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並不薄情,薄情的是我們日趨無視的心靈。
有人提問,你多久沒發獃了?發獃是什麼?發獃是一種思考一種沉澱,抑或是一種過濾一種抽離。一個人連發獃的時候都沒有了,又怎可能體味到事事物物的款款深情呢?
接近或靠攏一個圈子需要機緣。機緣並不那麼神奇,也絕不是巧合。說穿了,就是我們內在的深情接收到同頻的信號,從而吸引碰撞交織感應。
與茶的相遇恐是我們在這個世界上最深情的相遇了。一個人不可對過多的人多情深情濫情,對茶卻可以。古往今來,歷代文人墨客戀茶愛茶痴茶,寫遍了南北佳木,卻寫不盡那縷幽香里的纏纏綿綿無限情懷。
當每年的第一杯越鄉龍井裊裊氤氳案頭的時候,唐代詩僧皎然便吟誦著「越人遺我剡溪茗,採得全芽爨金鼎。素瓷雪色飄沫香,何似諸仙瓊蕊漿。」的詩句飄然而至。縱情在翠綠嫩黃的高山春芽中,貧乏了一冬的視覺瞬間喚醒,那香那色那滋味我等凡人怎說得分明?也只有一代文豪蘇長公來總結了——從來佳茗似佳人!
蘇長公與茶形影相隨了一生,那份情深意長非摯愛而不能懂。他的跌宕人生無須這裡再做過多的評判,單單他對茶的一往情深足夠流芳千古,讓我們今天啜飲一杯香茗時唏噓感嘆,屢屢從字裡行間打撈跨越時空的芬芳。他在茶的世界裡深情地活著,視每一次相見有如初戀。他品完杭州白雲茶後讚嘆:「白雲峰下兩旗新,膩綠長鮮穀雨春。」他喝過顧渚茶後留詩:「千金買斷顧渚春,似與越人降日注。」在南劍州他嘗到新茶餅又云:「未辦報君青玉案,建溪新餅截雲腴。」他品茶寫詩,更研究烹茶之道,自己月夜取水煎茶,享受其間的境況。他津津樂道:「活水還須活火煎,自臨釣石取深清。大瓢貯月歸春瓮,小杓分江入夜瓶。」他對烹茶用水的溫度也有形象的描述:「蟹眼已過魚眼生,颼颼欲作松風鳴。」在煎茶的器具上,他認為「銅腥鐵澀不宜泉」,他的好友周穜送他一石銚壺後,他作詩回謝:「愛此蒼然深且寬」,並且在後來被貶流徙途中一直將石銚壺帶在身邊使用,可見他對茶的痴情達到幾分。傳說他在宜興蜀山講學時還親自設計了一種提梁式紫砂壺,後人多有效仿製作,稱之「東坡提梁壺」。
茶不僅僅是茶,茶帶給我們很多相關聯的意趣。因為愛上茶,我們間接地愛上壺,愛上杯盞,愛上茶之具。甚至愛上香,愛上書畫,愛上琴棋,愛上案頭一株草一盆微景觀。茶有足夠的魔力與內質讓我們著迷,我們在茶的世界裡盡情馳騁徜徉,愛屋及烏,樂此不疲。
初始,我們也許愛的只是茶的一個名號,清雅的冷艷的素淡的火熱的柔婉的甜膩的,一個接一個一波接一波向我們襲來,衝擊著我們的認知,進而激起挑戰與嘗試的慾望。慢慢地我們進入到茶的內心,感受到它的迷離它的纏繞它的吸納,因熟悉而習慣,因習慣而占有,直至一一收容不願遺下。
茶的世界太博大了。我們終其一生也無法全部了解全部擁有。我們在迷途中叩開古人的門扉,聽到北宋著名現實主義詩人梅堯臣清吟著「小石冷泉留早味,紫泥新品泛春華」的詩句,於是又趕緊去往紫砂的世界搗騰。撫摸著後人仿製的曼生提梁石瓢,品讀著「煮白石,泛綠雲,一瓢細酌邀桐君」的壺銘,想像曼生翻讀《桐君靈》的畫面,真心感謝他的好友錢菽美一語驚醒夢中人的提示,才給予了我們今天提梁石瓢壺的器型。據說曼生制壺遠不止十八式,他去陳創新,去繁瑣多簡潔,壺型明快古樸,壺身大量留白刻有銘文詩句,格外增加了紫砂壺的特殊文化內涵。我因紫砂壺知曉曼生,因書畫知曉陳鴻壽,深喜著陳鴻壽一幅題款「茶已熟,菊正開,賞秋人來不來」的小畫,卻慚愧不知曼生乃陳鴻壽之號,其工詩文書畫篆刻,善制紫砂壺,藝術涉獵甚廣,且造詣極高。
對茶的了解也許就是對這個世界的了解,這話說出來雖然片面,但總有切中要害的地方。人在草木中得而成茶,二者相輔相成。換句話說,在這個世界上,那些活在草木中的人蘊滿了深情。不然樂天先生何故而言「坐酌泠泠水,看煎瑟瑟塵。無由持一碗,寄與愛茶人。」
「世間絕品人難識,閒對茶經憶古人。」高山流水伯牙子期,好茶總會遇到識它的人。不管是這個世界涵蓋了茶的很多,還是茶涵蓋了這個世界的很多,茶就那樣靜靜存在著,不張揚不著慌,如同一條汩汩流過歲月的長河。我們在這條長河裡恣意地游曳著,沐浴著無窮盡的芳菲:「寒夜客來茶當酒,竹爐湯沸火初紅。」「睡起有茶飢有飯,行看流水坐看雲。」「石碾輕飛瑟瑟塵,乳香烹出建溪春。」「二月山家穀雨天,半坡芳茗露華鮮。」「夜掃寒英煮綠塵,松風入鼎更清新。」……
愛茶吧,藉此深情地愛著這個世界!
【作者簡介】王艷秋,女,曾用筆名一凡,新浪博客用名滄桑-看雲。1972年出生,山東省榮成市人,現經商。系山東省作家協會會員,山東省散文學會會員,威海市作家協會會員,威海市詩歌協會會員,榮成市作家協會副主席,榮成市美術家協會會員。自1989年開始發表作品,迄今已在全國各類報刊雜誌發表詩歌、散文、小說、雜文、報告文學等三百多篇。作品多次獲獎,並被選入各種文集。出版有個人散文集《雲深不知處》、《艷陽之秋》、《炊煙里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