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覺系」梁龍丨音樂秩序

2021-04-25     三聲

原標題:「視覺系」梁龍丨音樂秩序

從音樂走到當代藝術,梁龍又將一系列藝術元素豐富進音樂的表達,在包括妝造、VJ、舞美等視覺設計中進一步傳達出二手玫瑰一以貫之的藝術內核。

作者 | 陸娜

見到梁龍的時候,他正在上妝,妝面造型並不如「中老年美妝博主」和「搖滾教母」身份時大膽,因為三個小時後,他將以主持人的身份前往網易雲音樂原創盛典。

梁龍感受到如今原創音樂人的處境有了很大改觀,網易雲音樂這樣的網際網路平台,以及越來越多的音樂節、live house給了音樂人足夠的展示空間,優質作品在平台推薦下被更多人聽見。與此同時,他也清楚「市場依然很單一」,曾經以為會百花齊放甚至「爆炸」的時代,如今卻「爆炸地好拘謹」。

梁龍不拘謹,甚至一直走在前面。在他眼裡,「二手玫瑰出生時就是藝術品」,的確,在那個普遍嚴肅的年代用戲謔的方式消解符號和意義是需要勇氣的。

二十一年前,二手玫瑰進入北京後的第二場演出,梁龍就以旗袍亮相,面對崔健等一眾老炮兒唱出了「大哥你玩搖滾,玩他有啥用啊?」之後二手玫瑰便穩定地以誇張妝造和極具辨識度的紅綠配視覺元素打造出了「二手特色」。

2007年梁龍開始介入當代藝術,意識到藝術品總是被擺在在五星級賓館或收藏館,公共性很差,而音樂恰好能彌補這個短板,便考慮將兩者結合互補。於是他日後便不斷嘗試音樂更多面向的呈現,並「作為媒介」連接不同的藝術家和音樂人,舉辦了一系列活動和展覽,其中連辦五屆的《藝術唱片》就是當代藝術跨界音樂的實驗性產物——只是做到第四五屆時才開始被少部分人理解其觀念和動機,「錢也都扔裡面了」。

二手玫瑰一直有自己的美學理念,但更多時候可能只是被外行評價為是否好看。梁龍回憶,「以前我們在音樂節演出的時候,別的藝人、經紀人過來說你們好像賣的是『秀』,但其實我們演的是一個現場。」

不被人理解,不僅來自於二手玫瑰的先鋒性,也來自很長一段時間內市場審美的停滯不前,比如音樂中視覺的更多可能性似乎還未被看見。

視覺當然不只是指演出時表演者的妝造,也包括在不同空間和場景下的整體視覺設計,「起碼在樂隊層面,五六年前大家對舞美的概念還是空白的」。但隨著樂夏等節目的播出,梁龍也看到國內近兩年相關的意識增長得很快,業界和音樂人都開始重視起舞美和VJ等更多維度的表達。採訪當天,他向《三聲》透露在硬地圍爐夜上能看出很多歌手的現場都花了心思。

「二手玫瑰在幾年前算是很注重舞美的,內容質量在樂隊裡面也比較高。但這幾年我覺得不能用高低去評價了,大家都在成長,我們也沒有能力總處在技術層面的風口浪尖,而是已經精分到各自內容的表達。」

從音樂走到當代藝術,梁龍又將一系列藝術元素豐富進音樂的表達。二手玫瑰4月4號舉辦的《一兩大夢》演唱會就是細分到其藝術內核的表達,只不過形式上「去二手化」似乎成為了關鍵詞。

以下是《三聲》和梁龍的部分對話整理:

三聲:《一兩大夢》演唱會中加入了很多藝術元素,從視覺的角度來看,VJ、舞美設計又有了一些新的表達,它能看成是你階段性的審美作品集嗎?

梁龍: 《一兩大夢》這次是「去二手化」的舞台,所謂「去二手化」,可能是更主動地脫離或者說一部分脫離之前傳統的「紅配綠」一類的艷俗藝術。外界之前覺得我們有點波普色彩,那種嘻嘻哈哈、大紅大綠、大哭大笑、大悲大喜是二手玫瑰主觀的視覺表達。《一兩大夢》可能有一點不像二手玫瑰傳統的色彩,有點抽象了,觀感甚至有一點點生澀。但這可能也是我們接下來大刀闊斧想要嘗試的方向。

三聲:「去二手化「可能更多是形式上的,但內核的藝術表達應該是一以貫之的,雖然看上去更生澀了,還是堅持著某種你介入當代藝術之後的觀念?

梁龍:對,徹底斷血是不可能的,甚至局部地斷血是為了更好地充血。之前擔心大家會審美疲勞,或者覺得二手玫瑰只是田間地頭的藝術風格,好像就只是把紅配綠變成貼近時尚的另類表達。這個也不是我最終的訴求,有一部分的斷生可能是為了更好的提升。

三聲:剛說到這次有些樂迷可能會「觀感生澀「的嘗試,包括使用先鋒動畫,是怎麼想到用這些元素的?

梁龍:其實這次自己感覺還行,確實有點脫離二手的效果,但也不是那麼對勁。有一個遺憾就是它的系統感不是那麼好,可能因為我個人的精力不夠。按我的理解,首先應該有一個更完整的核心故事,然後再支解出愛情、荊棘、過往的糟粕等等,但這次只找到了一堆被支解的東西,組成了一個看似還算完整的現場。這兩者沒有對錯,只是完整的故事更符合中國人的習慣。當然夢可能是一個最「虛偽」的解釋,意識流,談到夢了好像怎麼都對。這次既然叫《一兩大夢》,好像所謂統一的內核、色彩也就不是那麼重要了。

三聲:統一的故事感是沒有找到,還是說現在沒有足夠的表現形式或者手段去實現它?

梁龍:都有,我很矛盾。剛才說希望自己有一個主題,但又覺得一旦形成一個絕對性的主題,擔心是一個假想敵或者是一個錯誤的假想敵,這對創作者來說是很矛盾的。我見到很多藝術家從創作開始,所謂的內核就立不住,或者不夠完整,這樣帶來的結果是作品很容易變得空洞。

三聲:在《一兩大夢》裡面你對不同造型有什麼想法?

梁龍:《一兩大夢》也好,包括這幾年演出也好,我希望給市場有一些參考,因為我們市場太單一了,看起來好像百花齊放,有各種音樂風格、各種新鮮力量,但是我覺得市場好保守,從20年前到現在沒有看到特別新鮮的花朵。

三聲:你會覺得退步了嗎?

梁龍:退步倒沒有,就覺得沒有太大進步。

三聲:某種意義上也是一種退步了。

梁龍:對,說的委婉一些,學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20年的流行文化了,從2000年走到現在了都2021年了。我們從八幾年打開國門到現在這麼長時間了,為什麼還是在跟風或者試探的感覺,沒有突破感。如果按我的理解2000年後絕對是走入百花齊放的開始,到07年、08年經驗成熟一點,10年後絕對是爆炸的時代。現在也在爆炸,但是爆炸地好拘謹,都是一些形式感的東西,只能說比以前有點國際感了,但這個很可怕。

三聲:我們會感覺《一兩大夢》不僅僅是一個演唱會,更像「會響的藝術裝置」,現在也有一些藝術家提出了音樂裝置的概念,你怎麼看?

梁龍:其實我們在音樂和藝術裝置的之間的試錯差不多有五六年了,我做過一個展覽項目叫《藝術唱片》,一直在嘗試將有價值的當代藝術與音樂結合,在另一個層面上探索、證明兩者相互存在和依託,甚至相互推廣。我的「野心」更大一點,想到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行業,結果把自己搞得遍體鱗傷。

三聲:遍體鱗傷是指什麼?

梁龍:就是賠錢,干這個東西沒有錢賺,你也沒有時間去干別的事。六年前做《藝術唱片》的時候覺得自己折騰就能行,大家願意玩,我就整個桌子,大家找朋友互相找到彼此,但其實沒有那麼簡單,我當時想得太單純了,沒有機構或者大的平台去背書支持的話,靠我們自己很難。每個展覽消耗很大,這些年我的收入基本都扔這上面了。《藝術唱片》目前做了五屆,第一屆找的謝天笑和裝置藝術家鄭璐,做了非常優秀的結合,結果大家看不懂。《藝術唱片》直到做到第四、五屆的時候才被一部分人接受,他才知道我是在探索藝術和音樂形成新媒介的可能性,確實在試錯,到現在也沒有結果。這幾年走過的路就是這麼一個體驗,但也不會放棄,還是儘量找吧。

三聲:這可能都是一種更往前的嘗試,不過你也提到大家其實一直都不太看得懂,你不會介意受眾太少嗎?

梁龍:小眾是一定的,先闡明小眾不是小市場。受眾群體偏少數這很正常,也沒有辦法。藝術院校肯定沒有網紅公司多,這是一個不爭的事實,也不能把兩個行當的東西放在一個語境裡面討論。我們有些時候感嘆有些實驗音樂這麼好怎麼這麼少人聽,會產生心裡不平衡或者論點的不和諧,但那不是流行音樂的範疇,不需要那麼多人馬上介入。但是我們這幫媒介呢,就是希望將這些好的音樂能讓更多人接受。

三聲:可能實驗的東西離大眾太遠,藝術元素在音樂作品當中結合,能讓大家一點點來。

梁龍:是的,我就想起一個故事。某一個行為藝術家在N年前天天呼籲環保,誰也不搭理他,這哥們據說當年租了一個船去湖面上撈垃圾,後來有人問他你怎麼不做作品不做展覽呼籲,他說呼籲沒什麼用,不如拿個船自己撈幾個算幾個,可能有點小無奈。這是一個不太對勁的例子,但意思就是當我們沒有太大能力的時候,先把個案做好。比如說我最早做一個展覽,包括我們做二手玫瑰的解剖展,從藝術裝置到多媒體舞台到個人藝術品,像馬條、蘇陽這些老朋友去的時候就能找到感覺了,我知道帶不來什麼大的影響,但是我們能讓大家看到這樣的可能性。

三聲:你覺得可以用藝術搖滾、視覺搖滾體系來形容二手玫瑰或者自己嗎?

梁龍:多高大上的詞我都接得住。

三聲:藝術、搖滾、視覺、體系這四個詞在現階段都已經達到你的目標了嗎,或者說更偏向於哪一個方向?比如說「體系」,你之前說還沒講好一個完整的故事。

梁龍:我更注重藝術感,視覺其實也是這個層面上的。先鋒是所有藝術流的開啟,它可能表現得歇斯底里,甚至會被別人打擊反抗,總之是不被大眾所認知或者認可的,但我們會發現所有的流行元素都是先鋒遺留下來的小孩。像香奈兒,作為最牛的時尚引領者,為後來的潮流文化帶去了可供享受的果實。二手玫瑰生來那一天就是藝術品,即便大眾認為(我們)只是嬉笑怒罵。那個年代太嚴肅了,在一個嚴肅的市場裡面有一個人嬉笑怒罵就是藝術品,就是這麼簡單。

三聲:視覺在其中占多大的比重?像現在很多樂隊都有自己的VJ,這塊也受到越來越多重視。

梁龍:應該重視了,太晚了,再不重視都退出歷史舞台了。

三聲:但更多還只是說我有這個東西了,可能相對音樂的統一性包括自我表達還是比較分裂的。

梁龍:我發現很多音樂人有這個想法,但達不到效果。很多樂隊不是不好,它也有自己的美學系統,但是樂隊的人不是做美術的。他已經在音樂作品裡面建立了美學,但是不能通過視覺呈現出來。靠誰?靠藝術家。當時我構建《藝術唱片》就是這樣的思路——希望能通過一群愛音樂的藝術家和一群愛藝術的音樂家,靠一種多媒體技術或者其他方式並存在一起,這樣才能有更準確的表達。

三聲:他們的交集會不會太小了?

梁龍:所以說這個事沒做成呢,做成估計也能賺點。因為它確實需要一個手段。目前來看最適合的還是多媒體,它一邊可以抓取藝術家的美學,表現為能立得住的藝術符號,一邊能呈現音樂人的作品和該有的表達,再靠第三方的媒介將兩種藝術合併呈現。簡單點說,就是一個舞台,一個VJ。

三聲:具體形態你現在有一些想像嗎?

梁龍:想了我也不能告訴你,有可能就是一個商機。(笑)今天上午在「硬地圍爐夜」彩排對主持人流程的時候,我看那些流行歌手、嘻哈歌手、國風歌手等等大家都很賣力氣了。但是前幾年做的真的很LOW,大家甚至根本想不到視覺這塊。以前說的難聽點都是在做燈光秀,知道有LED屏了就趕緊用。東北二人轉大舞台都換成LED大螢幕了,難度一個搖滾樂隊還不帶VJ嗎?我覺得真正提升國人還有音樂人的審美,是我們這幫比較較勁兒的文化酸秀才更願意乾的事。

三聲:先打個樣。

梁龍:畢竟得提高品質,總不能看什麼都覺得漂亮,都是藝術品。像有人進北京798,隨便扔塊石頭都覺得是藝術品,結果發現是工人沒拿走,但面對一些真正很牛的建築,又覺得看不懂,怎麼難看巴拉的。我們必須以一種更能入世的方式,哪怕」拔苗助長」,來幫助這一代年輕人提高音樂賞析能力和藝術賞析能力,其實也是提高文化修養。

三聲:怎麼理解拔苗助長?

梁龍:所謂拔苗助長,比如說像早期也有一些化女妝之類的行為藝術,大家也一時無法接受甚至會詆毀,這就算帶引號的「拔苗助長」,包括些更容易得罪人的事件、不管美的丑的上了熱搜。但只有得到了關注,大家才會慢慢試圖理解他們。

三聲:你現在參加各種綜藝也是這樣的目的嗎,先得到曝光再讓大家關注到你的作品和藝術表達?

梁龍:沒有那麼偉大,我是想把前兩年賠的錢掙回來,去年七八月份我才把帳全還上。之前太固執了,就想做點事兒,搞了「搖滾運動會」、「兩岸三地華人搖滾展」,後來覺得不甘心又做《藝術唱片》,走了一大圈。團隊找了一幫年輕的90後設計師,還專門出配套的文案,一切都做得很美。但是我一直沒有考慮到市場,直到最後賠不動了,一回頭髮現沒有能力再去負擔這個項目的運營了,才發現我只想了內容,沒有想過渠道,沒有想過落地。

三聲:但其實綜藝或者成為美妝博主其實是有擴展你的受眾,有更多人開始注意你想表達的東西。

梁龍:有,比如說做美妝,後來吸了點(樂迷之外的)別的粉絲,他們也不知道我是誰,就覺得我是一個「中年神經病」,可能覺得看完這個人奇奇怪怪的vlog表演,再聽他的歌好像也沒有什麼違和感,也挺能接受的了。但直接單聽歌可能還是會有一點問題。

三聲:像你去《明日之子》,會覺得現在的年輕人在音樂上有新的表達嗎?

梁龍:少。其實在明日高校是正常的學習,但光學習是不行的,得在旁邊開live house,學習與實用結合,得去感受生活,去「混」,這樣才能成長,單一體系下的學習只是學習。當然需要一步一個台階地走,但有些東西也是可以並行的,我更希望打破規則,這可能是扶持更好的方式,現在是一味地單一灌輸,還是不夠好玩,不夠野。

三聲:關於平台原創扶持計劃你有什麼感受,你覺得怎麼才能真正幫助到這些音樂人?

梁龍:我們必須得承認一點,所有事情都需要過程,不能說突然想扶持想某些東西就能一步到位,顯然是不客觀的,肯定會走很多彎路。但我確實是期待這個市場不管任何一個平台能出現更穩、更准、更狠的,對新的原創文化包括已有的老英雄的時代更好的解讀。07年我做《你在紅樓我在西遊》合輯的時候寫過一句話,「與其展望未來不如先從閱讀過去開始」,而西方搖滾史代表不了我們的未來,或者說沒那麼準確,只有了解我們自己文化的歷史,才能展望未來。

文章來源: https://twgreatdaily.com/zh-cn/XunAB3kBDlXMa8eqNjgu.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