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三叔是車把式,那可是個人人都羨慕的活兒

2019-08-02     中國鄉村美文

車把式(散文)

人民公社時期,每個生產隊的最重要的運輸工具就是馬車,我管它叫大車。我記得,我們隊里有4輛,一輛鐵軸車,三輛膠皮車。拉車的主要是馬、騾、驢或牛。在我們老家,一般的大車是「兩掛」的,就是一匹馬或騾子駕轅,前面再有一個牲口拉幫套,叫「稍子」。拉重物的時候,大車可以變成「三掛」的,一匹轅馬,兩個「稍子」。

那時候,人們把趕大車的叫車把式,車把式可是個人人羨慕的活兒,無論春夏秋冬每天都是整工分不說,還有很多公差出,拉腳,娶媳婦兒,接送客人等,還時不時有些意外的小收穫。因此,車把式在人們心目中的地位很高,村裡有很多年輕人都願意學做車把式。

然而做一個優秀的車把式並非易事,需要對牲口進行長時間的訓練與磨合,要付出一定的艱辛和愛。車把式趕著馬車進退自如,就跟現在駕駛汽車一樣,前進、倒退,起步停車、拐彎、掉頭等等,哪樣也離不了。我覺得趕車比開汽車難得多,因為牲口是活的,是有智商的,是需要特別準確的吆喝牲口的一套口令的。「得兒——駕」,是吆喝騾馬起步,「哦,哦——」是向右轉或向右靠,「咦,咦——」是向左轉或向左靠,「吁——」是停止,「稍,稍——」是向後倒。這聲聲口令,在我看來,就是在田野里奏響的美妙的交響樂,聽起來是那樣的親切,那樣的迷人。

車把式還要吃得了苦,受得了累,耐得住寂寞。套車、裝車、卸車要樣樣精通,鞭子抽得脆生,對牲口倍加愛護,了解脾氣秉性。歇著的時候給騾馬布上草料,卸了車,馬上讓牲口就地打幾個滾解解乏,然後在井裡打一桶清凌凌的水,讓它們足飲。回到飼養處給騾馬清洗皮毛等等,這些都是車把式分內的事情。

我三叔就是個挺優秀的車把式,他中等身材,身體很健壯,黑紅的臉堂,重重的眉毛,眼睛不大但炯炯有神。天氣熱的時候,經常光著膀子,或者穿條跨欄背心,一條黑色的勉襠褲,一雙方口黑布鞋,從來不穿襪子。腰間沒有皮帶,只是一長條子黑布緊勒著,一根長煙袋斜插在腰間,上面繫著個煙袋荷包,裝滿了旱煙。胳膊上凸出的肌肉十分顯眼。三叔一年四季沒有閒著的時候,天天趕著大車下地幹活,或者外出拉腳,像個鐵疙瘩似的,連個感冒都不得,嚴寒酷暑,風裡雨里,履行著他的職責。

三叔趕的是兩匹棗紅馬拉的上好的膠皮車。

春天往地里拉糞,拉種子。夏天,往家拉青草,拉高粱葉子,拉甜瓜、面瓜、青皮、條子瓜。麥秋的時候,三叔和他的棗紅馬更忙了,天邊剛剛露出魚肚白,他便套車到地里拉小麥,一車車金黃色的小麥,像小山似的被拉回家,一天往返無數次。要是趕上麥收時節下大雨,地里下不去車,三叔只好拉上一幫人跟車,把地里的麥個子背到渠埝上,然後再裝車,拉回場院裡。每一趟都是大汗淋漓。

一年中,最忙的時候是秋收時節,棒子,高粱,花生,白薯,黃豆、綠豆、黑豆,穀子,棉花,所有莊稼的秸稈……都得拉回家。可以想見勞累的強度。每到這個時候,三叔都會給棗紅馬的飼料里多加點精飼料,有黑豆、棒子粒、麥麩子等等。

我放農忙假,參加隊里勞動,最愛乾的活就是跟車拉豆子,活計不累,只管在車上把挑上來的豆子用腳踩結實,拿把鐮刀把豆子叨登平整,最後拽過大繩,幫著三叔用絞棍把裝得高高的一大車豆子勒緊,便完成任務。隨後就往車上一躺,悠悠然地哼唱著小曲,或乾脆睡上一覺。三叔可不一樣,裝上車的豆子,是他一叉子一叉子從地上挑上去的,裝車又是個技術活,裝窄了,裝得少,不夠載兒,裝歪了,容易坍塌,耽誤事,必須整整齊齊,寬窄適度,高矮合適。趕車、裝車、卸車,都是三叔的事兒,你說他累不累?

三叔手很巧。要是「稍子」馬把幫套的大繩拉斷,他會用「插繩」的手藝把拉斷了的繩子按茬口接起來,能給隊里省下一筆不小的開銷。他還經常自己鼓搗鞭子,三根韌性好的細竹枝,擰成麻花,編成了鞭杆子,不知從哪裡淘換來上好的牛皮條精心編成了鞭繩兒,最前頭伸出一根細鞭稍兒。鞭繩的上半截,還特意栓上一縷紅纓,這一點綴顯得格外漂亮。這鞭子揮起來得心應手,長鞭一甩,發出的「啪」「啪」的悅耳的聲響,迴蕩在空中,瀰漫在靜寂的田野里。

到了隆冬季節,徹底地農閒了,三叔便要去很遠的薊縣山區去拉腳了。據說,可以給生產隊掙一筆錢,自己也可以每天落個塊八角的補助。那時候,農村大搞農田水利基本建設,需要大量的毛石、條石、石板,水泥、沙子,磚等等材料,運輸當然就靠大車了。冬天,正是拉腳的黃金期。各個生產隊都派大車參加,三叔就是主力隊員之一。

大車出行前,細心的三叔把苫布、提燈、草料包、笸籮等物品一件件裝上車。苫布是用來遮風擋雪的,提燈是夜間趕路的照明工具,有了草料包和笸籮,牲口保准不會挨餓。三叔還隨身帶著刀具,一旦遇到危險,可以用來自救。

三叔更是披掛整齊,厚棉襖、棉褲,裡面嵌著柔軟的兔毛的大頭棉鞋,皮帽子,棉手套,脖子上扎著條線圍脖兒,外面還套了件老羊皮襖。厚厚的鋪蓋用繩子捆緊,卡在車幫前邊,當靠背兒。天寒地凍,北風嚎叫,土路凍得鐵板般堅硬,遇上個坑坎兒大車顛起來老高。那叫是個冷啊!山裡面更冷!即使全副武裝,還是冷,實在凍得不行了,就得下車跑一會兒,暖和暖和冰冷僵硬的雙腿。

從家裡到薊縣山區一個來回,趕上天氣狀況良好,少說也得兩天,有時候一去就得三四天才能回來。我總是盼著三叔早去早回,因為他每次回來都會捎來平日裡見也見不到的蘋果、酸梨、大柿子、核桃……

這樣一來,三叔他們就要住大車店。大車店非常簡陋,四方形大院兒,地上墁著青磚,倒是挺乾淨。院子一側是牲口棚,內置拴馬樁,牲口槽子一字排開。院子裡有一口水井,供人畜飲水。客房是大火炕,鋪著蘆席,行李卷橫七豎八地擺了一炕,屋裡暖烘烘的,炕燒得挺熱。住店的人還算不少。大家剛住進來,誰也不認識誰,一見面,彼此打著招呼,一會就都熟了。大家盤腿坐在炕上,擰一鍋子老旱煙,一邊吧嗒吧嗒地抽上幾口兒,一邊聊著大天,山南海北,古今中外。乏了,便鼾聲四起,誰也顧不得誰了。

改革開放以後,分田到戶,社員們為了種地方便,家家都置辦了大車、小車,買來騾馬、毛驢、黃牛。村裡的主要勞動力都成了車把式,三叔成了全村人的教練,趕車時有個啥問題,都來找他討教,他也是毫不隱瞞地告訴大家。

後來,祖國現代化建設步伐越來越快,農村實現了機械化,實現了跨越式發展,也就沒人再養牲口,再趕車了。拉腳這活兒,也早已被現代化的物流方式所取代,車把式這個行當不見了,那吆喝聲早已和著車馬的喧囂聲離我們遠去,成了歷史。然而,那些為了美好生活而奮鬥的普通勞動者,為共和國大廈添磚加瓦的前輩們,我們永遠也不能忘記!

審閱:故道一沙

簡評:文章寫得很細膩,尤其是對車把式三叔熱愛生活,忠於生活,更忠於自己的職責的描寫有獨到之處,用情也更真。

作者:石紹輝

編輯:趙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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