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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畫書界奧斯卡」
「貪婪、不尊重自然、自私、缺乏想像力、無休止的競爭和喪失責任感,這些已使世界淪落為一個物體,可以被切成碎片,被耗盡,被毀滅。
這也是為什麼我們必須講述一些故事,仿佛世界仍然是一個鮮活的、完整的實體,不斷在我們眼前成型,仿佛我們就是其中一個個微小但強大的組成部分一樣。」
——奧爾加·托卡爾丘克諾獎演說詞
2018年,奧爾加·托卡爾丘克憑藉《雲遊》獲得國際布克獎(儘管如此,直到她獲得諾獎之前,很少有中國讀者知道她是誰)。托卡爾丘克告訴一名波蘭記者:「《雲遊》獲得了新的生命……」這部小說於2007年以波蘭語出版,但在近十年間都沒有被翻譯成英語。托卡爾丘克在尋找西方出版商時遇到了極大的困難,沒人願意冒這個險。因而,這部小說的英譯本出版與她獲得諾獎有極大的關係,這本書的內容與編織形式也正是授獎詞最好的體現。
2019年10月10日,奧爾加·托卡爾丘克獲得了2018年的諾貝爾文學獎。瑞典文學院予之頒獎詞:「她的敘事富於百科全書式的激情和想像力,代表了一種跨越邊界的生命形式。」「百科全書式」意味著她在創作過程中對神話、歷史、幻想、童話與現實的多重編織,對的全知智慧的執著追求;而「跨越邊界」則是一種持之以恆的理想,是貫穿她所有作品的最高主旨。
在她已出版的所有作品中,《雲遊》(英譯名:Flights;波蘭語原名:Bieguni)給評委會留下了尤為深刻的印象。這部小說有關於當代人類的「流浪」與「漂流」,它以旅行或神話故事和哲學思考的形式運轉。《雲遊》不僅在托卡爾丘克的創作履歷中具有轉折性的重要意義,而且也奠定了她的世界聲譽。
國際布克獎的宗旨在於推廣英語閱讀市場以外不太知名的非英文寫作者。作為波蘭最負盛名的作家之一,她的小說曾兩次獲得波蘭最高文學榮譽「尼刻獎」,然而在祖國之外,她卻一直不為人知。托卡爾丘克在英語世界中的缺席,必須要放在一定的語境中加以理解。國際出版業傾向於在波蘭作家中尋求有關東歐的地緣敘事。鑒於此,作為一名坐飛機全球各地雲遊的波西米亞式波蘭作家,托卡爾丘克很難吸引興趣到西方的出版商。
波蘭長期與西歐經濟和文化隔絕。在托卡爾丘克年輕的時候,波蘭常常陷入社會經濟的早期停滯階段,在柏林圍牆倒塌後才慢慢趕上西方的鄰國。在國際上享有盛譽的米沃什正代表了國際出版業的興趣——以幽閉、與世隔絕的生活對讀者構成吸引力。與不少人的政治態度不同,托卡爾丘克似乎從沒有感到「受困於」波蘭。
她生於1962年,心理學專業背景,在蘇聯末期從大學畢業,一開始並沒有很強的文學抱負。1985年至1986年住在弗羅茨瓦市,自1986年起,遷居西南邊城瓦烏布日赫,在該市的心理健康諮詢所工作,同時兼任心理學雜誌《性格》的編輯。在多年之後第一次出國前往倫敦期間,她才對寫作產生了興趣,寫出了第一篇短篇小說。然而這也並不是一個「前蘇聯作家渴望潛入西方」的老套故事。
托卡爾丘克的部分作品
她既是是鄉情、民俗的守望者,也是一個長年雲遊在國內和國外的臨時訪客或旅遊者,致力於多角度瞭望,也痴迷於深入而透徹的體察。她瞥見了一個不同的波蘭——它既不是當地自由主義者所擔心的那樣,既落後又脫節,也不同於崛起的民族主義者所聲稱的那樣,一直以來都是一個純粹、自創的家園。它是一塊多語種、多宗教的領土:在那裡,多種文化和民族求同存異,其間,不同教派的民間文化和帶有魔力的思維方式也與之共存,它們比文化與民族都還要更加悠久。
托卡爾丘克的文字,在歷史和地緣的曠達語境下,呼吸著新的自由空氣。她的筆調睿智而充滿妙趣,常常會顛覆波蘭讀者對於過去與現在的認識。情節在目眩神迷的熱情中蔓生,文字、形象與人物不斷堆砌交疊,意象在不同的頁面上的共存,這種寫作方式本身就已是一次智力的啟示。托卡爾丘克面向這種思維方式時,意識逐漸聚攏並變得純熟。《雲遊》一書是她一次完全成型的成熟表達——從對家園的觀察到對世界的觀察,從波西米亞式的「流浪」到創造一部徹底的「星群」小說。
諾獎演說中的托卡爾丘克
瑞典時間2019年12月7日,托卡爾丘克發表了題為「溫柔的敘述者」的獲獎演說。她在演說詞中也提及了《雲遊》:「我一直都對相互聯繫和影響的系統著迷,對此我們通常是了無意識的,只有偶然間才會發現,它們是命運中令人驚訝的巧合或交匯,所有這些橋樑、螺母、螺栓、焊接接頭和連接器,我都在《雲遊》中饒有興趣地關注。」
如果說《雲遊》可以理解為對系統及其部件的一種註腳,那麼《溫柔的敘述者》與《雲遊》正是彼此最好的腳註。在演說詞中,托卡爾丘克以自己的童年故事開場,收音機電台象徵著雲遊世界,了解宇宙的夢想,而母親溫柔的敘述則將「我」置於時間之外,「置於永恆的甜蜜附近」。童年的這兩種願望在未來發展為更深遠的驅動力:尋找現實世界的真相;留存自身的經驗與對他者的溫柔。而敘述承擔著上述責任。
但是,如今,世界高速運轉,人們的敘述被徹底暴露在網際網路和資本市場之中。一方面,世界的真相和知識仿佛已被維基百科所收割;另一方面,「網際網路就像痴人說夢,充滿著喧譁與騷動」,虛假消息和壟斷信息損害著人們的神經。我們生活在混亂的信息洪流中,不知來處與去向。同時,科技的進步使得更多直接作用於我們感官的媒介普及於生活,電視、電影、遊戲等媒介,都是文字的對手。它們開啟了全新的體驗世界的維度,也遮蔽了一些混亂。
「
『有些地方』『有些人』在試圖越過海洋時溺水身亡。『有些地方』,在『有些』時候,戰爭正在『某種程度上』發生。在信息的洪流中,個體的聲音紛紛失去了輪廓,很快在我們的記憶中被瓦解,變得不真實,然後消失。如今這曾僅為神經質詩人獨占的感覺,像是一種無法被定義的瘟疫,焦慮從四面八方滲出。
」
波蘭克拉科夫老城廣場上的女孩和鴿子
攝圖網
面對這些危機,托卡爾丘克說:「我們不僅沒有準備好講述未來,甚至沒有準備好講述具體的當下、講述當今世界的超高速轉變。我們缺乏語言、缺乏視角、缺乏隱喻、缺乏神話和新的寓言。」
在《雲遊》中,有一個片段就叫「維基百科」,裡面的敘述者(一個無名的旅行女人)發現了維基百科的局限。而另一個片段的題目是「世界公民,拿起你的筆來!」它講述了敘述者與一個穆斯林女人的交談。穆斯林女人有一個計劃:鼓勵她國家的所有人都去寫書。任何這樣做的人都可能寫出一本暢銷書,於是大家的努力就會獲得回報,社會也就會進步。而她已經在網上建立了一個論壇開始呼籲了。敘述者對此舉的評論似乎是托卡爾丘克本人觀點的一半:「我喜歡這個想法:把看書視為一個人對手足同胞的道德義務。」
她觀點的另一半在於,如今網際網路使得每一個「我」,每一個第一人稱都在互相淹沒,我們需要一種新的敘述者——一個第四人稱的敘述者,「他自然不會只是語法結構的搭建者,而是能夠成功囊括每個角色的視角,並且有能力跨越每個角色的視野,看得更多,視野更廣,忘卻時間概念。」這種多重視角的努力最終是為了激發讀者將片段整合成整體的能力,也就是閱讀「星群小說」的能力。
何為「星群小說」?它即是對如今現實世界中人們經驗方式的模擬,創造彼此分離又互相參照的碎片並自然形成整個星群。托卡爾丘克在《雲遊》中寫道:「星群組合,而非定序排列,蘊含了真相。」讀者可以跳躍,切斷,也可以連續閱讀並猜測片段排列的秘密,但小說的核心必是悄悄潛入又突然地被領悟。
《雲遊》的核心很難被確切描述,它已不像《太古和其他的時間》《白天的房子,夜晚的房子》那樣有較為明確的主題。116個片段,速寫、隨想、日常故事、歷史傳說(其中一些會反覆出現)……以一種看似隨機的模式交織在一起。第一人稱敘述者是一個頻頻旅行的女人。她密切注視著其他人,但自己幾乎不留痕跡、不受注意——儘管她有時會想像在身後三排的地方,一個乘客正在悄悄地寫她的故事。
托卡爾丘克的敘述者大部分時間都在飛機上度過(她所描述的世界似乎也已是人們在頻繁旅行的世界),由此衍生出了《雲遊》的標題。事實上,這部小說的波蘭原文,「Bieguni」指的就是最古老的旅行——徒步。同時,「Bieguni」 還是一個十八世紀俄羅斯激進神秘教派的名字。其支持者認為,原罪不僅應從精神上脫離,而且也需從身體上。必須要通過不斷的旅行——從一個地方走到另一個地方——才可以達到。波蘭語中,「bieguni」這個詞可以讓人聯想到動詞「biegać (逃離)」,也能讓人聯想到「biegun (地理上的極點)」。因此,這個術語既能捕捉到雲遊狀態下近乎抽象的廣袤特徵,又能捕捉到悖論般的物質特徵——儘管是全球尺度的航行,它仍然一直與人體和地點聯繫在一起。
由此,這個書名也非常巧妙地涵蓋了此書的兩個主角:旅行與人體。小說還有一個寫作來源——作者感到了自己的中年危機:有一天,她找醫生驗血,候診時突然意識到對自己的身體幾乎沒有認識。然後研究開始了,作者甚至為此一整年在阿姆斯特丹研究解剖學。因此,這本書是實踐的——旅行、研究人體與寫作並行。
托卡爾丘克繪本《遺失的靈魂》插畫
山東畫報出版社
《雲遊》所講述的連鎖故事中的人,像我們中的許多人一樣,無止息地地掙扎於兩種生活之間難以抉擇,他們一邊渴望自由,一邊渴望熟悉感;一邊嚮往充滿偶遇的生活,一邊又嚮往擁有穩定收入和穩定習慣和模式的生活。在書里接連不斷的故事中,在這兩種選擇面前,人們疲憊,瘋狂乃至恐懼,也因此將這兩種選擇理想化或妖魔化,有人追求,也有人逃離。
其間,我們可以讀到這樣的真實故事——先鋒的17世紀荷蘭解剖學家彼得·弗海延寫了一封信,收件人是他自己截肢並保存下來的腿;還有虛構的故事——在克羅埃西亞,一個波蘭人絕望地尋找在度假時失蹤的妻子和孩子;也可以讀到這樣的歷史記敘——蕭邦的心臟被他姐姐藏在裙下,偷偷帶回華沙。
正如閱讀羅伯特·伯頓的《憂鬱的解剖》一樣,我們漫遊於極端多樣,不同灰度的人類經歷之間——這種經歷源自旅行,而非悲傷。托卡爾丘克指出,對於我們所有人來說,旅行提供了「一種承諾,即我們這一次或許會在對的時間和對的地點重生。」只不過,我們任何人都沒有得到過徹底的重生。
-作品節選-
《雲遊》[波蘭]奧爾加·托卡爾丘克/著,於是/譯,後浪·四川人民出版社2019年12月版
此生第一次遠行,我就穿過了田野,步行。他們過了很長時間才發現我不見了,也就是說,我走出了相當長的距離。我走過了整座公園,甚至往下沿著土路,穿進玉米地,走過被水溝分成了幾個大方塊、長滿櫻草花的濕漉漉的草甸,最終走到了河邊。當然,在那個山谷里,那條河可謂是無所不在,流經各處的田野,還讓地表植物下的泥土吸飽了河水。
爬到河堤上後,我能看到一條波動不止的絲帶,一條總往視野外綿延的路,從這個世界裡延伸出去。如果你運氣好,還能瞥見一條船,或是往這個方向,或是往那個方向,行駛在河中的某條平底大船,不被兩岸注意,不被樹木注意,不被站在河堤上的人注意,也許是靠不住的地標,所以不值得去注意,只有一個觀眾覺察到,那些船自身的移動優雅至極。我夢想著長大後能在那樣的大船上工作——或是索性變成一條那樣的船,那就更妙了。
只是奧德河而已,不算大河,但我那時也很小。它在河流的等級里自有一席之地,後來我在地圖上查找過——級別不高,但存在,好歹算得上亞馬遜女王皇宮裡的子爵夫人吧。但它對我來說已經夠宏偉了,看起來龐然無際,隨心所欲地流淌,不受任何阻擋,很容易泛濫成洪,完全無法預料。
偶爾會有些障礙物聚積在沿岸水底,形成小漩渦。但河水涌流,朝著北方一往無前,只在乎遠在天邊、遙不可見的目標。你不能一直盯著那河水看,因為河水會牽著你的目光一路奔向地平線,會害你失去平衡感。
當然,河對我毫不在意,只在乎它自己,河水涌動不息,令你不可能兩次踏進同一條河——我長大後才知道這句話。
每一年,河水都要為承載那些沉重的船隻索取高昂的代價——因為,每一年都有人溺死在這條河裡,或是某個在炎炎夏日裡下河戲水的孩子,或是某個在橋上發酒瘋的醉漢,哪怕橋邊有欄杆,醉漢還是會翻落到河裡。為了搜尋溺水者,總會搞出一番大陣仗,鄰近的每個人都屏住呼吸等待結果。他們會請來潛水員和軍用小船。我們偷聽大人們的議論,從而得知那些被找到的屍體無不腫脹、慘白——河水把他們的生命蕩滌得一乾二淨,把他們的臉孔沖刷得面目全非,以至於他們的親眷們在辨認屍體時都會覺得很艱難。
站在岸邊、凝視河流的我明白了一件事:流動的物事總是比靜止的好,哪怕,流動會帶動出各式各樣的風險;相比於恆久不變,改變總是更高尚的;靜止的物事必將衰變、腐敗、化為灰燼,而流動的物事卻可以延續到永遠。從那時開始,那條河就像一根針,插入了我之前安穩的生活環境:公園裡的景致,種著可憐巴巴的幾排蔬菜的暖房,我們玩跳房子的水泥板鋪就的人行道。這根針穿刺到底,標出了垂直發展的第三維度;被如此穿透後,我的童年世界就像一隻漏氣的橡膠玩具,在嘶嘶聲中,氣都漏光了。
我的父母不能算是安居型的那種人。他們不停地搬,一次又一次,最後總算在一所鄉村小學附近逗留了比較長的時間,那地方離任何一條正兒八經的大路、任何一個火車站都很遠。之後,旅行就僅僅意味著在犁溝里行走,翻過沒有耕地的天然山脊去附近的小鎮,買點東西,在當地辦事處交幾份文件。市政廳大廣場的理髮師總在店裡,總繫著那條圍裙,無論怎麼洗、怎麼漂白都沒用,因為客人用的染髮劑留下污跡,看起來就像中國書法的一筆一畫。我媽媽會去染髮,我爸爸就在新新咖啡店裡等她,坐在戶外的那一兩張小桌子邊。他會看看當地的報紙,最有意思的通常是有警事報道的版面,講的無外乎是誰家地窖里的腌黃瓜和果醬罐被偷了。
然後,假日到來,帶來怯生生的遊客,他們的斯柯達小車裡都塞得滿滿當當。到了早春,雪剛停,就開始沒完沒了的做準備,在夜裡提前計劃,哪怕大地還沒恢復生機;你必須等到能犁地、鋤地的時候才能再次播種,從播種的那一刻起,地里的事就將占據他們所有的時間,從清晨到傍晚。
他們那代人喜歡用房車,把整個兒家當拖在身後。一隻煤氣爐,可摺疊的小桌椅。一條塑料繩和一些木衣夾,可以在停車後晾洗乾淨的衣服。防水桌布。一套野餐用品:彩色塑料碟,廚具,鹽罐,胡椒罐,玻璃杯。
沿途有個跳蚤市場是我父母特別喜歡光顧的(因為他們對教堂里、紀念碑前留影這種事並不感興趣),我爸爸在那兒買過一隻軍用水壺——黃銅做的,壺身里有個容器,裝滿水後,可以整個兒吊在火上燒。雖然營地里有電,他卻總用那隻冒著熱氣、噴濺水沫的銅壺燒熱水。他會跪坐在滾燙的水壺前,非常自豪地用咕嚕咕嚕滾燙的開水沖我們的茶包——像個地道的遊牧民。
到了營地,他們就能與很多同道中人為伴了,他們會在指定區域停車安頓好,和左鄰右舍熱絡交談,周圍儘是吊在帳篷吊繩上的襪子。通常,他們決定行程前都會參考那些煞費苦心羅列了所有觀光景點的旅行書。清晨,去海里或湖裡游個泳;下午,遊覽城裡的歷史景區;以晚餐告終,主菜通常是從玻璃罐里倒出來的:菜燉牛肉,浸在番茄醬里的肉丸子。你只需要再煮個意面或米飯就好了。開銷總要一省再省,波蘭茲羅提是一種疲軟的幣種——不太值錢。一路都要找到能用電的地方,然後百般不情願地拔營離開,其實,這樣的旅行都逃不出家的軌道,都逃不出同一種形而上的歸家引力。他們算不上真正的旅行者;他們離開是為了返回。等他們返回到原點就會如釋重負,覺得自己圓滿了某種職責。他們回到家,把堆積在五斗柜上的信件和帳單收拾好。好好地洗刷一通。到處展示照片,把朋友們煩得要死,忍不住直打哈欠。這張是我們在卡爾卡松。這張是我老婆站在雅典衛城前面。
然後,他們會安安穩穩地過上一年,每天清晨都回到前一晚留下的日常生活中,自家公寓的氣息滲進他們的衣物,他們的雙腳在同一塊地毯上不知疲倦地磨出一條路徑。
那種生活不適合我。在一處逗留時,不知不覺就開始紮根——不管是何種基因造成了這一點,我顯然沒有遺傳到。我試過,很多次,但我的根總是很淺;最輕微的一陣小風都能把我連根吹跑。我不知道該如何生根發芽,天生不具備那種植物般的能力。我無法從大地中汲取營養,我是安泰俄斯的對立面。我從移動中——從顫動起步的公車、轟隆作響的飛機、滾滾向前的火車和渡輪中——獲取能量。
我有一副很實用的體格。小個子,很結實。我的胃小巧緊緻,需求不多。我的肺和肩都很強壯。我不吃任何處方藥——連避孕藥都不吃——也不戴眼鏡。我用剪刀自己剪頭髮,每三個月剪一次,幾乎不用化妝品。我的牙齒很健康,也許有點不整齊,但顆顆完好無損,只有一顆牙是補過的,我相信填充物仍在左下方的犬齒里。我的肝功能指標在正常範圍內。胰腺指標也正常。左右兩邊的腎都形狀完美。我的腹主動脈也很正常。我的膀胱運作正常。血紅蛋白指數12.7。白血球指數4.5。血細胞比容41.6。血小板228。膽固醇204。肌酸酐1.0。膽紅素4.2。別的指標也都正常。我的IQ——如果你看重這類指標的話——是121;算是過得去吧。我的空間感特別發達,遠遠超出正常水準,但左右腦側化卻很明顯。個性不夠穩定,或者說,不太可靠。年齡隨你說。性別符合常規。我總買平裝本的書,以便不帶懊悔地擱在月台上,留給找到它們的人去看。我不收藏任何東西。
新媒體編輯 張瀅瑩 插畫自攝圖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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