需要消滅的不僅有西方偽史,還有中國偽史,這需要一場學術革命

2019-09-20   蔡氏意學

最近幾年,中國學術界最值得注意的變化,就是出現一個西方偽史派。他們有的主張古希臘的歷史是偽造的,有主張近現代的歐美歷史是偽造的,也有的主張古埃及、古兩河的歷史也是偽造的,甚至還有人指出西方關於人類起源、文明起源的歷史觀點也是偽造的。作為替代的歷史圖景,他們認為近現代的西方文明是起源於中國的,更極端者更是認為,整個人類都是起源於中國的,西方的人種和語言,都是由中國發端。

其實,這個所謂的西方偽史派,所反對的核心是西方中心主義。他們認為,目前主流的官科的歷史,都是近現代的西方學者所編造的,都是以西方為中心的,用來維護西方的利益的,和欺騙世界人民的。因此,有意無意,他們都在試圖以他們所反對的西方中心主義的方式,來構建中國中心主義。

西方偽史派屬於民科派。所謂的民科,就是他們的研究都是自願的,不是正兒八經地職業,在大學,或在正式的研究機構。與民科派對應的是官科派,他們的研究也是其正經的職業,是他們的飯碗,是拿錢做研究。中國官科派的學術就是主流學術,也是西方學術、西化的學術,因為辛亥革命成功之後,其臨時政府的教育總長蔡元培就宣布廢止讀經,其實就是徹底廢除中國傳統學術,而全盤引入西方學術。此後的所謂的新文化運動完成了這一工作。

原本,關於中國歷史和世界歷史,中國傳統學術都是有非常成熟的看法,但是,隨著對中國傳統學術的否定,也就都被否定了。這一工作是由以顧頡剛(1893—1980)為首古史辨派所完成的。這個所謂的古史辨派,其實就是以西方的歷史觀點,對中國傳統的歷史觀點進行系統性摧毀。這個過程當然也是系統性引入和建立西方史觀的過程,西方史觀就是西方中心主義。

當前的西方偽史派,所主要反對的,主要是西方中心主義,但是這並不意味著,他們是反對古史辨派,而重建和復興傳統學術的傳統史觀。事實上,在基本方法和學術境界上,他們依然是西方式的,是西方中心主義的。譬如,那位主張歐洲在人種和語言上都是起源於中國的學者,其實是認為是起源於以湖南為中心的南方地區,他也當然認為中國文明起源這個地區。這不是中國中心主義,而是湖南中心主義。

這種怪異的湖南中心主義,不僅與當前官科主流學術中的西方主義主義向左,也與中國傳統學術中的中原中心主義向左,既是反西方的,也是反傳統的。

湖南中心主義的的出現,所依據的就是西方式的考古學。湖南出土了一些時間很早的遺址,包括陶片、水稻種植等,然後就說中國文明起源於湖南,起源於南方,而置傳統的歷史觀點於不顧。在中國傳統的歷史記載中,中國文明是起源於中原地區、黃淮地區,包括湖南在內的南方地區,長期以來都是化外之地、蠻夷之地。直至春秋後期,楚國才被中原地區正式接納,承認其是華夏之一員。

戰國時期,楚國吞併了屬於中國文化核心區的宋、魯、陳等國,進而楚成了中國文化之代表。《史記》中所謂的「亡秦必楚」,即是來源於此。這個「楚」並非是原先的南方之楚,而是後來被吞併的中原之楚、黃淮之楚。陳勝、吳廣、劉邦、項羽這四位反秦英雄都是楚人,但他們都是中原人,都是黃淮人,與湖南湖北無關,與南方無關。

能代表中國文化的孔、孟、老、莊這四大聖人,與四大反秦英雄一樣,也全部來自黃淮地區,當然他們並不能稱之為楚人,因為那時黃淮地區尚未被楚國所吞併。

其實有什麼樣的史觀,其歷史以什麼為中心,是受基本的學術範式所決定的。在中國傳統學術中,是沒有獨立的史學這一概念的,而只有經學,也可以說,史學是依附於經學的,經史合一的。經學的核心在義理,史學的核心也是義理。這就是所謂的「春秋大義」。

《春秋》是《五經》之一,同時也是中國所留存下來的最早的歷史記錄。但是,在傳統學術中,認為《春秋》的關鍵並不在歷史事實的記錄,而是歷史事實中所承載的「大義」、「義理」。到了清朝,與戴震齊名的章學誠提出了獨立的史學概念。他認為「六經皆史」,但是,歷史的關鍵不在「事實」,而在「史實」中的「史義(意)」。這個「史義」其實就是「春秋大義」,就是歷史中的義理。

因此,中國的傳統史觀可以稱之為大義史觀、義理史觀。

義理、大義是什麼?有兩重屬性,既是社會秩序的基石,也是人心的基本屬性。人心的基本屬性,就是人性。社會秩序是建立在義理之上,而義理則是人心之基本屬性,是人性,因此,社會秩序是建立在人心人性的基礎之上。因此,在中國傳統學術中,社會秩序、義理、心性這三者就成為一個東西,可以稱之為三位一體。其中心就是義理。

宋明理學乾脆說「心即理」、「性即理」,其實他們還省略了「秩序即理」,因此完整的說法應該是「心性即理即秩序」。

因此,中國傳統的史觀,也是人心史觀、人性史觀,合稱心性史觀。這種史觀是以人,以人性的心性為中性的,為本位本體的,歷史事實只是人心人性的展開。這種史觀是中國傳統學術範式的必然結果。

西方史觀恰恰與中國傳統史觀相反,不是以人為中心,更不是以人心人性為中心,而是以物為中心,可以稱之為外物史觀。這個「物」就是中國傳統學術中「心物」之辯的物,是心的對立面,一切脫離人心的東西都是物,包括有形具體之物,也包括人心所構造的虛擬虛構之物,包括宗教時代的神,以及近代哲學中的哲學實體,以及現代科學中的科學真理。

宗教時代的神學,哲學時代的哲學,科學時代的科學,是西方學術的三大階段,也是三種範式。與之相對應也發展出了三種歷史。神學範式下的歷史,是神學史觀,以《聖經》中的歷史為代表。哲學範式下的歷史,是哲學史觀,以黑格爾的歷史哲學為代表。科學範式下的歷史,則是科學史觀,以馬克思主義的唯物史觀、考古學、人類學等為代表。

無論是神學史觀、哲學史觀,還是唯物史觀、考古史觀,都是外物主義的,都是以外物為本位,而非以人為本位、以心性義理為本位,都是有物而無人的,都是對人進行否定的。在這些史觀中,人只是一個被動的被決定者,被決定於不同形態的外物。

在神學史觀中,人被神所決定;在哲學史觀中,人為虛構哲學實體所決定;在唯物史觀中,人為經濟所決定。神、哲學實體、經濟,都是外物。

而中國傳統的義理史觀、心性史觀,恰恰相反,認為人,更具體地是人的心性,才是真正的決定者,一切外物則是被動的決定者,為人所發明和安排。人、人心人性是歷史的絕對主人。

顯然,西方偽史派,未能意識到決定史觀差異的是學術範式的差異,他們只注意到了偽史,而未注意到偽學,沒有明白偽史的根源在偽學。如果把西方學術範式下的歷史稱之為偽史,那麼西方的學術範式本身就是偽學。

偽學不進位造了西方偽史,也製造了中國偽史。顧頡剛等人依據西方學術,在摧毀傳統史觀之後所建立的新歷史,就是中國偽史。這些中國偽史,與西方偽史一道,正在為當前中國主流的學術和教育系統所秉持,即為官科所秉持。

官科秉持這些偽史的根源在於,因為其基本的學術範式就是從西方引進的,是西方偽學。偽史不過是偽學的一個組成部分。

因此,不僅要注意到西方偽史,還要注意到中國偽史,更要注意到偽史的根源在偽學。不僅要消滅西方偽史,還要消滅中國偽史。而消滅這些偽史的釜底抽薪之策,是消滅威脅,終止西方學術範式對中國學術的統治。喚醒國人,讓國人從對西式學術的迷信深淵中拽出來。

因此,中國和世界急需的不僅僅是史學革命,而是一場徹底的學術範式的革命,打爛西式偽學,讓中國傳統的真學取而代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