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龐大的「狗藥抗癌」患者群體浮出水面,他們孤注一擲期待奇蹟。美國狗藥抗癌第一人的故事是真的嗎?此藥為何不能進入臨床試驗?
文/記者 劉辛味 編輯 吉菁菁
新媒體編輯/房永珍
俗稱為「狗藥」的芬苯達唑(fenbendazole)近來火了。這種白色或類白色粉末,無臭無味、治療動物的多種寄生蟲感染的有效藥物,被一些生還希望渺茫的晚期癌症患者視為「救命仙丹」。
電商平台上售賣的美國芬苯達唑及被包裝成的抗癌套餐。 (圖片來源:「重案組37號「微信公眾號 )
據《新京報》微信公眾號「重案組37號」8月7日發布的《獸藥抗癌:難辨療效的求生路》一文報道,目前在國內,越來越多的癌症重症患者群懷著孤注一擲、碰運氣的心態嘗試「獸藥抗癌」——「國內試藥人數超過五千人,圈子還在擴張,」並交流服藥經歷和效果,「他們承認自己的茫然,害怕聽到『不好的消息』,也期待一個更科學的指引。」
(圖片來源:「重案組37號「微信公眾號 )
然而,引發專業醫生憂慮的是:這款藥的治癌效果並沒有大量人群臨床試用(研究)確切結論和依據;但懷著期待奇蹟出現的心態,與死神爭分奪秒賽跑的患者們,卻可能很難有耐心去等待慢了一些的「科學證明「。
「吃『狗藥』兩個月腫瘤就消失」,這一言之鑿鑿的說法最初源於被稱為「喬老爺」的美國人Joe Tippens,他是俄克拉荷馬州一名成功的商人。
2016年8月,在準備去瑞士擔任一家私募基金公司合伙人的前兩天,他被查出了小細胞肺癌。他立刻把檢查報告發送到了MD安德森癌症中心——這裡是全美排名第一的專科醫院,前往這裡準備接受治療。
Joe的心態積極地應對治療,包括放療、化療和頭部預防性放療(超過一半的小細胞肺癌病人會出現腦轉移)。由於治療他體重減輕了近一半(從222磅變成了115磅),他還樂觀地覺得自己的BMI指數終於正常了。
可病情沒有那麼樂觀。
2017年1月,在一次定期檢查後,Joe得到了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放療和化療讓他的左肺恢復了一些,醫生都認為他之前拳頭大的腫瘤能獲得如此效果已經不易。但這在壞消息面前沒有什麼意義,Joe經過了全身PET-CT掃描後,發現了癌症多個器官轉移,胃、肝臟、胰腺、膀胱、骨骼,幾十個腫瘤——他最終得到的結果是1%的生存率,或者說平均預期壽命為3個月。
儘管如此,Joe的醫生還是安排了他參加一款新藥的臨床試驗(在MD安德森癌症中心的患者才往往有這樣的機會)。如果試驗藥物有效,Joe的生命還能延長一些,最好的情況是一年。Joe欣然接受。
正如所有病入膏肓的人一樣,Joe也開始尋找除了主流醫療之外的治療方法。他在自己常討論體育的網站上看到了一則消息,「如果你或者認識的人患有癌症,請聯繫我。」這個消息的作者是當地的一名獸醫。
獸醫告訴Joe,科學家偶然發現一種給狗和其他動物驅蟲的藥物PanacurC(芬苯達唑)似乎可以抑制小鼠身上的癌症。而這位科學家本身也患有四期腦癌,也被告知只剩三個月了。死馬當活馬醫,嘗試了這種獸藥,六周後腫瘤就消失了。
Joe服用的狗藥(來源:網絡)
Joe決定試試,同時服用試驗新藥,狗藥和其他藥物(薑黃素、大麻二酚和大劑量維生素E,都是Joe自己查到可能有效的東西)。此前保險公司為他支付了120萬美元的醫療費,而一盒「狗藥「僅5美元。
如今的Joe Tippens,旁邊是他的孫子,他本以為自己見不到他了。(來源:mycancerstory.rocks)
三個月後,再一次的PET檢查顯示癌症消失了。又過了三個月繼續複查,仍顯示同樣的結果。
2017年1月和2017年5月,喬的PET掃描結果有顯著差異(圖片來源 ABC 5)
在醫生來看,他是所有參與新藥試驗中唯一「異常」的人——被治癒了,其他患者有些只延長了幾個月,有些甚至惡化。這時Joe才告訴醫生他服用了給狗用的驅蟲藥,醫生也感覺非常神奇。
再接下來的兩次複查中,Joe都顯示了健康的狀態——整整一年,MD安德森癌症中心直接讓他出院了。Joe建立了一個網站寫下了他的故事,引發了全世界的關注。目前,網站上最後一條更新是6月27日,他仍活著,持續更新相關信息。他收集了數十個治療有效的案例。但同時,他也寫了免責聲明,「我不是醫生,也不是科學家。不開處方藥,也不推薦任何藥物和補充劑。我只是寫下自己獨特的故事。」
其實在Joe的新聞發出後,就有對於他的故事是否真實的質疑。因為最初報道的是英國知名小報《每日郵報》,這裡經常會發出一些獵奇的新聞。但美國電視台KOCO進行對Joe進行了專訪,並找到俄克拉荷馬州醫學研究基金會(OMRF,獨立的非營利性高水平醫學研究組織)主席Stephen Prescott點評,可以證實事件是真實的,但Joe的腫瘤為何消失仍是個未解之謎。
Joe Tippens接受KOCO採訪(來源:koco.com)
那麼,」狗藥」芬苯達唑真的能治癒癌症嗎?目前仍未有臨床研究支持該藥能治療癌症,目前有的一些支持或反對證據均是動物試驗。
四川省腫瘤醫院主任醫師張石川撰文表示,「芬苯達唑很早就被發現有干擾微管形成的作用(類似化療藥長春新鹼),近期也有研究報道它可以抑制細胞的糖攝取。」由於絕大多數惡性腫瘤攝取旺盛,而微管的形成和解聚是細胞分裂、腫瘤生長的重要環節,因此他認為這兩者可能是支持該藥能治療腫瘤的關鍵原因。
早在2008年的一項研究中就意外發現了芬苯達唑聯合維生素可以抑制小鼠的淋巴瘤生長,實驗使用的是患有重度聯合免疫缺陷(SCID)的小鼠,在它們身上可以接種人類癌細胞,由於免疫缺陷腫瘤生長會非常明顯便於試驗。
SCID小鼠用來試驗(來源:ELK1 is up-regulated by androgen in bladder cancer cells and promotes tumor progression)
這些小鼠就像只能生活在隔離室的免疫缺陷兒童一樣,需要精細飼養,食物也是滅菌後的,並加入一些抗生素和抗寄生蟲藥物,其中就有芬苯達唑,還為了補充營養還額外加入了過量的維生素。然而因實驗疏忽,小鼠吃了不合格的飼料——正是維生素過高的那些。結果發現,這些小鼠沒有長出明顯的腫瘤,它們也成了不合格的小鼠本來要被淘汰。但研究者似乎覺得他們可能發現了治療癌症的新方法,繼續試驗找出抑制腫瘤的原因而開始進行對照試驗。最終發現,飼料中同時含有維生素和芬苯達唑的小鼠腫瘤生長速度受到了明顯抑制,而單獨使用芬苯達唑還加速了腫瘤生長。
芬苯達唑化學式,主要針對腸道寄生蟲(來源:wiki)
之後,還有少數研究證實芬苯達唑聯合維生素E有抑制腫瘤的作用,並發現更基本的抗癌原理,也有研究表明其本身就對淋巴癌、前列腺癌、非小細胞肺癌等有效果。
尤其是在2018年發表在頂級期刊《自然》上的論文,研究人員引用了之前發現的潛在抗腫瘤機制,包括抑制微管功能,抑制蛋白酶體活性等跟腫瘤生長有關係的內容,還發現了能阻斷癌細胞糖攝取的機制(減少GLUT-4轉運蛋白),這也是被認為是「餓死癌細胞」的主要原因。
由此該論文得出結論「結合我們之前的研究表明芬苯達唑能顯示出抗腫瘤活性,並且可以被評價為一種潛在的治療藥物」。到了2019年,有更多的文獻顯示出了與芬苯達唑同類的苯並咪唑類化合物能影響腫瘤細胞生長,顯示了這類化合物的潛在價值。
眾所周知,實驗上的成功距離真正實現臨床試驗成果,再成為藥物有很長的距離,這一距離上的波折也是造成一款新藥夭折的最大原因,倒在臨床試驗的新藥不勝枚舉。而且,人吃獸藥本來是不可取的,即使不把它當成獸藥,擺在患者面前的也是一個未經過臨床試驗的新藥,有很大風險。
北京大學腫瘤醫院主任醫師張曉東教授在接受搜狐健康時採訪表示,任何一款抗癌藥的上市必須經過動物實驗,藥代動力學研究、臨床1-3期研究等多方面的試驗來充分了解藥物安全性、有效劑量、療效等。她很直白地說,「不是老百姓想吃什麼藥就能吃什麼藥,想吃多少吃多少,這樣太冒險了」。
張曉東還認為,目前了解的芬苯達唑的抗癌機制與目前的化療藥機制並沒有太大區別,而且從說明書上看仍有不少副作用,不建議患者莽撞地去應用。目前治療小細胞肺癌的常規療法仍是化療和放療,並且效果顯著。
實際上,僅從邏輯上也提出疑問,不能說明Joe是被芬苯達唑治癒的。Joe在服用他自己開發的獸藥混合療法時,同時在接受新藥試驗並對醫生隱瞞了情況。因此無法確定在他身上的神奇效果到底是哪種成分起的作用。正如張石川醫生所言:「得出任何結論都有可能會犯『倖存者偏差』的邏輯錯誤,治療失敗的病例你並不知道,也許十倍百倍於成功的病例」。
Joe在自己的網站上詳細地介紹了自己服藥內容和劑量,被很多人模仿學習。在我國患者自發組織的群內也有相當多的人士嘗試。每當有病人好轉都給予了其他患者信心,這不得不讓人反思安慰劑的力量。
在主流醫學看來,替代療法的作用主要是安慰劑作用,這種強大的力量可以治癒一些疾病。當患者看到了希望,即便冒著很大的風險也願意嘗試,但從科學實驗的角度,私自服用藥物有很大風險。
在Joe的敘述中,能看出他的醫生沒有完全否定芬苯達唑的作用。但是為什麼這樣的藥物沒有早點進入臨床試驗?其實在Joe向醫生坦白時就問了這個問題,醫生很誠實地回答,「可能因為錢……這些藥物都沒有專利,沒人會願意再用上億美元投到癌症研究,然後第二天就被爭相仿製。」
儘管俄克拉荷馬醫學研究基金會(OMRF)主席、生物醫學專家Stephen M. Prescott在最初的採訪中表達了懷疑,OMRF還是收到了來自世界各地的諮詢。他在今年5月撰文表示,他和那些病人一樣,不希望Joe的神奇故事結束,醫生們也想知道到底是什麼原因讓腫瘤消失了。
OMRF主席,生物醫學專家Stephen M. Prescott(來源:oklahoman.com)
「通過與查看他的醫療記錄和與之聯繫過的人記錄,我們可能會獲取更多的信息。如果這些內容能顯示共性,就可能會成為某家製藥公司,或者美國國立衛生研究院啟動臨床試驗所必要的火花。」他承諾,OMRF將邁出第一步,與那些患者聯繫查看他們的病歷。
而在我國,目前可能仍會有更多的試「狗藥「群體,恐怕相關的數據並不能用於臨床研究,醫生也不會建議這些人繼續嘗試。患者的急切需要和科學驗證的緩慢過程,永遠都是一對不可調和的矛盾。
出品:科普中央廚房
監製:北京科技報 | 科學加客戶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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