解放軍要他把信送到,成功對他有獎,如被殺害,他的全家生活由解放軍照顧。」
我見文強他們也沒有什麼具體意見,就叫將他送回去。
在這期間,解放軍停止攻擊20天,蔣軍有了喘息的機會。
同時解放軍進行政治攻勢,廣播、喊話、送信、架電話、送飯吃等等,也起了瓦解蔣軍士氣的作用。經常有整排整連的官兵投降解放軍,弄得蔣軍內部上下狐疑、惶恐不安。
在這期間,還有一個蔣軍無法解決的嚴重問題,就是在包圍的四十天中糧彈兩缺。蔣介石最初幻想在兩三日內可以同黃兵團會師,拒絕投送糧彈。繼而發現這一戰役不是如他想像的那麼容易,才於12月6日開始投送。但杯水車薪,難以解決問題。最初幾天,每日尚有進展,各部只有到一村搶一村,搶劫民間糧食,宰牛馬、殺雞犬以充飢。到19日以後,風雪交加,空投全停,始而挖掘民間埋藏的糧食、酒糟,繼而宰殺軍馬,最後將野草、樹皮、麥苗、騾馬皮都吃光,天氣尚無轉晴希望。美蔣為了挽救這一厄運,特從美國調來雷達,臨時訓練三個傘兵使用,23、24日投到陳官莊,打算用雷達指示空投糧彈,作絕望的掙扎。哪知一著陸機器發生故障,即無法使用。一切辦法想盡之後,只有祈求天老爺了,官兵日日夜夜祈求天晴。蔣介石25日來電也說:「我每天祈求上帝保佑全體將士。」總算盼至29日,天居然晴了,開始投糧。
蔣機怕被解放軍打落,飛得很高,投的糧食到處飛散,各處官兵如同餓狼一樣地到處奔跑,衝擊搶糧。有的跟著空投傘一直衝到解放軍陣地前,不顧死傷地搶著吃大餅、生米;有的互相衝突,械鬥殘殺;有的丟開陣地去搶糧,指揮部也無法維持。空投場收集起來的糧食為數甚少,分到各部隊,每日不得一飽。特別是十三兵團方面,無散糧可搶,怨聲沸騰,罵我對邱兵團有私心。同時,我同邱清泉的對空電台壞了,由七十四軍電台指揮,大家認為電台指揮不公,盡將糧食投到該軍區內,紛紛指責。當晚我令兩兵團整飭紀律,電請以後兩兵團分別投送,並將七十四軍電台移到空投場指揮,邱維達堅決不肯,矛盾無法解決。30日投糧,邱兵團方面較好轉,十三兵團方面全被官兵搶光,到晚上李彌全無糧給第一線部隊分配,由邱兵團撥了數百包。李彌堅決要求仍由指揮部統一接收分配,並派張副司令等數人在空投場監督分配。由於投散過多,收起的糧食仍不能使官兵充飢。元旦前後,蔣介石還在南京,各主管機關慌亂失措,僅有少數飛機投糧,官兵不得一飽,更增加了憤恨之心。元旦,曾投下蔣介石一封親筆信,一個士兵拿到即將它撕毀,大罵而跑。
如前所說,29日天氣轉晴,蔣介石派機投糧,首先下來的是近萬份的黃百韜「烈士」紀念冊,和南京《救國日報》刊登人民解放軍公布蔣介石、何應欽、杜聿明等四十三名頭等戰爭罪犯的消息。官兵看到後大罵:「老子們要吃飯,投這些廢物幹什麼?」副官將這些文件送來,我看蔣介石是要我死,共產黨宣布我是頭等戰爭罪犯,並說是「國人皆曰可殺者」,我還有什麼生路呢?只有為蔣介石死的一條路。這一天是熊笑三在搞鬼,就說:「這是你們部隊自己打的,你出去看看為什麼這樣?」熊不肯去,邱似乎見我看破了詭計,就說:「笑三去看看吧!」邱、熊出去不久,槍炮聲停了。他們又轉回來,勸我(實際上是威脅)必須當晚突圍。我看到這種情況,氣得出了一身大汗,心裡直跳,差不多要暈過去了,沉默了好久。「逃、突、降」三件事在我思想中亂滾,最後我對他們說:「既然都是這樣主張,只有分頭突圍好了。」這時李彌、邱清泉、熊笑三想同我一道走,我說:「這不是讓敵人一網打盡嗎?
我們就這樣走,如何對得起部下?趕快通知他們自找出路。」
邱清泉即與各軍打電話,熊笑三已溜掉,李彌還在等著。我說:「丙仁兄也通知一下各軍好了。」李出去又回來說:「第五軍警戒兵說,誰也不讓走。」我很生氣說:「哪裡會有這回事。」
李彌這才去了。我給蔣介石最後一電說:「各部隊已混亂,無法維持到明天,只有當晚分頭突圍。」另通知文強將戰車直屬部隊集合,重要文件燒毀,待命。接著再要電話就不通了。邱清泉打完電話後,拉著我帶著特務營就走。我見邱清泉張惶失措,一直帶著隊伍向北跑,我是跟不上的。又覺得要逃命就不跟大隊走,只有在夜間鑽空子出了包圍圈再說。
我於是帶著副官衛士十來個人,先向西走出村莊,再轉向東北,沿途見大批部隊整隊向陳莊前進,一問原來是七十二軍。這時四面沉寂,無一槍聲。我走到賈砦附近,見有大隊解放軍向西運動。我們在戰壕內隱蔽起來。副官尹東生給我剃了鬍子,並說「留得青山在,不怕無柴燒」,我覺得他說得也有道理。解放軍大隊過去後,衛士扶著我一直往東北跑,想跑過一段再向西轉南。途中遇到一位像解放軍幹部的人和一位衛生院長(以後給我裹傷時知道的)。我們都冒充解放軍第十一縱隊。又遇到一個老百姓,說四面村莊都有隊伍。我心中很慌,已經跑了二十來里路,還有隊伍,不知道跑到什麼時候才可以跑出包圍圈,就從兩個村莊間向西北跑。這時天已亮了,見村莊上有隊伍,尹副官說:「我們到村莊上報到去。」我說:「不行,還是趕快走。」這時,兩個解放軍戰士跑來問:「你們是哪一部分?」副官說「送俘虜的。」再一喊,副官衛士都放下武器。我覺得左右都變了,凶頑氣又來了,企圖自殺,尹副官從旁將手槍奪去交了。
解放軍把我們帶到村莊後說:「你們餓了吧!」於是送水送飯,大家飽吃一頓。不久,解放軍把我們分成兩部分:我同副官、司機到一位首長處談話。副官說:我是尹東生,《徐州日報》隨軍記者;這位是十三兵團高軍需」;司機說:「我是張印國,在徐州開商車,他們給拉來的。」各人都拿出證件。
首長似乎有點懷疑,只細看看幾個人後問我:「高軍需叫什麼名字?」我將計就計說:「叫高文明。」他笑著說:「你這個名字倒不錯,十三兵團有幾大處?」我答:「六大處。」「你把六大處處長的名字寫出來。」我先無準備,一個也寫不出,就打又問:「你貴姓?」他說:「我姓陳。」我想:如果是陳毅的話,風度倒不錯,我可以同他老老實實談談。但見左右看俘虜的人很多,怕將自己的消息走漏出去,連累我的家庭,就說:「這個地方談話不方便吧?」陳主任可能誤會了我的意思,以為我怕飛機炸,就說:「不要緊,對你們的空軍,我們有經驗,嚇不了我們。你們只要坦白交代,我們一律寬大,除了戰犯杜聿明以外。」我想:「我就是,你還未發現。」他又問:「杜聿明是不是坐飛機跑了?」我們三個人都說:「聽說跑了。」陳主任見問不出什麼結果,就交代到另一間屋裡休息。後來又有一位幹部來,同陳主任一樣地問過一番之後,經過嚴密的檢查,然後將東西一一點清,交還各人。這一檢查,使我感到解放軍對俘虜的態度真好,手續清楚,紀律嚴明。以後,解放軍對尹東生說:「你是安徽人,去找你的老鄉去。」將我同張印國帶到一個廣場,從十三兵團大批俘虜的面前經過,看見許多熟悉的老部下,我覺得既慚愧、又惱火。慚愧的是對不起部下,惱火的是解放軍已對我懷疑,總有一天會被認出來的。
我們到一間磨房裡休息,解放軍監視很嚴。這時,戰犯這個罪惡的名稱一直纏繞著我。張印國見我心神不安,就多次勸我夜間逃跑。我自己覺得腰腿疼痛,行動維艱,逃出去走不動會死,被解放軍發現也會死。與其被處死,不如先自殺,還可以做蔣介石的忠臣。一剎那間執拗得仿佛死神來臨,見警衛人員剛離開屋,就順手拿起一塊小石頭在腦袋上亂打,一時打得頭破血流,不省人事。所幸解放軍及時發現,將我搶救到衛生處。不久即清醒過來,好像一場大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