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破次元壁之後,王珮瑜的下一個目標是?

2023-09-23   ELLE世界時裝之苑

原標題:打破次元壁之後,王珮瑜的下一個目標是?

《世界時裝之苑ELLE》10月刊

王佩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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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在21世紀,提到京劇,多數人會不自覺地將其貼上「傳統」「小眾」的標籤,與「年輕」「潮流」劃清界限。然而,有這麼一位京劇表演藝術家,以飾演男性的「老生」行當出名,她不僅是站在舞台聚光燈下的名角兒,也是鏡頭前、綜藝上遊刃有餘的焦點人物。

盛夏,我們在上海唯一一座投入使用的古戲樓、擁有逾300年歷史的瑜音閣見到了「現任閣主」,王珮瑜,人稱「瑜老闆」。這位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後院校培養的第一位女老生,在三十餘年的從藝生涯里,將光環視作責任,她是演員,更是傳統文化的革新者與推廣者。她的才華、努力和天生個性,正吸引著越來越多的年輕觀眾,邁入戲曲美學的深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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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1年,13歲的王珮瑜技壓群芳,憑藉曲目《釣金龜》獲得江蘇省「五一杯」老旦獎。此時,距離王珮瑜改學京劇不過一年的時間。

她的啟蒙老師是一位曾供職於已經解散的京劇團的七旬老太。在參加這場比賽之前,選手要經過層層選拔,先是在街道,然後是區級、市級⋯⋯母親借來一輛菜場裝貨的黃魚車,每逢比賽日,便踩著腳踏板,送倚在后座「貨筐」里的一老一小奔赴現場。

舞台表演藝術,但凡能取得成就的,多少承蒙「老天爺賞飯吃」。王珮瑜不否認自己的天賦,但她認為每個人找到自己的天賦所在,並為之努力,是最重要的,「如果你發現自己在某個領域沒有天賦,那就不要死磕到底。」

王珮瑜最初遇見的並不是自己的天命。

1988年,10歲的她正研習琵琶和評彈,並已獲得多個專業獎項。也是在那一年,她感染了肝炎,獨自在傳染病隔離醫院躺了兩個月。在病床上,透過正在播放的電視節目,王珮瑜意外聆聽到了京腔京韻的獨特感召,「驚為天人,好聽得一塌糊塗!」

35年前的1988年,美學教育並未如今天這樣得到普及,傳統文化也尚未通過公共傳媒得到廣泛的傳播。大眾對於京劇的認識尚停留在「樣板戲」的年代,而就在那時,純粹而有力的唱腔,為王珮瑜年幼的心靈帶來了最初的衝擊,而其圓融與堅定的內核,則構成了此後數年她對這門國粹藝術的痴迷。

次年,王珮瑜由評彈改學京劇。在江蘇省內獲獎後,一次電台錄音時,她與著名的京劇余派藝術研究者范石人(1913-2012)先生相識,並在後者的建議下,由「老旦」改學余派「老生」。回憶起那段舊事,王珮瑜眼波閃爍,「我是小和尚,到半山腰碰到一位掃地僧,他問孩子:你去哪?孩子說:我想到山頂上的廟裡去修行。掃地僧說:好,我領你。」

頗具因緣與傳奇色彩的橋段,在那個藝術創作狂飆突進、但大眾普及程度遠不及今天的年代裡,是個人藝術生涯獲得躍升的路徑之一,也是王珮瑜對京劇認知飛躍的起點。而在偶然的際會之外,如今旁人看來命運的必然,則是她主動爭取求得。

1991年,面對上海戲劇學院戲曲學院不接收「女老生」的反饋,王珮瑜提筆上書,寫信呈文化局長,為自己爭取到了踏入上戲,進行系統化、學院派學習的機會。全班54位學員,她是第54號。言及此事,王珮瑜笑道:「當年,我的字,是很好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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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立志,把此生奉獻給京劇藝術。」當初進入戲校前的「自薦信」中,王珮瑜寫下了這樣一句話。此後,在戲台上下,她絲毫沒有把此話當戲言。

1993年,王珮瑜首次跟梅葆玖先生同台,替梅葆玥演《文昭關》,她的出色表現得到葆玖先生「太意外了」的驚嘆。彼時,王珮瑜15歲,正讀二年級,這是她進入戲校後學的第一齣戲。少時打下紮實基礎,入校後,恩師王思及把她「當自己孩子一樣對待」,加之她自己的積極好學,王珮瑜的才華早早顯露頭角。至於練功時的苦,在她看來,不過是舞台表演者每日須走過的「必經路」。

1996年的一場比賽,王珮瑜再次演《文昭關》,引得台下的譚元壽先生連連稱奇:「這不就是『小冬皇』嘛!」「小冬皇」的名聲自此流傳開來。

上世紀三四十年代,在16歲名滿上海灘、人稱「冬皇」的孟小冬先生所處的時期,京劇名角是門面,是商業品牌的寵兒、大眾眼中的「流量明星」。但不論業界還是大眾,對待舞台演員的性別包容度,仍不能跟如今同日而語。

王珮瑜曾以「我是女生,我唱老生」概括自己。回溯過去百年,京劇行當里,「生旦凈末丑」的分類從源頭上就有著明確的性別指向。扮演男性角色的「生」,不論老生、小生還是武生等,素來男性演員居多。女性扮演男性,戲曲行當謂之「坤生」,以余叔岩弟子的孟小冬為代表。但在歷史上,「坤生」留名的並不多,數量上遠不及飾演女性卻擁有至高地位的「男旦」——「四大名旦」梅蘭芳、程硯秋、尚小雲、荀慧生,都開創了屬於各自的京劇流派。這是傳統社會以男性為主導的權力結構,在戲曲行當乃至整個藝術界的映照。

1980年代後,社會開放程度越來越高,不同觀念包容並蓄,女性不僅在「旦行」名家輩出,在「生行」也頻頻登台。同時,以王珮瑜為代表的戲曲名家們化繁為簡,藉助講座、教育課程、綜藝、電影等形式,讓更多大眾有機會觸探京劇藝術的風骨。

在新一代戲曲觀眾的視野里,隨著京劇的頻頻出圈,演員的性別已然不是新鮮話題。在社交媒體上,聽京劇,聊京劇文化,漸漸地和看話劇、音樂劇一樣,成為了劇場流行要素的重要部分。

黃色大衣 Samuel Guì Yang

白色襯衫、黑色長褲 M essential

王珮瑜是名角,也是「流量」。年少得志,是傳奇的開始,也是責任的引線。在23歲進入上海京劇院之前,王珮瑜已獲得過諸多名家前輩的賞識。兩年後,她榮升為上海京劇院一團副團長。但她不想拘泥於眼前。她形容自己像「一隻單打獨鬥、從石頭縫裡蹦出來的小猴子」,離團創辦個人工作室,失敗後,又鼓起莫大的勇氣重新回團,這其中從未改變的,是她反覆嘗試在大眾視野中普及和推廣京劇,試圖打破傳統藝術與大眾文化的「次元壁」。

2017年,她登上綜藝《奇葩大會第一季》的舞台,現場教學京劇,收穫了之後數月在數字媒體上「刷屏」。「感覺很不真實,」王珮瑜回憶,「但很快就進入你要跟自己博弈的階段,跟傳統藝術、傳統文化、傳統禮儀,跟現代文明和娛樂制度博弈。我當時想,我應該如何快速地去著陸,既不傷自己,也不能傷我的專業。」此後,在《朗讀者》《華彩少年》《戲宇宙》《圓桌派》⋯⋯她將自帶跨界基因的中國京劇史融入觀點,將戲腔融入演唱、念白。屬於王珮瑜的重頭戲,從舞台上轉移到了鏡頭前。

如果沒有成為京劇演員,王珮瑜「應該會做老師,語文老師」。如今,某種意義上,她也實現了自己的願望,成為了京劇觀眾和學生的培育者,「不知不覺地灌溉了一些人」。

2022年,王珮瑜的瑜音社在上海開設「京劇小科班」,針對5至10歲的孩子線下授課,通過唱腔、站姿、坐姿、禮儀等融合性質的課程,讓他們在體驗中感受京劇的樂趣。在王珮瑜看來,天資有別,她並不是非得把每個孩子都培養成專業演員。她創造的是「見識傳統藝術的平台」,讓更多孩子從京劇中汲取有益於成長的養分。相較技術的培養,她更看重心性的養成,「我會去鼓勵資質不太好,但懂事兒、願意練、心態比較好的小孩」。

而對自己為京劇傳播所做的努力,王珮瑜坦言,「在傳播上,我不是專家,我只是盡了自己的本分。」

今年報名「小科班」的學員中,有一位8歲的男孩,王珮瑜偶然得知,他對京劇的興趣來自於家庭的影響。而這一萌芽的種子,是9年前,男孩的母親參加上海京劇院「京昆跟我學」項目,隨王珮瑜習《洪洋洞》時種下的。

從京劇演員,到京劇的傳播者和教育者,王珮瑜的「實力圈粉」貫穿了她藝術生涯的每一個階段。

拍攝結束後,王珮瑜沒有立刻離開,而是拿起她的相機,穿梭在觀眾席的座椅之間,為她的小紅書內容儲備素材。「你是什麼樣素質的演員,你就會擁有什麼樣的觀眾。」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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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LLE:這麼多年下來,你覺得自己做過的最有意義的事情是什麼?

王珮瑜:把我學到或者認知到、感受到的東西變成文字,以音頻、視頻等方式讓更多的人知道。這件事情如果我不去做,也沒有人會責怪我,但是如果我做了,它整個效果就不一樣了。我們現在發現有很多家庭、年輕人,是看到了某個我們的課程或節目,然後發現京劇跟生活並不是那麼遙遠,他們就有可能去探索更廣的世界。

ELLE:你如何看待自己做的很多京劇「跨界」的事?

王珮瑜:跨界這個事情其實沒有什麼特別了不起的。因為京劇本身也是跨界的產物,只是說變成京劇以後,相對自我的東西會多一些。曾經我也經歷了這個過程。後來,因為跨界,我再回去通讀中國京劇史,通讀梅蘭芳《舞台生涯四十年》。今天我們看起來大驚小怪的事情,梅蘭芳全做過了,譚鑫培全做過了,為什麼還要大驚小怪?無非就是個輪迴,輪迴的核心是你是否擁抱這個時代,跟時代同在,你知道這個時代人要走紅的一些密碼,然後把你的專業,往裡一放一融,有個性,對吧?

ELLE:以「京劇小科班」為主的課程,培養方向是讓他們成為職業演員,還是成為文化的傳承者?

王珮瑜:我們目前招的小孩是5至10歲,為什麼只到10歲,而且我不開成人班?我這不是個機構,我不是做生意的。我覺得4歲太小了,5歲也就是中班,稍微有點行為規範,你跟他說站好,他能站好。而到了11歲,專業戲曲學校就開始招生了。我們是給專業的學校做人才儲備—戲校與其盲目地到全國各地的少年宮去找,不如就在有基礎的孩子當中挑選人才。再者,我們是一個讓小孩見識傳統藝術的平台,我不培養專業演員,因為專業演員必須是封閉式的,必須是家長不能旁觀的,因為一旁觀:「孩子走,咱們吃不了這苦」——家長看了,受不了孩子哭。我在學校9年,父母來了不超過3次,不讓你看的。我們這裡更像一個沉浸式的場景讓你來體驗,在過程當中我看這孩子確實有資質,稍微施點壓力,能吃苦,進步很大的,我就跟他父母談,「這孩子有點專業天賦,自己也很熱愛,可以往這個方向試試看」。所以說到目標,實際上,我們就是讓更多的小孩有機會接觸京劇藝術和京劇背後的文化,如果有人願意從事專業,我們也可以進行專業的培訓,但是這個培訓,我做不了那麼全面的,肯定是往戲校去推。

ELLE:你日常會結交怎樣的朋友,你身邊的朋友之間有什麼共性嗎?

王珮瑜:首先是要在專業上有共識,藝術觀如果差不多的話,談話不會太累。第二個就是在專業以外的其他認知上面,是可以有來往的,你說的他能明白,他說的你也能懂,儘管說的可能不是一個話題。比如他可能在講一個晶片、一個信息的事情,講宇宙的事情,我完全聽不懂他在說什麼,但我知道那個東西跟京劇在某個地方是可以交融的。人的認知其實不一定需要通過「術」的層面來完成,對吧?認知,我覺得是能夠成為朋友的一個非常重要的基礎。

ELLE:你認為自己更多是創作者還是傳播者?

王珮瑜:這是個好問題。傳播我不是專業的,我只是因為需要去做傳播;然後做演員是本分,是我擅長的,但是我也沒有那麼喜歡——不是說不喜歡,我不是那種很有表演癮的藝術從業者,你讓我演我也可以演,不讓我演,我覺得也沒有關係,我也不會說,我覺得很失落。

ELLE:假設有一個超能力可以讓你穿越,你最想去哪個時代?

王珮瑜:回到余叔岩的時代,他出道的時候。我想跟他講,你要珍重,讓自己活到80歲,因為他52歲就去世了,以至於他很多好的戲都沒有留下來。我會穿越到那個時候,想一些辦法,讓余叔岩的身體不要那麼不好。

策劃:ELLE專題組

監製:VIVIANE GAO

攝影:余露

視頻拍攝:Yushu Wang

造型:YOGAMO WANG

化妝:JEFFREY

髮型:羅康

採訪/撰文:方大寶

編輯/統籌:TERESA

設計:ZHAO WEI

文字整理:DAISY

微信設計:MIKA ZHA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