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21日,隨著俄羅斯宣布承認烏克蘭東部兩個「人民共和國」獨立,過去超過七年時間裡一直處於凍結戰爭狀態的俄烏邊境局勢再次出現劇烈升級。22日,俄羅斯軍隊正式進入烏克蘭東部武裝分子控制區,局勢已經滑向懸崖邊緣。
2014年,正是這兩個地區未獲承認的「獨(rù)立(é)公投」開啟了八年頓巴斯戰爭的序幕,但它們的訴求並未如克里米亞一樣獲得俄羅斯接納,相反卻在持續不斷的武裝騷亂中變成了東歐大地上一塊難以醫治的創口。
八年後,俄羅斯終於決定承認這兩個政權的「獨立地位」,但形勢已經與八年前截然不同:直到目前,美歐都仍然保守地表示目前的狀況還不能定義為「大規模入侵」,然而局勢平衡的基礎已被摧毀,整整七年前,各方在2015年2月經過漫長談判艱難達成的第二次明斯克協議,至此再無實現可能。
2月22日,中國外交部發言人汪文斌在記者會上說,「烏克蘭問題演變至今,與新明斯克協議遲遲未能有效執行密切相關。」八年來,這是各方就烏克蘭東部問題達成的唯一一份仍有效力的國際協議,而在如今丕變的形勢之下,再想要重回談判桌,又是難上加難。
締結
「明斯克協議」的名稱,最早始於2014年9月,在距離衝突爆發剛好半年之際,來自瑞士的歐安組織代表海蒂·塔利亞維尼組織了俄、烏、「頓涅茨克人民共和國」和「盧甘斯克人民共和國」四方代表,在白俄羅斯首都明斯克進行停火談判。
烏克蘭東部的衝突起源十分簡單:基輔「廣場革命」成功後,東部有一部分人對新的國家發展方向極不認同,乃至於決定使用武力。至於這「一部分人」是誰,就成了雙方迄今為止爭論不休的源頭:俄羅斯認為是烏克蘭東部被基輔政府虧待和壓制了的「俄語人口」,烏克蘭則認為就是俄羅斯自己派出的破壞者。
平心而論,烏克蘭方面的觀點固然有大量證據支持,但與此同時,其中勢必也仍有其他身份的人存在,然而在針鋒相對的戰局之中,類似的折中平衡並無用處,而這一基本事實認定上的分歧,又導致雙方對於談判的預期截然相反:俄羅斯提出,既然是烏克蘭內戰,那麼談判應當在烏克蘭政府和東部獨立政權之間進行,俄羅斯不應參加,但可以作為調解人出面;而對烏克蘭來說,這一無異於與虎謀皮的提議顯然絕無獲得考慮的可能——基輔要求莫斯科直接作為談判另一方參加,同時拒絕以任何形式同兩個「人民共和國」進行直接對話。
2014年9月,旨在促進停火的第一版「明斯克協議」艱難達成,為了避免更多爭議,這份協議措辭模糊,在構成協議的12條內容里,對於如何落實其協議規定動作幾乎隻字未提,也擱置了包括頓巴斯地區未來地位在內的一系列最為敏感的問題。作為其直接結果,這份協議幾乎從生效的第一刻起就不斷遭遇違反,兩周後為了推動它的執行而補充簽署的另一份較為具體的備忘錄文件則生不逢時,剛剛簽訂就遭遇了第二次頓涅茨克機場戰役的爆發。
直到目前,第二次頓涅茨克機場戰役仍是東烏危機中規模最大、也最為慘烈的一次戰役,戰鬥持續了將近四個月,等到轉年一月底,戰鬥終於以武裝分子宣布完全控制機場告終,四個月前的停火協議早已經淪為一張廢紙。
時任「頓涅茨克人民共和國」領導人扎哈爾琴科在第一次明斯克協議簽署後。他已於2018年8月死於一場炸彈襲擊 / 網絡
2015年2月,又一輪和談依然在明斯克舉行,會談長達十六個小時,延續了通宵。這一次,在俄、烏、德、法四國首腦的背書下,負責解決烏克蘭東部問題的三方聯絡小組與兩個「人民共和國」代表最終分別在協議上籤了字。比起協議第一版,新的明斯克協議走向了另一個極端:由於各方之間的互信水平已經跌至新低,這一次它的規定極為詳細和具體,乃至於將各項條款的執行明確到了日期——如果順利,它的各項條款將像銜尾蛇一樣環環相扣地依次執行下去,例如從撤離重型武器的第一天起,啟動歐安組織對停火的監督;從重型武器撤離完成的第一天起,烏克蘭方面應就頓涅茨克和盧甘斯克的法律地位問題進行對話,並舉行地方選舉;而在選舉完成的第一天起,烏克蘭應當收回對於全部邊境線的控制權……
自公布之初,新的明斯克協議就被評價為「高度複雜」而又「極為脆弱」,環環相扣的結構,暗示著其中任何一環的斷裂都將帶來全面崩潰。
但它至少實現了各方最為基礎的共識:兩個「人民共和國」屬烏克蘭領土。
僵持
2015年2月15日,新明斯克協議中的停火協議生效,與其說是精密複雜的協議條款約束了各方的行為,不如說是幾乎一年的戰鬥讓各方不得不接受當前的僵持態勢:雙方都無法使用武力解決局勢問題。顧慮國際壓力的俄羅斯無法公開向武裝分子提供支援,僅憑親俄武裝分子的能力不可能從烏克蘭軍隊手中奪取更多地盤,而在另一邊,烏克蘭國力也不足以將旨在剿滅武裝分子的「反恐行動」進行到底。無論如何,這一次的停火協議至少在生效之初得到了遵守,儘管雙方「從交火線撤離重型武器」的過程遲至2月24日才勉強開始,但它終於實現了大體上的僵持和平:炮火停了。
但正如事前各方所料想的那樣,隨之而來的不是和平,而是無窮無盡的扯皮:烏克蘭在2014年3月17日通過的關於東部兩州特殊地位的法律無論在烏克蘭國內政界,還是在武裝分子以及俄羅斯政界都引起一片罵聲,而儘管比之幾個月前已算烈度頗低,但武裝分子與烏克蘭軍隊之間的停火線仍然應當讀作交火線,2016年協議生效一周年時,有美國官員稱一年裡有超過400名烏克蘭軍隊士兵殞命,武裝分子一側的傷亡數量則無法統計。
成為決定兩個「人民共和國」命運關鍵的地方選舉,則由於選舉條件無法具備,而一方面被一次又一次地宣布延期,另一方面則反覆被沒有參與其中的另一方譴責為無效的非法選舉。
2015年,烏克蘭軍隊在頓涅茨克附近的傑巴利采韋鎮上巡邏 / 網絡
這份在各個方面都沒有被認真對待的協議,再一次成了各方相互指責的由頭和藉口——每一個人都可以指責對方沒有執行、或是違反了協議條款,其中的大多數指控甚至算得上有理有據。
直到2018年底,烏克蘭媒體完成了一份里程碑式的特寫報道:明斯克協議中沒有任何一項條款得到過全面執行。
2019年,澤連斯基取代前總統波羅申科,成為新一任烏克蘭總統,但再一次地,他所帶來的積極改變只勉強維持了幾個月時間,期間俄烏雙方成功進行了幾次換俘。然而短暫的蜜月期結束後,雙方針鋒相對的矛盾再一次浮出水面。
破裂
2019年4月,在澤連斯基正式上台之前一個月,普京簽署通過了簡化向東烏居民發放俄羅斯護照的手續的第一部法律修正案,這一名為《關於出於人道主義目的以簡化方式申請俄羅斯聯邦公民身份的人員類別的定義》的法案迅速被烏克蘭指為鼓勵分裂主義地區的分裂傾向,因而破壞明斯克協議。
5月,同一項法案開始正式運作,烏克蘭隨後做出激烈反應,要求西方國家加大對於俄羅斯的外交制裁壓力,並以拒絕執行明斯克協議相威脅。
恰在同時,烏克蘭同樣通過了一項爭議法案——2019年4月25日,烏克蘭議會最高拉達通過了《關於確保烏克蘭語作為國家語言的功能》法案,由於賦予烏克蘭語更多的應用場景和更高的地位,該法案同樣遭到俄羅斯的激烈反對,認為其限制俄語使用的規定壓制了東部俄語人口的自然權利,因此也違反了明斯克協議。
隨後的幾個月,雙方引起爭議的法律都在不斷深化落實,或是擴大其應用範圍,在交織的緊張關係中上台的澤連斯基,不得不面對圍繞明斯克協議和烏克蘭東部局勢而生的、始終無法調和的各方矛盾,並越來越多地開始出現動搖,基輔要求修改明斯克協議條款的呼聲也越來越高——它的規定並不完全符合烏克蘭利益。當然,它也並不那麼符合俄羅斯利益,這既是新明斯克協議得以達成的基礎,卻也是始終阻礙任何一方充分執行它的根源。
2019年12月的諾曼第四國峰會 / 網絡
2019年12月,象徵著明斯克協議穩定性的「諾曼第格式」四國領導人峰會在巴黎舉行,這是2016年以後得以實現的第一次四國峰會,但卻也是至今為止的最後一次。
2020年初,澤連斯基開始正式談及要求修改明斯克協議,特別是要求改變其扣環順序,要確保烏克蘭政府能夠在舉行地方選舉之前首先恢復對邊境的控制權。在各方脆弱的談判基礎完全繫於明斯克協議一紙文件之上的情況下,這一要求本身已經足夠艱難,而同時降臨的新冠疫情,又將談判過程拖到無限漫長:俄羅斯拒絕做出任何讓步。
違反停火協議的事件仍然在不斷發生,但已經不會引起任何人的額外關注,2021年,俄烏雙方几乎打了一場加速通過爭議法律的「法」備競賽——俄羅斯對於東烏地區的「援助」力度越來越大,烏克蘭離開明斯克協議的傾向也越來越強。
2021年2月開始,第一次俄軍邊境調兵行動拉開序幕,儘管這一舉動在僅僅兩個月後就靜悄悄地結束了,但它仍然是明斯克協議真正的第一聲喪鐘——2021年10月,俄軍捲土重來。
2022年2月22日,在「共和國」們宣布獨立、明斯克協議已成泡影以後,澤連斯基向媒體透露,烏克蘭正在考慮斷絕與俄羅斯的外交關係。(責編 / 張希蓓)
點擊 圖片直達往期精選
文章來源: https://twgreatdaily.com/zh-cn/926b8477395bb839addc918efc80b1a4.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