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余老師突然離世的噩耗,驚得我大張著嘴巴,半天回不過神來。同行的人你一言我一語,說著老師去世前的種種細節,陷入無語狀態的我,木訥地應和著。
突然離開的人太多,會習慣的,我安慰自己。
西北的暮秋,蔚藍的天空與斑駁的樹木較著勁,天藍的讓人炫目,偶有幾片紅葉滴血的艷紅堅守在枝頭,它們是破敗不堪葉子裡的精英;成群結隊的小鳥穿過樹林,在枝幹的夾縫中凌亂地鳴叫著。
很多天過去了,我以為我會很快忘記,但是,思緒違背了意願,往事潮水般不斷湧入。
「這個不叫作文,純粹的流水帳。」新學年進入初中,我交的第一篇作文,被班主任余老師拿在手裡,我們相向而立站在教室外。
「重寫,如果不會可以閱讀些範文。」說著他遞給我一張事先寫好的紙條。
老師的說教一般不會太短,突然的收尾,讓人有些意外。急忙接過紙條,看到上面寫著幾行書名。
「這學期你的任務是讀完這些書,我布置的作文可以模仿裡面的內容。」一臉嚴肅的余老師話還沒說完,人已經走出去幾大步。
訕訕回到教室,鄰桌的男生正在一臉疑惑地把玩著一隻粉筆頭。剛剛這節課,這隻如子彈般射中他頭部的小傢伙,把睡夢中的他打得叫出了聲。
「你說余老師是不是練習過飛射粉筆頭?」
「笨蛋,你沒放過羊嗎?」沒等我回答,後排一個男生探過身,用食指敲著他的頭,「用土疙瘩打羊,那是從小練出來的功夫,一看你就是個城裡娃。」
自習課,幾個搗蛋男生正在上演「三英戰呂布」,看到余老師進來,麻利的「三英」快速入座,英雄「呂布」背對門口被老師逮個正著。余老師大喊一聲他的名字,剛剛還胸懷天下,驍勇善戰的他回過身被老師鐵黑的臉色嚇得有些哆嗦。
余老師突然笑了:「我還沒說啥呢,你咋嚇成這樣?回座位去吧。」說著他把手搭在這位同學的肩上拍了拍,「好好學習,不要再貪耍了。」
暮秋,萬物凋零,這是一個讓人愁緒萬千又揮散不去的季節。生命中不斷有人來,又有人離開,他們似乎沒有留下什麼,也未帶走任何東西,可總是這麼讓人傷懷。
「天上掉下個林妹妹
似一朵輕雲剛出岫
只道他腹內草莽人輕浮
卻原來骨格清奇非俗流
嫻靜猶如花照水
行動好比風扶柳」
……
作為學校文藝骨幹,小麗一直都是焦點人物。她俊俏的寶玉扮相,洒脫、圓潤的唱腔,還有那顧盼神飛的眼神動作好似就在昨天。新年匯演,有幸和其他幾個女孩子成了她的歌曲《敖包相會》的伴舞。雖然年輕的我們青春靚麗,但是,沒有任何舞蹈基礎的舞姿,看起來表情死板、動作僵硬。
「抬頭,挺胸,舒展腰肢,眼神跟著手指走,對,就這樣,」小麗拍著節湊,大聲喊著,「動作再柔美一點……不要忘了帶上微笑。」
終於到了登台演出的日子。流光溢彩的舞台,暈染著我們精緻的妝容,艷麗的服飾。舞台下黑壓壓的觀眾放大了內心的緊張,嗵!嗵!嗵!的心跳聲撞擊著胸膛,感覺心快要從嘴裡蹦出來。
關鍵時刻出錯是我的強項,剛一登台,不出意外地快了半拍。小麗用眼神警示我,情急之中想起了她那句導訓:「不要忘了帶上微笑」,急忙假裝輕鬆,微笑著放慢動作跟上了後面的節奏。
演出結束後,我們成了無話不談的朋友。
小麗有著致命的美麗卻不擅長和女孩子交往,我是她少有的女性朋友,她的理想生活,也超出了我們那個年齡段的思維。我們互相嘲諷,她說我牛仔褲配白襯衫的幼稚簡單,我笑她裘皮大衣上狐狸尾巴的「老態龍鍾」。這又怎樣?我們還是一樣很合拍的相互欣賞著,生活的多元不排斥陽春白雪與下里巴人共存。
和普通女孩的夢想有所不同,小麗要過不一樣的人生。九十年代中期,在經濟大潮地衝擊下,她毅然選擇了自己想走的路——辭掉工作,與高中時代在一起的男友分手。讓她下定這個決心的是一位來自四川的音樂老師,他們一起去了南方。
後來的結果並不如她期許的那樣,好強的她最終沒有抗過命運。她的生命永遠定格在了31歲。
我們不善表達,我們總是忽略擁有的一切,突然失去後才會反省。余老師不僅是我的老師,後來榮升為副縣長的他,因為分管的工作與我們部門多次交集,他像導師一樣給了我們很多實質性的建議。老師剛退休那會,一直想著要去看看他,總是因為這樣或那樣的藉口而放棄。直到心肌梗死——這種高死亡病魔落到他身上,才發現哪怕是一句溫暖地問候我都沒有說過。小麗剛去南方的那些年,每次寄來的明信片上絕美的風景,溫馨的祝福,這些貌似幸福的假象,讓我以為她過得很好。她曾扮演寶玉,卻用整個青春上演了一幕黛玉葬花,直到客死他鄉,我才知道,那些寫給我的明信片是她對生命的最後掙扎。
「向死而生」,這是指德國哲學家馬丁·海德格爾,用理性的推理,對人如何面對無法避免的死亡給出的一個終極答案,也是生命意義上的倒計時法。
可是要做到向死而生,不是每個人都能達到的境界,我們寧可嚮往生的美好,也不想用死的無奈來鞭策自己。
活在當下,感謝生命中溫暖的遇見。
作者簡介
雨晴:一個與文學無關的寫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