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很多人的失落，是違背了自己少年時的立志。自認為成熟、自認為練達、自認為精明，從前多幼稚，總算看透了、想穿了。於是，我們就此變成自己年少時最憎惡的那種人。
【2】我走過的路，不是信仰的路程，沿途所見的是一代代宗教家都背離起始祖意旨，虛偽敷衍，曲解誇大，甚而作惡多端。
【3】快樂來自智慧，又滋養了智慧。
【4】無審美力者必無趣。
【5】人們的錯，都錯在想以一種學說去解釋去控制所有的東西。
【6】你們可惜看書太少。不但少，遍數也太少。莎劇，我看過五六十遍。為什麼呢？年年中秋吃月餅。多少月餅？上禮拜，天天上，《福音書》我讀過百多遍。每次讀都不一樣，到老也不懂透的。有人一看書就賣弄，多看幾遍再賣弄吧……多看幾遍就不賣弄了。
【7】以善得天下，以偽善治天下，偽得不耐煩，偽得漏洞百出，乃直接惡——回想當初將得而未得天下時，大家以為從前的善還不算善，這次可是真正的善了，因而紛紛投奔，共襄大業。再回想當初偽善開始運作，大家精練作偽的功夫，小偽偽不過大偽，文偽偽不過武偽，大偽武偽到底也敗於真惡。 「善」無人信矣，「偽善」戲法穿矣，際此將失而未失天下時，上過當吃過虧的人，先要弄清那「善」的理論前導就是狂想妄想，不符人情物理。
【8】從未見有一隻鷹飛下來蹲在地上看螞蟻搬家。
【9】凡是應該的，都會消失似的。凡能存在的，都是不應該似的。
【10】 生命好在無意義，才容得下各自賦予意義。假如生命是有意義的，這個意義卻不合我的志趣，那才尷尬狼狽。
【11】智者，乃是對一切都發生訝異而不大驚小怪的人。
【12】 活在自然美景之中，人就懶，懶就善。
【13】 找好書看，就是找一個制高點。
【14】 中國文化精神的最高境界是欲辯已忘言。 歐陸文化精神的整體表現是忘言猶欲辯。
【15】文學還是好的，好在可以借之說明一些事物，說明一些事情。文學又好在可以講究修辭，能夠臻於精美精緻精良精確。
【16】不能與偽善者周旋時，便偽惡，淋淋漓漓地偽惡，使偽善者卻步斂笑調頭而去。 別的東西如果不是這，可以是那，藝術品如果不是藝術，就什麼也不是。
【17】理想主義，是表示耐性較好的意思。
【18】做生活的導演，不成。次之，做演員。再次之，做觀眾。
【19】我自得惡果，所以不必悲傷；我不抱希望，所以不絕望，我自尋路，一個人走，所以不反激。我也有脾氣要發，但說說俏皮話。
【20】 一種景色，聯想不起另一種景色，才是值得眷眄的景色。
【21】科學知識足夠埋葬神學，接下來還要結束哲學。
【22】生活的過程，是個自我教育的過程，常常是個無效的自我教育的過程。然而總得是個自我教育的過程。
【23】哲學生涯原是夢，醒後若有所思者，此身已非哲學家，尚剩一份幽微的體香，如蘭似檀，理念之餘馨，一種良性的活該。
【24】康德的判斷：「對自然美抱有直接興趣，永遠是心地善良的標誌。」此話可以反說，凡已不復善良者，乃對自然美喪失了直接的興趣。
【25】傲慢是天然的，謙遜只在人工。
【26】沒有比粥更溫柔的了。念予畢生流離紅塵，就找不到一個似粥溫柔的人。
【27】到後來，總還是看在愚蠢的份上，再讓一步。
【28】 沒有自我的人的自我感覺都特別良好。
【29】我能抗拒任何誘惑，直到它們被我所誘惑。
【30】我追索人心的深度 卻看到了人心的淺薄。
【31】常以為人是一種容器，盛著快樂，盛著悲哀。但人不是容器，人是導管，快樂流過，悲哀流過，導管只是導管。各種快樂悲哀流過流過，一直到死，導管才空了。瘋子就是導管的淤塞和破裂。
【32】不謙而狂的人，狂不到哪裡去；不狂而謙的人，真不知其在謙什麼。
【33】荒誕派這些作家，矯揉造作。自己要假裝自殺，要世界作陪葬。這些批評家，觀者都是假裝要殉葬。他們在舞台上把世界寫得一片黑暗，他們自己生活的很好。
【34】藝術本來也只是一個夢，不過比權勢的夢、財富的夢、情慾的夢，更美一些，更持久一些，藝術，是個最好的夢。
【35】四個態度 彼佳，彼對我無情——尊敬之。 彼佳，彼對我有情——酬答之。 彼劣，彼對我無情——漠視之。 彼劣，彼對我有情——遠避之。
【36】藝術的生命宿命，是叛逆的，懷疑的，異教的，異端的，不現實的，無為的，個人的，不合群的。宗教的宿命，是專制的，順從的，犧牲個人的，積極地，目的論的，群策群力的，信仰的，其實就是政治。
【37】看清世界荒謬，是一個智者的基本水準。看清了，不是感到噁心，而是會心一笑。
【38】無知的人總是薄情的。無知的本質，就是薄情。
【39】青春真像一道道新鮮美味的佳肴，雖然也有差些的，那盤子總是好的。
【40】愚夫的背後 必有一位愚婦。
【41】現在變得，當別人相對調笑似戲，我枯坐一側，不生妒忌。現在變得，街頭，有誰擁抱我，我茫然不知回抱。
【42】歲月不饒人，我亦未曾饒過歲月。
【43】生活是什麼？生活是死前的一段過程。
【44】只有機智透頂的人才可望重顯憨厚。
【45】「小聰明」是長不大的。
【46】用音樂來發脾氣當然最愜意。
【47】有人說，時間是最妙的療傷藥。此話沒說對，反正時間不是藥，藥在時間裡。
【48】有口蜜腹劍者，但也有口劍腹蜜者。
【49】史學使人清醒，哲學使人堅定。
【50】我好久沒有以小步緊跑去迎接一個人的那種快樂了。
【51】生活的最好狀態是冷冷清清的風風火火。
【52】所謂無底深淵，下去，也是前程萬里。
【53】從前的日色變得慢。車，馬，郵件都慢。一生只夠愛一個人。
【54】我追索人心的深度 卻看到了人心的淺薄。
【55】悲觀是一種遠見。
【56】生命是什麼呢，生命是時時刻刻不知如何是好。
【57】從前的那個我，如果來找現在的我，會得到很好的款待。
【58】我不樹敵，敵自樹.
【59】眼看一個個有志青年，熟門熟路地墮落了，許多「個人」加起來，便是「時代」。
【60】愛情，亦三種境界耳。少年出乎好奇，青年在與審美，中年歸向求知。老之將至，義無反顧。
【61】凡事到了回憶的時候，真實得像假的一樣。
【62】人害怕寂寞，害怕到無恥的程度。換言之，人的某些無恥行徑是由於害怕寂寞而做出來的。
【63】愛，原來是一場自我教育。
【64】莫依偎我，我習於冷，志於成冰，莫依偎我。 別走近我，我正升焰，萬木俱焚，別走近我。 來擁抱我，我自溫馨，自全清涼，來擁抱我。 請扶持我，我已衰老，已如病獸，請扶持我。 你等待我，我逝彼臨，彼一如我，彼一如我。
【65】凡永恆偉大的愛，都要絕望一次，消失一次，一度死，才會重獲愛，重新知道生命的價值。
【66】不自由，就是不自然。不自然，就是不自由。
【67】天才是被另一個天才發現的。
【68】一個人，隨便走幾步，性格畢露。
【69】當愚人來找你商量事體，你別費精神——他早就定了主意的。
【70】能做的事就只是長途跋涉的歸真返璞。
【71】借我最初與最終的不敢，借我不言而喻的不見。 借我一場秋啊，可你說這已是冬天。
【72】生在任何時代，我都是痛苦的，所以不要怪時代，也不要怪我。
【73】一個人到世界上來，來做什麼？愛最可愛的，最好聽的、最好看的、最好吃的。 --木心
【74】無論從前有多慢，無論現在有多快， 我知道，腳下的土地和身邊的愛人， 無論從前還是現在，都要盡全力守護。
【75】生命的悲哀是衰老死亡，在這之前，誰也別看不起誰。
【76】各有各的音，各有各的知音。 甲與乙斗，丙支持甲，丁支持乙。 後來甲乙議和，第一條款：誅丙、丁。
【77】懦弱會變成卑劣。懦弱，如果獨處，就沒有什麼。如果與外界接觸，乃至劇烈周旋，就卑劣起來，因為懦弱多半是無能，懦弱使不出別的手段，就只有一種：卑劣。而，妙了，懦弱自稱溫柔敦厚，懦弱者彼此以溫柔敦厚相許相推舉，結果，又歸於那個性質，卑劣。
【78】文學是可愛的，生活是好玩的，藝術是要有所犧牲的。不要講文學是崇高偉大的，文學可愛。大家課後不要放棄文學。文學是人學。至少，每天要看書。我是燒菜、吃飯、洗澡時，都會看書。西方人稱電視是白痴燈籠，電視螢幕越來越大，腦子越來越小。 -
【79】我們所處的宇宙是無情的物質環境。在這客觀上無情、主觀上絕望的環境中，人的最高的快樂是肉體的官能的刺激，是性慾的追求和滿足，這滿足的一剎那，足以與宇宙的虛無絕望相抗衡。僅此一剎那，無所謂存在不存在，無所謂虛空不虛空，無所謂絕望不絕望。性，是神奇寶貴的生命的唯一可能。
【80】知識，學問，使人通達，使人平靜。
【81】往過去看，一代比一代多情；往未來看，一代比一代無情。多情可以多到沒涯際，無情則有限，無情而已。 從多情而轉向無情就這樣轉了，從無情而轉向多情是……以單個的人來看，沒有從無情者變為多情者的，果子一爛，就此爛下去。
【82】生活是瑣碎的，是瑣碎方顯得是生、是活--小慷慨、小吝嗇、小小盟誓，小小負約，太大了非人性所能擋得起，小街兩旁的屋裡偶有懸樑或吞金服毒者，但小街上沒有悲觀主義，人們興奮忙碌營利繁殖，小街才是上帝心目中的人間。
【83】真誠無所謂多無所謂少，無所謂足無所謂乏。除非沒有真誠，才會茫然於真誠。
【84】善，因是無報償的，才可愛；惡，因是無惡報的，才可惡。
【85】借我一個暮年，借我碎片，借我瞻前與顧後，借我執拗如少年。
【86】愛情本來就沒有多大涵義，全靠智慧和道德生化出偉美的景觀。如果因為愛情而喪失智慧和道德，即可判斷：這不是愛情，是性慾，性慾的恣睢。
【87】人依賴你，你稍一欠動，他就惱了，怨怒你不通情理，辜負你對他的信任； 生命是極滑稽的，因為它那樣地貼近死； 談到他的缺點時，他便緊緊摟住那缺點，一臉憨厚的笑——缺點是他的寵物； 有一種人是這樣的，你看不起他，他就看的起你，你看的起他，他就看不起你； 不能不與偽善者周旋時，便偽惡，淋淋漓漓地偽惡，使偽善者卻步斂笑掉頭而去； 社交場中善於辭令，是一種本領。默然、藹然、蕭然，卻顯得很融洽，這是一種本領。
【88】「文革」中他們要槍斃我，我不怕，我沒有遺憾，都愛過了。但還要做點事。我深受藝術的教養，我無以報答藝術。
【89】政治路、宗教路、哲學路、藝術路……我目睹不斷有人出於強烈的上進心而筆直地向下坡走去……
【90】西方人善舞蹈，中國人精書法，中國的「書法」之道，是所有的藝術表現手段中，最彰顯天才和功力的一種靈智行為。
【91】那許多有錢而無知的人們，把人的誕生、結婚、死亡，都弄成一個個花團錦簇的夢。當我在漸知人事的漫長過程中，旁觀這些「生」、「婚」、「死」的奢侈造作，即使一時說不明白，心裡卻日益清楚這不是幸樂、慰藉，乃是徒然枉然的鋪陳
【92】友誼的深度，是雙方本身具有的深度。淺薄者的友誼是無深度可言的。西塞羅他們認為「只有好人之間才會產生友誼，還是說得太忠厚了。
【93】但願我是黑暗，我就可撲在光的懷裡。
【94】文字的簡練來自內心的真誠。我十二萬分的愛你，就不如我愛你。
【95】因為喜歡樸素，所以喜歡華麗。
【96】負心，不奇；奇的是負心之前的一片真心。
【97】藝術的神聖也許就在於容得下種種曲解誤解。
【98】有教養的上流人士，對車夫、浴室侍應生、任何傳遞物品的人，從來不會敷衍搪塞。
【99】宇宙觀決定世界觀，世界觀決定人生觀。——不從宇宙觀而來的世界觀，你的世界在哪裡？不從世界觀而來的人生觀，你不活在世界上嗎？所以，你認為你有人生觀，沒有、也不需要世界觀，更沒有、也更不需要宇宙觀——你就什麼也沒有。
【100】連情感、愛，也不在乎了。愛也好，不愛也好，對我好也好，不好也好，這一點，代價付過了。唯有這樣，才能快樂起來，把世界當一個球，可以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