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這首詩是後人偽造,不是慧能寫的

2019-06-24     夢露居士讀國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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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禪宗經典——《壇經》中記載了一則廣為人知的有趣故事。

禪宗六祖慧能大師在五祖弘忍大師門下求法時,弘忍曾讓門徒們各呈一首偈,以決定傳法於誰。當時弘忍最優秀的弟子是神秀,他先作一首偈子:

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台。時時勤拂拭,莫使有塵埃。(郭朋:《壇經校釋》)

慧能聞聽此偈,也作了一首反駁,弘忍知後,便傳法于慧能。在通行本《壇經》中這首偈便是:

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魏道儒:《壇經校釋》)

《祖堂集》與《景德傳燈錄》等也都記載了這一首偈,文字雖與通行本小異,主旨思想則大致相同。但是在現存最古老的版本——敦煌本《壇經》中,卻記載了兩首得法偈,其一曰:

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佛性常清凈,何處有塵埃。(郭朋:《壇經校釋》)

其二曰:

心是菩提樹,身如明鏡台。明鏡本清凈,何處染塵埃。(郭朋:《壇經校釋》)

五祖弘忍傳法一事以及慧能得法偈,在《壇經》中無疑具有極為重要的意義,一則可以證明慧能一系,即南宗的正統地位;二則可以說明南北二宗的區別與優劣;三則開宗明義,闡發慧能思想。無論哪個版本的《壇經》,對此事都是言之鑿鑿,雖然具體情節略有不同,但多是大同小異,主要的時間、地點、人物、起因、經過、結果明白無誤,似乎是一樁信史,不容置疑。

但是仔細考察《壇經》中的敘述,以及同時代的其他資料,可以認定傳法一事,至少其中的關鍵情節,是後人編造的,而神秀偈與慧能偈也極有可能是慧能後學所做。

《壇經》對慧能得法一事的記載使用了大量的小說筆法,因此是不可信的。

《壇經》開篇便說,慧能在韶州大梵寺施法授無相戒時,說出了弘忍大師傳法的事,其門人法海在旁記下。弘忍傳法之時,慧能尚只是弘忍門下的一個行者,傳法之後慧能立刻孤身一人來到南方傳法。所以,慧能所說,法海所記,應當僅限于慧能在弘忍門下時的所見所聞,超出這個範圍的記述,其真實性便值得懷疑了。

但是我們檢查敦煌本《壇經》中對此事的記載,充滿了大量慧能不可能親見親聞的事情。如弘忍召集門人盡來,讓眾人各呈一偈,以付衣法,門人們退下後各自商議,不敢呈偈,這些事《壇經》中記述得繪聲繪色,宛若親見,但是當時慧能不可能在一旁聞聽,用慧能自己的話說是:

我在此踏碓八個余月,未至堂前。(郭朋:《壇經校釋》)

直到神秀作偈,童子唱誦時,慧能才知道弘忍讓大家呈偈的事,《壇經》中這樣得記載不能不令人生疑。

如果說這樣的事情,由於旁觀者甚多,慧能可以事後聽旁人敘述,那麼《壇經》中還記載了弘忍和神秀的密室談話,這就很難說是慧能聽旁人轉述的:神秀呈上偈子後,弘忍先在人前稱讚神秀,並令門人依此偈修行,後卻悄悄召來神秀,指出他的偈子尚未究竟,讓他重新寫一首。

此事神秀當然不會告訴別人,而弘忍私下同神秀談話,明顯也不願讓他人知道此事,慧能怎能知道弘忍與神秀的談話內容呢?偏偏這一場談話非常重要,如果沒有此次談話,人們便只能看到弘忍對神秀偈的大加讚許,那神秀的北宗豈不是成了禪宗正統了嗎?所以《壇經》中不得不用弘忍與神秀的密談來否定神秀的偈子,卻因此留下了破綻。

最可疑的是,《壇經》中描寫弘忍傳法一事時,還加入了大量對人物心理的描寫,這完全是小說家筆法,使人難以相信是六祖親述:

上座神秀思惟:諸人不呈心偈,緣我為教授師,我若不呈心偈,五祖如何見得我心中見解深淺。我將心偈上五祖呈意,求法即善,覓祖不善,卻同凡心奪其聖位。若不呈心偈,終不得法。良久思惟,甚難,甚難。(郭朋:《壇經校釋》)

這一段將神秀的矛盾心理描寫得活靈活現,卻是慧能根本不可能知道的。此外《曹溪大師別傳》中論及弘忍傳法時,並沒有弘忍令眾人呈偈的描寫,當然更沒有提及神秀偈與慧能偈,亦可以旁證傳法事之偽。

當代的兩位國學大師者也從不同角度對五祖弘忍傳法的故事提出了質疑。

呂澂先生指出,根據《楞伽師資記》慧能在弘忍傳法弟子中只是屬於「弘化一方」的人物,並不是怎麼出色的。

任繼愈先生在《敦煌<壇經>寫本跋》中根據當代佛教考古的一些新發現,對傳法一事作出了質疑。根據保存在少林寺的《法如碑》記載,弘忍的弟子法如在弘忍門下共十六年,直到弘忍死後才離開東山寺來到少林寺,而神秀在弘忍門下晝夜服勤六年後便離開了東山寺。據此,弘忍圓寂之時,神秀未在身邊,而慧能則早已去了南方。

任繼愈先生因此認為說弘忍單獨傳法給慧能或神秀,都是出於後人的附會,是弘忍的再傳門人們為了分別門戶而製造出來的,而慧能、神秀及法如在世時,並無獨占法統、自稱嫡系及排斥其他系統為異端的記載。他進一步指出,各種版本《壇經》的得法偈,都是在法如死後約半個世紀以後才出現的,因此極不可信,不僅慧能偈是慧能後學炮製的,就連神秀偈也不可能是神秀所做,也是慧能弟子們為了反襯慧能偈的高明而編造出來的。

從時間上看,五祖傳法一事也完全有可能是慧能後學編造的。一般認為,原本《壇經》產生於慧能圓寂後的五十年間(約713~760),而今天能看到最早的版本,即敦煌本《壇經》,大約產生於780年,此時慧能去世已經半個多世紀了。南宗學人本就有篡改《壇經》以光大自己門戶的習慣,現存各版本《壇經》中篡改的痕跡比比皆是。

因此,有理由相信現存各版本《壇經》中所記弘忍傳法事都是慧能的傳人們為了同北宗爭法統而編造出來的傳說。

雖然弘忍傳法一事是後人編造的,但這絲毫無損於慧能得法偈的重要性,毋寧說正因為是南宗學人有意編造的,才證明了得法偈的重要性。

在禪宗的敘事中,傳法不僅僅是法統的傳遞和繼承,更是心心相印、以心傳心,是先覺者對於後學的印可,是對禪宗修行者的頓悟的認證。後人編造得法偈是為了證明慧能得到了五祖弘忍的印可,繼承了(傳說中的)禪宗初祖摩訶迦葉以來代代相傳的「正法眼藏」和「微妙法門」,因此得法偈的意義不異於傳說中靈鷲山上釋迦牟尼拈花示眾時摩訶迦葉的破顏微笑,對於禪宗而言得法偈就是「法印」。慧能後學必然根據南宗哲學的核心思想改造得法偈,並通過得法偈打擊、駁斥北宗,所以得法偈不一定是慧能本人的思想,卻必然體現了其產生時期南宗的核心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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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來源: https://twgreatdaily.com/zh-cn/RAZWXGwBUcHTFCnfG-2a.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