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朝天,筆直向前,陳佩斯就這樣硬朗而孤寂地行走於喧鬧的世界。
——遇言姐
最近有個挺讓人高興的事情,闊別2年的《圓桌派》第五季開播。
遇言姐一直挺喜歡這個冷門社交綜藝。
更讓我高興的是,節目第二期就邀請了當今中國最冷門,卻又最受歡迎的演員——
陳佩斯。
陳佩斯去了《圓桌派》,文濤、馬爺、小君君作陪,聊了聊父與子,以及喜劇藝術。
令遇言姐有點意外的是,陳佩斯是一個嚴肅的人。
談話中的他,與舞台上的他,截然不同。
沒有娛樂,不苟言笑,幾十分鐘的聊天似乎沒有見他開懷過,也沒有拋出任何所謂風趣幽默的段子。
其實想想也有道理。
一個職業演員必是把所有精力投入於作品中,能做到深入人心的行業大家,他本人的性格一定是非常嚴肅甚至是嚴格的。
周星馳和卓別林都性格拘謹,葛優的自我評價是內向中庸。
憨豆先生說:「表演喜劇對我而言壓力很大。」
范偉更是說:「好的喜劇演員可能都是悶蛋。」
也曾聽說,年輕時的陳佩斯是個倔脾氣,會為了一句台詞,一個動作跟搭檔吵。吵著吵著擰頭走掉了,留下朱時茂無可奈何。
另一處讓遇言姐印象很深的是,陳佩斯的聲音和表達都很精湛。
陳佩斯今年67歲,音色飽滿,氣息穩重,吐字清晰,節奏舒暢。
我一邊備課一邊用2倍速聽,聲聲入耳,毫無障礙。
我特地又閉上眼睛聽了一下,與同是67歲的馬爺相比,陳佩斯的聲音沒有年齡感,這種經過訓練的標準發聲是屬於舞台劇演員的。
仔細想想,除了這個節目,我已經很久沒有聽到陳佩斯的消息,只知道他專注於話劇,鮮少出現在社交媒體視野中。
上一次的記憶點還是跟電視台交惡後,上山種了幾年樹,不過後來陳佩斯自己澄清了那篇報導不實。
那麼,遠離社交媒體的陳佩斯,這些年過得還好嗎?
陳佩斯沒有微博,但是有知乎帳號。
不懂什麼是「瀉(謝)藥(邀)」的陳佩斯,在知乎上一共回答過6個問題。
其中一個是:為什麼上過很多次舞台的演員還是會緊張?
在這條問題下,陳佩斯回答道,自己就是這樣的人,上台前會十分緊張,生怕演出出現問題。
他說,自己在演出開始前很久就開始準備,包括體力、聲帶、心情,都要調整。休息和飲食會特別注意,既不能缺乏,也不能過剩。
陳佩斯的原話是「如臨深淵」、「如履薄冰」。
這條回答得到了郎朗的點贊。
遇言姐喜歡會緊張的表演者,這是一個專業人士的敬畏心。
陳佩斯正是遇言姐欽佩的大師,他敬畏喜劇演員這個職業,從表演到創作,沒有一處不考究。
不同於如今靠段子串起來的喜劇,也不同於從西方搬過來的脫口秀,陳佩斯的表演是古典主義的,他至今視卓別林為一生導師。
陳佩斯也是很早就提出「喜劇有一個悲劇的內核」,「喜劇的生成歸結為困境」的人。他表演的故事有根有苗,結構靈巧,從不生拉硬拽地胳肢人。
《胡椒麵》的台詞只有5句,但頗具喜劇精神的內核,人物立得住,邏輯說得通。故事結構巧妙高級,起承轉合恰到好處。
當年,春晚10分鐘的小品,陳佩斯要打磨半年
他創造出的喜劇形象「陳小二」,鄉土市井但並不低俗,背後是端正考究的創作結構。
除此之外,他不冒犯任何群體,對人物沒有褒貶,在反差中產生笑料。陳佩斯的作品其實很溫柔,讓大家會心一笑得很舒服。
在陳佩斯眼裡,笑跟笑是不一樣的。
他翻來覆去地強調,喜劇的重點是劇本結構和人物性格,而不是生拉硬拽地造梗。
在綜藝節目做評委,看完來應徵的小品,陳佩斯忽然激動起來:「你的人物關係沒有變化,也沒有內涵。你們不相信喜劇的結構,太希望用台詞來抖包袱。」
他毫不諱言地對當下的喜劇作品提出批評——
「如今的喜劇電影是在無厘頭裡找噱頭,劇本結構是一桿子捅到底的糖葫蘆串,而1千年前的南宋古人作品,已經在疊床架屋多線作業了。」
參加《圓桌派》時,談到南宋戲本,陳佩斯恨不得擊節讚嘆:「《張協狀元》是一部非常漂亮的結構喜劇,技術水平遠高於今天的大多喜劇電影。」
「我們曾經有過高級的喜劇,我們需要重新學習講故事。」陳佩斯說。
《張協狀元》是唯一完整保存下來的南宋戲文。1920年,葉恭綽先生在倫敦的古玩店偶然發現古書,帶回國後保存在天津一家銀行的保險庫中,日軍占領天津後此書下落不明,幸好有抄本流世,1979年首次出版
寫文的時候,遇言姐把陳佩斯的舊作又看了一遍,時隔多年,仍覺精彩。
《吃麵條》中,那一桶面吃得撐啊,真撐。
對著一隻空碗吃出了百態,第一碗面吃得是有多暢快,後一碗面吃得就有多難受。
《胡椒麵》中,那一碗熱餛飩燙啊,真燙。
看他嘬熱湯被燙得一激靈,我覺得自己的舌頭都麻了。
《拍電影》中,那寒冬的天氣冷啊,真冷。
零下30度冰水淋頭的徹骨,還有那看不見的大長鼻涕,讓我看得打哆嗦想披棉被。
這才是應了葛優說的:「觀眾當時笑,是喜劇,回頭想又笑,是高級喜劇。」
陳佩斯就是這種高級喜劇的捍衛者。
陳佩斯也是一個端正而乾淨的人。
跟圓滑狡黠的陳小二很不一樣,陳佩斯在原則問題上不肯變通,甚至很剛。
「我沒有獲得過國家一級的獎。小品、喜劇、話劇,都沒有。我是一個非常乾淨的人。」
此話出口,記者都有點應對無措,不方便再往下追問。
早年拍電影的時候,他寧可自己掏錢,也不願意找投資人。
「電影的投入太大了,進去沒幾個出來的,我不想拉別人來承擔風險。」陳佩斯說。
不拉投資的後果是,拍了三部電影,欠債200來萬。
當時是2001年,誰想到名滿全國的他入不敷出。
陳佩斯的電影上座不錯,但是錢到不了自己手裡
提到引發他被外界認為生活困難的那次著名事件,他亦不諱言,直接挑明退出的原因是對方不承認自己的著作權。
「司空見慣的事情,但在我這裡不行。必須有人站出來發聲,告訴他們:你們是在侵權。」
他說,自己說了一次NO,代價很大,但不後悔。
「這個世界應該是有規矩的世界,這樣我們每個人能生活得更好」,他說,「否則,50年、100年後,子孫看他們的祖先是這麼生存的,他們會憤怒每一個接受強權的人,所以,我爭取不要讓後人嘲笑我」。
陳佩斯說,維權之後,自己沒有任何損失
1998年,陳佩斯和朱時茂離開春晚,此後很少出現在公眾視線。
有記者問他是怎麼咬牙挨過最難的坎兒的。
體面人陳佩斯一笑而過——
「說那有什麼意義呢,我每次都能撐過去,誰不難啊?我沒資格叫難,人家有賣腎的。」
對於前些年那篇「陳佩斯隱姓埋名上山種果樹維生」的報道,陳佩斯也淡然否認——
「當年承包荒山是響應北京出台的綠化政策,不是為了掙錢。而且石榴樹只能背陽長在四合院的牆根下,寫這個文章的人對林業方面的了解不夠多,把我看得太低了。」
後來,他說,當時有人提醒自己和老茂,「要多跟人家溝通」、「要把潛規則用上」。
「我們倆覺得作品第一,不想做烏七八糟的事,那個地方變味兒了,我們就不願意去了。」陳佩斯說。
電視上不再有他的空間,陳佩斯就自導自演起舞台劇。
因為他曾說:自己的人生目標是出作品,身為一個演員就要出作品。
但彼時正值話劇最凋敝的時期。
一些拿著國家資金的劇團,沒有生存壓力,不為市場負責。
陳佩斯不拿國家一分錢補助,完全以市場運作的形態出現。
然而,陳佩斯摸黑做舞台劇的時候,相關條文尚未開放民間演出。
「沒人說允許我這樣做,也沒人說不允許我做」,他說,「一個人的生命是有限的,所以我願意冒這個險」。
後來,也有些知名藝人做話劇,但都不能持久地搞下去。
因為演話劇是個專業活兒,對聲台形表要求極高,並且,如果作品不結實,靠明星效應能撐5-10場,之後就見底兒了。
而陳佩斯的《戲台》,豆瓣評分高達9.2。
完整細膩的敘事,自然如水的表演,合理安排的笑點,悲劇內核的保留,讓人在大笑之後沉默。
《戲台》結束後,全場持續起立鼓掌十幾分鐘。
在舞台上,他是真正的大師,僅站在那就散發氣場。
這就是端正而乾淨的陳佩斯,只遵從自己的職業道德和內心理想,從不看時代的臉色。
如果《戲台》來你的城市演出,一定不要錯過
陳佩斯有著學院派的不苟。
他不認同投機取巧,只相信大道且直,公司的名字就叫「大道」。
他開辦喜劇創演訓練營,每屆只招收20個學生。
這些學生的背景五花八門,大多沒有接受過表演訓練,陳佩斯要一點一點地教。
說話快了1秒,該斷的句沒斷,一個扭頭,一個吸氣,陳佩斯事無巨細地跟學生摳。等到學生能參加話劇商演,起碼要這麼訓練上個兩年。
結果學生們去錄綜藝時不適應,因為綜藝要求兩天就得出作品。而在大道,一個劇本得改上五六版,演出前最少得排練倆月。
因為陳佩斯注重喜劇的結構,他說喜劇就像建築,卯榫結構,嚴絲合縫。
在這種理念下,只能慢工出細活,花時間細細打磨作品和表演。
他的兒子陳大愚原本在加拿大學生物,學來學去還是覺得干老爸這行有意思,非要回國。白天跟著父親上課學藝打雜,晚上照顧患有帕金森的爺爺。
陳佩斯由著孩子折騰,但是點評時毫不客氣。
他直言自己不看好兒子陳大愚這方面的天分,兒子堅持,陳佩斯也只說希望兒子40歲時能把形體練好。
在一個速生速朽的年代,陳佩斯給孩子制定的目標是40歲時把形體練好,這是多麼嚴謹的計劃,又是多麼奢侈的計劃。
陳大愚說,父親不讓自己說是陳佩斯的兒子,在公開場合不允許自己管他叫爸,生怕自己打著老爹的招牌混飯吃
陳佩斯說自己其實也沒有演藝天賦。
年輕時他在北影看到《小花》的樣片,陳沖的表演令他慚愧不已,覺得自己不如一個讀中學的小姑娘。
後來春晚找他,陳佩斯覺得自己幹不了這個,跑了三回都被朱時茂拉回來。
1984年,《吃麵條》春晚彩排的時候,底下觀眾笑得前仰後合。
那是一個對笑還很謹慎的年代,觀眾大笑的反應把領導嚇壞了,不敢安排這個小品。
那也是一個打開新氣象的年代,對岸的張明敏第一次赴陸登台,導演想了又想,狠下心做決定——有啥不能演?讓《吃麵條》上!
時光啊,這支小品迄今已經37年了,陳佩斯已是鬍子全白的老人。
曾經,陳佩斯因為演了《吃麵條》而被八一廠的同事們瞧不起
陳佩斯今年67歲了,仍然在舞台上演出,仍然踏實而努力,從不相信所謂天賦的力量。
早起早睡,三餐簡單。
吃完飯一定要溜彎兒,術語是走糖,把身體里的糖分排掉。
演出前他只吃香蕉、喝鹽水,維持體力,確保安全。天冷時加一碗蔥薑湯以防上台前感冒。
學生說,陳佩斯的身體是為舞台準備的。
但年紀大了,身體衰老是一定的。
陳佩斯的腰不好,下樓梯要扶扶手,演出完要電療烤腰,但他演戲毫不惜力。
他在《戲台》中演的角色總得蹲著,蹲著蹲著又要噌一下子站起來,腿麻眩暈自己忍著,不能讓觀眾看出來。
一場2小時40分鐘的話劇演下來,呢子戲服濕透了,光腦殼上全是汗。
這種一絲不苟的態度不止是對待舞台。
有網友聽過陳佩斯的喜劇講座。
他按時落座,坐下就開講。從早晨8點講到中午12點,中途休息2次,每次10分鐘。
講座一共三天,講的全是乾貨。
擺觀點時一定會拿出數據來證明,如果缺乏實證,陳佩斯就老實告訴大家這是假說。
陳佩斯總是教導大家,不要欺騙觀眾,人物要立得住,別為了讓觀眾發笑就可勁兒抖包袱。
有一次講得投入忘了下課,底下坐著的領導只好叫停。
綜藝節目請他去給學員授課。
人家只需要剪輯一小段素材,他卻在白板前講了6個小時,從喜劇的起源講到發聲方法,中途只上了一趟廁所。
講到最後,67歲的老師沒說累,學員和劇組待不住了。
有人偷偷吃餅乾,有人跑出去抽煙,工作人員催他加快速度。
「他沒把這事兒當綜藝看,」陳佩斯的兒子陳大愚說,「他是真的衝著上課來的」。
知乎上有人問:「陳佩斯最近在幹什麼?」
陳佩斯說正在南京準備晚上的演出,沒完沒了地排練。
也有人問:「就這點事兒,怎麼老也不滿足呢?」
他說,唉,真是的,我也煩。但是舞台劇就這樣,難遇一場從技術到演出,處處都能完美如預期的。
對於他自己的部分,陳佩斯說,200多場演出中,自己感覺完美的,只有兩三場。
他說,戲劇要年復一年地揮汗,自己永遠有上升的空間。
陳佩斯公司牆上貼著一幅他自己寫的書法,一般人看不出來寫的是啥。
遇言姐博學的老友史航去了,認出了幾個字,直接背出全詩,是鄭板橋的《沁園春·恨》。
「花亦無知,月亦無聊,酒亦無靈。夭桃斫斷,煞他風景;鸚哥煮熟,佐我杯羹。焚硯燒書,椎琴裂畫,毀盡文章抹盡名……」
既狂且帥的一首詞,許是陳佩斯的B面。
今年是2021年,陳佩斯67歲,距離他登上春晚吃麵條已過去37年。
但他還在舞台上。
他對自己的表演永遠不夠滿意,他說自己的黃金時期還沒到來。
大道朝天,筆直向前,陳佩斯就這樣硬朗而孤寂地行走於喧鬧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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