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國插手越南半島的契機竟然是乾隆皇帝的一次和稀泥式的冊封

2019-06-19     顧氏造船廠廠長

法國人為何對越南產生興趣,那可是一樁可以追溯到十八世紀後半葉的公案。公元1782年、也就是清朝乾隆四十七年,當時越南尚叫安南,處在後黎氏王朝執政末期,朝政動盪,權臣當道。1527年,權臣莫登庸弒君篡國,建立了越南歷史上的「莫朝」。忠於後黎氏王朝的舊臣子阮淦不滿莫氏「篡國」行徑,遂招兵買馬,並在民間訪得後黎氏的王族後人,擁其為王,揭起「復國」大旗後興兵「討賊」。越南就此陷入了南北攻戰的局面。1545年,「壯志未酬」的阮淦在討賊的途中為莫氏降將所毒害,死後兵權落入了其婿鄭檢之手。其後鄭氏便和莫氏繼續著長達數十年的南北對峙。1592年,鄭氏最終戰勝莫氏,幾乎奪取了整個北方(莫氏的殘餘勢力依然占據著北方的高平很久,直到1677年才算被鄭氏徹底消滅)。但在戰勝莫氏之後,鄭氏和阮氏這對翁婿的矛盾又再次爆發。阮淦的兒子阮潢又不滿鄭氏的驕橫專政,又占據南方廣南省,建立名義上向後黎氏王朝稱臣實則自成勢力的「廣南國」(Quảng Nam Quốc),安南又陷入了北鄭南阮的分裂局面。這兩家彼此之間又進行了多次大規模戰爭,廝殺了幾十年,終因為勢均力敵,雙方打得精疲力竭,不得不於1672年開始和談,1673年,雙方在宗主國清朝的斡旋下達成協議,以爭江為界劃江而治。

其後近百年,越南彈丸之地出現了後黎氏王朝、鄭氏政權、阮氏廣南國和莫氏高平殘部勢力四個政權同時並存的局面。為了保持武力威懾,四個政權的官吏皆對治下百姓橫徵暴斂,百姓不勝其苦,大小規模的造反此起彼伏,其中尤以阮氏廣南國最甚。終於在1771年,在廣南國境內的西山爆發了阮岳、阮惠、阮侶三兄弟的大規模農民起義。

起義軍宣稱起義目的是重新統一越南,迎後黎氏王朝重掌王權,並承諾懲辦貪官污吏,重新分配土地。因此起義軍所過之處,赤貧的百姓群起響應,勢力迅速膨脹。廣南國官軍連戰連敗,應阮氏之求的暹羅援軍也被西山軍擊敗,北方的鄭氏政權趁機派黃五福領軍討伐廣南國。公元1777年,在西山起義軍和鄭氏討伐軍的聯合攻打下,廣南國阮氏政權覆滅。

廣南國滅亡後,西山義軍又於1786年揮師北伐,攻打鄭氏政權,鄭氏兵敗如山倒,僅支撐了一年就告滅亡,末代鄭王鄭槰出家為僧,西山軍迎後黎氏王朝昭統帝在河內親政,至此西山軍基本統一越南。

可是好景不長,後黎氏王朝很快發生內亂,鄭氏政權殘餘勢力趁機復辟,阮惠派來平叛的大將武文壬在平定鄭氏殘餘後卻欲廢黜昭統帝,另立黎維瑾為王,雖然武文壬最終被阮惠誘殺,但心驚膽戰的昭統帝失去了對西山軍的信任,攜家眷出奔高平。皇太后阮氏玉素等人在高平都統阮輝宿的保護下,經高平逃入清朝廣西太平府下屬的龍州境內,後被安置在南寧。阮氏遣阮輝宿、黎侗、黃益曉、阮廷灌、阮國練、阮廷枚六人向清朝的兩廣總督孫士毅、巡撫孫永清告急。而黎昭統帝前往山南、皇弟黎維袖前往宣光、興化一帶糾集各路遺臣反抗西山軍。孫士毅向乾隆帝上表奏稱此事,建議乾隆帝發兵討伐安南,扶昭統帝重登皇位。

1788年領兵入越的兩廣總督孫士毅

作為每四年要朝貢一次的藩屬國,面對後黎氏小朝廷的求救,乾隆皇帝下旨派兵入越。1788年,兩廣孫士毅奉旨,調兩廣、雲貴之兵出征安南。

在戰爭初期,清朝軍隊勢如劈竹,占領了昇龍(今越南河內市);但後來西山朝皇帝阮惠自富春(今越南順化)率軍反擊,戰局迅速得到逆轉。阮惠趁清軍慶祝春節之機,對駐守玉洄(今河內市清池縣玉洄市社)、棟多(今河內市棟多郡)等地的清軍發起突襲,清軍大敗,退回邊境以內。此戰清軍入越兵力《清史稿》宣稱為15000人,越南《大南實錄》宣稱兵力為200000至290000人,清軍的提督許世亨、總兵張朝龍、尚維昇、李化龍、岑宜棟等高級將領陣亡,陣亡兵勇服役萬餘人,另有3400人被俘,按照《清史稿》宣稱的入越人數來看,入越清軍可謂全軍覆沒。孫士毅僅率少數親信輾轉逃回鎮南關,隨身的印信都被西山軍繳獲。

福康安畫像,在越南問題上,福康安明顯出工不出力

乾隆帝得知孫士毅戰敗後大怒,下令褫奪了之前給予孫士毅一等謀勇公的封號。同時命令福康安代替其職準備繼續討伐安南。福康安得知西山朝強大,欲停止干戈,以喪母(《延禧攻略》里的爾晴?)悲痛為由推諉不肯起兵。而西山朝當時又與暹羅交惡,阮惠害怕遭到清朝與暹羅兩大強鄰的夾擊,於是以「阮光平」的名字向清朝請求冊封。乾隆帝就坡下驢的封阮惠為安南國王。而黎朝的君主黎昭統帝,乾隆帝稱他先後兩次失去了皇位,說明上天已經拋棄了他,因此拒絕再支持黎昭統帝,並將昭統帝及其宗室、遺臣遷到京師軟禁。

乾隆冊封西山軍首領阮惠為王、拋棄廣南阮氏的決策使廣南阮氏決心向法國求助

南部的廣南阮氏遺臣也並不甘心滅國的命運,一心想著復國大計,他們將目光投向了法國。

早在十五世紀大航海時代開始、葡萄牙探險家達-伽馬遠航印度後,緊鄰印度的安南越來越多的出現了高個、金髮、碧眼的歐洲人的身影,傳教士、商人、探險家紛紛踏足這片土地,相比那個雖然近在咫尺但往來僅僅只限於朝貢的宗主國來,無疑具有更強大的滲透能力,甚至越南王室的宮廷服飾也受到了強勢的歐洲文化的影響,傳統的宗藩關係,受到了強有力的挑戰。有鑒於此,與後黎氏王朝有姻親關係的廣南阮氏政權將求援的目光投向了這股更加強勢的力量。

順化世祖廟裡供奉的嘉隆帝阮福映畫像

暹羅差克里王朝開國君主拉瑪一世

在廣南阮氏家族正支被西山軍滅族後,阮氏家族旁支阮福映(Nguyễn Phúc Anh)於1777年起兵勤王向西山軍開戰,但是在1782年的七岐江水戰中被西山軍擊敗,殘軍退守富國島,自知不敵西山軍的阮福映委託其隨員、法國傳教士百多祿(Pigneau de Behaine)求助於法國,自己則流亡暹羅向拉瑪一世求援。1784年,在拉瑪一世的支持下重整旗鼓的阮福映第二次起兵,但再次被西山軍一戰擊敗被迫再度流亡暹羅。1787年2月,白多祿神甫帶著阮福映時年七歲的次子阮福景抵達巴黎求見法國波旁王朝國王路易十六(Louis Χ Ⅵ),希望借當時歐洲也是世界第一陸軍的法軍來剿滅西山叛匪,11月28日,路易十六作出回應,同意派出四艘軍艦和1900名遠征軍幫助剿滅叛匪,作為回報:法國將得到崑崙島和沱囊港(峴港),視為《法越凡爾賽條約》,百多祿作為越南政府的代表在這份條約上籤了字,並帶著條約副本於12月27日乘坐法國軍艦抵達當時離越南最近的法國殖民地法屬印度首府朋迪榭里,希望殖民地長官康韋伯爵履行條約。

在法國當人質的阮福映次子阮福景

但是,因過度「大公無私」的支援北美獨立運動而不惜大肆舉債導致本身面臨空前財政崩潰危機的波旁王朝本身面臨破產,根本無力對外用兵,康韋伯爵以此為藉口拒絕了白多祿的請求,無奈的白多祿認為空著手回去無顏面對阮福映,遂通過自己的關係在朋迪榭里招募能幫助阮福映培訓軍隊的法國軍官的同時購買槍枝彈藥等軍用物資。

阮福映的私人好友法國傳教士白多祿

陷入財政危機的波旁王朝加緊了對國內「第三等級」的搜刮,終於在1789年7月14日這一天,在憤怒而狂熱的「第三等級」引領之下,大革命迅速席捲了整個法國,四年後的1793年,波旁王朝大皇帝兼「法蘭西天字一號制鎖匠」路易十六的人頭在雅各賓派頭目們「勾結外人,泄漏軍事秘密,出賣法國」的厲聲控訴中從脖子上滾落下來軲轆到了巴黎革命廣場(今協和廣場)的斷頭檯面上,留下一大灘殷紅的血腥(路易十六直到臨死前,仍堅稱自己是無辜的。臨刑前他高聲呼出遺言:「我清白死去。我原諒我的敵人,但願我的血能平息上帝的怒火」)。之後共和制的法國也陷入了與整個歐洲君主國家長期的相互攻戰之中,遠征安南的事情自然也就無從談起了。

路易十六被殺拖延了法國染指越南的時間

阮福映終究沒能等到法國官方派出的救兵,只能繼續在暹羅等待時機,1789年趁西山叛軍內亂之機,阮福映辭別拉瑪一世潛回擁有眾多支持者的嘉定省,並在嘉定省起兵攻打西山叛軍。7月14日,也就是法國巴黎的巴士底獄被市民攻占的同一天,不負重託百多祿神甫和阮福映朝思暮想的二兒子阮福景帶著讓-巴蒂斯特·沙依諾、德福桑、讓-馬里·達約等20名法國教官以及大批槍枝彈藥回到越南幫助阮福映訓練軍隊,在這些法國教官的幫助下,軍力大增的阮福映終於在1802年平定了西山叛亂,叛亂匪首阮氏三兄弟的骸骨被挫骨揚灰,西山阮氏一族倖存男女被永久囚禁不得翻身。在得到大清國的正式冊封后,阮福映建立了安南最後一個王朝——阮朝,定都順化,定國號為「南越」,後在嘉慶皇帝的命令下改為「越南」。

白多祿試圖引導阮福映與西方國家接近並貿易,但隨著公元1799年百多祿的去世而流產。法國皇帝拿破崙一世有征服越南的野心,他希望將越南作為法屬遠東殖民地以之抗衡英屬印度;但拿破崙忙於歐洲戰爭,無暇東顧,後來亦隨拿破崙被流放而不了了之。

拿破崙也曾有意染指越南,但從他被迫退位流放聖赫倫那後就沒有然後了

法國波旁王朝復辟之後,法國遣使來到沱灢港,向越南贈送一艘配備五十二門炮的巡航艦作為禮物,還轉交法國國王路易十八的國書,希望阮福映踐行他在《法越凡爾賽條約》中的承諾;但阮福映認為自己並沒有得到法國的實際援助,故而拒絕法國的要求,拒收國書並退回法國的贈禮。

阮福映也許對百多祿教士的感激,因此對越南境內的天主教徒的行動並沒有過多的干涉,甚至宮廷內的一些大臣還由法國人擔任,此時土洋之間相處得還算比較「和諧」。但畢竟天主教和越南本土的文化衝突時不可調和的,因此在1820年阮福映駕崩、阮聖祖阮福晈(Nguyễn Phúc Kiểu)即位,天主教徒在越南的日子開始難過起來,這位在阮朝歷史上稱得上是明君的皇帝為了維護封建制的國體,下令在全國範圍內禁止傳教,禁止發展新的越南教民,限制天主教在越南的進一步發展,此舉毫無懸念的引發了傳教士與天主教徒們的不滿。

矛盾由此一點一點的蓄積。

阮朝的「苦命天子」,第四代皇帝嗣德帝阮福時

終於到了1858年,阮朝第四代皇帝嗣德帝阮福時(Nguyễn Phúc Thì)即位後,秉承並且加強了乃父憲祖阮福暶(Nguyễn Phúc Tuyền)對待天主教的限制鎮壓政策,對越南境內的天主教徒加強了鎮壓力度。面對傳教士們的求救,法國人等到了夢寐以求的藉口。在經歷了大革命的立憲派、吉倫特派、雅各賓派、拿破崙派、熱月黨人、保皇派、金融貴族等你方唱罷我登場的混亂之後,終於得到一段稍稍穩定的法蘭西第二帝國皇帝拿破崙第三路易-波拿巴陛下攜克里米亞戰勝帝俄和火燒圓明園之餘威,盡遣剛剛征服大清國都北京之遠征軍到越南,同樣以傳教士被害為藉口,向越南發動了侵略戰爭,對法國人的野心素有警惕之心的阮朝雖然調集全國兵馬竭盡全力抵抗,但是越軍的素質又豈是法軍的那些百戰之兵的對手,屢戰屢敗之後同宗主國大清國一樣簽訂了城下之盟,拿破崙三世憑此一役不但拿到了路易十六想拿而未拿到的崑崙島,還變本加厲的迫使阮氏王朝割讓了南圻嘉定、定祥、邊和三省,賠償軍費四百萬銀元,路易十六當年染指越南的夢想終於在這個靠成功忽悠和慷慨撒錢上位的路易-波拿巴手裡邁出了攻略越南的實質性的第一步。

對越南邁出實質性殖民第一步的拿破崙三世

有了第一步就會有第二步,畢竟讓一輛已經啟動了的戰爭機器停下是一件十分困難的事情。1867年,法國南越殖民當局藉口永隆、安江、河仙三省「盜匪橫行」,嚴重影響了法國人在越南的人身安全,當地駐軍非但不予管束,甚至還支持與該地毗鄰的柬埔寨反法暴動。要求越南政府必須擔負起剿滅這三省「盜匪」、管束駐軍、維持地方治安的責任。只是越南境內盜匪如毛,人家占山為王幾年甚至十幾年了,豈是一朝一夕能夠剿平的?越南政府自然是沒有這個能力的,既然越南政府沒這個能力,那麼法國政府就決定「代為剿滅」。就這樣,在答應越南南圻經略使潘清簡「勿掠擾當地百姓、勿劫掠官庫錢糧」的請求後,法國殖民軍分別於1867年6月20日、6月21日和6月24日開進了永隆、安江、河仙三省,並於6月25日迫不及待的正式宣布將這三省納入了殖民地範圍。同年強迫越南政府與之簽訂新約以確認此三省和之前的三個省為法國所有的事實,南圻的這六個省被法國人賦予了一個新的名字「交趾支那」(Cochinchine),法國在該地設置總督進行行政管理,法國海軍也開始在「中國-日本海支隊」(Division Navale des Mes de Chine et du Japon)和「大溪地兵站」(Station Locale de Tahiti)外新組建了第三支獨立的艦隊「南圻支隊」(Division Naval de la Cochinchine),而法蘭西第二帝國的國旗開始飄揚在越南的土地上。

這裡本人覺得應該提到一個人,就是那位被迫與法國簽訂割讓永隆、安江、河仙三省條約的越南大學士、樞密大臣、南圻經略使潘清簡(名靖伯,字淡如,號梁溪、梅川)。這位前明「義不臣清」流徙越南的中國移民後裔、祖籍福建漳州府海澄縣的七十二歲老人面對洶洶而來的法國人沒有組織抵抗,只是勸喻法軍入城「勿驚擾人民與倉庫,現貯錢糧仍由我照管」。法國人答應了潘清簡的要求,於6月20日取永隆,21日取安江、24日取河仙。南圻全境被法軍順利占領以後,嗣德帝致函法軍統帥,請求護送三省大臣回順化。潘清簡沒有回去,只是將三省錢糧和自己的朝服、印綬,並遺疏一封,納交順化朝廷。

潘清簡在遺疏中寫道:「茲辰遭艱否,凶丑起於郊甸,氛祲薄於邊圉。南圻疆事一至於此,駸駸乎有不可遏之勢。臣義當死,不敢苟活,以貽君父之羞。皇上博達古今,深究治亂。中外親賢,同心協贊,恪謹天警,撫恤人窮。慮始圖終,更弦易轍,勢力猶有可為。臨絕梗塞,不知所云,但雪涕瞻戀,不勝願望而已。」

寫完遺疏之後,潘清簡便在永隆絕食十七日,最後於嗣德二十年七月五日飲毒酒而死,終年七十二歲。以犧牲自己的名譽和生命之無可奈何的方式盡到了自己身為越人和越臣的責任(其子潘清廉為了替父報仇最終成了南圻抗法武裝的領袖)。

被迫向法國割讓永隆、安江、河仙三省後自盡的南圻經略使、大學士潘清簡

為了交足賠款,嗣德帝不得不在在全國範圍內開徵鴉片稅,這就意味著鴉片貿易的合法化,同時也提高了其餘各類稅賦的繳納額度,甚至開始了賣官鬻爵來湊賠款,如此一來無疑與飲鴆止渴、取油滅火,使得本來就不寬裕的越南財政變得愈發雪上加霜,國內矛盾愈發的尖銳;嗣德帝本人雖然稱得上勤政,日間勤於政事、夜間亦常秉燈夜讀,可謂廢寢忘食,筆耕不輟。可是勤政並不等於擁有擺脫困局的能力,就如同道光與咸豐一般,面對「三千年未有之變局」,阮福時也只能徒呼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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