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映首日收穫5600萬票房,兩天破億,三周4.7億,《千與千尋》在中國收穫了出人意料的成功。阿信作為從小看著宮崎駿電影長大的一員,前幾天也去為兒時的情懷「補了票」。
說實話,長大後和小時候看《千與千尋》,感受真是完全不一樣。為了看懂這部片子,阿信還特地去查了相關的資料補了補課。
讓我沒有想到的是,宮崎駿最開始對電影的構想,其實是這樣的:
「名字被奪走的千尋,被驅使在油屋工作,不久與湯婆婆展開戰鬥,然後將她打敗。但是後來知道,湯婆婆背後有個更強的魔女——錢婆婆,於是千尋與白龍合力再次將錢婆婆打敗。千尋拿回了自己的名字,變成豬的父母也恢復了原樣……」
WHAT???現在影片里和藹可親的錢婆婆在一開始的設定是最大的反派?這電影本來還有戰鬥的劇情?動畫製作中到底發生了啥?
(大名鼎鼎的吉卜力工作室,是宮崎駿、高畑勛兩位日本動畫巨匠的製作陣地,製作了《天空之城》《龍貓》《千與千尋》《哈爾的移動城堡》等經典動畫長片)
宮崎駿背後的男人
當宮崎駿最早提出上面所說的故事梗概時,身為監製的鈴木敏夫便覺得不太滿意。
「雖然是簡單易懂的奇幻劇,但我覺得太簡單了。」「由宮崎先生來製作,應該會成為一部有趣的電影吧。不過,它無法成為大賣的電影。」
能夠一語否決宮崎駿的設想,這位鈴木敏夫是誰?
他從《風之谷》開始跟進宮崎駿電影的宣傳工作,他和宮崎駿、高畑勛共同創建了吉卜力工作室,他是《紅豬》《魔女宅急便》《千與千尋》等眾多吉卜力電影的製片人,負責電影從最初的企劃到最後的宣發之間的一應事務。
可以說,鈴木敏夫是站在宮崎駿、高畑勛藝術創作背後的男人。
吉卜力紀錄片《夢與瘋狂的王國》海報,從左到右依次為:宮崎駿、鈴木敏夫、高畑勛
就連《千與千尋》的部分靈感都來自鈴木轉述的關於夜店的故事:
「很多原本內向的女孩為了接待客人,學會了如何與陌生人交流相處,去那裡花錢的男人也是。」
那麼,為什麼他對宮崎駿的故事不滿意呢?
在鈴木敏夫看來,當代的電影,需要「與時代格鬥」的成分,原本簡單的奇幻故事還不夠。
戰後的一段時間內,日本電影都是以「克服貧窮」為主題。隨著戰後經濟的快速發展,貧窮的主題不再適用,電影人們開始了新主題的探索。
這個時候的日本,泡沫經濟崩潰,阪神大地震對日本經濟和人民生活造成了巨大的創傷,奧姆真理教事件的餘威猶在,多起少年獵奇殺人事件震動全國。
《千與千尋》的故事就發生在泡沫經濟崩潰後的年代
不安的情緒在蔓延,「這是個人人都有點神經質的年代」,心理問題開始被社會關注。
可是,如何在電影中用畫面來描述心理,而不依賴說明和獨白呢?
無臉男:從路人到C位
「啊,對了!鈴木,你記得這傢伙嗎?站在橋頭的傢伙。」
無臉男——在原本的故事裡,他是眾多神明之一,只會無言地站在橋頭,是個連名字都沒有的配角。
宮崎駿在這時突發奇想,於是才有了無臉男貪婪進食、大鬧油屋的故事。
在鈴木敏夫看來,無臉男這個角色是人類心中的黑暗面,是心理學中「無意識」的象徵。
他吞下所有的慾望最後失控,千尋將他鎮住,帶著他乘坐在海上行駛的列車去見錢婆婆,最後沒有經過戰鬥就從湯婆婆手中拿回了名字。
原本的冒險故事變成了一個複雜的、關於內心的故事。
在其他人的解讀中,無臉男是現代人空虛與寂寞的內心的外化;也有人認為,無臉男和千尋、巨嬰坊寶寶構成了相互呼應的孩子「成長」主題;甚至有學者認為,進入油屋的無臉男象徵著文明開化後的日本,侵略和殖民的野心瘋狂膨脹、慾壑難填,最終的歸宿是吐出吞下的食物後在錢婆婆家安心勞動,這是宮崎駿晦澀的政治隱喻……
這位學者還認為穿著打扮西化、白天變身成鷹四下巡邏的湯婆婆在影射美國
總之,無臉男的加入,成為了電影中的點睛之筆。
這是後來的觀眾們分析出來的,但是在電影的宣傳期,工作人員們還都覺得這是「千尋和白龍的愛的故事」,只有鈴木敏夫強烈要求把無臉男作為電影宣傳工作的重點。
「如果無臉男受歡迎,這部電影肯定能賣座。何止賣座,甚至還要擔心觀眾會不會來得太多!」
這樣的自信可是有數據支持的:在所有角色的累計登場時間中,無臉男排名第二,甚至超越了「男主角」白龍——連宮崎駿都沒有想到。
無臉男和千尋坐在海上列車中的鏡頭,也成為了影史的經典一瞬
於是,在加入了「與時代格鬥」的元素後,《千與千尋》成為了一個內涵更加複雜的故事,與吉卜力之前的動畫風格相去甚遠。不過,「我覺得這才是當代的電影」,鈴木敏夫這樣評價。
它進一步加深了宮崎駿電影對現實問題的關照,也不乏吉卜力動畫一貫的細膩與溫情。
讓兩成日本人走進電影院
在《千與千尋》製作之初,這部電影便被寄予了大賣的厚望。
當時,吉卜力的上一部動畫、高畑勛的高投入製作《我的鄰居山田君》遭遇重大的票房失利。同時,三鷹之森吉卜力美術館正在建造,這座按照宮崎駿構想建造的美術館,預算高達50億日元。
吉卜力面臨著經濟上的壓力,也希望10月份美術館開館時,能夠藉助暑期上映的《千與千尋》的東風。
現在已經建成的三鷹之森吉卜力美術館
兩倍於宮崎駿前一作《幽靈公主》的票房——這是《千與千尋》的目標。
別以為這很簡單:《幽靈公主》上映一年後,累計的觀影人數達到1420萬人次,分帳收入113億日元(換算成票房收入是193億日元),是當年的票房冠軍,也創造了日本影史的新紀錄,這個記錄後來才被《鐵達尼號》打破。
《幽靈公主》海報,上面「活下去」的文案也寄託著對當時日本社會焦慮消沉心理的激勵
要達到《幽靈公主》2倍的觀影人次,意味著要讓約兩成的日本人走進電影院。
但是鈴木敏夫卻認為,票房成績不過是關於宣傳費用的計算題。
「我將報紙廣告或電視廣告等直接的廣告費,和商業合作、公眾傳媒及現場見面會等活動的間接宣傳效果都換算成金錢,《紅豬》算下來跟分帳票房一樣是28億日元,《百變狸貓》是26億,《側耳傾聽》是18億左右……」
「宣傳費=分帳收入」,他得出了這樣的結論。《幽靈公主》就是在這種認知下展開了宣傳攻勢,獲得票房成功的。
可是,《幽靈公主》已經達到了可謂空前的宣傳規模,《千與千尋》要想再進一步通過宣傳擴大票房,要怎麼辦呢?
一個人看過三遍廣告,就會去消費
鈴木敏夫提出了這樣的觀點:通過電視台、電台、報紙、雜誌、網絡等各種媒體,同樣的電影廣告如果看過三次,觀眾就會想進電影院。
要想讓更多的人看到電影廣告,就不能局限在以往的宣傳方式上,必須開發新的媒體。
在這個方面,鈴木敏夫已經很有經驗了。
《風之谷》在上映前,先在鈴木時任主編的漫畫雜誌《Animage》上,進行了兩年多的漫畫連載,鈴木為女主角娜烏西卡建立了粉絲俱樂部,爭取到了日本電台的專欄播放《風之谷》廣播劇,「不知不覺中,我們開始做組合式媒體宣傳」;
《魔女宅急便》與大和運輸公司合作,告知觀眾「這次的快遞,請在電影院查收」;
大和運輸的logo,和魔女琪琪的黑貓吉吉是不是很像呢?
《紅豬》中的飛行員波魯克登上了日本航空的國際班機;
以深山為舞台的《百變狸貓》,通過日本JA共濟(全國共濟農業協同組合聯合會)發放的宣傳品,到達了數以百萬的農村會員家庭,甚至戰勝了《獅子王》成為日本當年的票房第一;
為了達到《幽靈公主》60億的分帳收入目標,吉卜力更是傾盡全力,進行了史上最大規模的宣傳。
他們在全國推廣中走訪了26座城市,到達了一般電影宣傳不會去的地方。急行軍的行程中病倒的宮崎駿,甚至躺在床上給自己畫了自畫像,交給鈴木說:「明天就帶著這個面具,替我去台上跟大家打招呼吧……」
那麼,《千與千尋》的出路在哪裡呢?
鈴木敏夫的答案是——羅森便利店。
在當時,便利店已經參與進了年輕人的日常生活,對他們有著超乎想像的影響力。比如,那時的熱門曲目都是從便利店誕生的。
與羅森達成合作後,全日本7000多家的羅森便利店,開始使用海報、小冊子、免費報紙等所有形式大肆宣傳《千與千尋》。
僅在羅森店內,電影的預售票就賣掉了近三分之一。便利店所創造的宣傳價值,在估算中達到了數十億日元的規模。
時至今日,便利店依舊是動漫遊戲產品展開宣傳活動的絕佳夥伴,圖為羅森便利店與手游FGO的聯動宣傳畫
在傳統的宣傳手段,與新合作商的結合中,所有的渠道都得到擴大,結果就是宣傳總量真的接近了《幽靈公主》的兩倍。
這樣的宣傳攻勢造就的成果斐然:《千與千尋》僅首日的觀影人數就達到42萬人次,近乎是《螢火蟲之墓》和《龍貓》第一次公映的4周總和。
經過長達一年的超長上映,最終的觀影人次為2350萬,票房收入304億日元,超越了《鐵達尼號》,再次刷新了日本的票房紀錄,至今仍未被超越。
2016年,NHK播放了跟蹤拍攝兩年的紀錄片《不了神話 宮崎駿》。片中,宮崎駿興致勃勃地拿著新的長篇動畫企劃書找到鈴木敏夫:
「動畫計劃三年完成,如果我們現在開始,也就半年,動用你的一切能力來籌集資金。」 「你剛完成分鏡就去世了的話,電影說不定會大火呢。」 「什麼?我必須要死嗎?」
然後兩人一起笑了起來。
《千與千尋》在中國重映前,鈴木敏夫接受了一段採訪:
「去年年底,《龍貓》首次在中國公映,我真的很不安,畢竟是30年前的作品,可能也有人看過DVD了,院線上映真的會有人來看嗎?但是上映後,非常受歡迎,讓人很驚喜。這次《千與千尋》就要上映了,我真的很高興,如果有契機的話,到現在為止我們製作的所有吉卜力的作品,希望大家都能在電影院看到。」
他還是有點擔心:會有觀眾來看嗎?
——有的,有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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