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對於演劇的感想與興趣》錄自《立言畫刊》1938年10月第1期,為尚小雲先生40歲時所寫的回憶文章,文中記敘了其少時學藝之種種,並表達了對榮春社後輩的期許與鼓勵。
我今年整整四十歲,差不多演劇生活過了多大半。我在加入三樂科班的時候,心裡要把「要強」兩個字,不知道天天想多少次。當初學啟蒙戲,一方面靜心納氣去聽師傅教訓,一方面自己牢牢記住。回憶首次登台,心裡也說不出是苦、是甜、是酸、是辣,過了些日子,才覺得上台自然一點。在那時候上台唱戲,不像現在這般容易,真不知費去多少腦汁氣力,方能略微得到台下歡迎。
我上次同金達志先生談過,我常嘆我之有今日,實在受了崔祿春老先生一言之激。因為那時候我常唱頭幾齣戲,大軸哪裡輪得到。這天龔雲甫老闆的大軸,我要求加入唱一出《六月雪》,崔先生是後台管事,聽我這話把頭一搖,說道:「你現在同龔老闆唱《六月雪》還不配。」我聽了這句話,就氣憤的了不得,馬上不幹了。人家也好,你不幹也不少你。我回家之後痛哭了一夜!連飯也不吃。後來一想哭有什麼用?還是要干!從第二天起,天還沒亮,就到窯台喊嗓子,回家以後練功。冬天下的滿處大雪,我拿著笤帚掃去,天不亮打著燈籠去。如是整整二年,自己嗓子也練出來了,准知有些把握。
這一天還是那戲班,居然讓我同龔雲甫唱回大軸,得到意外收穫。我走到後台卸完妝,心裡想報復我二年以前的恥辱,看見崔先生,我問他:「您瞧怎麼樣?!」當下氣勢洶洶,崔先生不慌不忙答道:「你假使沒有昔日之激,你如何能成功呢?今天你不謝我,還來跟我慪氣。」我這才恍然大悟,自己慚愧的了不得。後來我對崔先生,當做老師看。我這一段寫實足以看出一個人不受刺激,不會有進步,不受環境壓迫,也不會努力苦幹奮鬥!我想起這事,時常對榮春社科班講話,這裡邊有許多聰明伶俐孩子,現在學戲過科班生活,雖然守著紀律,受些辛苦,那麼也許成為未來的名伶、大藝術家。
近些年來,大家感到梨園缺乏人材的危機,所以我才下決心辦榮春社,過這種生活,又比唱戲難上十倍。在今日我才知道為人師表之難,但是我做事的勇氣,被環境支配,更覺熱血沸騰,所以報定苦幹到底的精神,或許也有最後成功的一天!
說到演戲的興趣呢?我也有一點感想,從前我小的時候,誰也不願學戲,誰也吃不了這種辛苦,小孩子聽說學戲,比上學堂還不願意去!現在呢,時代不同了,小孩子都願意學唱戲,有一個小學生,他說:「我願意去美猴王的小猴子,在台上跳來跳去多麼有趣!」同一般同學們過科班生活,也都覺得痛快,所以一出本戲,十幾天他們就上台,這多半受著興趣心吸引,說不定過幾十年,舞台生活不知要變到什麼樣子。我再看著榮春社學生,自然也發生無限興趣,我雖然受了一些苦,我心裡總惦念著苦幹——努力——興趣——快樂——成功!
(《立言畫刊》1938年10月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