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20年演藝生涯，她能唱能演，拍攝了43部影片，演唱了200多首歌曲，是影壇的耀眼之星，也是中國流行歌曲的先驅者；她是民國時期風靡上海灘的「金嗓子」歌后，也是當時的三大影后之一，儘管她曾特意登報揚言自己不喜歡虛名頭銜，但她的名字依舊是電影界裡的一張金字招牌。
此人即是周璇，那位天涯歌女。
「一百年不會有第二個周璇了。」——張愛玲
不管是一百年，還是兩百年，或許都不會有像周璇一樣的人，就算有人可以獲得和她一樣的成就，但絕不會和她有一樣的人生。僅僅37年，她輝煌過，風光過，但也失敗過，痛苦過，尤其是在愛情這條道路上。
圖 | 周璇
一
她誕生於人世之後，未曾有過一處安定之所。
1920年8月1日，周璇在江蘇揚州一戶蘇姓人家中出生，原名為蘇璞。
1923年，周璇3歲。這一年，她被舅父拐賣到江蘇金壇縣一戶王姓人家，改名王小紅。在王家剛待不久後，由於王家夫婦離異，周璇歸養母歐陽玉珍撫養。歐陽玉珍將她帶去上海後，為了自己能成功改嫁，她將周璇轉送給了當地的周姓人家。
進入周家，周璇便改姓，喚作周小紅。這第二·個「新家」於她來說，可以稱得上最慘的了。
周璇的第二個養父周文鼎平日裡很愛抽大煙，一抽煙，他就會對周璇拳打腳踢。只有他的二姨太，即周璇的養母葉鳳珠是真心待她，將自己在外幸苦做女傭掙來的錢供周璇讀書。可惜，單靠她一人，是罩不住周璇的。
1928年，周文鼎為了錢，決意把周璇賣去妓院，任憑葉鳳珠怎麼勸阻都不管用，雖說在她的阻止下，周璇沒有被迫落入風塵。但那段日子於周璇而言，毋庸置疑是最黑暗的。在家裡她餓了，不能說，不能哭，當然她也不敢，否則下場除了被周文鼎毒打之外，還會被趕出家門進妓院。
對於這段時光，周璇也曾回憶道：「養母被迫去當幫傭度日，那個被鴉片燻黑了肚腸的養父竟喪心病狂要把我賣去妓院當妓女，幸虧養母及時搭救，才免去我一場更大的災難……那時，日子越來越苦，往往餓著肚子呆呆地坐著，口水直往肚裡咽……」
直到1931年，周璇才得以有「喘息」的機會。
這一年，周璇被明月歌舞團的創始人黎錦暉看中，得以進舞團里工作。天生相貌極佳的她，不僅氣質好，歌喉也不錯，在歌舞團里算是數一數二的才女。換句話說，周璇天生就是當明星的料。
1932年，12歲的周璇開始在歌壇上嶄露頭角。歌劇《野玫瑰》讓她一夜爆紅，歌曲《民族之光》讓她廣受好評。
這一年，全上海灘都知道有個歌星叫周小紅，但也正是這一年，「周小紅」消失不見，世上只有「周璇」。
在周璇開始出名後，黎錦暉提議她改名為「周旋」，即《民族之光》里的歌詞「周旋於沙場之上」中的周旋。隨後，在「明月社「的副社長嚴華的建議下，又把「旋」改為「璇」，意為美玉，也有潔白無瑕的寓意。
然而，在周璇真正踏入演藝界的那一刻，她就不可能再和以前一樣單純，不可能如其名之意的「潔白無瑕」。
二
在演藝圈摸爬滾打的同時，她慢慢陷入了愛情的旋渦。
1935年，「金嗓子」女王周璇愛上了「桃花王子」嚴華。
於周璇而言，嚴華不僅僅是老闆，還是一個親切的大哥哥，雖然兩人在歲數相差了8歲，但這並不影響他們的交流。
一開始，在周璇和嚴華還不是很熟識的時候，嚴華便經常來找她玩，教她識譜、彈琴，以及普通話。或許是因為來往次數的增多，周璇口中的「嚴先生」慢慢變成了「嚴哥哥」。
後來，電影業興起，由於周璇所處的歌劇院無法抵擋時代變換帶來的影響，很快就關門歇業了。而就在這時，嚴華成立了新月與新華歌劇社，並且邀請周璇加入他的劇院。
在嚴華的幫助下，周璇受到越來越多的關注，慢慢躋身為上海七大歌星之列。自此開始，周璇的事業如日中天，不管是和嚴華對唱上海民歌《龍華的桃花》，還是出演電影，錄製唱片，周璇在這些領域都發展得極好。據說，在1936年，她出演了五部電影，堪稱影界勞模第一人。
當事業紅透半邊天時，周璇終於想去解決自己的感情大事了。
自始至終，不管在哪一方面，周璇都很清楚自己想要什麼，喜歡什麼。在感情上，她也很確定，自己喜歡上了嚴華。
都說該出手時就出手，周璇便是這樣一個不會讓機會溜走的女人。
圖 | 周璇與嚴華
1936年，在嚴華啟程去南洋巡演前，周璇邀請他來家裡吃飯。名義上是吃飯，實際上就是送定情信物——自己的筆記本。周璇將那本寫滿少女心事的筆記本贈予了嚴華，並且囑咐他上船後再看。
滿滿的少女心，終會讓人為之感動一番。
看完周璇的日記本後，也有相同心意的嚴華很快就回應了她。於1938年6月12日，兩人登報啟事，宣布結婚。
這一年，周璇才18歲，年紀尚幼，只會沉溺於眼前的幸福。在婚禮上，她說：「這一段時間，我們始終沉浸在愛的漩渦中。在我的想像中，前途註定了光明和幸福，生活會永遠美好。
在周璇的想像中，未來是幸福的，是值得期待的。然而，她還是太過天真了，忽視了現實的殘忍。
三
事業紅紅火火，感情冷冷淡淡。
雖說周璇的成名有一部分是歸功於嚴華，但這並不是維持感情的因素。
當兩人的差距越來越大時，總有一方會開始自卑，或者開始嫌棄。如果沒有一個人做改變，那麼這段感情就將是岌岌可危的。
婚後，周璇和嚴華的收入差距越來越明顯。一個靠作曲，每月最多也只能收益450元，一個靠拍電影，便能賺上個兩千來元，還不包括外出表演歌劇。
在旁觀人看來，都會以為是嚴華占了便宜。雖然周璇從來沒有因為這事而嫌棄過嚴華，但男人都是愛面子的，看著妻子越來越會賺錢，嚴華的心裡其實是很不舒服的。儘管他不是小白臉，也不是吃軟飯，但男人的自尊心不允許他如此失敗。
當夫妻之間開始攀比後，感情的裂縫悄然而生。
由於周璇的事業越來越火，她又進入了一家新的影視公司，在「影業教父」柳中浩旗下幹活。柳中浩很看重周璇，認為她是個可造之材，可嚴華卻對他很有意見，覺得他只是想利用周璇的人氣。事實也正如嚴華所想，柳中浩挑中周璇確實只是因為她有名，他想靠周璇的名氣來發展自己的公司。作為商人，這點利益是必須的。
而周璇也深知柳中浩的意圖，但她不說破，因為她也需要柳中浩這個「後台」來幫助自己在電影圈裡站穩腳跟。
互幫互助，各享其利，何樂而不為？
偏偏嚴華並不知情，他只在乎周璇，自從周璇因為工作量太大而流產後，他更是反對周璇在柳中浩門下工作。但嚴華並不只是因為這個原因便限制周璇工作，他本身的占有欲太大也是一個問題。他看不慣每次周璇拍戲晚歸，被男演員送回家，他不希望自己的妻子總和其他男人在一起，儘管他深知這只是工作。
一次，嚴華在等待周璇歸家時，看見她和喜劇演員韓非有說有笑地走回來，這一場景讓他火冒三丈，下樓開門不等韓非開口，他便大吼：「請你以後不要再送周璇了！」
一句話，讓周璇尷尬至極，無地自容。她越來越受不了嚴華的大男子主義，於1941年，周璇離家出走。為了找回她，嚴華登報稱周璇拿走了家裡的存摺，這無疑是在抹黑周璇，讓她的演藝道路不好走。
既然嚴華不給周璇面子，那周璇也不會給他自尊。同年6月2日，周璇在上海《申報》和《新聞報》刊登「周璇啟事」，聲稱家裡的錢財都是她一人所賺，怎能說是歸嚴華所有？
醜話既已登報，便無法回頭，周璇和嚴華的婚姻生活只能結束。
圖 | 曾經與嚴華的訂婚照
四
外界的眾說紛紜，是捕風捉影，但有些也是確有其實。
自周璇和嚴華離婚後，大家都在傳是男演員石揮的介入。
1941年，周璇離婚的這一年，石揮初入電影界。雖然是電影圈的新手，但他功底可是極好的，早先年間在話劇圈混好了演技的他，可是觀眾們紛紛讚揚不已的「話劇皇帝」。據說，他曾對世人放言：「我上場前要觀眾盼著我，在場上要觀眾看著我，下場後要觀眾想著我。」
不知是他的高演技讓周璇對他崇拜不已，還是他的狂傲讓周璇折服。簡而言之，兩人在頻繁的拍戲交流過程中，慢慢有了曖昧之情。
可惜，他是個自傲之人，她也是個清高之人，彼此都不肯拉下臉面去承認這份心思。而且，那個時候周璇的身邊並不只有石揮一人，還有上海灘的綢布商人朱懷德。
朱懷德對周璇極其上心，每逢周璇外出拍戲，他都會到現場去陪伴，又是端茶又是倒水的，偶爾還攙扶著周璇下樓梯上台階，活脫脫一個小保姆。然而，儘管他對周璇如此溫柔細緻，周璇的心並沒有完全在他身上。
石揮的存在讓周璇無法一心一意地去思考朱懷德的好。
可惜，他們二人都身為公眾人物，並不能光明正大地和對方坦露心意。直到1946年，兩人才向對方表達自己的心思，石揮對周璇說：「一個失去了生命的人，他遇見了你。」
他以為她是自己生命的救贖，殊不知，這只是他以為；而她曾想過他會是自己生命里的光，但這也只是她的「想」而已。他們這段感情，太過隱秘，太過小心，以至於忘記了彼此的心情。
圖 | 石揮
五
他們不僅僅是異地戀，還是地下戀情，這份愛情不僅敗在距離，還敗在了信任。
在香港拍電影的周璇時常看到報紙在報道石揮同其他女演員的戀情，明明自己才是正主，卻不能公開，這讓周璇倍感心酸。而在看到石揮被報道出和其他人同居的信息後，周璇深受打擊，她沒有和石揮核對事實，也不給他機會解釋，直接就把自己關在酒店裡，閉門不出，據說還因此患上了抑鬱症。
不知周璇現況的石揮還繼續寫著信，詢問著她何時回歸，他在等待她的歸來，可她卻正在懷疑他，這段戀情著實讓人難受。
眼看周璇一直沒回信，石揮便只能去看報紙對周璇的訪問，在看到報道稱她本人說「決不與圈內人配成佳偶」這句話後，石揮開始不安了。
不安，不信，在種種現實問題的打壓下，兩人的關係變得有些許微妙。這時，朱懷德再次出現，他不僅對周璇噓寒問暖，還親自跑去香港，聽候周璇差遣。
一個遠在天邊，一個近在眼前，該選誰好？周璇的內心雖然很糾結，但實則，她已經心有所偏向，畢竟一個溫柔待她，無限寵她，另一個則與自己脾性相似，易有衝突。
1948年，周璇回到上海，原打算和石揮講清楚，可兩人一面對面，便都說不出什麼話。或許他們都想等對方先開口，可都無言以對。據傳聞說，是石揮先沉不住氣，站起來嘆了口氣後，便離開了，一言不發。
然而，朱懷德就真的是周璇的命中人嗎？
在和石揮分手後，石揮和相差15歲的演員童葆苓走在了一起，儘管童家一開始反對兩人的交往，但他們二人還是不顧眾人反對，幸福地結合了。至於周璇，她正淪陷在愛情的騙局中。
六
她太相信愛情，不惜飛蛾撲火，也要抓住那虛假的溫柔。
朱懷德是個有婦之夫，周璇清楚此事；朱懷德稱他會和髮妻離婚，周璇信了；後來朱懷德又說髮妻得絕症，不能拋棄她，待妻子一離世，他定會迎娶，周璇再一次信了，還把自己的全身積蓄交付於他。結果，這從頭到尾都是假的。
當周璇挺著八個月大的肚子去找朱懷德時，朱懷德拒絕承認，可她又不想放棄這個孩子，便將孩子生了下來。在那段日子裡，她的情緒一直很低落，她精神崩潰過，曾在房間裡大罵朱懷德，並且想過讓孩子死在胎中。可過後，她又冷靜下來，對著肚子自言自語地說：「孩子，我是愛你的」。
據說，在那時，周璇曾給香港好友李厚襄的信里說過：「下半世等於完了。」 儘管她精神不佳，但她清楚自己的處境。
在生完孩子後兩個月，周璇再一次去找朱懷德，可這一次，她得知朱懷德早已和一個舞女同居，兩人也育有一兒，至於自己的孩子，朱懷德說：「這孩子不會跟你一樣，是領養的吧？」
何等無情，何等冷漠，讓周璇痛苦不堪，再次抑鬱。終於有一天，周璇崩潰了。
一天，在拍攝電影《和平鴿》時，周璇出演的護士需要給傷員止血，看到血，周璇便想到朱懷德要求她去驗血證明孩子身份，這一聯想，她突然就崩潰了，過後被送入精神病院。
在精神病院療養的那幾年裡，周璇曾去看過石揮的電影，看完後還在日記寫道：
「好久沒有看見石揮了，他的演技永遠使人喜歡。也不知道他人在上海還是在北京，因他告訴我要同童葆苓訂婚了呢！很使我難過，當然我願意他能幸福，我們的友誼之愛決不改變。總之，只有我自己對不起人家，沒有別的話好說，永遠回憶著，自己難過吧，活該！」
這個時候的周璇，正陷入深深的悔恨中，若當初她選擇的是石揮，那今時今日，又會是如何？
七
在愛情沼澤掙扎的她，越陷越深。
其實，周璇的精神崩潰不僅僅因為朱懷德，還因為唐棣。
唐棣是電影《和平鴿》的美工，是一個畫家，兩人在1951年時認識。那個時候，周璇還沒有精神崩潰，她的心情雖然處於低落狀態，但在與唐棣的交流中，她逐漸變得開朗起來。一來二往多了之後，兩人便走在了一起。
對於周璇和唐棣的這段新戀情，媒體們可是爭先恐後地在挖料報道，先是報道「窮畫家勾引大明星」，後又開始刊登「窮畫家的醜聞」以及「大明星變精神病人」。
1952年8月20日，尚未和唐棣結婚的周璇生下第二個孩子——周偉。未婚先孕，在那個年代可是一件不能見光的事，但於周璇來說，她卻一點也不怕人言，反正過多幾個月，她就要結婚了。
然而，活到32歲的她，還是那樣的單純。明明她的親朋好友都告訴過她唐棣並非是個好人，可她還是不信，就這樣乖巧地等待「現實」上門。
同年10月20日，唐棣被抓進提籃橋監獄，罪名為「詐騙罪和強姦罪」，判處有期徒刑三年。這份打擊再加上之前朱懷德的背叛，周璇這次真的完全崩潰了，精神失常的她不得不住進療養院。
而這一天，距離他們二人結婚日僅僅18天。
在療養院的那6年里，據當時的醫生護士回憶說：
「周璇自己病入膏肓，每次給她注射藥品她都拚命掙扎，我們給她用進口的好藥她居然還不肯。當然，後來藥品有作用了，周璇神智恢復了許多，給她打針她也不鬧，只是從來不笑。」
直到1957年，周璇的病情終於有所好轉，她在《上影畫報》上刊登了一封公開信：「親愛的觀眾：我的病已經好了，快要出院了，就快要工作了。我一定在黨的培養下，好好拍電影，感謝觀眾們對我的熱愛和關懷。」
然而，在周璇剛出院的第二個月，她便因急性腦炎去世，年僅37歲。
美麗與哀愁
「她短暫的一生歷盡坎坷，沒有享受過童年的歡樂，愛情的藤蔓上又結出的是苦果，雖然在影壇上她飲譽多年，可家庭生活卻總是一再不幸。」
正如周偉所說，周璇的家庭生活一直都是不幸的。僅僅37歲，她輾轉了3個家庭，談了4場失敗的愛情，在這其中，她可曾感受過溫暖？
對於周旋的不幸人生，嚴華在逝世前曾說：「如果我不跟她吵鬧，不跟她離婚，小璇子後來就不會那麼苦了。」
可惜這世上沒有如果。
或許於周璇而言，死也是一個解脫吧，畢竟在這紅塵間，她活得太難，太累，太壓抑。父母不要她，愛人欺騙她，病痛折磨她，她的這一生，用一個「苦」字也難以概全。
文 | 千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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