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夏天伊始,人們大概不會想到,當《青春有你2》和《創造營2020》的「妹妹」們在舞台上激戰正酣,一檔「姐姐」們的綜藝會從尚未錄製時便異軍突起,搶占一年一度的微博熱搜榜「偶像養成」屠屏時間,並久居不下。
迎合「年輕崇拜」 觀眾苦「少女感」久矣
月初,隨著劉敏濤把一首《紅色高跟鞋》演繹得「三分譏笑、三分涼薄、四分漫不經心」,人們對中年女藝人的關注度再次陡然飆升,借著這股熱浪,《乘風破浪的姐姐》也勢如破竹般快速登上熱搜榜首,闖入大眾視野,又在放出的參賽選手名單和節目錄製爆料的雙加持下,將人們的期待值拉滿進度條。
依然是選秀、養成、女團的模式,只是參賽學員的身份從少女變成了「姐姐輩」女藝人,沒完全跳出國產選秀原有製作邏輯的「舊瓶」裝上「新酒」,仍舊帶來了不小的新鮮感。在選秀這個似乎天然與青春年少捆綁在一起的池子裡,姐系藝人們如何游開、又將掀起怎樣的水花,值得玩味。
文明社會裡,我們稱讚長者的智慧、閱歷、沉穩,但整個人類社會裡,「年輕崇拜」才經久不衰。年輕所代表的生機、活力、美麗,一直為人們所歌頌和渴求,衰老則被賦予消極和頹廢的特質,「年齡焦慮」早早來襲。如今,談及「人到中年」,則似乎不可避免與「中年困境」相連。
這樣的「年輕崇拜」對女性而言尤其如此,古人一早便有「最是人間留不住,朱顏辭鏡花辭樹」的慨嘆,對身處娛樂圈的女性則更加苛刻。無論是楊蓉直言「當下的影視環境讓女演員不敢老去」,還是姚晨在騰訊「星空演講」講述職業女性面對年齡與生育問題帶來的尷尬,再到海清在第13屆FIRST青年電影展閉幕式上為中生代女演員打call,中年女演員的瓶頸屢屢掀起討論。
皺紋、色斑、鬆弛在我們的語境中堪稱如臨大敵的級別,中年女演員無戲可拍;但在歐美,諸多重要的獎項卻正在頒發給越來越多的中老年演員,60歲出演《三塊廣告牌》獲得奧斯卡最佳女主的弗朗西斯·麥克道曼、三獲奧斯卡最佳女主角的梅麗爾·斯特里普和有「法國文藝片女王」之稱的伊莎貝爾•於佩爾更是被人津津樂道的範例。
於是,在節目製作趨向年輕化這一不爭的事實面前,人們肉眼可見的是熒幕的熱鬧似乎愈發只分給少女們,中年女藝人經過歲月與時光雕刻和沉潛的力量愈發無處安放,迎合目標受眾和市場需求的「少女人設」成為「共識」。
中年女藝人們都有著「被透明」的無奈,如同坐在不上不下的電梯廂里,要麼努力向下扮嫩自己,要麼熬到成為實打實的「老前輩」。而在一直被看做少男少女專屬的綜藝選秀節目的領域裡,《乘風破浪的姐姐》不走尋常路,選擇年齡30+的女藝人作為參賽學員「破齡成團」,自然賺足了眼球,迅速勾起人們的獵奇心理。
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看久了那些不諳世事、「傻白甜」式的女主角,看多了綜藝選秀中動輒超百位長發披肩、膚白貌美的女選手,仍難從中找出萬里挑一的有趣靈魂,剩下的也就只是乏味和臉盲。除此之外,《如懿傳》里年過四十的周迅扮演15歲少女讓人直呼「臉崩現場」、37歲的楊蓉因在網絡劇《沙海》中飾演少女而被眾人質疑則更讓人意識到,中年女藝人們的追逐凍齡與不敢老去,已不只源自市場風向的推助,更在不知不覺間漸漸成為男權審美規訓下的女性自我凝視與自我重塑。
昔日「柳葉眉,杏核眼,櫻桃小口一點點」的審美標準轉變為如今對身材苗條、面龐瘦削、充滿膠原蛋白的一味追求,一個個看似各不相同的女性形象終究尚未逃離被框定和設計的枷鎖,成了千人一面的連連看,不過是換湯不換藥的自欺欺人。
不僅是「姐姐」們,如今越來越多的觀眾同樣苦「少女感」久矣。
姐姐「出馬」 碰撞文化工業偶像流水線
橫空出世的《乘風破浪的姐姐》掀起熱度,正是因其讓人看到了抓住痛點的曙光。節目意欲打破中年女藝人不再能占領「C位」的窠臼,不按套路出牌將一眾出道成名多年、擁有眾多自帶粉絲、流量和話題度的女藝人齊聚一堂。她們個性迥異、早已深入人心的「前台」人設讓觀眾看到了節目差異化效果的可能,也嗅到了擺脫文化工業流水線塑造標準化偶像的氣息。
例如寧靜、張萌、張雨綺等人,本就因為自身性格特點積累了大量話題,目前流出的關於「姐姐」們拒絕收手機、穿制服等錄製爆料,更讓人們對她們的敢說敢做、特立獨行摩拳擦掌。正如有網友所說,「我們是懷念這種性格不同的個體三觀直接碰撞的真實感」,相比眾多選秀節目在人設與爆點的排列組合中樂此不疲,由「姐姐」們「秀」出女性的真實、鮮活、獨立、強大,似乎再合適不過。
《創造營2020》有這樣一句口號:「敢,我有萬丈光芒。」將成長蛻變與實現夢想同勇敢相連接,構築起「因為勇敢,所以發光」的閉環。
《乘風破浪的姐姐》的slogan同樣很剛、有王者氣、不服輸:「去征服,所有不服;去會見,所有偏見;去拒簽,所有標籤。」節目為30+女藝人和女團選秀分別加上了「潛心追夢」與「青春為王」的注釋,打造「逆齡女團」的反差與張力之下女性不畏年齡、不懼挑戰的價值觀,引導女性觀眾在觀看節目的同時,實現自身認同訴求的投射和共鳴。
真正意義上的女性故事總被忽略
那麼,問題來了。同樣要「敢」,會否收穫同樣的「萬丈光芒」?
不難發現,在傳統選秀節目裡,少男少女們的勇敢在於告別膽怯、克服恐懼、超越自我。而站上選秀舞台的中年「姐姐」們,她們的勇敢,或者說是人們期待的她們的勇敢,是要能夠擺脫年齡瓶頸、突破世俗偏見、為大眾重新定義最美年華。可以說,在這個層面上,前者的「敢」是向前一步,匯入廣闊天地,後者的「敢」則是另闢蹊徑,於罅隙中開出花來。
但「養成」愛豆中那份老母親般的心理,在後者那裡卻幾乎消失不見。儘管節目立意是展現中生代獨立女性的光彩,但從目前流出的各種消息看,在這場儀式狂歡中,更能讓大眾獲得快感的是迎合人們渴望吃瓜、看大戲的心態。相比關注唱跳實力、神仙打架,網友們更願意將《乘風破浪的姐姐》想像成一場「興風作浪」的宮斗大戲,「撕」成為在各個社交平台上出現最多的詞語。
此前有「大齡」女星參加的綜藝《我們來了》
這仍沒走出國產影視作品長期以來塑造的女性刻板印象的怪圈。要麼是「瑪麗蘇」式的乖乖女,一切依靠男性,要麼就是強勢女性必然要爭要斗,一再割裂。對女性群像的刻畫限制在「三個女人一台戲」里,要的不是個體散發出的光芒,而是唇槍舌劍的擦槍走火;不是性格觀念間的碰撞,而是女性間的撕扯;不是強強較量,而是明爭暗鬥。可以說,中年女藝人的事業困境與節目中女性形象的單一維度,都共同指向對女性魅力、能力、實力的狹隘想像。真正意義上的女性故事總被忽略,豐滿立體的女性角色存在斷裂,觀眾被拽入審美圈套的同時,也在不知不覺中成為將陷阱越掘越深的幫凶。
女性獨立不是要拒絕男人拒絕愛 而是自在自律
《乘風破浪的姐姐》未播先火,讓人聯想到也曾一度衝上熱搜榜首的、由網友開腦洞構思的電視劇《淑女的品格》。這部最終「畫餅成功」的虛擬劇集之所以備受關注,正是呼應了不少人對真正擺脫狗血愛情、家長里短,講述中年女性自在、自律、精緻、獨立生活的劇集的期待。
其實不只是中年女性,對各個年齡段的女性而言,鮮活、靈動、自我認同都應當被讚美和追尋,因為它不僅關乎女性,更關乎人性。如果中生代女藝人沒有坦然面對衰老的自由,那麼「後浪」們也無法脫離對「細白幼」的推崇;如果妻子和母親們不能擁有在這些身份之外「成為自己」的空間,那麼年輕的女孩也註定無法逃離被蜜糖包裹的枷鎖;如果不能面對純粹真實的生活,那麼跳出性別的視角獲取精神獨立和廣闊認知則無從談起。那些由「女神」「美女」堆砌起的充滿「神性」幻象的樓閣飄渺在雲霧中,美輪美奐,吸引著無數人前仆後繼,苦苦追求。
儘管幻象終究是幻象,但起碼看起來甜美迷人,在虛幻世界裡擁抱女性的真實生活,或許更加艱難。
最近,辯手顏如晶突然火了。在聚焦獨居生活的綜藝《我要這樣生活》里,起床後的她提起2升的礦泉水直接猛灌,客廳里排列整齊的男神抱枕,廚房裡各種食材餐具樣樣俱全……這樣的顏如晶和她的獨居生活讓不少人大呼簡直就是自己的真實寫照。而在另一檔同類節目《看我的生活》里,人們則感慨70後的佘詩曼毫無顧忌地吃宵夜依然身材苗條,佩服80後的馬思純生活規律就像排了課表,又或者看著《讓生活好看》里「獨居新人」鄭爽,手忙腳亂盡力做好每件事而頻頻點頭。
在《單身女性的時代:我的孤單,我的自我》一書中,麗貝卡·特雷斯特說,在單身女性的時代,「單身不是要拒絕男人、拒絕愛,而是要提倡一種充實、自主的生活」;而《單身社會》也告訴人們,「獨居和孤獨並非同一個概念」。這些節目中,不同代際的女性展現出的獨居狀態只是一種生活方式的一個縮影,重點既非獨居與單身,也非婚戀與情感,而是如何不被紛繁複雜的聲音裹挾,接納真實的自己和想要的人生。
不論處在何種人生階段,女性都可以追求自己的夢想,是喜歡就好和更愛自己的共同含義,也是自我取悅和自我療愈的應有之義。不是生活選擇了我,而是我選擇了生活,從容淡定、自信自如,無論年齡與際遇,都自有光芒。
說回年齡這個問題,如果說期待得到像杜拉斯的小說《情人》中那樣的讚美——「您現在比年輕的時候更漂亮,您從前那張少女的面孔遠不如今天這副被毀壞的容顏更使我喜歡」,是可望而不可及的綺麗泡泡,更深諳葉芝那句「只有我愛你額頭上衰老的皺紋」是種暗戳戳的安慰,倒不如大方承認「大都好物不牢堅」,也就不必再有「過了20歲就去死」的高喊,可以坦然擁抱這可怕、可敬、可愛的生活。
無論是披荊斬棘還是乘風破浪,不只「姐姐」們,身處時代大潮中的你我都前路漫漫。想要破舊立新自然阻礙重重,只希望已經準備御風而行的《乘風破浪的姐姐》真能跳出舒適圈,用不同以往的語法去描述和看待女性的光亮與多彩。別讓預想中的「中女崛起」淪為「給大齡女星找飯轍」的嘗試,那就不僅是節目的失敗,也是我們的失敗。
文|曹雪盟
編輯|於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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