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凌志
【題記】傅書濤先生是一個犀利的思想者,上個世紀50年代以小學學歷考入復旦大學新聞系時,已經形成一定的思想高度與思考深度。其後儘管蒙冤入獄8年、再屈辱承受社會監管10年,其思想與思考也一直未曾停止。平反昭雪後,長期執掌《巢湖報》新聞業務,傅書濤擯棄小我,為改革開放鼓與呼,為公平正義申與張。退休後仍然思維不息,筆耕不輟,思想與思考呈現新境界、新維度。面對這樣一位今年86歲高齡的思想者,我覺得是面對一座山峰,我的筆寫不了他的精魂。所以我請求,以他的自傳體書籍《此生此心》為藍本,結合與他交談的內容,簡略整理一下他的人生經歷,予以客觀展示,以從一個側面映照家鄉烔煬河乃至更大地域的社會變革與歷史演化,給後來人以些許啟示。傅書濤先生同意我的意見,於是有了這篇陋文。
一
安徽省巢湖市烔煬河,鎮街西北方向五公里外,有一脈自西向東的小山巒,西邊叫尖山,東邊叫癩山,是山南巢湖市與山北肥東縣的界山。尖山正南兩公里,有一個幾十戶人家的小村莊,黃姓居多,傅姓輔之,兼有雜姓,黃傅家的村名由此而來。
傅姓人家明朝初年由江西移民安徽,在尖山西北形成一片傅姓村落。清朝末年,有一傅姓青年,從尖山西北傅家窪遷居(也許是逃荒)山南黃傅村。經過幾十年的打拚,在黃傅村成家立業,生育了4男2女6個孩子,蓋了9間草屋,買田置地20多畝,成為黃傅村的殷實之戶,很受村民羨慕。這個人就是傅書濤的祖父傅昌煥。
傅書濤的父親傅宏遠(1914-1995)是長子,17歲與長其兩歲的同村姑娘周啟寬(1912-1997)成親,育有2子3女,傅書濤是他們的第一個孩子,出生於1934年2月。傅書濤父親結婚時,兩個姐姐已經出嫁,3個弟弟都還年幼,家裡20多畝地就靠父母和他們小夫妻4人耕種,極其忙碌與辛苦。傅書濤的嬰兒期父母無暇照顧,整天睡在家裡的搖籃里,母親收工時才能給他喂奶,導致身體發育不好,兩周歲才會走路,3周歲才會講話,有一次還因為兩條狗打架掀翻了搖籃,把小書濤悶在搖籃下,要不是鄰居老人趕來解救,小書濤早就沒命了。
傅書濤6歲的時候,祖父病逝,大家庭難以為繼,祖母便在家族長輩的主持下分家析產,傅宏遠除了分得幾畝水田和一塊山地外,一間房子都沒分到。但傅宏遠沒有與弟弟們爭家產,周啟寬也只是到她父母墳前哭訴了一番,一家3口就寄居到了周啟寬哥哥家的廂屋裡。後來田地不夠種,租了地主的地,家也就搬到地主家的莊房的三間草屋裡。
二
傅書濤1941年7歲時,家裡其實是很貧窮的,但其父母家族的傳統造就了其父母的眼界,農民傅宏遠咬著牙堅持,將傅書濤送進私塾讀書。先是在姚王村姚佩崇私塾,一年後轉到本村王以開私塾,第三年跟本村塾師顏景行讀了兩年,隨後又轉到尖山周村周秉洪私塾讀了一年。1947年春,傅書濤在二舅父周辛夫的安排下,插入黃麓師範附小五年級下學期讀書,直到1948年夏天小學畢業。因為家貧,14歲的傅書濤小學畢業無力升學,便回家務農。但傅書濤是幸運的,不僅受到了嚴格的私塾薰陶,也接觸了先進的新式教育,為他日後的學習進步奠定了基礎。
傅書濤二舅父、鄉村教育家周辛夫
傅書濤從小酷愛讀書,1944年10歲時,偶然在二舅父家後院看到三舅母在曬書,原來二舅父有一個藏書豐富的書屋,臨去大後方時囑咐弟媳每年曬一次書。傅書濤從此便經常光顧書屋,閱讀了大量的書籍。在黃師附小讀書時,周辛夫還從南京給傅書濤訂閱了《兒童世界》等幾份少兒雜誌,傅書濤參加過雜誌社舉辦的徵文活動,文章和照片都在雜誌上刊載了。這次畢業回鄉務農期間,正在南京中央大學附中讀高二的表兄周天池(周辛夫之子),不時給傅書濤寄來各種進步書刊和讀物。1950年初,在上海工作的表兄周濟回鄉從教,帶來了毛澤東的《論聯合政府》和《新民主主義論》,奠定了傅書濤擁護共產黨的思想基礎。
接受了新思想的傅書濤,15歲便開始自發在村裡出牆報,宣傳共產黨。家鄉剛解放,渡江戰役還未開始,傅書濤就寫信給已在上海教書的二舅父,報告家鄉情況,斷言國民黨必將徹底失敗、共產黨一定全面勝利。
1950年冬,黃傅村當時所屬的肥東縣開始土改,16歲的傅書濤成為村裡鄉里的土改積極分子,加入了新民主主義青年團。第二年土改結束後,傅書濤被選拔為鄉團支部書記,參加了肥東縣黨訓班(縣委黨校前身)鄉鎮團支部書記培訓,擔任了學習小組長。黨訓班主任李濟德(後曾任巢湖地委副書記兼巢縣縣委書記)聽了傅書濤在培訓班上關於抗美援朝形勢的發言,就把傅書濤留下參加下一期幹部培訓,並協助干訓班管理參加培訓的學員。一個月後培訓結束,傅書濤分配到肥東縣雙墩區公所任區委宣傳幹事,第二年調任區團委書記,第三年調任縣直機關團總支書記,第四年調任縣供銷總社人事股副股長,第五年調任縣百貨公司人秘股長。
傅書濤從小受二舅父影響,輕官蔑商,一心想當教師,對被調到百貨公司很不滿意,便心生去意。正好國家要大力培養紅色專家,號召廣大青年幹部報考大學,政策上也與普通高校招生有所區別,稱為「調干生」。傅書濤一來想繼續讀書,一來想就此離開商業單位,便於1956年初打報告要求請假備考。縣委副書記兼組織部長陳庭元(曾任安徽省人大副主任)找他談話,說你小學畢業怎麼考大學啊?傅書濤說我雖然是小學畢業,但一直堅持自學,符合同等學歷報考的規定。部長開明,就同意了,說那你就考考看吧。
傅書濤極其珍視這次機會,給自己定了約法三章,不下棋不打牌不和同事下飯館,從機關集體宿舍搬出來,租住農家小屋,每天不到夜裡12點不合上書本。高考前一天,傅書濤突然高燒近40度,醫生要他住院治療,得知他第二天要參加高考時,只好採取緊急措施為他消炎退燒。
功夫不負有心人,傅書濤憑藉刻苦精神和頑強意志,終於被第一志願錄取到上海復旦大學新聞專業。1956年夏天,傅書濤從烔煬河坐火車到蕪湖,再乘坐大輪到上海,去復旦大學報到了。
三
傅書濤自幼在舅父的書屋裡汲取了豐富的精神營養,很小就開始了人生、社會的終極思考,以及關注平等、正義等嚴肅主題,立志一輩子求真務實,不說假話。高考選擇志願時本來準備選學哲學,因為要考數學而退求其次,選擇了新聞專業,希望以後藉助記者職業,深入了解社會,伸張公平正義。進入大學後,傅書濤特別關注時政,喜歡獨立思考,不人云亦云,對事物有自己的獨到見解。
由於在上大學之前,傅書濤就患有慢性腸胃病和嚴重的鼻竇炎,入學不久又發現患有高血壓等心血管疾病,醫生要求他休養。經學校批准,傅書濤休學回家養病一年,正好避開了1957年的反右運動。否則,像傅書濤這樣思想激進、表達激烈的人,一定會被打成右派的。傅書濤在家鄉也感受到了反右運動的震盪,就想避開離政治太近的新聞專業,轉學到上海第一醫學院,將來做一個救死扶傷的良醫。
1958年身體恢復返校後,老師和同學都認為轉校不現實,勸他作罷。雖然離校這一年學校搞運動也基本上沒上課,但傅書濤為了多讀一年書,還是從1956級轉到1957級。這時學校反右運動基本結束,傅書濤比較敬佩的系主任王中教授,以及許多熟悉的老師和同學都被打成了右派。從此,本來性格就比較內向的傅書濤,陷入更加抑鬱與孤獨的境地。
轉眼到了1962年初。傅書濤病休返校後,只在1960年暑假為探究餓死人情況回家一次,他的弟弟「艱巨」(也稱三年自然災害)一開始就逃荒到東北,也好幾年沒有回家,這一年兄弟兩人約好一起回家過春節。1月26日,弟弟已經按約定從東北來到上海,在旅館等著,準備第二天兩人就啟程回家。當晚,傅書濤晚飯後回到寢室,系黨支部書記陪著兩個陌生人正在寢室等他。問明了姓名後,來人宣布執行逮捕,就將傅書濤帶上手銬,一車拉到上海市公安局第一看守所。經過在看守所的短暫審訊,就認定傅書濤是漏網右派發展成為反革命分子。
事情的原委是這樣的:傅書濤有一個肥東老鄉叫金慶香,是志願軍復員參加工作的,1956年與傅一起高考到上海,在上海外語學院讀書,兩人一直保持來往。反右運動中,傅書濤病休躲過一劫,金慶香與同學陳澄(入學前是海軍蘇聯專家翻譯人員)則同被打成右派,一起下放到上海郊區農村勞動改造。傅書濤病休回校後,通過金慶香認識了陳澄。由於前途無望,陳澄想偷渡到印尼投奔其姑母。傅知道後,認為印尼是美蔣勢力範圍,去了可能落入特務之手,所以就竭力勸阻。後來金慶香告訴傅,說陳準備改去南斯拉夫,傅覺得南斯拉夫是社會主義國家,就沒有勸阻。1960年,陳澄潛入停泊在上海港的南斯拉夫商船準備偷渡,船至大連港時被公安人員抓獲。金慶香原本準備跟陳一起偷渡,後因考慮母親年邁而未去,但陳澄被捕後供出了他,最後陳澄判刑18年,金慶香判刑10年。金慶香當時也供認了傅書濤知情,但不知為何,直到兩年後公安機關才逮捕了傅書濤。
傅書濤剛關押看守所時,得知自己被捕的原由是反革命分子,就在審訊後寫了一份長達萬字的書面陳述,上交給審訊人員,認為自己雖然對中蘇兩黨分歧有自己的看法,對黨的有些方針路線有不同意見,對國內一些問題有反感情緒,但絕對不是反黨反社會主義的反革命分子。傅書濤當時還認為,自己「萬言書」最多被視作錯誤的思想認識問題,不會被定為反革命言論。但當審訊人員提審他時,把他的「萬言書」往桌上一摜,大聲喝道:傅書濤,你反對「三面紅旗」,誣衊社會主義制度,敵視人民民主專政,攻擊毛澤東思想,又參與策劃偷越國境叛國投敵,你不是反革命誰是反革命!這段話,就是一年多後判決書上的判決詞。
由於傅書濤的突然被捕,給家庭帶來了滅頂之災,全家人都生活在反革命分子的陰影之下,處處低人一等。弟弟原本在東北已經站住腳,準備過完春節就把老婆帶到東北,可父親說自己老了,大哥已經靠不上,妹妹們還小,你再離家幾千里,家裡怎麼辦?弟弟只好留了下來。兩個妹妹讀書都很聰明,但因為哥哥成了反革命,就只念到初中便放棄學業,回家幹活了。再就是傅書濤此前與上海體育學院體操系女友戀愛經年,已經計劃畢業前結婚,以便畢業分配能留在上海。進了看守所後,為了不耽誤對方,傅書濤以父親的名義給女友寫了封信,稱兒子回家過年出車禍去世,請她另擇佳偶云云。信請審訊人員代寄發時,審訊人員說由他轉告就行了,信就不必寄了。後來才得知,公安局懷疑女友是反革命組織成員,不僅進行了偵查,還讓學校取消了她入黨培養對象的資格。
逮捕那天進看守所時,看守人員問傅有無疾病,傅說有胃病,可能是看守人員誤聽成肺病,就把傅關進了有肺結核病人的監房。傅書濤體質本來就弱,抵抗力很差,很快就染病,送到提籃橋監獄醫院一檢查,果然是患上浸潤性肺結核病,於是留住在提籃橋監獄病犯監房治療。病情好轉後,傅書濤就開始把每天要服用的藥物偷偷扔進馬桶沖走,目的就是不想回到看守所去,因為那時看守所無論是監房還是伙食條件,都比監獄要差太多。可不久傅書濤就自食其果,一天晚上傅突然吐血不止,被緊急送到醫院搶救,才保住了性命。
醫生要求讓家裡送營養品來,說這種病既要靠服藥又要靠營養。但當時傅是未決犯,家屬是不允許會見的。正好這時上海市中級人民法院來開庭,同時將檢察院的起訴書給了傅,審判員說你仔細看,如有問題可以提出來,今天不一定判。傅書濤為了儘快得到家裡的接濟以保住性命,就想儘快判決,一個小時後審判員來問意見,傅書濤明確表示起訴書沒有問題,於是審判員當即宣判,以反革命罪判刑8年。整個判決書只有幾十個字,並無具體犯罪事實。這個時間是1963年7月中旬。
傅書濤因為身體有病,沒有被送到外地的勞改農場,而是留在提籃橋監獄服刑。除去判刑前羈押的時間,傅書濤還要在監獄裡服刑6年半。傅書濤打算把刑期當學期,開列了一套30多本醫、藥書目,讓父親為他購置。
正當傅書濤按計劃鑽研醫學的時候,管教幹部帶他去見了監獄長。監獄長很客氣,不僅讓他坐下,還跟他說,你的問題是由內部矛盾轉化的,跟其他反革命有所區別。而且你工作多年又讀過大學新聞專業,就在監獄裡寫寫廣播稿,宣傳勞改政策,促進犯人改造,一定是有前途和出路的。監獄長的禮遇,讓傅書濤非常感動,他不僅在犯人大會上表示要悔過自新,而且把醫書放到一邊,按照管教幹部的要求,努力做好宣教事務,成為了積極改造的典型。
1969年12月份,監獄召開寬嚴大會,傅書濤因為表現好被裁定提前一個多月釋放。當時一個管教幹部讓傅書濤去問問軍管會領導,釋放後戴沒戴帽子?傅書濤認為自己是積極改造的典型,又是寬大處理提前釋放,怎麼還會戴帽子呢,就沒有去問。如果當時問了,傅就可能要求留監就業不回家了。當天晚上6點多鐘,在管教幹部的護送下,傅書濤走出了提籃橋監獄大門。
四
釋放的第二天,傅書濤就從上海趕到巢縣公安局報到,公安局的人看了檔案向他宣布,你是戴著反革命分子帽子釋放的,要老老實實繼續接受監督改造。傅書濤帶著疑惑和頹喪回到家鄉黃傅村,鄉親們知道他還戴著反革命分子帽子時,都不敢跟他接近,家裡人也因此背上了沉重的精神包袱,在人前抬不起頭來。
傅書濤回村後,正好趕上「一打三反」運動,大隊召開全體社員大會,批鬥傅書濤。會後大隊民兵營長問傅書濤感覺怎樣,傅說在監獄管教幹部從來都沒有對我說過重話,沒想到剛回到家就被批鬥。民兵營長說不服是吧,今天只是讓你登台亮亮身份,喊喊口號,觸觸你的靈魂,還沒有觸及你的皮肉呢!傅書濤覺得這樣沒有尊嚴的生活在家鄉還不如回到監獄去,在幾經周折無果的情況下,他用菜刀斬斷自己左手小拇指的兩個關節,寫了一式兩份血書,一份報大隊,一份準備報縣公安局。
大隊某些幹部看了血書,不僅沒有同情之心,而且予以嚴厲訓斥,說血書證明你雖經8年監獄改造,仍然沒有認罪服法,不服貧下中農專政。用血書向政府施壓,只能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你這是階級鬥爭新動向,我們要加強對你的管制!但傅書濤不為所動,帶著行李趕到縣公安局,要求將他送回監獄。公安局的人反覆做他的工作,說無權送他回到勞改單位,等運動結束後,再看情況考慮吧,還給了路費讓傅書濤搭車回家。
傅書濤回到家,決定自己了斷自己。他剃了光頭,將一綹頭髮放進信封,讓父親送給肥東的一位女友,表示「萬念俱灰,此心已死,感君厚愛,來生圖報」。女友看了信後掩面而泣,父親才發現情況不對,趕緊跑回家,傅書濤已經留下遺書,服下了大量的安眠藥。經過緊急送醫搶救,傅書濤才又起死回生。
為了減少對家人的影響,傅書濤讓父親在村頭蓋了一間小草房,獨自一個人住到裡面,過起了獨居生活。這是1971年春天,傅書濤曾經寫過兩首小詩,記述這「監外囚」的景況:茅屋為世界,幽夜度餘生。日月往來客,雞鼠伴孤身。門庭如鬼域,親朋故舊怯。誰是知情人,唯有窗前月。每當春節來臨,家家戶戶喜氣洋洋的時候,傅書濤總是背著糞筐,躲到村後的山林里,眼觀遠處的巢湖,耳聽身旁的松濤,獨自體味著人間冷暖……
五
1978年全國開始平反冤假錯案,傅書濤也開始了尋求平反之路。8月30日,傅書濤從蕪湖乘坐「東方紅」號客輪,前往上海復旦大學申請複查案件。想起22年前第一次從蕪湖乘坐客輪去復旦大學入學報到,真是恍若隔世。
一年之後,在復旦大學新聞系主任王中教授的關懷幫助下,學校複查辦公室開始複查傅書濤的案件。接到王中教授的通知,傅書濤火速趕到學校,受到了複查辦案人員的熱情接待,並被告知外語學院陳澄、金慶香案件已經平反,說你是受牽連者,一定會照樣平反,讓傅書濤儘快去辦理畢業證書,以便安排工作分配事宜。
1979年11月,傅書濤終於等來了上海市中級人民法院的複查判決:經查,原判認定傅書濤參與反革命分子陳澄、金慶香策劃偷越國境、叛國投敵問題,查無實據,予以否定。關於傅書濤的言論問題,不構成反革命罪,原反革命罪判決不當,應予糾正。據此,判決如下:一、撤銷(63)滬中刑字第227號判決;二、宣告傅書濤無罪。傅書濤欲哭無淚,曾經的一紙判決,風華正茂的名牌大學學生成為階下囚;如今也是一紙判決,卻是18年時光已逝,青春年華不再,向誰訴說?
復旦大學派出學生處和政治保衛處兩名工作人員,攜帶復旦大學黨委關於對傅書濤落實政策的文件,專程赴安徽有關部門,安排落實傅書濤的工作問題。為了專業對口,傅書濤要求分到新聞單位。省人事局的一位處長說,現在是年底,省直新聞單位一般不進人,你是巢湖人,不如先回巢湖找個單位,先把飯碗端到手,以後再找機會調動。傅書濤覺得有道理,就拿著省人事局的介紹信去了巢湖。當時的巢湖地委副書記兼巢縣縣委書記,就是1951年把傅書濤留下帶學員的肥東縣黨訓班主任李濟德,宣傳部長萬炳傳也是當年肥東縣的老熟人。在兩位領導的關心安排下,傅書濤被分配到巢縣衛生局醫防股過渡,第二年就調到了縣委宣傳部,從事理論教育工作。
1984年巢縣縣改市,傅書濤上書市委,建議創辦《巢湖報》,得到市委認同,並被任命為《巢湖報》副總編輯,主持報紙的采編業務。因為是縣委機關報的領導成員之一,宣傳部很快就將傅書濤發展成為中共黨員。傅書濤終於專業對口,有了用武之地。在他的精心組織下,巢湖報宣傳報道工作屢有建樹,發揮了很好的新聞宣傳職能作用,影響逐步擴大。傅書濤策劃、采編了許多重大新聞專題和稿件,也撰寫了許多重頭評論和理論文章,在省里乃至全國都獲得過好評。
正當傅書濤沉浸於新聞業務之中時,1991年前後,報社行政管理出現狀況,群眾對報社財務混亂問題意見很大,引起市監察局重視,開始對報社進行調查。因為行政管理工作是報社一把手主管分管的,所以市委宣傳部指定唯一的副總編輯傅書濤協助配合監察局調查,結果是報社一把手以及相關行政財務人員受到黨紀政紀處分。
由於在調查過程中得罪了不少人,傅書濤受到排擠,被與受處分的人一起調離報社。傅書濤先是憤然,後又釋然,就此給市委書記寫報告要求辭去副總編輯職務,留在報社做一名普通記者,市委也就同意了傅的要求。宣傳部長很生氣地對傅書濤說,老傅你怎麼不懂事,讓你離開報社到宣傳部當理論科長,就是為了暫時平衡關係。你是新聞專業出身的,待事情冷卻之後還要讓你回報社的!傅書濤說,我當年報考新聞專業,就是為了做新聞記者,不是為了當官。傅書濤的新聞記者,就此一直干到了退休。
傅書濤其實是退而未休。1994年辦完退休手續後,巢湖報社返聘他繼續工作,一干就是5年。1999年初從巢湖報離開前,上海的同學邀請傅書濤去上海,做《都市周刊》的編審。大約乾了半年時間,因身體不好,回家休養。正好此時巢湖要創辦廣播電視報,邀請傅書濤加盟,從第二期開始,傅書濤就實際負責巢湖廣電報的采編業務。3年多後的2004年,又有同學邀請傅書濤去上海,在巢湖地區在滬企業家的支持下,創辦了《創業周刊》,同時主編出版了以巢湖籍成功人士事跡為主的兩冊《創業上海》文集。半年後,在已經頗具影響的情況下,由於後續資金跟不上, 《創業周刊》被迫下馬。然後傅書濤又跟同學一起創辦《中華風采人物〈上海版〉》(這個刊物的總社在山西),搞了幾期後,傅書濤看不慣總部派駐的負責人的許多做法,加之年齡已經74歲,遂於2008年正式退休,回家養老了。
六
傅書濤的愛情婚姻家庭也是過程曲折。
前面已經提到過,傅書濤在大學讀書期間,與上海體育學院體操系一女學生建立了戀愛關係,已經到了談婚論嫁的階段,因為傅書濤被錯誤逮捕,這段愛情故事戛然而止,女方還因此受到了不公正待遇。
傅書濤在上海提籃橋監獄服刑時,曾經收到一封肥東縣百貨公司女同事的來信。信中說道,以前在單位就暗戀他但沒敢表白,後來他上了大學就更覺得高攀不上,現在知道他遭遇不幸才敢於向他表示願意等著他……傅書濤非常感動。但他知道,這個女同事父母早逝,自幼在叔父家長大,當時報考供銷社也是按成績公平錄取,並非傅書濤特殊照顧。管教幹部也對傅說,現在階級鬥爭很複雜,還是不要保持聯繫。所以傅書濤沒有給她回信。沒想到傅書濤從監獄釋放回家不久,女同事就找上門來。傅告訴她自己還戴著反革命帽子,不知道什麼時候有出頭之日,勸她另作打算,可她堅持表示要繼續等他。
轉眼到1979年上半年,傅書濤經肥東縣教育局熟人介紹,到橋頭集礦山中學做代課老師,這位女同事找到學校,兩人開始交往,但女同事經常問傅書濤跟學校某某女老師是什麼關係,引起傅的反感。緊接著傅書濤平反分配到巢縣衛生局,女同事帶著女兒也來找過傅書濤,但兩人已經不能正常溝通。加之原來傅書濤在監獄沒有給她回信,讓她很失望,便隨便找了個男人草率結婚又草率離婚,以後就帶著一個女兒生活,精神受到很大刺激,對傅書濤也是又愛又恨,導致出現上述情況。此後,兩人漸漸斷絕了來往。
1981年初,傅書濤經人介紹,與現在的老伴成婚。當年10月10日,他們的兒子傅強出生。老伴是上海支邊雲南的下放知青,當年在雲南上了大理衛校,畢業後分在當地衛生院工作。跟傅書濤結婚後,組織上將其調來巢縣婦幼保健所工作,2007年退休時才回上海定居。傅書濤的兒子非常優秀,按照上海知青下放政策,兒子初中時即遷戶上海,從上海師範大學碩士研究生畢業後,先在上海宋慶齡紀念館工作,創作了幾本有關宋慶齡的專著,以及《民國文人故居》等著述。後被調到交通大學錢學森圖書館,從事錢學森研究與傳播工作。
傅書濤先生親筆修改的文稿
傅書濤先生很欣慰,覺得自己雖然歷經坎坷,但結局不錯,此生足矣。
最憶是巢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