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戰開始那年,我十九歲。秋後,已種起麥子了,忽然有許多軍隊從平山那邊開過來,陸陸續續地有三、四天時間。聽人說,這是中央軍。因為日本人進攻石家莊,中央軍退下來,經過我們這兒,繞小作、辛莊,到山西去了。那些兵路過我們這兒的時候,常常跑到老百姓家裡翻箱倒櫃,亂搶東西。有一次,幾個散兵闖到方山村一戶人家去亂搶,這家的男人不在,婦女有點精神病,上前制止,被這伙散兵弄死了。那個年月,當兵的弄死人,老百姓連找個說理的地方都沒有。
1938年春,何發珍(抗戰初,任路北第二區區委書記)來我們這一帶宣傳抗日救國。減租減息。這些主張我都很贊成,空閒時間,常去聽他講這方面的道理。有時,他也安排我幫他叫個人或送個信。不久,由何發珍介紹,我加入了青年救國會。這是在1938年的3月,到10月我便加入了中國共產黨。
入黨後,何發珍安排我負責上莊、方山、薛家莊、北康莊、北馬峪五個村的工作,主要是宣傳抗日救國,組織抗日團體,發展黨員等。這年夏天,路北抗日政府在我們這一帶成立了第二區,區公所就駐在上莊、方山。
1938年秋天,八路軍115師徐海東旅688團開進上莊、薛家山一帶。不幾天,對占領井陘煤礦的日軍進行了一次襲擊。事後,日軍向這一帶反撲,與688團打了一仗。這一仗,八路軍有兩個戰士負傷,三個犧牲。仗打完後,部隊轉移到了平山縣長峪村,兩個傷員交給我負責照顧。幾天後,因不斷有外地陌生人來這裡走動,我耽心是敵人的密探,怕兩個傷員不安全,便秘密地將兩個傷員轉移到了平山縣長峪村。這以後,敵人三天兩頭來進攻,人們就沒睡過一個安生覺。
1940年8月,百團大戰開始,組織上安排我到米湯崖搞接待工作,主要是幫助部隊後方醫院救治傷員。那幾天恰好下大雨,下了七天七夜,河裡的水漲得不小。民兵們抬著傷員在雨地里轉移,許多傷員的傷口還沒做處理就又經了雨淋,損失很大。
(二)
百團大戰後,日寇加緊了對我們這一帶的控制,實行了全面封鎖,抗戰進入了極其艱苦的階段。
首先,日寇從礦區橫澗、賈莊往北,經小作、趙莊嶺、小寨、北康莊、南北陘直通平山修了一條公路。這條公路的路址,大體和現在的公路一致,不過,經過小作的那段是在現在第二化工廠那條山溝中走的。此後,這條路線成了井陘、平山兩縣敵人的重要交通線和物資供給線,常常有汽車、馬車等來往於平山、礦區之間。
其次是修炮台。日軍在沿公路兩側所有村莊都修築了炮台,一方面是保護他這條公路,另一方面是加緊對這一帶的占領和控制。從1940年秋後開始到1943年,僅在我們路北二區範圍內,敵人修築的炮台就有馬頭山一個、趙西嶺一個(這是敵人的總炮台),小寨村劉家墳一個、方山寨一個、薛家莊一個、北陘二郎山一個,這是第一線的炮台;第二線的炮台有北康莊南坡一個、方山東口一個、方山摔石腦一個、方山南坡一個、上莊西一個、上莊北堖一個、南陘荻旗堖一個、南陘蛤蟆堖一個,北陘西嶺一個、南石門東堖一個、南防口虎頭山一個、北防口村東一個、北方口龍魚崗一個、洛陽村東南一個,共計21個。這些炮台並不是孤立的,向南與四區的小作牛坡堖炮台、賈莊炮台相連,向東與建屏縣的東焦炮台、孫莊炮台相連,向北與平山縣的回舍炮台相連,向西與桃林坪炮台相連。這樣,在我們二區範圍內就形成了一個以趙西嶺炮台、方山炮台和南陘炮台為重點,以礦區至平山公路為兩線的封鎖網,逼得我們幾乎沒有多少活動空間了。那時,我們二區管轄的範圍是東起冶河以西,北至劉家會、楊家溝、南至南防口、蘆峪、趙莊嶺,西至冶西村共26個村莊。由於敵人封鎖,搞得我們二區區委,區公所一度被迫遷到了平山縣的馬冢去,全區26個村莊,除冶河西村還能進去活動外,其他村幾乎進不去了。
第三是壘邊牆。日寇從楊家溝西北山上起,向西南方向,經薛家山、八里溝、胡雷口、馬頭山,修了一道「邊牆」。這條「邊牆」都是日本人抓夫壘的,有八、九尺高。日本人的用意顯然是想通過這條「邊牆」把我們抗日根據地同敵占區隔開,並阻止我們過去活動。這條「邊牆」北接平山縣白塔坡的『邊牆』,向西南,與桃林坪的「邊牆」連接,再向西,又經過梅家莊、沙窯、西葛丹、常坪、貴泉直到南峪,長達一百多華里,僅在我們二區的範圍內就長達三十來里。「邊牆」的修築,在形式上將井陘縣路北地區分成了兩片,「邊牆」東南為「敵占區」,西北為根據地。據當時了解到的情況,日寇在路北築「邊牆」的同時,在井陘的路南也修了「邊牆」,是從石佛開始,經尖山、七獅窯到支沙口,也有百餘里長,迫使井陘縣路南抗日政府管轄的範圍,局限到了胡家灘、高家峪、上坪等十幾個村莊。在敵占區,井陘城內有日本人的大本營和王景岳的偽政府。因此,當時人們流傳著這樣一句話:「南北抗日兩政府,中間夾著個偽政府」。
第四是製造「無人區」。這是日寇對我們實行的最為惡毒的一招,這招使當時老百姓受害者最為慘重。主要是「邊牆」以北屬於抗日根據內地的距「邊牆」8——10華里範圍內的村莊全部燒毀,將老百姓全部趕走。在我們二區,敵人於1941年春天到秋天,將胡雷、八里溝兩個村子包圍,把房子全部燒光了。老百姓被趕到小寨、趙莊嶺等村寄住,不少人被抓到井陘礦去當勞工。那幾年,胡雷村的老百姓還勉強能偷偷地跑回去種點地,但八里溝村被攆得一個人也不讓回去,土地荒蕪達三年之久。全村百姓流離在外,討吃要飯,苦不堪言。有不少人是在野地里挖個小土窯子暫住,像野人一樣靠挖野菜、采樹葉堅持過來的。南防口村相鄰的一個村叫曹麻,是個小山莊,日寇為了便於控制,還「並村」,把村裡的房子全部燒了,人都攆到冶里去住了。
第五是搞偽保甲制。在「邊牆」以南敵占區各村,敵人分別安插了偽保長,保下設甲,每甲十戶左右,實行保甲連坐。如果抓住一戶為八路軍辦事,其他九戶都受牽連。保甲之上,又安插了偽大鄉、偽小鄉。僅在我們二區範圍內,敵人就安插了北陘、趙莊嶺兩個大鄉,另安插了五個小鄉。每個鄉還強迫建立了偽「自衛團」,安插了「自衛團長」。
第六是實行村落禁閉。主要措施是兩項:一是製作「良民證」,讓各村18歲以上的人都照一張相片,作成「良民證」,掛在胸前,不管往哪兒走動,都得帶上,否則就那也別想走動。二是把各村周圍都挖出深、寬各一丈多的深溝,不能挖溝的地方就壘圍牆,每村只留一、兩個出入口,安上寨門,派人站崗,連老百姓每天上地都帶上「良民證」接受檢查。二區的趙莊嶺、北康莊、南北石門等村,壕溝挖的都很多;四區桃林坪和小作兩村,人們往來必經的大道敵人安插得崗哨更緊,往往有根據地的老百姓被卡在崗哨處,過不去。
第七是搞經濟封鎖。嚴格禁止糧食、布匹、煤油、紙張、藥品、食鹽等進入根據地。對敵占區各村的老百姓,實行「食鹽定量供給」,老百姓憑「良民證」去買鹽,一戶最多只賣給一斤,搞得我們連續幾年連鹽也吃不上,燈也點不成。
第八是大肆抓捕抗日人員。1941年秋,南陘炮台的敵人抓走北陘村的支部書記朱連昌,弄到東焦炮台,把腦袋砍下,掛在樹上好幾天。那段時間,敵人幾乎天天出來活動,先後有北石門村的工會主席傅毛小被抓到賈莊炮台殺害,北陘劉永昌等被抓到井陘礦等等。除此之外,敵人還經常去村子裡開會,讓偽公安局的人講話,威脅群眾,不准給八路軍辦事,讓人們「自首」,但群眾沒有一個人說話。
我由於參加抗日工作較早,後來又在二區區委擔任了領導職務,又是本地人,所以,在整個抗日戰爭時期,成為這一帶各炮台敵人抓捕的重要目標,弄得我父母有好幾年就不能在家裡住,親屬中好幾位都遭到殺害。有一次(1941年),北陘的漢奸劉知拉帶著敵人去抓我,沒抓著,就把我父母抓走了。走到方山,有當地的老百姓擋住勸說,說是「你抓李吉位可以,但三鄉五里的,就別抓他的爹媽了」,這才放了。還有一次,方山炮台敵人去抓我,我正好不在家,敵人就抓走了我的堂弟李棟,弄到炮台上,打斷了一條胳膊,在問清了他不是李吉位後,才放回來。1943年秋,方山摔石腦炮台的敵人又來抓我,沒抓著,就把我四叔李富生抓走,在摔石腦炮台上,用繩子勒死了。
(三)
為了改變這種惡劣的環境,我們相應地採取了許多「反封鎖」措施。區幹部們冒著危險,每天晚上下敵占區去活動,去的時候,大都是晚上,爬「邊牆」過去,不走大道,全走山坡。一次我同李傑(平山人)從冶西村出發到劉家會去,本來是應當一直向東走的,但為了避開敵人的崗哨,先從冶西村向北翻過觀音山,到達平山縣的星星溝,再轉東,翻過梨山後背的星星堖、抱懷山,在白塔坡附近爬過「邊牆」,再向東爬到洛陽村西的馬頭洪山,然後再下山到達劉家會。一宿爬過4座大山,行程50多里。
我們反封鎖的辦法主要是到敵人後方去,開展敵後游擊戰,這是當時米湯崖中共井陘縣委給我們傳達的指標。
進行敵後抗日活動,我們採取了許多辦法,主要有:
第一是割電線、推「邊牆」。每天晚上出去干,三兩個人就可以。開始是我們區幹部們去,後來發展到了各村民兵都去,各村分段,割電線多少斤,交上去記成績,各村民兵乾得都很起勁。附近山上的「邊牆」不知推倒多少次,許多「邊牆」都是民兵們白天被抓去壘,晚上又去推倒的。搞得敵人連信息都不通,顧了這兒顧不了那兒。
第二是發展抗日武裝。區里組織了區小隊,然後在各村秘密組織了 民兵和游擊隊。到1943年,逐步發展到每個村的民兵都有了幾支槍。這支民兵隊伍在整個抗日戰爭中發揮了很大作用。1942年,有一次曾配合黑水坪九區隊在北康莊伏擊日軍運輸隊,炸毀日軍汽車一輛,斃敵12人。
第三是深入敵區作偽軍家屬和偽保長。偽鄉長的工作,爭取他們為我們辦事。
這樣搞了大約一年,情況有了好轉。我們在全區建立起了自己的情報網,一些由敵人安插的偽保長成了我們的情報員,各村的「救國糧」也能通過偽保長如數上交,敵人的一些活動情況,我們也能及時掌握,所有村莊也能夠進去活動了。到1941年春夏之交,我們區公所也從平山馬冢遷移到了冶西村,住在趙昌家。
1942年春,我們乾脆徹底摧毀敵人的偽組織,只一宿的時間,就把全區所有的偽大鄉鄉長,偽小鄉鄉長,偽保長全都集中到了冶西村,給他們講了抗日救國十大綱領,講了中國人絕不當亡國奴,抗戰必定勝利,別看小日本現在鬧得凶,最後必然完蛋的道理,還給他們講了中國人不打中國人,要團結起來一齊抗日,共同打洋鬼子的道理,要他們「身在曹營心在漢」,表面上應付日本人,內地里為咱們辦事。這次會上,根據縣委的指示,我們發布了一條政策:允許兩面政權存在,但所有但任偽鄉長、偽保長的人,都必須經過我們區委,區公所批准,登記備案,定期報告。會上對少數幾個偽保長還單另叫到一邊,曆數他們替敵人辦事的罪過,並對他們作了嚴厲警告。這次會議效果很好,會後不僅敵人那邊的各種情況我們能及時得到,連許多藥品,物資也能搞到手。我們區幹部下敵區工作,各村偽保長都加倍小心地替我們打掩護。
第四是主動出擊,打擊敵人。尤其是1942年以後,各村民兵發展壯大了起來,配合區小隊經常抓住有利時機,去燒炮台,打伏擊。1943年的春天,薛家莊炮台敵人時常下來到村裡串門,走到那家,人們是又不想理他們,又不敢惹他們。偽保長把這一情況報告了我們。當時我們留在機關的人手不夠,我就叫上區青救會幹部劉志峰和管理員楊永吉秘密進入薛家山。我們三人只有兩支短槍,到村後分成兩組,我在一戶人家的大門後隱蔽,他倆人在緊鄰的另一戶人家隱蔽。半前響時,發現三個偽軍從街上走過來。前頭兩個剛閃過我所在的那家門口,後面一個正走到我所在的那家大門口,我猛的一步躍過去按住他就擰在地上,順手奪了他的槍。走在前面的那兩個偽軍見狀,撒腿就跑。楊永吉、劉志峰追了一陣也沒追上。這一次我們繳獲大槍一支,子彈70發。我審問那個偽軍,「你怎麼帶這麼多子彈?」他說:「這是俺們三個人的」。
另一次是1943年春,南陘荻旗堖炮台搞擴建,又蓋房子,又修工事,每天徵用幾十名民夫上去幹活。恰好民夫中有咱們一位地下黨員,他叫狄漢文。這個人平時不言不語,很不引人注意。乾了幾天,他把炮台上的情況摸了個七清八白。一天晚上,他向我們作了報告,特別說清了兩點:一是炮台上有20個敵人,全是洋鬼子;二是民夫都上山幹活時,洋鬼子都下炮台監工,不是打就是罵,炮台上就空了。恰巧這時有黑水坪九區隊兩名偵察員來我們區活動,我們就抓住這一機會組織了幾十名民兵,由九區隊那兩個偵察員帶領,裝作民夫都上了荻旗堖,當炮台上的洋鬼子都下來監工時,早有民兵把炮台門關住了。偵察員先下手,用鐵鍬打死兩個洋鬼子;緊接著幾十民兵拼籌不叉把17個洋鬼子全打死了。有一個鑽出鐵網,跑到了山下,恰好遇到一個老百姓正耕地,抓起鐵杴,一鐵杴就把他劈死了。這以後,荻旗堖炮台就撤了。
1943年冬天,上莊炮台的敵人時常下來到村裡禍害百姓,還走家串戶,要吃要喝。那時老百姓窮的自己還不夠吃,那兒來的白面讓他們吃。上莊村裡的偽保長找到我,請求我去整治整治這伙敵人,並將敵人平常在什麼時間下炮台,走那條路線,最多時來多少人,最少時來多少人等我們作了詳細的介紹。根據偽保長提供的情況,我們認為有把握打勝這一仗。於是第二天晚上我就帶了5個人提前埋伏到了上莊村西的一個破草屋裡,並提前安排了方山兩個基幹民兵假裝下地幹活,在附近給我們嘹哨。那天晚上天氣特別冷,在草屋中又不能烤火,有兩個人就換班到村裡去烤火取暖。天剛亮,那倆烤火的人還沒回來,就見方山那兩個嘹哨的民兵給我們打手式。知道敵人已經下來了,我們四個人趕快作好射擊準備,等敵人一走進伏擊圈。四支槍同時開火,當場打死偽軍兩人,活捉一人。此後,炮台上的敵人再沒敢到村裡來騷擾。
(四)
抗戰時期,我曾多次遇險,多虧老百姓保護,才得以脫險。
一次是在1943年,我和劉永堂(北陘人)到上莊搞選舉邊區參議員工作。那兒雖然是我的家,但我們進村時仍很秘密,只有一個叫胡喜瑞的看見我們。胡喜瑞是剛剛被我們教育,刑滿釋放回家的人。當時也是我們疏忽,沒引起警覺。進村後,又恰好住進胡喜瑞的鄰家。到中午,保長慌慌張張跑進來報告:「敵人來了。」話剛說完,三四個敵人就闖進了院子。那時,只劉永堂帶著一支短槍,我就喊他「快開槍!快開槍」,但劉永堂慌得連槍也拔不出來。乘著敵人去抓劉永堂的那一瞬間,我猛地抱住走在前面的那個日本伍長一下子就把他捺在了地上,順手從他屁股上抽出一把刺刀,攥著刺刀正想往外沖,見門口有兩個偽軍堵著門,扭身把刺刀往東屋牆縫上一插,跳起來,蹬了一步刺刀就躍上房頂再滾一下跳房逃脫。那次事件,李永堂被捕,被抓到井陘礦。事後調查,是胡喜瑞報告,我們對他又進行了教育。
一次是1944年9月,我和李傑(平山人)、劉志峰(北陘人)、張富珍(北陘人)到南陘搞徵兵工作,住在楊深家,叫上偽保長楊文忠共同研究工作,突然聽見院外的房上敵人喊話:「有八路軍沒有,快出來交槍」!當時我們四個人共帶了兩支短槍、兩顆手榴彈,大家都把槍拉開,手榴彈弦也掛在手上,準備拼。做好準備後,我讓楊文忠先出去,低聲對他說,你就告訴他們有八路,並舉了4根手指作了一下表示。楊文忠不慌不忙地走出屋子,迎面對房上的敵人說:「我這一手托著兩家,誰也不敢惹,裡面確實有八路。」房上的敵人問「有多少,」楊文忠說:「我還能顧得上數啊,人也不少哩!」這一嚇唬,雖然嚇住了敵人。不一會兒,他們悄悄地撤走了。其實,我們幾個人住的那屋子最多也不過能站六七個人,但楊文忠這人腦子好,反應快,兩句話居然嚇跑了敵人。事過之後,我還多次表揚過他。
還有一次是1944年春天,我們8個人到小寨村活動,突然,有一股偽軍搜查,已到了我們住的那間屋子門口。緊急之中,小寨村的偽保長劉立秋趕快走到門口,大張著兩臂攔擋住那伙偽軍,邊攔邊說:「有啥事咱出去說吧,這兒不方便,俺嫂剛到月子裡」。只這一句,那幾個偽軍乖乖地就退了下去,由劉立秋帶他們到村公所去了。乘次機會,我們8個人迅速分散,安全轉移。事後我曾經問過劉立秋,「你怎麼編出這麼一句瞎話來?」劉立秋說:「那顧得上編啊,急的沒別的話說,順口就冒出這麼一句,說別的,他們也不走。」
還有一次是1944年下半年的一天,我到南陘村工作,晚上找人談話、開會,到後半夜才散,幾個人分頭找住宿的地方,我到村西我乾娘那兒去睡了。到第二天天快明時,聽院外有人喊「有八路沒有!」我一聽是炮台的敵人搜查來了,趕緊起身抓槍。我乾娘一軲轆爬起來,連鞋也沒穿,抓了條纏腳布帶子就往外走,走到門檻處坐下來,還敞著懷,光著腳,手裡光抖擻那條纏腳布,也顧不上纏腳。敵人再問「有八路沒有?」我乾娘說:「沒有!」敵人看了看我乾娘那架式,也沒在意,門也沒進,就走了。待敵人走遠,我乾娘像瘋了一樣一把抓住我,一下子就把我搡到院子角一個夾壁中,抱了捆柴草把我堵在了夾牆中。不一會兒敵人又轉回來了,又問我乾娘:「有八路沒有?」我乾娘不慌不忙地回答:「我說沒有你們也不信,你們進屋搜吧!」敵人碰了一鼻子灰,也就灰溜溜地走了。
還有一次是1943年夏天,我和區幹部張文義路過小寨劉家墳炮台附近,遭遇敵人伏擊。仗著四周莊稼長得強,我倆分頭跑脫。張文義是向南跑,跑回冶西的;我是向北跑的,跑到「邊牆」上,我騎在牆頭上對小寨炮台的敵人喊話,我告訴他們:「你們這幫漢奸狗腿子聽著,今天我們兩個都跑出來了,你們甭狗仗人勢,有你們的今天,就不會繞過你們的明天!」正喊著,區小隊一撥人跑來找我,我安全返回冶西。
再一次是1943年7、8月份,我和區幹部傅二文、齊海珍還有一個叫蛤蟆子的四個人到庫隆峰活動,結果被漢奸告密。礦上和賈莊炮台的敵人就連續幾天住在庫隆峰搜查我們。庫隆峰的偽保長急得沒法。就把我們送到庫隆峰村北的庫山寨半山崖中一個山洞中藏了起來,每天晚上秘密給我們送飯。在洞中藏了兩天,因渴得難受,我讓傅二文爬下山去找水。傅是庫隆峰人,他秘密地在村邊一戶人家找了一鐵壺水,也不夠,到第四天我和傅二文就病倒了,但村裡的敵人還沒撤。沒辦法,到第五天晚上,村裡才來人把我們接下來,轉送到冶西。在冶西村,我迷迷糊糊不能動,區里派人到胡仁村找部隊的醫生,但那時部隊還沒有醫生,到米湯崖縣政府找醫生,也沒有,而在冶西村又天天有敵情,天天轉移,就這樣迷糊了三個多月,才醒過來。
1945年5月,我與洛陽齊懷瑞,庫隆峰傅二文還有謝才豐4個人從庫隆峰往冶西返回途中,在北石門西坡處被敵人伏擊。敵人有多少,我們也弄不清,只聽得出槍聲很密,往回退,退不過去了,只能往前沖,向北鑽山溝。我們4個人拚命跑,結果齊懷瑞背部中彈,我們就架著他跑,跑了三十幾步,齊就不能跑了。我們就背著他跑,剛爬上樑,脫離危險區,齊就不行了。齊懷瑞犧牲時才30多歲。當時,他在縣貿易局工作。
我在二區工作時,遭受損失較大的一次是在冶西村。那是1944年12月1日,前兩天剛下了兩天大雪,漫山積雪又一尺多深。因出去活動,雪地里留腳印,容易暴露目標,區幹部,區小隊都沒有出去。正半夜時,突聽有人呼喊,接著就聽四下亂槍齊響,我們趕緊起來向西山轉移。爬到西山上,回頭看冶西村中火光沖天,槍聲亂響,急忙派人到胡仁村找八路軍去解救。待部隊趕去,敵人撤退,我們回到村子時,見到的慘象令人吃驚。全村有10人被殺,民兵吳四四腸子被打出來,躺在雪地里,腸子和鮮血都凍成了一塊,第二天才死去。燒了九間房子,搶去許多財物。事後調查得知,這次事件是賈莊炮台和趙莊嶺炮台的敵人乾的。他們在11月30日下午就冒雪出發,由趙莊嶺漢奸楊毛小、趙榮祥領路每人身上披著白布單,頭上罩著白毛巾、繞開大道,在大山上爬了五六個小時。到半夜時,分兩路包圍了冶西、胡雷兩村。包圍胡雷的敵人抓住村治安員谷二小毒打,谷二小拚命掙脫,光著腳在雪地中奔到冶西報告。因谷二小吶喊驚動了埋伏在冶西村外的敵人,導制敵人打槍,這才使全村人在睡夢中驚醒,四下逃跑。不然,損失一定會更大。在那次事件中,我們的炊事員閻三孩(孫莊人)光著腳在雪地里跑,把十根腳趾都凍掉了。村裡的老百姓,都是從熟睡中驚起逃跑的,沒穿鞋的、沒穿衣服的,多得很,大都凍出了毛病,不少人因此中風而死,有的落了終身殘疾。
(五)
抗日戰爭時期,廣大群眾的生活十分艱苦,所有參加抗日的幹部們更苦。我們每年勉強能發一身單衣,三年一身棉衣,五年發一條棉被;一天一斤三兩(16兩枰)糧食,還包括菜金;天天有敵情,夜夜不能睡,不要說沒衣服換,就是有,也換不及,每個人身上的虱子一抓就能捉好幾個。不少人由於長期在野地里睡,還長了一身疥瘡,渾身癢的難受。但是只要一有任務,大家什麼也不顧,都搶著干,一心打洋鬼子,也不嫌哭,也不嫌累,大都堅持了下來。但也有個別人,在抗戰最艱苦的那段時間或因被捕經不住酷刑和殺頭威脅,或因環境惡劣,受不了困苦,妥協了,有的回家了,個別的還叛變了,反過來帶領敵人抓捕我們的幹部和群眾,且難以防範。那幾年,我們許多幹部被捕都是因為漢奸或叛變分子告密而造成的。因此,1941年後,我們成立了除奸組,專門懲治那些死心踏地為敵效勞的漢奸,通過張貼布告,鎮壓了李三多、康永志等幾名漢奸。這項工作,成了抗戰時期的一項重要內容。
幾十年來,我常常思念抗日戰爭的那段經歷。日本那麼一個小國,把我們中國折騰得不成個樣子,就是因為我們窮,不團結。今天,中央決定集中力量搞建設,發展經濟。我們必須抓住目前這一有利時機,抓緊建設,發展壯大,才能立於不敗之地。
抗日戰爭摧殘了我們國家,但也鍛鍊了人民。今天條件好了,但我仍希望今天的年輕人千萬不要好了傷疤忘了痛,不要丟掉抗日戰爭時期老一輩革命者給我們留下的優良傳統,一定要發揚打洋鬼子那麼一股勁,保持著那麼一種精神,把我們的國家建設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