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克之母,再見

2023-03-06     《藝術與設計》雜誌

原標題:朋克之母,再見

文 Article / 趙靜 Zhao Jing、黃心儀 Huang XinY

i圖 Pictures / VIVIENNE WESTWOOD

2022歲末最後一周,英國當地時間12月29日,時尚界「朋克之母」薇薇安·韋斯特伍德(V iv ienneWestwood)與世長辭,享年81歲。V I V I E N N EWESTWOOD品牌在發布的訃告中這樣寫道:「薇薇安始終做她自己喜歡的事情,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她有著令人驚嘆的人生,在過去60年間創造了巨大的影響力,並將繼續影響後世。」她是時尚界的「西太后」,一個獨一無二的朋克文化詮釋者。

天性的反骨

1941年4月8日,薇薇安出生在英格蘭德比郡的一個普通工人家庭。和時尚界眾多出身精英家庭的「白富美」不同,她的母親是個紡織工人,父親則在冰淇淋工廠工作。1958年,她隨著家人搬遷來到哈羅鎮,並進入威斯敏斯特大學(當時被稱為哈羅藝術學院)進修,學習珠寶與銀匠課程,但一個學期後便退學,因為她不知道「一個工薪階層的女孩如何在藝術世界中生存」。雖沒畢業,但這段經歷開啟了她對時尚的興趣。後來,薇薇安成為了一名小學老師,但她逐漸意識到自己並不適應循規蹈矩的生活,於是工作之餘,她在倫敦地下音樂的聚集地波多貝羅路(Portobello Road)製作並售賣珠寶首飾,逐步打開屬於自己的時尚天地。1962年,薇薇安穿著自己親手設計的婚紗,嫁給了首任丈夫德里克·韋斯特伍德(Derek Westwood),並在一年後生下大兒子班傑明。這段婚姻只持續了三年。之後,薇薇安遇見了當時還是藝術學院學生的馬爾科姆·麥克拉倫(MalcolmMcLaren),「我覺得有許多扇門將要打開,而他持有所有門的鑰匙。」從此,藉由麥克拉倫,她心中所有躁動的叛逆,都有了一個合理的出口。

薇薇安·韋斯 特伍德(VivienneWestwood),1987年

20世紀60年代,歐洲處在一 個呼喚變革的時代,在此期間,眾多思想不斷湧現。二戰後的英國,工人階級遭受多年的邊緣化,此後,工人階級的年輕人,用一種破壞和怒吼的方式發出自己的聲音。朋克 運 動隨 之 產 生,其中的 代 表 人物之一就 是 麥 克拉倫,他是領導 英國朋克 運 動走向巔峰 的性手 槍樂隊(Sex Pistols)經紀人。薇薇安則與他在一起籌備了位於倫敦國王路430號的精品店「讓它搖滾吧」(let It Rock)。薇薇安曾說:「我始終期待一個意想不到的魅力時刻,我終於在國王路430號找到了。在這個世界盡頭的黑洞裡,我改變了我的人生。我做的衣服看起來像一片殘骸,通過摧毀舊的東西,我創造了新的存在。」

薇薇安在服裝設計領域的天賦,在這時開始顯現。她開始以「胡鬧」的方式去為戰後工人階級的青年文化發聲,她的設計並非迎合20世紀60年代末主流的嬉皮士風格,而是回溯50年代的「泰迪男孩」(TeddyBoys)和英國青年亞文化。其設計與異裝癖、戀物癖、機車文化等混搭在一起,形成馬海毛套頭衫、皮夾克搭配重型馬丁靴、迷你裙與網眼絲襪搭配細高跟鞋的朋克青年著裝模式。她設計的T恤衫上印著激進的標語,衣服人為地撕破,並用安全別針、拉鏈、綁帶與鉚釘進行裝飾。「我進入時尚界的唯一原因就是要摧毀『從眾』這個詞。」

薇薇安·韋斯特伍德,倫敦抗議活動,2018年

薇薇安的設計,抓住了朋克運動中英國青年亞文化群 體身 份 認可的強 烈訴求,以驚世駭 俗的設 計 語言,將曾經不為大眾接受的亞文化審美元素送上檯面,成為對抗主流的利器,對英國保守實用的設計傳統,進行著根本性的破壞與重建,為朋克運動開闢了全新的視覺表達形式。正如薇薇安在2012年接受Time 雜誌採訪時所言,「我是朋克的救世主」(Iwas messianic about punk, seeing if one could puta spoke in the system in some way)。這也反映了在20世紀70年代,以薇薇安為代表的朋克群體以想像為出口,試圖去「解決」那些在社會階層方面未能解決的問題。

朋克的收編

20世紀70年代,性手 槍樂隊 成員穿著薇薇安 一手包辦的演出服,唱著《天佑女王》(God Save theQueen),他們一改披頭士那種經典的搖滾,歌曲中充滿了諸多暗示、挑釁和不滿。他們的歌曲被主流媒體禁止播放,卻又收穫無數青年人的喜歡。藉此東風,薇薇安「朋克之母」的地位牢牢確立。之後,薇薇安將服裝作為她發力的領域,她搬到了義大利,開始雄心勃勃地進軍時裝產業。

薇薇安·韋斯特伍德,倫敦,1987年

1981年,薇薇安正式註冊同名品牌商標並發表首個完整的高級成衣系列「海盜」(Pirate),基於對傳統維多利亞時期服裝剪裁的創新,融入朋克文化中的元素,連結過去、現在與未來,產生奇異的拼貼混搭效果。1983年推出「泥土情結」(Nostalgia of Mud)系列,她用著昂貴的材料卻讓每個模特看起來髒兮兮的,用來諷刺傳統的義大利高級時裝。「義大利人想盡辦法讓廉價的衣服看起來價值連城,而我卻只想將昂貴的衣服改造成廉價商品。」這也源自她骨子裡的階層基因。此時,她與麥克拉倫分道揚鑣,擺脫了「麥克拉倫思想的詮釋者」的身份。和麥克拉倫多年的靈魂相伴也變成了「我們沒有戀愛,我只是他的姐姐」。從此,薇薇安從一個激進的朋克精神小妹,成長為成熟的時裝產業中獨當一面的職業設計師,完成職業身份的轉換,達成了與歷史的和解。朋克風格中的抵抗性,最終被時尚工業收編為商品化,在大眾文化的夾擊中,開始走向折衷。

自此,朋克精神在薇薇安的生活中逐漸從一開始純度極高的批判,轉變為一種設計表達中的敘事工具。從1985年春夏的「迷你百合」(Mini-Crini)系列開始,薇薇安以往用別針拼接碎塊布料的立裁手法轉變為合身剪裁,更加審慎地關注從歷史服飾中汲取的改造思想,標誌著薇薇安設計的重大變化。她糅合英式「剪裁和輕鬆魅力」與法式「穩固的設計和比例」,創造朋克的優雅。1987年到1993年可以說是薇薇安狂熱地向英國傳統學習的時期,這期間的發布充滿著傳統維多利亞時期的襯墊裙和蘇格蘭傳統紋樣,通過拼接、撕裂、誇張的手法改造歐洲傳統服裝剪裁風格,內衣外穿的方式,為曾經厚重臃腫的服裝賦予「挑釁」意味。她說「幾乎所有的男性設計師,比如YSL和Dior,都讓女人看起來像個女神,而我卻想讓女人穿得像個英雄。」

薇薇安·韋斯特伍德和模特,倫敦時裝周,1991年

20世紀90年代肇始,她獲得英國時裝協會頒發的年度女裝設計師獎。1992 年,她從伊莉莎白女王手中獲得了大英帝國勳章(OBE),授勳儀式上,薇薇安特意掀起了自己的裙子,聲稱自己永遠不穿內褲,在2006年查理斯王子封其為女爵(Dame)稱號時依舊如此。在記錄那一歷史時刻的影像中,薇薇安旋轉西裝裙擺,回頭朝鏡頭狡黠一笑,著意顯示她對主流傳統束縛的不屑。此時薇薇安所表現出的「朋克」,並非早期來自工人階級的批判基因,而是一種迎合大眾文化的、形式上、視覺上和情緒上的「挑釁」,這也成為薇薇安「新」朋克風格的精神內核。

主動的迎合

2013年與2016年,薇薇安在時裝秀上呼籲人們關注氣候問題與時尚道德,「買少一些,選擇好一些,保存長久一些。」(Buy less,choose well,make it last);2011年,她遠赴非洲肯亞,與當地非營利機構非洲時尚道德(Ethical Fashion Africa)一同為當地的貧困婦女製作手袋並鼓勵她們參與有償工作;2015年,她開著坦克來到英國首相卡梅隆的家門口,抗議政府使用水力壓裂法回收化石燃料的計劃;2018年,她扮作「天使」,穿著印有「氣候崩潰」的翅膀在倫敦街頭遊走;2020年,她將自己放在籠子中,並且身著黃色的套裝將自己比喻為籠中的金絲雀。

VIVIENNE WESTWOOD 1994 年春夏系列

2016年薇薇安選擇在75歲時退休,將品牌創意大權交由第三任丈夫安德烈亞斯·克隆薩爾(AndreasKronthaler)負責。此後Vivienne Westwood品牌在商業上順風順水,這也意味著朋克精神已經成功地成為了融入資本主義市場的敘事工具。薇薇安也並沒有停下腳步,不斷為品牌敘事貢獻著新的故事模板,比如環保事業與社會議題成為了她後半生的重要部分,而她的方法論依舊在努力貼合自己以前的「朋克」,只是這些「朋克」少了一些真正的反骨,而更加流於表面的形式,並開始迅速適應新媒介的傳播。

薇薇安·韋斯特伍德回顧展,SCAD 藝術博物館

除了離經叛道的設計和行為,倫敦大學國王學院的學士服,維珍航空空乘制服也都由薇薇安設計,體現了「西太后」在英國遊刃有餘的時尚影響力。她的設計影響了70年代後一大批先鋒時尚設計師,諸如赫爾·穆特朗(Helmut Lang)的綁帶夾克、約翰·加利亞諾(John Galliano)和讓·保羅·高緹耶(Jean PaulGaultier)的海盜風格、亞歷山大·麥昆(AlexanderMcqueen)的浪漫主義,自千禧年後開始大火的日本動漫NANA中無數的造型都取自於薇薇安現實中的服裝和配飾。薇薇安的創作史也是一部朋克文化發展史,從最初的純真激進到最終的收編宿命。

作為一個時代的代表,她所留下的思想價值依然會隨著她所激勵的那群人而持續進化,那種不斷生長的叛逆精神,會在未來,被新的時尚設計師們繼承,從而持續煥發生命。(編輯:張倩倩)

文章來源: https://twgreatdaily.com/zh-cn/90c0ac04057e29de1cc3bb2ad596bafe.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