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房子與飛在半空的媳婦

2019-08-18     魅力寶應


草房子與飛在半空的媳婦

文/蔡萬破

鳥有巢,人有窩。遮風擋雨。安身立命。親人團聚。

打記事時,草房子兩間。進進出出的人,好像小鳥。鳥有翅膀,人有腳。鳥巢是圓的,隨樹長高。而我家的房子,是方的,披著一身好草。

草房子,應該是爺爺的傑作。年輕的父親,對生活充滿了希望。

一進門,右手,支著一張床。窄,顯得狹長。飢瘦的我,貼牆睡,同樣瘦弱的父親,是我的屏障。床雖簡陋,冬鋪稻草夏扔一張草蓆,冬暖夏涼,不知村中日月長。

三五條短凳,一張條桌,緊靠東牆。西牆邊,立著一方糧囤。說是糧囤,其實就是蓆子一圈一圈圍起來,越圍越高,形成一個沒有蓋的穹廬。下墊稻草,再鋪一層塑料薄膜,稻子、麥子囤積其上。呵,這就是我家的糧倉。

在我印象中,糧倉也很饑荒,空著個大肚子。母親時常堆放一些雜糧,比如紅薯,玉米,彩子什麼的。提到彩子,我記起來了。那時吃的米飯,頓頓是彩子飯,根本不見米。米是有一點的,在我家,每到煮飯時,在飯頭上用紗布裹一小把米,等到彩子飯熟了(聞起來香吃起來糙嘴),這一小把米就顯示出它的與眾不同。一片暗紅的米飯中,突兀地占領一片白。白雪的白,白得高冷,白得耀眼,白得刺目與辛酸。

自然它是我的,與姐姐無關(晚子,怕養不活,這從姐姐的名字便可窺見我的不凡:扣兄,把弟弟死死扣住)。

外屋一間,長4米,寬3米5,兼堂屋,臥室,糧倉,雜物間,餐廳。

裡屋一間,是廚房,是母親和姐姐的臥室。常常煙霧裊繞,水汽瀰漫。

兩個鍋灶,一個煮飯,一個燒菜。在那個吃飯尚成問題的年代,平素只用一個鍋。煮一鍋稀飯,從早管到晚。灶台前,貼南牆根矗立著一口大缸,儲水用的。父親從村東小河裡挑來一擔水,提起木桶屁股,一歪斜,嘩啦一聲倒入缸中。不等水波平息,母親便從窗台的破碗中拿起一塊明礬,在水裡劃拉上一陣子。我在被窩中都能聽到水來到一個新居的歡呼聲。

鍋門口是個好地方,對幼小的我,有著莫名的魔力。趁大人不在家,我把燒草劃到一邊,用手在周圍土牆的洞穴中,小心翼翼地掏出灰土。從那些灰土中,不一會兒,便有扁扁的、圓形的土鱉蟲疾疾地想溜走。我一把摁住它的脊背,把它翻過來,它手舞足蹈,害怕極了。我便哈哈大笑,然後把它拈進一個廣口的大玻璃瓶中。隔著透明的玻璃,繼續看它們表演,看它們你推我擠,慌不擇路的在一個狹小的空間裡團團轉。即便到這時,它們也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何事,等待它們的會是怎樣一種命運呢!

裡間與外間一樣大小。但一家人的衣服,全掛在裡間。在北牆釘一個鐵釘,南牆也釘一個鐵釘,拉起一根尼龍繩,衣架就有了。平常要穿的衣服全掛在上面,時間一久,壓得繩子汪下來,兩頭高中間低,衣服老往中間串。有時不得不在繩子中間找一個支點,用一根竹篙頂著。換季的衣服,厚的衛生衣,棉襖棉褲一般都被母親收納起來,整整齊齊疊放在木頭箱子裡。母親還在箱子的四個角,各放上一粒樟腦丸。

有時我悄悄打開箱子,找餅乾,麥乳精,棗子和柿餅。一股子刺鼻的味兒直往腦殼裡鑽,熏得頭暈眼花。吃一口餅乾,也全是樟腦丸的味兒。氣得我偷偷將它們,扔到了門前小河裡,讓那些水草和小魚也嘗嘗古怪的味道。難怪蟲子不喜歡!

我很好奇,家前屋後,地方挺大,為什麼他們不把房子蓋大些呢?一人一間,多好,這樣我的秘密就不會暴露了。

有一年夏天,我在河裡摸了許多魚和螃蟹。它們,和鹹菜,米蔥,一塊兒進了我的肚子。只有一隻螃蟹,我看到它的肚臍裂開,粘滿了無數顆金黃色,亮燦燦的籽。它爬行的時候,都變慢了,不如其它的螃蟹利索。看它可憐,我便發了善心,饒它一命。用盆把它養了起來。後來忘了。到有一天我在外玩累了,口渴,回家從水缸中舀水喝。咦,腳上痒痒地,有個什麼東西?一低頭,呵,小蟹一隻!孱弱的身體在陽光的照射下呈半透明色,好看極了!

誰知我剛跨出幾步,一連發現了十多隻小蟹,長得一模一樣。連表情也幾近一樣。兩隻半黑半黃,碎米般的眼球,骨碌碌地轉動。十隻細長的小腿,前後左右,進退自如。

「哇,這是什麼呀?」不巧,姐姐一腳踏進了家門。

「嘿嘿——。」我撓撓頭,不好意思咧開嘴。

趁父母沒回家,我和姐姐蹲下來,一個旮旯一個旮旯的找。一點不虛,當時找到的,就有四十多隻,被我們放入了一個小水塘。憧憬著來年,螃蟹大豐收,爬滿塘,爬滿村莊。

草房子,土坯牆。用泥巴糊了一層草,風吹雨淋,脫落了,找個晴天,再糊上一層。不知為啥,蜜蜂最喜歡在牆壁上做窩。湊近了細看,粗糙的壁上,撒布著好多的小洞。蜜蜂進進出出,嚶嚶嗡嗡,一點也不避著人,好似這就是它們的家,而我們,不過是房客。

下雨天,順著草芯,雨,滴答滴答。在屋頂下躲雨,一側身,一隻蝸牛就在你的肩膀處的牆壁上,吸在那兒,穩穩地,一動不動。等你被眼前的雨霧,雨霧中的桐花、槐花所吸引,掉頭尋它的當兒,發現那隻蝸牛早已雄據你的頭頂。龜兔賽跑,不服不行。

草房子也有壽終正寢的時候,意味著爺爺的榮光,已挪移到父親的身上。

草房子的最後一兩年,我猶能感覺到它的悲傷。在黑漆漆暗沉沉的夜,它在風中哭泣,它吹出的簫音無比渾厚,低沉。它拍打著自己開裂的胸膛,雨滲進來,風灌進來,令你想起不辭而別的貓,貓在三更的嗚咽。

叔伯四個,有三家並排,且緊緊依靠,每家隔一個山頭。三叔的樁基在我們三家前面一排,相隔一條小河。三叔志願兵回來安置在拾屯煤礦,常年不在家。只要他回來,總有驚天動地的大事發生。

這一年,他回家探親。看到侄兒的個頭齊他肩頭,不禁替二哥做起主來:

「孩子大了,萬一考不上學,還要帶媳婦。」

「我看不如這樣,把你家屋後的樹砍掉,不夠的話,我家山頭還堆著一些木頭,本來準備砌房做椽子的,你看哪些有用就先拿來用吧。」

三叔的一席話,直接宣判了草房子死刑。

也巧了,那一年,活該父親的好運到了!村支部響應公社號召,種植武育梗稻。有技術支持,有資金扶持,父母親咬咬牙,接下了這個燙手山芋。連續種了兩年,風調雨順,積攢了一些錢,從村西的磚窯廠,拖回來幾千磚。

在我心理還沒調整好的時候,父親的偉大時代到來了。

三間瓦房,著實敞亮。鍋屋砌好,煙囪揚眉吐氣,劍指藍天。炊煙裊裊升騰,在父親眼裡,我的媳婦終於有了著落。

只是不知當時的爺爺會是何種心情。

新房子落成的那個春天,我只知道,接踵而來的夏季,爺爺每天晚上,都要挖蚯蚓,裝丫籠,挑著到秧田,小溝,水草茂盛的河塘,去擺放他的丫籠。翌日天不亮就起床,摸黑,高一腳低一腳,到他昨晚到過的那些河溝,一一去收回他的丫籠。挑回來,搬條凳,坐在水井邊,坐上一袋煙,開始倒丫籠。這是他一天中最享受的時刻。

我有時也幫爺爺一把。學著他的樣子,把丫籠豎起,上下搖晃,聽到嗵嗵的聲響,有戲,打開後蓋,鱔魚順著籠壁滑到了木桶里。激起一陣喧譁。

鱔魚換來的錢會不會貼了父親,我不知道。但我知道,父親是弟兄四個中唯一無手藝,不會摸魚的。但我清清楚楚記得,在我初中三年,以及後來到鹽城讀中專,爺爺會時不時的塞我一些零花錢,有二毛、五毛,二塊、五塊的。如今想來,那個時期的爺爺奶奶,一沒工作,二沒勞保,加之垂垂老矣,他們的日子過得也甚是緊迫。

中考前,姐姐笑我:

「考不上,蘆田莊上的那個瘋子的女兒,就說給你了。」

真沒想過,萬一考不上,家徒四壁,空有三間瓦房,似乎也不保險。誰家的姑娘會嫁過來呢?彩禮肯定是出不起的,更別談金銀首飾。

從鳥巢,到瓦房,到樓宇,歷經三代,磕磕絆絆。從農村到城鎮,如今第四代已經在路上,目標是北上廣,他還能理解草房子嗎?冬暖夏涼,親人的蒲扇,有著空調無法企及的溫馨與健康。

地下兩代,地上三代,母親做了那個暫時的不死鳥,照顧著我的鄉愁。關於房子的故事,在人間,愈演愈烈。但總感覺少了兒時的味道。

我愛草房子,愛它的溫度,自然,與草木打成一遍。親人在一個屋頂下,小燕子在樑上,蜜蜂在草窠里,土鱉蟲在鍋門口,糧食在囤子裡,媳婦在人家養著,夢想在空中飛著,一切剛剛好,幸福嶄露頭角。

本文系【蔡萬破】原創作品,寶應生活網經授權發布。

文章來源: https://twgreatdaily.com/zh-cn/PIn6ym0BMH2_cNUgeduZ.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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