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人很喜歡玩蟋蟀,秋風一起,就是鬥蟋蟀個好辰光了。
蟋蟀,上海閒話讀起來比較扎勁,音同「暫結」(最後一個弱音),但是,要寫出來就是一門學問了。「暫蛭」二字,我還是從《上海話大詞典》里尋到的,但是,在薛理勇老師的文章里,又用過「螊績」的寫法——阿拉小年輕發起上海閒話的簡訊來,只追求音同就可以了,也不大講究規範了。
一直以為,「斗螊績」是夏天的事體,因為是在夏天聽到「螊績」叫,也是在夏夜裡拿著電筒、網罩、竹筒四下捉蟋蟀;小時候「斗螊績」,還是在赤日炎炎似火燒的夏天。實際上,不但在從前,就是在今天,真正的「斗螊績」是在秋天鳴鑼登場的。
養蟲人中間有「早秋飼養,中秋猛斗,晚秋嘆息」一說。按業內行家的講法,熱蟲之早熟蟲,開斗是在白露前後;熱蟲之中熟蟲和三秋蟲,則在秋分前後;而冷蟲之晚熟蟲,是在寒露前後,冷蟲之冬熟蟲,卻要到霜降前後打鬥。
據記載,上海地區「秋興」最盛之時,是在清朝的中葉,最盛之地是在楓涇的北市橋。有竹枝詞寫道:「金風花開玉露中,戲將纖指染深紅。郎從北市橋邊過,試買新雕蟋蟀籠。」可當地不產蟋蟀,老法師眼裡上海出「螊績」的地方,在七寶、三林塘、花木和吳淞。
的確,老底子要去捉「螊績」有交關好去處,公園、綠地里、冷僻的馬路邊,甚至小弄堂的角落裡。捉牢雄的「螊績」,上海人稱為「二尾子」(尾子,讀「mei zi」),雌的叫做「三尾子」——因為這個「尾」是讀成「妹」的,寫出來,「枚」也可以。
「三尾子」捉來了只是和「二尾子」做個伴、結結鈴:「二尾子」決鬥前一個晚上,必須放入一隻「三妹子」伺候,等儂放入「三妹子」後,如果「二尾子」相親成功,直接進行同房;如果相親不成功,就要調一隻「三妹子」進入,直到同房成功——第二天,「二尾子」必會鬥志大增,奮力搏殺。
「二尾子」的確會斗,一副大牙咬牢對頭,勝利了還要追殺,追殺中還會振翅鳴叫。「螊績」生性好鬥,一旦落敗就萬念俱斷,再也不肯與人家來廝殺了——失敗的「螊績」,上海人叫伊「敗鬼螊」。「敗鬼螊」作孽啊,唯一的出路,就是送給弄堂里低級別個小囡去養。
敗過的「螊績」沒用的,碰到「定頭貨」馬上又會露出馬腳,掉頭逃竄。因此,「敗鬼螊」又被稱作「二先生」。變成了「二先生」的「螊績」會有一條生路,小朋友會尋一片破磚亂瓦、或者草地亂崗去放生伊,希望明年伊能生一堆新戰士來——所以,弄堂里要是聽到蟋蟀叫聲,大家未必有興趣捉,為啥?弄不好就是「敗鬼螊」。
老底子,上海還有「螊績」的交易市場,延安路、連雲路口子旁邊的新城隍廟前就有一個。在「螊績」的上市季節,各路玩家高手,提了自己的精選的「螊績」,前來交易,或者是前來「斗螊績」比賽。市場裡廂還有各式各樣養「螊績」的用品,從盆到缸、從捉蟲用的網,到「斗螊績」用的草,應有盡有。
斗,就有輸贏,雙方講定價格,到時候贏的一方拿走獎金的同時,又提了得勝回朝的「螊績」。而輸掉的一方則輸了錢,又輸了人。
「斗螊績」,通常是在一個事先準備好的磁罐中,放入二隻事精心挑選好的「二尾子」。雙方先是退具一方,先是探望對方,猜測對方的意途,主人用一根長長的貓耳草,用毛茸茸的一端挑起雙方的爭鬥,一方火起,就會沖向對方,如果對方迎戰,戰火就此開始。
這「挑鬥」絕對是要講技巧的,尤其是草要弄出鬚毛來,必須把草的「辮子」扳下來,然後用很快的速度往上拉扯,就會出現那種草上的鬚毛。當鬚毛掃過,「二尾子」就會張開兩個大牙,告訴儂,伊準備好搏鬥了;要是鬚毛略過,「螊績」沒反應,乃麼完結,要麼雄性不足,要麼內分泌失調,要麼儂捉了一隻「敗鬼螊」。
要「斗螊績」,當然先要學會如何養「螊績」,通常「螊績」要放在泥土製的陶土罐子裡,可惜,有段辰光,像樣的罐不是很好找,也有放在梅林午餐肉鐵罐里的,不過要填一層草紙才能讓蟋蟀站得比較穩。喂「螊績」也是門學問,多了容易得肥胖症,不思進取搏鬥,吃少了,當然就要營養不良啦!
儂看,上海人講到「螊績」有多少花頭,別的不說,只要看看上海閒話里,有多少跟伊有關的就知道了:做事不順叫「螊績不開牙」;經常吃敗仗的,就是「敗鬼螊」;如果有人講儂像只「螊績」,那不是誇你好鬥,而是講你喜歡上躥下跳,惟恐天下不亂。
上海話里的「棺材板」,就是從一種形似「斗螊績」的昆蟲引申而來,因其頭部前方扁平,像一塊做棺材的木板,且該蟋蟀無法用來斗,所以得此形象而難聽的俗稱。因此,上海人也將無用的、占地方的,類似平板狀的東西說成「棺材板」;在罵人時,就有將腦子不轉彎、站著不動或做事死板的人,罵成「像棺材板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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