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簡介:姜 樺，筆名阿索，詩人，作家。出版詩集、散文集《黑夜教我守口如瓶》《大地在遠方》《紀念日》《靠近》等多部。獲 「紫金山文學獎」及獎項，作品收入多種詩選。參加全國第17屆「青春詩會」。中國作協會員。現居鹽城。
【名家有約】
本期推出參加詩刊社第17屆「青春詩會」
姜樺的詩歌
北極星文學辟設「名家有約」專欄，重點推出著名詩人、作家新作。實力詩人作品，先鋒性力作我們一同推出。竭誠歡迎詩人作家賜稿。來稿註明「名家有約」。
本期推薦人 總策劃 陽坡牛
審閱 金子
中年書（十首）
文/姜 樺
秋日訪友
看一位病中好友
並沒有太多的安慰
我們都是病人，剛剛
在一所更大的醫院，分別
幾十年，我們生活在同一座城市
走過熟悉的道路，接受
一樣的陽光、雨水、空氣
那自由吹動的風
以溫暖的文字彼此慰藉
移開臉上逆光的刀疤
這秋天的午後，誰
將乾淨的雲彩撤出天空
拎起空空蕩蕩的衣袖
一綹脫落的頭髮，讓你
交出人生的全部底牌
幾枚落葉停在馬路
哦，時間，冗長的生活！
治好了愚鈍魯莽的壞脾氣
也一併抹掉了我們
對人間罪惡，應該保持的
最後一點點，警覺
中年過後
中年過後，睡眠越發減少
夢裡的星星，一直還都亮著
我知道有些事你等不到明天
比如某個靈感突然出現
某個人，遠去或者來臨
天空轉了一圈又回到地面
我們，是不是都已經老了？
每年歲末，我都會為過往寫點什麼
一首詩、幾句話、一串標點符號
抬頭，額上皺紋能放下粗大的木樁
幾根白髮，壓得人抬不起頭
半夜時分，我對著窗玻璃在哈氣
對於我，每一天夜晚都是新鮮的
不是我愛熬夜，只因為在夜晚
我才能夠讓靈魂獲得片刻寧靜
黑暗處，我，最靠近自己的心
回 頭
一切都將在秋天回頭——
風，低垂的稻穗，彎曲的小路
那個背著風輕聲咳嗽的人
一切都將在秋天裡坍塌
那座雕花繡樓、隋唐年代的七層寶塔
今晚的天邊，堆積了
太多的火燒雲
一切都將在秋天裡消散
敲白鐵皮的人，他被細碎的鐵屑緊鎖的氣息
一個人，沿著一條大河邊，喊魂
秋風吹來。我從曠野走過
經歷過一次逃亡，喧囂的人聲隱去
除了一輪月亮，收割完的大地，空空如也
這並不是最後。
當摺疊的海岸打開，月亮
一塊石頭被蟋蟀細細的叫聲移動
我記得你給秋天寫的第一首詩
冬日記
我坐在這冬天的庭院裡，劈木柴
你坐在我的身邊，讀詩
狹窄的小巷灌滿穿堂風
趕在一場大雪之前，我在劈木柴
天越來越低，雲越積越厚
劈木柴，一把木屑塞進我的喉嚨
而你坐在一旁，讀詩
在下午的時光里，聽你讀詩
聽你用乾淨的聲音，開山，鑿渠
那條路，是從山那邊引過來的
那泉水，是從雪峰上流下來的
穿過一條狹窄的水槽
清清泉水，流過生長的麥田
遠處的天空飄著厚厚的雪
我在冬天的庭院裡劈木柴
一團汗珠，頭髮茬冒著熱氣
燃燒的炭火，那是我能
留給你的最後一點點溫暖
廢 墟
將一個熟悉的地名
寫在廢墟邊的石頭
因為拆遷，很多人家都搬走了
幾百年的村莊化作烏有
只留下一片廢墟，那彎曲在風中的背影
要不了多久，這些地名和人名
都將被轟鳴的鏟車粗暴地帶走
但我還是堅持在石頭上刻上那些名字
寫下一個個人，那苦難中
努力保持的倔強的笑容
再用鮮血，塗紅
那些哭泣的字跡
無論何時，即使一切都被拆除
這裡，也曾經是我的出生之地
一切都消失，這些寫在石頭上的人
這孤獨的廢墟
也和這村莊一起
度過這最後一夜
致 歉
向鏡子致歉，請原諒我
時時戴著這厚厚的面具
生活中的人物形形色色
我不得不如此破帽遮顏
向愛情致歉，請允許我
收回曾經說過的誓言
既然這世界無法永恆
我希望能和你坐在一起
將一盞清茶，慢慢喝淡
向太陽和黑夜，致歉
原諒我曾經用星星
偷換掉絕望的淚水
原諒我在心裡埋藏下陰影
最後，致歉白大褂的醫生
請原諒我沒能完全按照
你開的處方，治療、用藥
還必須，致歉生活
一輩子的敲擊打磨，我終於
沒能成為你掌中的玲瓏之物
秋日詩
稻穗減小了擺動的幅度
迎向盛開的野菊花
頭頂的天空倒灌湖水
紫茄子，紅扁豆
地里的番薯，有你
少女鮮亮剔透的紅心
柿子熟到八成就全化成了水
鳥喙離開葡萄，清洗過許多次
嘴角，還流著粘稠的蜜
午後，樹上的果實
不會一下子落下來
陽光縮短，風聲慢慢拉長
跟著一群仙鶴，幾行大雁翅膀打開
追隨明亮的露珠
走遍這一片金黃大地
秋天，只有詩句顯然不夠
還必須找到最合適的朗誦者
每一隻蟈蟈，都有一副好嗓子
草垛高於故鄉
年年中秋
回老家看月亮
往往會碰到下雨
並且，一直不停
中秋節的晌午，雞冠花在門前著了火
一件紅衣，花朵半濕
雨聲，滴滴嗒嗒
下午三點，也沒有半點
停下來的意思
雨，還在，下
後院木門吱呀那麼一聲
水窪里光影顫動，一群兒時玩伴
抬頭，已是白髮中年
一粒粒水稻，生長出新芽
那新鮮的草垛
明顯高過故鄉
曬月亮
中秋之夜，人人都在曬月亮
城裡的，鄉下的
山上的，海邊的
老家的，異鄉的
自己沒有，就曬別人的
沒寫地點
不注時間
天空之下
各有出處
我的中秋，不曬月亮
我只是用一輛輪椅車
將一個九十六歲的老人
輕輕推到住院部的樓下
在醫院橢圓形操場上
跟著月亮
轉了一圈
又轉一圈
中秋月
月亮跳過草地。一下子
落進老家院裡的那一口大缸
海上生明月
大缸里也生明月
九月之末，水還難分深淺
幾支成熟的蓮蓬
愛蓮人，還沒將它們領回去
月亮跌坐在大缸的邊沿
月光晃動而沒有大動靜
只在水中浮起一層薄霜
那些蓮子，一顆顆咧著嘴巴
它們會不會被水聲，碰落
月光，輕輕晃動
會不會，濺滿一地
中秋之夜，天上飄著月影
芝麻地里跑出來幾隻白鵝
十五孔的蓮藕旁邊
月亮，活成了一隻
白白胖胖的弔死死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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