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庫雅拉 少奎
古玩悲喜 《北平往事》之四
大水在古玩行兒上了道兒，還真弄出幾檔子讓自個兒心裡樂開了花兒的買賣。
刨去「大海碗」一炮走紅，還一宗偷著樂的買賣，大水一直憋在肚子裡，即便至近朋友也不願告商。
那是從快死的老公1手裡 弄了個高嘞下2小兩尺的「乾隆五彩鳳尾瓶」。
瓶子上的花鳥畫兒是連畫帶刻，工藝精湛巧奪天工。一搭眼，大水就知道：
這是「造辦處」的精品。
近看上邊兒有神態各異的大小六十多隻猴子。背景青翠欲滴 其間數點嫣紅，氣韻生動景色迷人。
一群猴子遊戲玩耍在江水絕壁之畔、枯藤古松之間。點線勾連自成章法，看上去散而不亂大氣磅礴。
仔細看那些小猴子：坐的、臥的、走的、跑的、趴著的、打鬧的、擇虱子的、閒坐聽鳥叫喚的、眯著倆眼睡懶覺的.....
真是千姿百態變幻無窮，叫人目不暇接 看了又看一點兒也不生厭煩，細打聽敢情出自乾隆那會兒御窯督陶官唐英的手筆——精品中的精品！難怪老棺材瓤子一直攥著。
大水把這個瓶子一直撂自個兒家裡：「這東西慢慢兒留著是個玩意兒，不能賣」！
大水這麼說的原因，是他屬猴兒。
打那兒以後，大水到家先不吃飯，一屁活坐條案跟前兒，擺瓶子滴漏3到貼鼻子尖兒。瞪出框外的大眼珠子，從上往下從下往上來回照那群猴兒，依他說法兒「解乏不說還順氣......」
有幸瞧見這大瓶子的，都是大水至近的親朋好友。識貨的同行兒想瞅瞅——門兒也沒有！他是怕那些人惦記上，自個兒這兒還憋著拿它「鎮店」呢。
高興時候兒兩盅酒一落肚，您瞅吧，就該顯擺他的寶貝瓶子了——「瞅見沒有，這兒，這兒...還倆那」。
的確 瓶子設計的總是出人意料，瀑布水潭後面兒，不仔細瞧 還真看不見。小猴子露半拉藏半拉 在瀑布水花兒後頭...近點瞅，一個洗澡，這還一個正攉攏水玩兒呢......」
幾年前 有回大水跟著方先生 去鄰家店裡訪友，他瞅見柜子上有個「明代五彩敞口杯」，一高興嘴裡冒出個「大花碗」。
本傢伙計立馬兒樂的直噴鼻涕泡兒「這小子秫秸杆4兒捶衣裳....」(答案是：不是那塊料）。意思說 大水連當「棒槌5」的材料兒都不夠，方先生聽了不以為意，只是付之一笑....
方先生比誰的清楚，大水非但不傻還極聰明。只是由於他長了一副憨厚的面相兒和高高大大的個子而已。畢竟古玩行兒里長成這綽個6兒 這副模樣兒的實不多見。
其實 行兒里人這個評價，不單無損 反倒有益——和那些八面玲瓏的同行兒一塊兒做生意， 看似「棒槌」的大水，在對方眼裡的優勢不言而喻。
在方先生指點下 古玩行兒這汪子水，大水也慢慢也趟出點兒深淺了。換句話說：處世機變也算上了道兒，看東西也漸漸貼譜兒了。
起初說他「不是這塊料」的，這會兒凈剩下耷拉著腦袋挑大拇哥了。畢竟 大水幾宗漂亮買賣，讓他在京城古玩行兒里一下兒成了站得住 叫得響的人物啦！
「棒槌」也真有冒傻氣的時候兒。
乍趟古玩行這坑水，大水不知其中的深淺。剛得著幾個小錢兒 就飄飄然了，見什麼都是「便宜」伸手就抓。
有回 他從竄貨場子7弄來一幅偽託名人的贗品字畫兒，拿過去請方先生掌眼8。方先生才打開一角兒 就立馬告訴他：「看字畫不容易，不能光瞧它花哨。這裡邊兒水挺深的，你識字不多 最好別弄這路東西。多往木器雜項上下心路，慢慢你就懂了......」
打那兒起 字畫兒就拽不動大水那倆眼了，他一門心思專往自個兒明白的：木器家具和陶壺磁碗兒等雜項裡邊兒下功夫。
在方先生悉心點撥下，大水在雜項小件天地里漸漸上道兒了。
儘管兩千年前 祖師爺9就說過：搗騰古董獲利百倍。可你進了門兒，這裡頭的事情就沒那麼順溜兒啦....
大水翻過船，更折（she）過本兒——那（nei）是經朋友介紹去督軍府看「貨」。剛往前一湊合，門口兒倆大兵就拿刺刀頂住心口窩兒了。說了找費副官才連大槍撂下——大水腦瓜子上嘩...汗就下來了。
府里管事的費副官 請兩位客人大廳落座，引著大水來的朋友趕緊上前介紹：「這是我師弟，看瓷器眼力不錯，您有什麼好東西 不妨請出來讓我們弟兄開開眼」。
費副官上下打量了一下大水：嗯...像個行家，帶錢了嗎？大水一愣，趕緊點頭兒...啊，是的，是的...
費副官遂轉身進了一個門兒，再出來手裡多了一對兒瓷瓶，這對兒瓶子讓大水眼前一亮——「乾隆薑黃棒槌瓶兒」，大開門兒的宮裡玩意兒，沒的說！人世間難得一見的絕世佳品。
八仙桌兒上事先好鋪了一塊紅緞子桌搭，薑黃色（shair）兒的瓶子讓大紅錦緞一襯 格外抓眼。
費副官把倆瓶子輕輕撂在桌子上，雪白的手套往下一扽，啪！甩在桌子上。
「好好兒瞧瞧...」說著話 朝著窗戶那邊兒一轉身兒，抬手解開他的「武裝帶」和軍服扣子。
這對瓶子高有七八寸，勾線跌宕起伏卻透著柔潤光滑，外形如棒槌。上口處略出「蒜頭」，清幽淡雅柔潤可人。
足底紫紅套圈兒方印款：「大清乾隆年制」兩行六字楷書。嚯！這東西夠地道！大水抓到手裡就不想再撒開了。
皇家珍品，宮裡宮外能摸著它一把談何容易。算來只有太監有機會接近它，大水似乎聞著賊性味兒了。
嘴裡漫不經心地說：「您這對兒瓶兒是好東西，讓我開眼了，只是不知道長官願以什麼價錢出讓」？
「我這兒等用錢，要嘛根本不賣！這麼著，你拿兩千五百大洋 就是你的了...」
大水一聽，好傢夥！兜里哪有那麼多錢呀！
一起來的朋友在旁邊兒一起鬨，兩千大洋就算定下來了。
費副官又朝大水翻了翻白眼兒 說：先撂下五百大洋作定金，大水搜遍周身也就二百掛點兒零兒。
幾個人又嘰咕半天，最後拍板兒：先交兩百大洋作定金，半拉月為限，再湊一千八大洋 貨款兩清，否則定金不退。
大水心裡沒譜兒，回去趕緊把這事兒跟方先生學說了一遍。先生一聽，就一個勁兒搖晃腦袋——「督軍府? 不靠譜兒...」。方先生那意思：督軍府都是軍爺，人家翻臉不認帳，你上哪兒說理去。
這事兒末尾10（yir）還是黃了——為瞧一眼乾隆棒槌瓶兒 二百大洋打了水漂兒。大水後悔死了，二百大洋買肉吃，那得多少頭豬啊？
再後來，有人說費副官還那招兒，又蒙了別的同行兒，這時候兒才徹底醒過篡11兒來——人家那對兒瓶子 作根兒就沒打著賣——缺錢 就拿它「釣魚」....
END
注：
1老公——皇宮或王府里的太監
2高嘞下——土語：物體上下高度
3提嘍——音：滴漏，用手提著
4秫秸杆兒——玉米、高粱的莖，踩乎人不吐核兒的歇後語
5棒槌——棒狀洗衣工具，用以敲打浸濕的衣服
6綽個兒——土語 指身材
7竄貨場——古玩行兒專業集散場所
8掌眼——行話：把關
9祖師爺——北方古玩行兒尊呂不韋為祖師爺。
10末尾——土語：最後。音（墨伊爾）
11醒篡兒——明白了面前的陰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