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漆器也是要與人互動的，因為確切地捕捉到了這一點，漆藝家洪乙棟連同自己的工作室「乙桼」，緩步推進著對於漆工藝的探索與研發。
洪乙棟大學時曾就讀於廣州美院國畫系壁畫專業漆畫研究方向，直到2019年，也一直在鑽研漆畫的創作。相比於油畫、水墨畫等受眾面較廣的畫種，漆畫作為小畫種在藏家公眾的普及度也相對較低。這一點引發了洪乙棟的思考。他調整了思緒後，決定折返。從古至今，漆藝作為工藝美術的一個種類，多以器物為主要載體，始終與創作者和使用者之間有著緊密聯繫。如果將漆器融入當代日常生活中，再將自己從漆畫的創作過程中收攬的經驗投注並創新，勢必會有一些新的驚喜。於是，「重新探尋日用環境中漆器與人的關係」，推動著他決絕地進入了「大漆手工藝」這一領域，並試圖通過「柴燒大漆茶器」和「日用紙胎漆器」兩個主要系列，開啟這項工藝的深入洞察，希望將大漆藝術更好地融入現代人居環境中，讓其更靠近日常一些。
蛋殼漆柴燒茶壺
材質：天然漆、柴燒陶瓷 、雞蛋殼
工藝：蛋殼漆
紙胎大漆漆盤
材質：天然漆、牛皮紙、苧麻布、錫粉
工藝：朧銀塗
漆藝品相較於其他手工藝品，觸感溫潤，更接近人體的溫度。如開篇提到的推光，這一道工序就同時連結著漆器的創作者和使用者，先由手工創作者進行例行推光後，漆器成品，接著使用者將其購買後帶回家，長期摩挲使用，歷經時間沉澱的漆器，色彩和溫潤程度會發生變化，這便是一種，通過「日用漆器的互動」，才能見證到的屬於漆藝的獨特意趣。
追溯歷史記載中的漆器製作，其胎體的選擇多以陶胎、木胎、竹胎等常用材料為主。如今的「柴燒大漆茶器」，就好似大漆與陶瓷的跨界。只是，因柴窯燒制時的溫度不可控，燒制出來的器物，多有一些瑕疵，所以每窯之中能夠用作胎體的少之又少。而柴燒最大的特點就是在窯口不同位置燒制過程中呈現出完全不同極為偶然的落灰狀態，但從另一角度看，這也使得每一件柴燒漆器都是獨一無二的作品。柴燒漆器的製作成本之高，讓洪乙棟也一直在嘗試尋找更合適的材料為大漆所用，直到他發現了「紙胎」，繼而展開了「日用紙胎漆器系列」的開發。
鮮有人知，由於造紙術在中國的應用，紙胎漆器在數千年的漆器歷史中早已存在，只是隨著傳統漆工藝在時間長河中的輾轉，加上造紙技術發展的受限，讓這一類別的漆器胎體製作工藝失色於龐雜的體系中，漸漸被擱置、被忽略。幸運的是，正是因為此前古人有著如此做漆的經驗，才讓現代紙胎漆器的開發有可以信賴的依據。洪乙棟試過了很多紙類，最後發現牛皮卡紙是最穩定的。用它製作一些器形的可實施性很強。
紙胎大漆高腳漆盤
材質：天然漆、苧麻布、牛皮紙、瓦灰、碳粉
工藝：朧銀塗
紙胎大漆高腳漆盤
材質：天然漆、苧麻布、牛皮紙、瓦灰、碳粉
工藝：朧銀塗
紙胎大漆漆盤
材質：天然漆、苧麻布、牛皮紙、瓦灰、錫粉
工藝：朧銀塗
紙胎大漆花器
材質：天然漆、苧麻布、瓦灰、碳粉、蛋清
工藝：大漆裂紋工藝
一件漆器的製作，最初從確定器型開始，於漆器表面推光完成才結束。胎體原始材料的穩定性固然重要，但決定了漆器成品的最終形態、是否會受購買者的青睞的，實則是器型的設計。在胎體材料上進行初嘗試、切割、摺疊，再到經過一道道工序之後，往漆器表面添繪上色，到最終成品，洪乙棟需與這個小小器物相處最少兩個月的時間，其間過程，洪乙棟不僅在與漆互動，也是在與歷史、與今天站在歷史對岸的自己互動。
從傳承的角度來看，現代漆器和其他傳統工藝的再開發，並沒有很大的區別。在日用紙胎漆器的製作方面，洪乙棟則是將自己的靈感和想像具象化，從原創的角度思考日用漆器中可以呈現的藝術感和風格化，繼而經過在平面的卡紙上計算、測繪、切割，確定角度、距離等數據，不停地試且反覆調整，做到極其精確，才能粘合成一個立體的形狀，繼而推進到裱布、刮灰、髹漆等後續工序中。洪乙棟說，「用紙胎確定器型的這第一道工序，需要反覆測試、計算，要求精確度極高，因為我們不是學數學的，所以經常涉及到調整。」
這樣看來，做漆的反覆不僅是在修煉器型，也是在修煉自己。當被問及「對比剛開始做這件事的時候，覺得自己有什麼變化」時，洪乙棟說，最明顯的就是心態，現在做漆器的時候已經完全不急不躁了。就像漆器一旦被使用者置入實際的生活場景中，時間流動的痕跡便會在漆器中得以呈現——它的韻味開始外放，且緩緩流長，仿佛繼續一輪新的生長。
環繞在漆工藝領域的強生命力，不僅可以用來描述這歷史悠久的漆藝美學，也可以用來概括像洪乙棟這樣的一群漆藝工作者。如果說漆器是時間的寵兒，時間愈久，氣韻愈濃。那漆藝工作者也一樣，當代從事大漆創作的人，與其說他們選擇了大漆，不如說他們都是被大漆選中的人。能不能做漆，需要考慮的第一要素，實則是性格，洪乙棟也說，「做漆是一件非常磨性子的事，每個細節都需要心平氣和，慢慢的，你就會變得更加沉穩、安靜。」
大漆漆畫打磨
大漆漆畫的機理製作及髤漆
大漆紙胎漆盤裱布
如今市場上的生漆，洪乙棟為製作選材時，幾乎都試過了一遍，他們更習慣選用陝西以及貴州、廣西一帶產的漆。而伴隨著近些年大漆的受眾面在逐漸擴大，一些生漆產地也在發展漆樹的產業化種植，大漆工藝的商業系統正逐步建立，發展趨勢也愈顯良善，但生漆原料的開採方式並未改變，還是依循著最原始的辦法——「百里千刀一斤漆」。
漆是珍貴的，也是獨特的。它的溫潤觸感，令其被製成工藝品後，依然值得被稱作「大自然的饋贈」。
圖片來源：網絡
歷史中，最開始用漆制器僅是因為看中了漆的功能性，這種原料防腐，製成器後是耐用的；後期逐漸在漆器製作中加入了一些礦物顏料。比如河姆渡時期出現的朱漆碗；越往後，器皿上出現的紋樣或色彩搭配越多，皆能表達出作者和使用者的審美需求。回溯過去的漆藝品會發現，大部分漆器的顏色集中於黑和紅兩種，多用易獲得性高的硃砂和 「煙炱 」（注釋：這是古代對於類似碳粉的一種稱呼，也就是煙囪壁刮下來的物質，「碳粉」一詞是現代漆器調黑色使用的材質 ）來調和，以及在中國傳統色彩中「崇黑尚紅」色彩美學崇拜，所以在漆工藝的流傳中，紅黑兩種主色逐漸就變成了漆器的經典代表色。
河姆渡時期出土朱漆碗
洪乙棟向我們介紹說，漆的特點正在於它的包容性很強，混合著不同材質可以做出不同的肌理，這是其他工藝達不到的效果。而生漆搭配不同色粉或礦物顏料，調出的顏色跟肌理結合在一起，形成的視覺效果是獨特的。
直到今天，大漆工藝中的一些框架和傳統都在傳承和延續。而做漆人的審美，則連動著「漆」原料本身挾藏的溫潤與深邃，綿延在時代里，將傳統美學與現代美學交融，透露出鮮活的氣息來。
創作者追求創新，總是習慣於尋找一些差異性。像洪乙棟這樣有著純藝術繪畫背景的人，自然更在意造型和色彩。
因此，無論是乙桼這一品牌的日用漆器產品研發，亦或者洪乙棟本人各國各地參展的漆藝作品項目，皆讓傳統漆藝美學增加了現代藝術格調。如同乙桼被定位為「把非遺帶進生活的手工藝品牌」，當下市場上的日用漆器，流入現代人居環境，也正是屬於這個時代的大漆藝術，正在形成的一種「新東方美感」。
犀皮漆柴燒水洗
材質：天然漆、柴燒陶瓷
工藝：犀皮漆
蛋殼漆柴燒主人杯
材質：天然漆、柴燒陶瓷 、雞蛋殼
工藝：蛋殼漆
日用紙胎漆器系列如今已經被開發成更具商業化的發展形態，除了工序中最開始的器型設計，以及漆器表面髤飾工藝等接近尾聲的部分，都必須要求懂設計藝術的人完全參與，中間胎骨的製作皆可投入到流水線中，由匠人們用複製的形式更高效率的批量生產，這也意味著漆器的日用化普及的越來越廣了。
在研發日用紙胎漆器的同時，除了將漆器當作日用器皿帶入實際使用場景外，洪乙棟和乙桼工作室也在進行一些漆工藝在社會價值方面的延展，比如近兩年他們正在研究的課題——紙胎的可持續性發展。洪乙棟日常會收集一些廢棄的快遞包裝紙箱，用於自己的個人創作，比如大漆漆畫或是一些裝置。目前對於大漆在可持續領域的探索結果，就是洪乙棟和他的乙桼正在研發的一款大漆屏風，既具有使用性能又具有藝術創作性能，拆分開來就是一幅畫，可以搭配家裝陳設，但洪乙棟也表示，「目前還是在純藝術創作的層面去探索，未來希望出現用回收紙箱研發的日用器物。」
從此刻回溯，經歷過中國各朝代的文化變遷，漆工藝的流傳變得斷續和剝離。即便大眾的審美隨時代更新，藝術的脈絡也在延伸，但中國漆藝的傳統內蘊卻不如這項工藝在日本那樣廣為人知，因此普及和推廣大漆，也是當下漆藝從業者們正在蓄力的方向。
《時間的影子》大漆脫胎雕塑
材質：天然漆、錫粉、苧麻布、瓦灰
工藝：夾紵脫胎及大漆錆塗
《綠色宣言》大漆紙胎裝置
材質：天然漆、苧麻布、牛皮紙、錫粉
工藝：朧銀塗及犀皮漆
《綠色宣言二》大漆紙胎裝置
材質：天然漆、苧麻布、錫粉、瓦灰
工藝：犀皮漆
雖然縱觀所有傳統手工藝的傳承，不乏一些外流和遺失的部分，幸運的是，如今我國的漆藝仍在流動，也正是因為其本身源源不斷的生長力，是和中國其他傳統文化一樣，可以遨遊上下五千年的綿延與不絕。據了解，現下參與到當代大漆工藝領域的年輕人越來越多，其中也多是來自科班的專業生。
站在時代的角度看，大漆是一個正在發展的傳統工藝，它也存於中國傳統工藝和民族文化的脈絡之中，彰顯出生生不息；但對於一眾漆藝工作者包括專注其中數年的洪乙棟而言，今天的漆器，是屬於大漆的新篇章，正在被書寫，它們從歷史中攜風卷塵而來，只為靠近大眾，走入平凡且日常的生活場域，傳遞大漆獨特的溫潤與深邃，再一次大放異彩，綿延到未來。
《敦煌》大漆脫胎立體雕塑
材質：天然漆、錫粉、苧麻布、瓦灰
工藝：夾紵脫胎及彩繪
ELLE津梁工作室原創IP
撰文/樊凡
編輯/ovelar
海報設計/So Creative Studio
運營/Tiffany
微信設計/Mika Zhang
部分圖片由 乙桼工作室 提供
《民藝永續》是ELLE津梁工作室內容IP之一，我們攜手左靖工作室共同設立專欄敘事，通過民藝新美學、民藝新產業、民藝新可續三個板塊，持續性地觀察、記錄國內民藝產業湧現的新生力量，摸索手藝背後的造物觀念及精神遺產在當代生產和生活中的應用，啟發「民藝」重回當代生活現場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