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歸鄉
文/楊進雲
來源:周原文藝
冬至,天卻不冷,陽光寬厚地在邈遠的大地上瀰漫著。新鋪的村間水泥路平整潔凈,路旁的柿子樹,還掛著許多沒有採摘的柿子,在黝黑的枝條的襯托下,紅彤彤地泛著光氣,樹就越發地顯著精神。
一些村人在打掃著道旁的落葉,剷除已枯黃的雜草。村落,雖然因了人氣的稀少顯現出很多寥落來,但卻日漸一日地整潔。村子中間那個常年堆滿垃圾的乾涸的池塘里,也有一群工人在施工,垃圾不見了蹤影,水池的砌花欄杆和甬道已顯雛形。也許,當初在文字中所幻想的「蓮葉田田,魚游淺底」的景象,不久就會出現。這,便是我的村莊,北方一個再尋常不過的小村落。遠眺,秦嶺在深藍色的天幕下,襯著樹和房舍的影子,瓦松在褐色的瓦脊上安靜地站著。這時的村莊,是一幅滄桑的畫,許多流年和歲月的積澱,都在它細密的紋理中積蓄著,等待勃發。
母親在門前的銀杏樹下站著,銀白的髮絲,在風裡一絲絲地飛揚。樹下的菜畦里,一片碧綠的菠菜在旺盛地生長著,還有一叢細碎的芫荽,散發著細碎的縷縷香氣。畫面溫馨,卻刺痛著我的神經。我們都還年青,卻要遠行,打拚各自的事情,老村的十字路口,得站著多少如母親一樣的老人,用昏花的老眼,張望著那些他們因年老而無法到達的地方。
和母親收拾了一下,準備好了香燭等物,特意泡了一杯溫熱的茶水帶著。冬至,在家鄉的風俗里,是要去祭祀已故的親人的。父親的墳塋,在村南,一片向陽的土地上,和巍峨的秦嶺遙遠相對望。遠眺,可見渭河的水,如一條飄舞的銀色帶子,自天際而來,曲曲折折,向西流去。那遠遠近近的道路樹木,煙氣蒙蒙,濃淡相配,層次的過度,自然而豐富,由腳下一直延伸到極遠。父親的墳頭上,我和三弟種植的松樹,在這冬日裡依然蒼翠,生機旺盛。而那些平日裡橫行的雜草,也不見了蹤跡,只剩下一地逶迤的枯黃。向西不遠,則可見賢山寺金黃色的大殿,此時,正有佛經的吟誦之聲,抑揚頓挫,隱約傳來。陽光把細碎的光點,掃在周遭的田野里,四處便有了絢爛的光輝,和煦而溫暖。辛苦了一輩子的父親,在這裡歇息,曬著這冬日清亮的暖陽,沐浴在裊裊的香煙佛號中,縱有千千煩憂,也當釋然!
在墳頭壓上一張紙,點燭焚香,敬上茶水,點燃紙表,還有許多的冥幣,總希望,這些,父親在那邊當真用得著,能過的衣食豐盈,再不會有生前的艱難和窘迫。臨走,又回頭,點燃一支香煙,放在碑上。父親一生奢煙,只是晚年,因身體原因戒了,現在,沒有了肉體的羈絆,在他的精神世界裡,有一支香煙抽,應當無礙。
母親已備了飯食,家的味道,彌散的滿屋都是。現在,我們總在匆忙地趕路,已鮮少能享受到這種深藏於記憶深處的跟母親,跟這個村莊,跟這個老屋相關的感覺了。於是一邊吃著,一邊和母親聊著家長里短,心裡,卻惦記著小女兒放學的時間,怕她放了學,沒地方去。孩子,是每個父母的牽掛!以前,總想著打拚事業,現在卻更多地牽絆著身邊的每個人,親人、朋友,還有孩子。也許,一個人的思想,即算走的天遙水遠,但等他遍歷了人世間的紛紛擾擾,最終,卻都會回歸,回歸到最初的平凡和本真。
於是匆匆和母親道別。
一路上,總在想:人的快樂,有多少是由物質獲得,又有多少是由精神世界獲得?浸淫在這眾生芸芸的塵世間,相信各人都有最真切的感受,有最直接的解答。只是我覺得,人的精神的歸宿,則永遠是他年幼時生長著的村落、街路和一起長大的玩伴。而且這種情緒,會隨著年紀的漸長,欲來欲濃,欲來欲重。
所以,人事物事,皆沉寂於心,安然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