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麗：認識一個女人（小小說）
認識一個女人（小小說）
丁麗
第一次聽說阿薇，是從娟子口中。
那是一個暮春的上午，細雨霏霏。我和娟子合撐一把雨傘，走在採風的隊伍末尾，在新農村的水泥路上轉來繞去。
因為貼的近，我們互相把著手臂，步調一致。這樣的距離和氛圍，特別適合兩個女人談些私房話。於是娟子問我可認識阿薇，聽我說不認識，她吃驚且遺憾，似乎美國人不知道費文麗、日本人不知道紫式部。
她說她們縣裡都知道阿薇。她原是一名鄉村教師，不安心上課，教案本上寫滿散文，不知道怎麼就認識了政法系統一名領導，被借調去寫材料。也不知道寫了一篇什麼，在系統內部刊物上發表，就結識了刊物主編，被借調進省城。
娟子上身長下身短，坐下時，和我一般高低，站在一起，矮了許多，走得久了，我才發現腰彎得有些酸。我直直腰走到她的另一側，繼續與她把臂前行。
她便繼續說：「阿薇離婚了。」
「為什麼？」
「她老公在縣城工作，是個老實人。兩個人分居久了，阿薇又有姿色，對她有用的人，見一個被迷倒一個。」她的手心發熱，不自覺地抓緊我，十分不爽。我抽出手臂，動了惻隱之心：「一個離了婚的女人獨自在省城打拚，何其不易。」
她鄙夷地嘁了一聲：「一個魅力十足的單身女人，幫助她的人就多了。她才在省城生活不久，便接了寫作項目，掙了大錢。買了房子，還送兒子出國讀書。因為出了幾本書，還成為國家級會員。」
我也羨慕不已，非常想知道這個阿薇是怎麼做到的。
娟子扁扁的臉上一片薄薄的嘴唇開合著，一遍遍嘮叨阿薇，似乎說得多了，便可以將她的好運嚼碎咽下去，或者將她打回原形。
這個秋末的紅葉筆會，娟子沒有來，來的是她的老鄉媚子。媚子和娟子的身材一樣，都是腰細胯寬腿粗短，不同的是媚子很活潑，一張圓盤大臉配著大大的圓眼，笑起很好看。她很快成了焦點人物。我站在人群里，看著她，一直走神，腦海總是浮現阿薇的名字。
吃過晚飯，大家一起到廣場散步，我終於和媚子走到一起，有了開口問話的機會。她吃驚的表情不亞於娟子：「你怎麼知道她？」似乎我問起的是一個平常普通的無名村婦。
我笑回：「我怎麼不能認識她？」
媚子說：「她是一個很低調很勤奮的人，通過考試進入政法系統。為了一個新聞報導，深入一線採風，一住一個月，從不叫苦叫累。她被省政法報社聘用，很快成為骨幹。她不愛參加聚會，又不和你寫同一種體裁的作品，我誤以為你不認識她呢。」
「哎，她一個離了婚的女人，那麼拚命，真不容易。」
「她非常正統，很顧家，沒有離婚。她老公正想辦法調往省城。他們賣了縣裡的房子，交了首付……可喜的是孩子考上了省實驗中學。」
「啊？！啊——」我張口結舌。
一個女人在兩個同性口中是完全不同的兩個版本。這是怎麼樣一位正邪同體的女人呢？我更加對她念念不忘。
幾年後的一次省級文學成果表彰會，我見到同台領獎的阿薇。既不像娟子說的狐媚邪氣，也不像媚子說的一團正統硬派。就是一個中等個頭，不胖不瘦的女人。模樣還算周正，但衣著得體，氣韻沉靜，落落大方。我隔著幾個人打量她，正遇上她審視我的目光，我們相視一笑。會議的最後一天，主辦方安排我們瀏覽黃河濕地風景區，我們恰巧走到一起，我說：「娟子和媚子都跟你很熟吧？」
她說娟子不熟，回老家參加作協活動時，見過一次，那時娟子剛成為市作協會員，意氣風發，理想宏大。她與媚子相熟，那一樣出版社有個選題給了她們報社，她牽頭，聯繫媚子一起采寫，合作得很愉快。我想，這可能就是娟子說的寫作項目吧。
我們一路聊得很開心，中午一起吃了飯，各回房間小憩。
剛朦朧睡去，娟子打來電話，問我說怎麼和阿薇在一起，她在一個作家群里的照片上看到我們倆的身影了。又說阿薇向她打聽我，說了我很多。我問：「她怎麼知道你認識我，她說了我什麼？」娟子說反正也沒什麼，便掛了。
下午又見阿薇，她羨慕地問我是怎麼靠寫作掙到錢的，在哪裡搞到的寫作項目。
我想起當初娟子跟我說阿薇得了寫作工程發了大財時，我羨慕地說我不過是給一個單位編過志書，給兩個企業做過文字項目。這個報酬要比報刊稿酬高得多。
我看著阿薇會心地笑了。
《小說月刊》2021年第5期
【作者簡介】丁麗，筆名非花非霧，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中國微型小說學會會員，洛陽文學院特約創作員，作品散見於網絡、報刊二百餘萬字，出版有小小說集《小小說典藏本：梅花玉》《小小說名家檔案：指尖花開》《原創閱讀文庫：花兒努力在開放》等多部，短篇小說集《操場邊，那樹合歡花》，散文集《綺夢如茵》，詩集《桃花心情》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