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馬,不設防的城市》,解析新現實主義電影的特徵、作用及內涵

2020-05-31     軌道電影

原標題:《羅馬,不設防的城市》,解析新現實主義電影的特徵、作用及內涵

1945年,世界第一部新現實主義電影在義大利誕生,它便是羅西里尼導演的《羅馬,不設防的城市》,這部影片結合了現實主義和唯美主義的特點,利用簡單的線性敘事結構,表現出二戰時期德國軍隊對義大利羅馬的占領與侵襲,通過精神上的折磨營造出恐怖的壓抑氛圍,揭示了千瘡百孔城市風貌中可悲可嘆的人性與獨立自主頑強拼搏的反壓迫精神。

影片根據塞吉歐·阿米迪的同名小說改編,以德軍對義大利反抗組織領袖曼非迪的通緝為主線,曼非迪在朋友弗朗西斯科和神父彼得羅的幫助下,千辛萬苦將籌集的欠款上交給游擊隊,可卻造成馬上要結婚的弗朗西斯科妻子皮娜中彈身亡,曼非迪、弗朗西斯科和彼得羅均遭逮捕,曼非迪面對敵人的嚴刑逼供毫不動搖,以死亡抗爭著壓迫,神父也被亂槍打死,體現出了英勇無畏的革命主義精神。

新現實主義是一種電影流派,它受到了批判現實主義和真實主義的影響,由於這些電影創作者經歷過戰爭的洗禮,擁有豐富的人生閱歷,對於人生、貧窮、戰爭有著敏銳且深入的思考,新現實主義關注的往往是底層人民對於壓迫的抗爭和人性的美醜,將對生活的思考結合到真實的歷史事件和人物,最大程度地保持客觀性和美學特徵,讓觀眾通過電影的表現思考真實的現實。

今天,我想圍繞本片的內容來談談新現實主義的三大特徵、木乃伊情結和精神本質,新現實主義電影並不晦澀難懂,它始終沒有脫離開電影表達的實質。

01、戰爭背景催生紀實主義美學風格的誕生,新現實主義電影三大特點的體現

從電影誕生之初,盧米埃爾兄弟就以影像記錄呈現出真實的家庭生活、社會環境和自然風光,具有鮮明的紀實性風格。電影經過近50年的發展,經歷過一戰和二戰的洗禮之後,對於反映社會現實的迫切需求日漸旺盛,推動著電影工作者在創作時更加貼近生活本身,以最樸實無華的風格和形式呈現社會的本來面貌。

義大利由於社會政治等原因,並沒有將市場化因素作為電影市場的首要目標,而是通過電影藝術來反應社會現實生活和戰爭給百姓帶來的民族悲苦,聚焦在一個個普通家庭和他們身上的喜怒哀樂,其中融合了大量的電影表現技法,形成獨具特色的紀實主義美學風格,本片便是其典型代表,並折射出新現實主義電影的三大特色。

現實生活的記錄性

羅西里尼忠實於真實事件和人物的再現,用中立的視角呈現出歷史時代的現實風貌,反映出羅馬各個基層人民的生活和鬥爭。影片中真槍實彈的德國軍隊四處巡邏,夜晚實行宵禁,肆意的殺人越貨,嚴刑逼供,民眾為了生存甚至出現哄搶麵包的行為,這些都是扛著攝像機去大街拍攝的人物真實生活經歷:曼非迪原型是當時羅馬地下活動領導人魯比尼,彼得羅原型是心底仁慈的莫里基尼神父,於1944年冬天被槍殺,皮娜則是在高壓政策逼迫下的窮苦人民的典型縮影。

影片不光聚焦在成年人的運動,還包括了皮娜孩子馬塞洛和他們的夥伴們頑強的鬥爭,他們在夜晚向汽車投放炸彈,隔著鐵絲網注視著一個個慘無人道的卑劣行徑,在目睹神父槍決之後肩負著父母的期望悲憤離開,以孩子們的視角來呈現社會殘酷的一面具有極強的真實感,讓觀眾帶入到電影體會人物無奈淒涼的心境,正是新現實主義電影對物質現實的一種影像投射。

長鏡頭的運用

長鏡頭作為表現空間真實感切實有效的手段,對凸顯影片的紀實主義美學起到了重要作用。當皮娜在結婚前一天晚上對弗朗西斯科訴說心中的焦慮時,長鏡頭渲染出兩人初次相識的溫馨與甜蜜,皮娜對生活的煩惱更多源於戰爭,此時通過展現兩人的言談舉止,突出了果敢堅定的弗朗西斯卡形象,代表的不僅是一對新婚夫婦對幸福生活的嚮往,還有全民族對於恐怖壓迫的集體抵制心理。

本片極少使用面部特寫來塑造人物形象,而是追求整體敘事的流動性,長鏡頭可以讓觀眾聚焦在演員真實自然的表演風格上,進一步增強電影的逼真性和真實感,在軍官審問曼非迪時同樣採用了長鏡頭,彰顯出不畏強權,敢於犧牲的無產階級思想,對於烘托主題提升極大。

蒙太奇方式

蒙太奇是一種電影理論,法語最早意思為「構成」,電影中引申為剪輯,也即多個不同鏡頭進行拼接組合,產生不同時空表現效果的方式。本片中軍官對於公寓的搜索過程與神父對炸彈的尋找以蒙太奇手段呈現,一方面呈現出神父情急之下的惴惴不安,另一方面則暗示危險逐漸的迫近,當兩者相遇時,用神父的冷靜化解軍官的試探,起到了增強懸疑緊迫感、詮釋危險境遇的作用。

值得注意的是,蒙太奇並不是簡單的鏡頭拼接,長鏡頭也不是沒有選擇的一拍到底,兩者差異在於意義的產生誕生於拍攝中還是拍攝之外。蒙太奇可以根據素材的情況產生多種釋意效果,長鏡頭則在拍攝前預先設定表達內涵,在拍攝中產生鏡頭的律動感和內涵性。對於新現實主義電影來說,這兩種方式並不衝突,反而成為彼此融合的最有效手段。

正是因為本片的記錄性、長鏡頭和蒙太奇,紀實主義美學才有了潛在的發揮空間,將真實性、現代性和美學蘊意統括其中,奠定了本片新現實主義電影的基調和內涵,對未來世界電影的發展提供了充分的借鑑價值和現實意義。

02、新現實主義電影架起影像本體論與電影語言進化論之間的橋樑,構成「木乃伊情結」的延伸與變形

新現實主義電影強調真實,具有審美的去戲劇化要求。很多創作者說「我的攝像機不會撒謊」,由此認定其拍攝的電影一定是一部傑出的新現實主義電影。這其中體現出電影評論家安德烈·巴贊提出的「電影影像本體論」的元素,卻沒有深究電影語言進化論的部分。這兩者是表與里的關係,電影語言進化論是電影影像本體論的落腳點,也是維護其本體的電影語言手段,兩者缺一不可,互為因果,本片之所以能夠成為新現實主義電影的開山之作正源於兩者的緊密結合。

「不設防」一詞源於公元前146年的城市迦太基,羅馬帝國將這座不設防的城市夷為平地,所有居民統統殺光,所有建築全部拆除,本片用「不設防」來形容二戰時的羅馬便有著強烈的指代含義,儘管不設防,但並不能改變被屈辱被奴役的命運,這種不設防更多是一種一廂情願,屬於無奈環境下的「阿Q精神」,強調的正是影像本體論中的造型藝術。

巴贊認為所有藝術的共同起源便是人類的「木乃伊情結」,木乃伊是古埃及人追求肉體永生的媒介,體現出對生命本能的渴望,「複製外形以保存生命」的心理動機成為眾多造型藝術創作的源頭。電影作為現實的光影複製,保存的不僅是生命,還有其精神。

影像本體論作為造型藝術的延續,本質上也是木乃伊情結的一種體現,本片以反戰為主題,突出強調戰火紛飛年代那些不必要的流血犧牲,體現出全民參與革命鬥爭的歷史史實,大量生活化的生活場景彰顯出毫無尊嚴、權利和自由的民族集體記憶,構成了木乃伊情結的延伸與變形。

電影語言進化論站在電影演進變化的角度,從技術層面支撐起影像本體論,電影從無聲到有聲,從黑白到彩色,從虛擬到數字,每一次電影技術的革新都讓電影在呈現真實,發揮想像方面大步向前邁進,本片中長鏡頭的使用和蒙太奇手法就是基於影像本體論的電影語言進化,由此象徵著新現實主義架構起影像本體論與電影語言進化論之間的橋樑。

羅西里尼曾說「人們不能跟在电影後面來認識世間的一切,而是應該隨著世界的變化來看清世界」。與此同時,他又強調「如果一個人不能掌握對歷史的認識方法,如果他不會理解『時間關係』,那麼他就找不到自己在歷史進步中的位置,他就會落後」。這兩點相結合推動著他對電影技術的創新,本片中無法磨滅的戰爭瞬間正是電影作為時間藝術的呈現,體現出基於歷史視角對戰爭、人性的反思,電影記載著時代的變化,也體現出導演的所思所想,除了「木乃伊情結」的延伸與變形外,「新現實主義電影」的概念對於羅西里尼來說並無實際價值,因為這並不會影響他的電影創作,也不會給他的道德立場帶來任何實質性的變化。

03、新現實主義電影強調道德立場,生活本身的意義比影像的力量更為重要

每位電影導演都有不同的風格,羅西里尼的風格首先是他的觀念,而另一位現實主義電影大師德·西卡的風格則是情感,這兩種風格共同構成新現實主義以及整個後現實主義的義大利電影中的兩種流派。但你要問羅西里尼到底什麼是「新現實主義」,他會這樣回答「新現實主義尤其是一種道德立場,以此為出發點來觀察世界。它逐漸演變為一種美學立場,而其起點仍然是道德方面的」。

羅西里尼作為義大利新現實主義的締造者,沒有居功至偉地謊稱新現實主義的偉大,而是將其視為現實生活的一種表現手法,因為每位導演的風格不同,所以呈現方法各異,每位導演都會有熟悉而獨特的呈現方式,並不能因為新現實主義的表現形式不同來評判電影的好壞。

本片儘管題材嚴肅,但卻時刻體現出羅西里尼性格中的幽默豁達,體現出他的「道德立場」。神父在去雕像店接頭時,見到赤身裸體的耶穌和另一位女神鵰塑,他略帶羞澀地將耶穌雕像轉向了一邊,將女神像轉向了另一邊,這種藝術加工方式基於神父的職業神父,體現出了「非禮勿視」的樸素生活觀。當神父在躲避過軍官搜查後,孩子馬塞洛遞給他了一個平底鍋,還向他開玩笑「彼得羅,你給他的那一下可真乾脆」,神父則無奈地瞧著鍋搖著頭,舒緩觀眾緊張情緒的同時,訴說著人間溫暖的真情。

在我看來,如果沒有對人性深入的刻畫,影像表達則會顯得空洞無力。新現實主義電影真實記錄的生活本身意義遠超過單調的影像,所有的技術元素都是為了更好地啟迪觀眾思考生活的意義。從這個維度來說,羅西里尼表達的「道德立場」其實就是價值觀的一種委婉說詞。

本片最令人印象深刻的一幕來自皮娜對愛情的堅持和瑪麗娜對金錢的追逐,在戰爭背景下,皮娜作為四個孩子的母親仍然對愛情保持純真的幻想,皮娜說現實生活是「永遠都出不去的煉獄」,但未婚夫弗朗西斯科卻始終鼓勵安慰著她,說「(戰爭結束後)那時一定會更美,因為我們都自由了」。正是由於對美好生活和真摯愛情的依戀,弗朗西斯科被敵人抓走後,皮娜衝破敵人的重重阻擋捨身追趕,最終被槍殺在了一片血泊之中,由此讓觀眾意識到崇高精神的現實含義。

與皮娜構成鮮明反差的是擁有美貌與身材的瑪麗娜對財富的追求,為了一件大衣,她出賣了曼非迪,表面看是因為敵人甜言蜜語的欺騙,但本質上卻是瑪麗娜自私貪婪人性的真實寫照。她在目睹死去的曼非迪之後暈死過去,獲得的大衣也被敵人拿走,用如此冰冷的鏡頭警示利慾薰心的人們保持善良人性的重要性。

新現實主義電影只是電影的一個流派,比概念更為重要的則是價值觀的表達。羅西里尼通過人性的溫度展現出從孩子到成人,從普羅大眾到革命領袖對戰爭和生活的態度,作為一部反戰題材的電影,藝術呈現方式為其如虎添翼,映襯出侵略者的罪惡靈魂和偽善面容,揭示民眾為了幸福生活不斷抗爭的民族精神,正是這種精神的傳遞,才讓「新現實主義」有了生命的溫度。

《羅馬,不設防的城市》奠定了新現實主義和義大利電影在世界電影的地位,成為電影中現實主義美學的里程碑,羅西里尼由此被稱為「人民代言人」,新現實主義在不久之後由於義大利國內政治經濟局勢的變化和好萊塢電影的湧入而失去了生存的土壤,但其對學界的影響至今猶存。不管有沒有新現實主義的稱謂,羅西里尼仍然繼續表達著對這個世界的體驗,只要這種道德立場不消失,新現實主義就依然具有廣闊的生存空間和存在價值。

文章來源: https://twgreatdaily.com/zh-cn/J9GHa3IBfGB4SiUwSV16.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