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碼」是一條明確的捷徑。只要你有行動力和自驅力。而這條路,正在成為不那麼好找工作的——文史哲、土木、建築、「四大天坑」生化環材(生化、化學、環境、材料)等專業畢業生們的主動選擇。
文 | 嘉婧
編輯 | 薇薇子
來源 | 後浪研究所(ID: youth36kr)
逃離「天坑專業」,
拿下那個碼農Offer
一次「極大的震撼」,讓經濟學二本畢業的李曉晨,萌生了必須轉行做碼農的想法。
大四實習期間,她在廣西一家私企做過一段時間HR,整理工資單時她發現——3年工作經驗的會計,工資條上仍是3千,但同資歷的程式設計師,8-9千是平均水平。
而那時的她,未來出路無非是進銀行、做會計、或者當銷售。
得搏一搏。2017年,李曉晨畢業的第一年,在南方的一個三線城市拿著2500元的月薪。儘管每周上6天班,她依然堅持每天晚上從7:30學到凌晨1:00,在網上搜索適合入門的程序項目,一行一行代碼照著敲,遇到不會的就百度。趕上春節假期,她持續了一周「早8晚10」的高強度學習,進步飛快。
2個多月後,李曉晨成功找到一份前端開發的工作。等到第三年,月薪已經上萬。
她覺得,其實碼農的門檻沒有想像的那麼高。她自稱是一名「底層文科生」,通過轉碼逆天改命。
「轉碼」是一條明確的捷徑。只要你有行動力和自驅力。而這條路,正在成為不那麼好找工作的——文史哲、土木、建築、「四大天坑」生化環材(生化、化學、環境、材料)等專業畢業生們的主動選擇。
圖 / 視覺中國
小宋本科是材料學專業,一年考研後轉向核科學碩士,兩年後又成功申請到加拿大讀機械工程博士。
她的材料本科同學一般去了中鐵、中建這類國企,月薪水平在5千左右。還有一個女生校招失利,去水泥廠做測試,工作內容里有一大部分是體力活。
不管是本科還是研究生階段,小宋都發現,很多同級人在考慮轉碼。她的研究生同學,大概有一半多的人畢業後都會離開這個專業。
原本,一直以來小宋的想法都是做一名大學老師,這也是她到加拿大讀博的原因,為了給履歷上增添一些海外背景。可實際情況是,她發現當地學校的硬體設施、科研環境等都不如自己預想的好。如果繼續讀博,5-6年後再做博後、找教職,她很有可能會在35歲左右的年紀,回國加入「找教職」內卷大軍。
在這場「廝殺」中,她的勝算並不高。
「科研是最聰明的那一撥人去拚命卷,只有真正捲成功的聰明人才能留下。」即便是那些在她眼中天資聰穎的師兄師姐們,留校也都沒有成功。
一番糾結後,在北美做程式設計師的表姐建議她,不如試試碼農呢?只要會刷題、做項目,就能找到一份高薪體面的工作。
最終,她把博士項目轉成了碩士,放棄了學術這條路。簽下確認協議後,她整整哭了3天。
半年時間後,她在畢業後用2個半月刷了400多道算法題,最終也拿下了亞馬遜的Offer,正式成為一名後端開發。
圖 / 視覺中國
逃離本專業,文科更是重災區。
王鑿本來和計算機也是八竿子打不著,2020年他畢業於北京大學社會學系,讀研、讀博、找教職,按理說是大多數人會選擇的路線。
但現實是,很多人都在想辦法自救。王鑿同級70餘人,大概30-40人都會在碩士階段流向五花八門的專業。
學術路徑是在尖子生裡面再篩出一批尖子,走教職更是十年磨一劍,這柄劍還不一定足夠鋒利到削鐵如泥。王鑿看到,很多學長學姐在申請博士階段就屢屢碰壁。
隨著畢業時間點臨近,更多現實的問題接踵而來。此前,王鑿也在城市規劃、經濟、政策研究等各個方向都嘗試過實習。據他了解,本科畢業做研究員,薪資水平在北京也就是8千左右。
王鑿來自西北的一個小縣城,家境並不算好,他戲謔自稱為「小鎮做題家」。沒有家庭支撐、缺少社會資源,離開校園後,他還是會回到一窮二白的境地。
「踏出大學校門的那一刻,你就得開始想怎麼交房租吧?大一的時候,我們都想著走學術,大四的時候說白了就一個字:錢。」
王鑿總結為兩個原因,第一,大學的教育培養和社會的勞動力需求是脫節的;第二,生存和經濟上的壓力讓很多理想主義者沒有底氣去探一條未知路線。
結果,很多人都會回流到熱門專業,以擺脫那些不確定感。社會上最吃香的,公務員、金融、醫生、律師,然後就是碼農。
轉碼前,王鑿查看招聘網站,統計了不同碼農方向崗位的工資標準,並扒下了200-300個實習經歷貼,用爬蟲做了個實習工資調查。結論是,程式設計師的薪資確實有極大的優勢。
王鑿根據自己做的調查統計哪些技術棧是熱門的,問卷量212份。
從產生轉碼想法,到自學後真正找到一份前端工程開發師的工作,他的銀行卡入帳飛躍到了2萬,而轉變僅僅發生在3個月之間。
他總結了一套「擺爛式內卷」方法論,把準備工作分為三大部分,全部完成,拿下碼農Offer就不會有太大問題。
第一是實用型技術。在2019年冬季,王鑿開始主攻工作用程式語言,學習HTML、CSS和Java基礎。為就業做準備,這些語言不需要研究得特別深入,只需要跟著教程做出一些項目,放在簡歷里,簡歷關就能過。
第二是考核型技術——刷題準備面試。坊間流傳,在網站LeetCode上刷題,只要刷上一兩百道,全部掌握就能度過面試關。
第三步最花時間,他稱之為「八股」,指背誦計算機原理等知識點。王鑿第一次面試了一家小網際網路公司,面試官問了他10道八股題,他一道都沒有答上來。回去之後,他在網上搜了各種面試經驗貼,總結成一個文檔,把答案背了下來,幾個月後也能輕鬆應對。
「不斷刷題,加上項目經驗。哪怕你是零基礎,只要你能找到高質量資料,我覺得快的人一個月就可以學完。」
本來,他可能會在北京住一個4人合租的「老破小」,做著一眼望不到頭的研究工作。而轉碼後,他能夠在北京租得起一套整租的開間,過上體面的生活。
目前,王鑿也申請到了北美的CS(計算機Computer Sceince,簡稱CS)碩士項目,繼續磨鍊技術。
從考研培訓班,
到碼農培訓班
想轉碼,很多人都會倒在第一步獲取信息上,不知從何入手。但只要摸清了門路,王鑿覺得,找一份程式設計師工作比考研所付出的努力要小得多,也沒有那麼折磨人。
蘑菇是某211大學經濟專業2020屆的畢業生,她驚訝地發現,畢業後,自己的朋友圈子裡已經有3個人都選擇了轉碼。大家達成共識,計算機方向是個朝陽行業,作為轉行的選擇,它再合適不過。
一個朋友告訴蘑菇,大三時,自己就想過轉行。當時她去台灣交流過一學期,找了一圈商科方向的實習,顆粒無收。這讓她對自己的專業前景產生了懷疑。於是畢業前夕,她果斷放棄了保研的資格,選擇GAP一年,去加拿大留學重修計算機本科。受她的影響,其他朋友也相繼申請了海外CS碩士項目,掉轉車頭。
而蘑菇選擇了一條更艱難的路線——加入國內考研大軍。
畢業後頭半年,她在一家製造業企業做財務BP,老闆的PUA和沉悶的工作氛圍讓她一直很想離職。然而,一個學歷和資歷都很普通的財務,跳槽帶來的薪資增長約等於0。
與其拿著微薄的薪水,在一個一成不變的崗位上忍受多年,不如跳出舒適圈,選擇轉行。
蘑菇辭了職,準備自學一年跨考計算機研究生,一門心思備戰考研。但她沒能闖過複試,校方很看重考生過去的項目經歷。多數跨考計算機的學生,實踐經歷都是一片空白。
雪上加霜的是,她本想著自學了一年計算機知識,或許能找到相應崗位的工作。但投了一輪簡歷,回應寥寥無幾。
「非計算機科班出身,根本沒什麼人搭理你。」蘑菇說。偶爾有人會問她一兩句,這個會不會,那個會不會。結果是,她發現自己真的「什麼都不會」。
倒回來想,蘑菇覺得考研的知識偏重理論,不適用於企業對實踐的需求。實際工作中要掌握的,比考研的幾門科目要多得多。
最後,她只能採取一個折中方案,找一份數據分析崗的工作。這個崗位偏好商科背景的學生,只需要掌握SQL語言,不需要轉變成「正統碼農」,對跨專業學生比較友好。
比起考研這條路線,培訓機構似乎更能保證學員順利上崗。
根據2019年拉勾網的《90後程式設計師職場報告》,90後程式設計師平均月薪近2萬元,應屆生薪資平均水平也在8000-9000元。並且隨著工作年限的增加,3-5年的程式設計師薪資漲幅明顯。
高薪的誘惑下,不少人都誕生過轉碼的念頭,這也讓各類0基礎編程班應勢而發。
圖 / 視覺中國
蘑菇也考慮過報班,但高昂的費用勸退了她,半年脫產培訓,費用基本都在2-3萬之間。
唐小椿在成都辦零基礎線下脫產培訓,培訓班學員年齡層主要分布在22-26歲之間。
學員群體分為兩類。一是銷售、土木、建築、物流等各行各業的社會人士,不滿足於就業現狀,想往IT朝陽行業發展;二是高校學生,其中專科類、職業類或三本院校居多,由於高校課程設置無法滿足就業的實際需求,就想交點學費,進來回爐重造。
曾有高校學生告訴唐小椿,在培訓班裡惡補6個月,感覺比大學四年學到的東西還多。高校的計算機課程設置很零散,不成體系,也沒有相應的實戰項目。
而培訓班是完全針對企業用工需求來設置的。從零基礎開始,3-6個月的時間,即可出師就業。
Java和前端是目前主流的學習方向,耗時120天,測試類崗位簡單,90多個工作日後即可順利上崗,花費2萬元左右。
脫產培訓一般會簽就業協議,保證結課後,學員能找到保底薪資的工作。底薪水平大概是專科畢業生3-4千,本科生4-5千,依培訓班而定。
不過,多數學員都能「高於低保」。在唐小椿所在的新一線城市,應屆生轉正後,月薪水平起碼有7-8千,有1-2年工作經驗的人,基本都能達到一萬以上。唐小椿的學員中有一位退伍軍人,學習能力很強,半年的Java培訓後直接就業,拿到了一萬八的薪資。
碼農這一行明碼標價,每學完一個階段,技術上了一個台階,薪資都會逐步遞增。
培訓班成了很多迷茫打工人的「佛腳」,改學計算機,什麼時候都不算晚。更重要的是——行業需求缺口大。
向遠是長沙一家線上編程培訓班的講師。大專期間,他的專業是電子類,並不涉及編程。靠自學轉為碼農,從業多年後,他開始從事在線培訓行業。
向遠和很多用工企業保持穩定聯繫,他發現近些年,企業側對程式設計師人才的需求有增無減。尤其是在疫情時代,傳統行業受到一定衝擊,但IT行業一直是不飽和的。
根據拉勾網數據,與2020年疫情前時代相比,工作年限越長的程式設計師,薪資漲幅也越明顯,高級技術人員依然能獲得體面的收入。
不同工作年限的程式設計師平均薪酬漲幅,數據來源:拉勾數據研究院。
「我們這個行業活得還是挺好的。」向遠說。
不過,在李曉晨看來,看似高光的轉碼,背後的坑是——很多人報班只是看到高薪,就一股腦衝進來,以為學完就能找到工作。但一個培訓班30-40個人,最終能留在這個行業的也就5、6個人,從入門到放棄的大有人在。
另一個問題是,雖然培訓班包Offer看似穩妥,但蘑菇聽說,很多人的出路都是做外包崗,簡單重複性的工作多。這條路線雖然速成,但上升路徑可能沒有那麼樂觀。
向遠則不這麼覺得,脫產培訓班相當於經歷二次高考。一張桌子,白天敲代碼,下午敲代碼,晚上做練習,整整持續6個月。只要堅持學下來,投入的時間是不會造假的。
轉碼這個坑,
只有先跳下去,再慢慢爬上來
「等你能自己慢慢爬出來時,就是一個真正的程式設計師了。」從專科院校畢業生,到長沙這家線上編程培訓班負責人,向遠花了5年時間。
轉碼這個坑,只有先跳下去,才能硬逼著自己爬上來。
他畢業於專科院校,同級同學大都通過校招進入一些傳統行業。公司里有很多基礎崗位,哪裡缺人,就會把他們分配到哪裡,比如銷售、服務行業崗位,薪資最高可能也就4-5千,很少有人能做到「專業對口」。
只能靠自己摸索。剛上大學,向遠就在想未來的工作方向,聽說IT行業高薪,他打定主意自學編程,大學期間一直斷斷續續地自學Python,打下基礎。
最開始,他從各種公眾號上看爬蟲入門知識,公眾號上的信息對於0基礎小白很友好。隨後,他開始買一些基礎書自學,也會去網上找一些其他程式設計師分享的經驗類視頻,聽一些項目開發中會用到的技巧。對於跨行入門的人來說,他最推薦的書是《編程小白的第一本Python入門書》。
大學第三年實習時,他在長沙找到了一份能接觸到代碼的簡單測試崗位工作,但並不需要編程,只要手動點擊即可完成。手動測試的效率很低、浪費時間,向遠的工作強度經常是996,沒有休息。
儘管很忙,他也要每天擠出一些時間自學代碼,2個月後,他成功寫出一個腳本,大大提高了原本做測試工作的效率。現在,每天只要4個小時,他就可以完成分內工作,繼續自學代碼了。
和軟體工程專業的人相比,向遠這樣的門外漢需要花更多時間惡補C語言、編譯原理、作業系統、計算機網絡等基礎理論知識,如果不打好基礎、只學皮毛,以後只能做一個底層的基礎技術人員。
3-4個月的時間,可以讓一個小白入行,但僅僅是在基礎崗位,薪資提升不會很顯著。要想深耕行業,必須不斷進階、打磨技術。
圖 / 視覺中國
向遠對想轉碼的人有2個建議,一是趁早,二是堅持。畢業之後,不管文科還是理科,大家都在同一個起跑線上。
轉行後的幾年,李曉晨和同事聊天,發現工作圈裡不少人都是跨專業而來的。
有一位從培訓班學成出來後成功轉碼。更神奇的是,還有一位同事之前是按摩技師,自學了Java後也成功上崗。
半路出家,在碼農這一行並不會受到很多歧視。只要技術過關。
對於程式設計師崗位,企業招工時,一是看相關技術的掌握程度,二是看項目經驗。
李曉晨做碼農期間,也面試過一些新人,她覺得近幾年碼農入行也沒那麼容易。「企業需要你真正自己寫過一些項目,你沒自己上手過的話,我們一問就能問出來。」她說。
唐小椿表示,編程培訓公司都會和企業有密切的聯繫,企業內部不涉密的項目需求文檔就會拿給培訓機構學員做練習,比如人力管理系統、後勤管理系統、公司網頁等。
能在後台跑通一個系統,這能切實有效地證明一個碼農的能力。用工企業有時也會放出一些外包項目,給學員練手。
向遠覺得,程式設計師行業的優勢還在於明確的規則和清晰的上升路徑。程式設計師的技術能力,和薪資直接掛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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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轉行對於任何年齡段和專業的人都是一個極具風險的決定。但轉碼,至少可以消除掉一些不確定的因素,比如資歷、性別和辦公室人際關係。
純靠技術吃飯,可以遠離辦公室政治。李曉晨在辦公室里,可以一整天不和別人說一句話。
即便是三四線小城市,程式設計師中也很少有性別歧視,她之前的女性同事,在離職後也都找到了更好的新工作。
「比起性別歧視,年齡歧視會更嚴重。」李曉晨說。畢竟,「35歲即失業」還是個老生常談的話題。年齡接近30,最近,她也跳槽到了一家國企,尋求一點安全感。
在向遠眼裡,35歲危機其實是個篩子,會過濾掉那些沒有持續學習的人。
圖 / 視覺中國
國內的網際網路環境中,程式設計師對於很多大廠來說都是一種「日用消耗品」。發現問題,就讓程式設計師來解決問題。在高強度的工作壓力下,程式設計師在不斷加班的過程中並沒有時間去考慮自我提升,積累新的技術。
一些一線開發人員,30歲以後就開始想往產品經理或管理崗的方向轉行。技術更新換代的速度太快了,2-3年,甚至半年,一套技術可能就會更新換代。
一位前輩曾告訴向遠,程式設計師這個行業必須2年變一次。崗位也好,工作範圍也好,變化意味著新的適應和提升,永遠保持自己在輸入新的東西。
如果在一個崗位上持續十數年,負責同一個項目,那就是把自己的命運交給公司。向遠見過一個學員做PHP業務,持續了5年,後來公司裁撤了這一塊業務,換了其他程式語言來做,這也導致他直接失業,被迫重頭開始學習。
靠刷題拿下碼農Offer,社會學專業出身的王鑿不會永遠停留在碼農這一行。他計劃,攢夠了一定資金後,會考慮其他方向。「我本身對計算機也有一定的興趣,不是說我要放棄社會學,或者放棄原本學的東西。也許30歲之後,我還會回來。」
但目前最要緊的,還是先在社會上站穩腳跟。
對於轉碼的人來說,出於熱愛的人可能會有一些,但90%都還是在謀生。
而且意味著一份體面的生活。儘管35歲的達摩克利斯之劍還懸在頭上,35歲前,碼農還是一個能帶來人生安全感的站點。
有人常駐,有人停靠。
「希望大家都能在謀生和創造意義中找到一些平衡。」王鑿說。
(文中受訪者均為化名)
每人互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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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經授權轉載自後浪研究所(id: youth36k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