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謝昌澤
人生之中,好像有一個無形的「命運之神」,在支配著人生中的生活方向和道路。我的生活中就有這樣的一種體驗。它使我改變了人生中的生活軌跡。
一九六零年四,五月間了,在巢縣高中,我們進入了高考複習衝刺階段,有一天,偶爾經過總務處的一間辦公室,我看見一個中年人彎著腰站在臨窗戶的條桌後,畫著一張圖。我無意間走進屋內,在他身邊站著看他畫圖。畫的是學校要新建的教學樓設計圖的牆面圖(立面圖),那位設計師一筆一筆,工工整整地畫著牆面上的一條條,一道道磚牆線,整張圖紙上宻密麻麻……,我看著感到一陣頭皮發麻,覺得這個細緻又繁煩的建築設計圖我可幹不了,當然,我也從未想到過,去報考這個專業。
高考填志願時,我填報的專業除一個航空經濟專業外,全部是數理類專業。
錄取通知下來後,錄取單位是中科院安徽分院(合來才知道,高考前安嶶省委省政府決定在全省各重點中學高中畢業生里,選送200名畢業生到該單位,巢中此次共8個名額),然後由安徽科分院分送到幾個高校學習,畢業後回科分院工作。我被送至合肥工大數理力學系(該系三個班,還有個原子能系共百多名學生,全部由省科分院送來的),專業方向是雷射和飛彈等當時的「尖端」專業。
1962年,大二下學期,開學不久,一個消息在學校內傳開,國家對國民經濟制訂了「調整,鞏固,充實,提高」八字調整方針,高校系科設置亦在調整之列。接著工大的「原子能系」和我們的「數理力學系」被撤,合併為「建築工程系」,「原子能系改為《建築學》專業,「數力系」改為《工業與民用建築》專業。我們對此很無奈,有些人還去找了安徽科分院,誰知,此次安徽科分院也是調整對象,整體併入中科院華東分院。其所招錄培訓的學生,全部轉由所在學校安排……。
真是「命運」給我開了個極大的「玩笑」,我偶爾接觸過一次,又「害怕」的專業,卻就這樣落在我身上。有好幾個月時間,大家都情不自願地「學」著幾個專業基礎課,直到本學期結束時,學校安排我們暑假到南京進行一次為期一個月的「認識實習」,以對建築專業方面有個基本了解和認識。
在南京,我們幾乎走遍了當時的南京風景名勝,重要建築物和大街小巷,城外中山陵,明孝陵,無梁殿,廖仲凱墓,雨花台等到城內的國民大會堂,南京博物館,忠王府,明故官,玄武湖,莫愁湖,勝棋樓等都有我們的足跡。班上的一個上海同學給我說他們上海同學喜歡土木建築,我問他「為什麼」,他回答我是:「可以全國跑,知識面寬,不單調……」後來的一些經歷卻也說明他講的還是有一定道理。深入學習和實踐以後,更感到它是文理科邊界學科,是藝術和技術結合,形象思維與邏輯思維結合,工程學與社會學結合的最古老的學科。
理論如此,理想如此,但在實際工作後,特別是分配到三線單位搞基本建設工作的感受,卻是有諸多憋屈和無奈。
建築工程專業畢業後,一般有三個方向分配。一是設計單位,二是施工單位,三是建設單位。我「有幸」分配到軍工建設單位。對建設單位而言,搞建築的當然在基建部門,基建部門在建設單位中是服務部門,是第三世界。新建單位建設階段,還搞些設計和施工管理之類的技術工作,但建設完成後,就多是維修管理一類的修修補補工作了,雖然清閒,但無技術長進,我不喜歡這樣,總想「有所為」,於是就爭取調到系統內另外新建單位去,搞新建。這樣畢業後前十七年內,我在重慶調了三個單位,又調到灌縣——現四川都江堰市,再到綿陽共五個單位,82年廠屬的一個研究所要獨立建制,我又到了新建制研究所,一個一切從無到有進行新建的單位,這是第六個單位了。
在這個新單位里,感覺到的憋屈和壓力較之以前的五個工廠里更甚。因為在工廠中,工人為主體,工人對技術人員還是比較尊重的。心理還是較平衡。而在研究所內,科研人員是主體,他們多來自名校和所謂高技術專業,一些人牛氣哄哄,目中無人,對我們這類非主專業的技術人員不屑一顧,甚至連一些二,三流的技術人員,在我們面前也自視甚高,讓人哭笑不得。比如一個研究室的主任,要我們的辦事員給我傳話:「派人到他那裡『學』製圖規則……」,實在讓人無語。
我同他們中一些人講,別自以為是,你們的專業,我去學兩年回來,不敢說比你們任何人好,但絕對敢說不比你們所有人差!
壓力和「歧視」,也會成動力,逼著我自學了當時「時髦」的電腦程式語言,「統籌法」,「有限元法」,計算機輔助設計方法等,用於工程設計和管理,最終得到所領導和當時兵器部主管部門(基建規劃局)的肯定,多次為主管部門主辦的兄弟廠(所)基建技術或管理人員培訓班講有關計算機應用技術知識或工作交流活動。
上世紀九十年,國防軍工單位均遇到不同程度的「擠壓」,單位面臨較大的生存壓力,基建任務也基本完成,面臨「吃閒飯」的形勢,所長建議我去所內當時最俏的「計算機室」,配合計算機專業人員搞一些計算機應軟體開發。我沒有同意,50多歲了,不想改行了。於是找到部建規局,給我們從建設部弄了張設計資挌證書,利用我們現有的幾個基建專業人員,開展對外設計「創收」,不吃單位的「閒飯」。近五六年的時間中,從無到有,以我們的「國字招牌優勢」和服務態度,逐步打開綿陽地區和相鄰地區的設計市場,成為兵器系統內和四川軍工系統內非專業性設計單位中,辦得最好的設計單位之一。但隨著市場競爭趨烈和地方保護主義嚴重影響,更主要是受內部體制約束,單位不願引進非主流專業技術人才,因此專業人員青黃不接,隨著我的退休,這個設計單位業務也就結束了。
專業的改變和這個專業在建設單位內的「第三世界」定位,令我憋屈的不僅是專業「歧視」,還有的是職稱等方面不公平待遇,在高職名額有限情況下,儘管個別領導排斥給基建部門高工名額,我還是爭取到單位中第二批「高級工程師」資格(第一批為58年前的老專家),但在即將退休之時,對進一步的職稱評定和「國務院政府津貼」的獲取,已是難能的了。唯一慶幸的是,兵器部建設局根據我的工作業績,為我從建設部取得「中華人民共和國一級註冊建築師」註冊證書和證章。此證書名義上可以在美歐等國家執業,但對那時的我已無實際意義,夕陽黃昏,不懂英語,更無資源,書生意氣……
我在綿陽由我參予或主持設計的兩個單位,彼此相鄰相連,17年被北京電視台《那些年我們正年輕》電視劇攝製組選定為該劇主拍攝場地,劇中的建築和環境場景雖不「高大洋」,但場景內建築物和環境,代表了六、七十年代及改革開放後,各個時代的建築特色,作為那一代人為國防建設貢獻熱血青春的工作與生活場景,其中不少建築和環境場景是由我之手設計和實施的,能在該劇中留下一點點影像和歷史痕跡,為此感到些許欣慰。
一支無形的手主宰了我的人生命運!幸也?非也?誰能說得清?孔子說「六十知天命」,60歲退休之時,確也感知「天命」為何物了。
年輕時喜文史,又受魯迅先生影響,有一種對「世事國事天下事」的妄思妄議壞毛病,老了,仍時有「欲說還休又難休」的庸人自擾,面對「宿命」,只能是「順其自然」了,能思便思之,能說就說點!儘管「想罷寫罷無出處」,但可以自「樂」,可以防「腦痴」,也算是夕陽愚公的一生活方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